那么多尸体存放在这,不止冷库的原因,茆七总感到身周凉飕飕的阴森,她想快点见到仲翰如。
按下自动门开关,门缓缓移动。
茆七等待着,几秒的时间竟然觉得漫长。她不安地看四周,月光,金属板墙,解剖台,一个蓝桶。
门推尽时会发出轻轻的卡嵌响,终于能出去了,茆七收回视线,蓦然间瞥到金属墙上一块黑影。
那是什么?直觉如蛇行一般从四肢凉上茆七躯体。
金属墙上的黑影,就像自然界里为了捕食人类而模仿站立的黑熊,浑厚,伺机而动。
还有,本该送下楼的蓝桶还在……
自动门触到底,开始反向阖门,茆七一手抓住门沿,借力一跃,身体猛然翻进玻璃柜后的隔间。
还没站稳,身后铿锵一声,门被重重击打,发出极大的震颤,卡顿住不动了。
茆七转头,看到那把凭空出现的砍刀,以及后面露出的人影。她丝毫不怀疑,再迟一秒,那刀就会插//进自己的肉骨里了。
“还挺机灵的。”人影冷笑道。
是冯免灾,他根本没走!
冯免灾跨进隔间,茆七摸着墙壁往后退。
“你卸我一只手,现在我想好怎么对付你了。”
原来他还记得茆七。配合她的问题,制造假象离开,是还没想好怎么收拾她。
明明可以当场砍死她,却大费周章地演一场戏,这些被豢养的人,日子过得麻木重复,连杀人报仇这种事都讲究细嚼慢咽。
“你断了一只手了。”茆七不再退,而是立直身形,让自己有气势地说出这句话。
冯免灾停步,琢磨茆七的话,然后发出极尖的笑声。
“嘻嘻!我就剩左手,也能折磨死你。”
狠话谁不会放,做到,才是真。茆七凝神聚气,视线在隔间里打了转,猛然发起进攻。
冯免灾最先防备的是右侧,因为他右手几乎废了,使不上劲。他对战敌人,也会先找其弱点下手。
哪成想茆七矮身直冲他左侧去,原先已判断方向的刀尖霍而转向,慢了两秒,腰间就被划开道豁口,刺啦一声血往外冒。
“你是真想找死!”两次栽在茆七手里,冯免灾怒了,躲也不躲,身体迎上去,向着茆七位置挥刀而下。
茆七也清楚刻刀如果不用在动脉,基本无杀伤力,她断然抽手,就地一个打滚滚开。
盛怒之下,冯免灾全然忘记隔间狭窄,长臂阔刀挥不开,又是一刀铡在感应门上。呛呛震响,嗡得头脑发晕。
反正力量绝对碾压,冯免灾干脆扔掉砍刀,转身徒手去抓茆七。
茆七讨了身材娇小的巧,一个打转避开冯免灾。左一下,右一下,终于引冯免灾离开原来位置。
昏暗里,茆七眼神盯紧另一道门的开关。她一个人对付不了冯免灾,可是,她还有仲翰如啊。
当茆七站到冯免灾原来的身位时,他暗叫不好!昨晚这个女人是有同伴的!
冯免灾忙捡起砍刀,冲上前一刀抡去,力道之狠辣,企图一招解决掉茆七。
眼看刀挟着风劲至面前,茆七滑下身体,同时手猛一推门。她感受到了,门外有一股力顺着她的力。
一刀落空,冯免灾又一刀劈下。
茆七刚刚为躲开冯免灾的刀势,人已经滑到地上,现在他这一刀精准下劈。
冯免灾心中狂喜,这一刀稳了!食物就是食物,砧板上的肉而已。不料砍刀半空中生生停住,只感到手腕一紧,再听到骨节的折声,疼痛再次袭来。
“食物”的同伴进来了!二对一,形势处于下乘,冯免灾忍痛想计策。
没等他想出什么,整条手臂忽被扭转在背,砍刀也被踢走,后背受了狠狠一踹,冯免灾扑倒在地,伤上加伤,一时难以动作。
仲翰如见其匍匐难起,苟延残喘,便先去扶起茆七。
“没事吧?”仲翰如问道。
茆七说:“没事。”
说完,她余光瞥见冯免灾不知几时捡起了刀,这人都起不来身了,还想干嘛?
手腕折了而已,还能勉强用点劲,握把刀不成问题,冯免灾想,可惜啊,不能亲手报仇。他高举起砍刀,劈向玻璃柜门。
茆七看到了,刚叫出声:“他!”
仲翰如迅速一记扫堂腿过去,砍刀是踢掉了,但那两声“砰”也传出去了。
管不了冯免灾了,仲翰如伸臂将茆七拉到身后,紧盯住门的方向,一边往后退。
闻得动静,不知道会不会来巡逻者,来多少。
约莫过去两分钟,门口进入两个人,扶起冯免灾,低语询问。
冯免灾疼得说不全话,巡逻者暂时没察觉解剖室内有人。
仲翰如放心了些,还好,只有两个巡逻者。他转头跟茆七打手势:我对他们,你去关门。
现在的局势,关起门来解决,于他们更有利。
茆七点头,手指向外,开始靠墙踅摸。
待茆七到近门的资料墙,仲翰如提腿就奔,腕中匕首在空中抡了个圈,变为刀尖朝前。
由于仲翰如的主动暴露,冯免灾在诉清局势前,巡逻者就发现了解剖室另有他者,两人立即肃整状态,抓铁杆擒匕首地迎上去。
茆七见仲翰如和巡逻者对上了,慢步踅到门边,她探出视线,发现冯免灾站在隔间里。
冯免灾的手被茆七和仲翰如各自废了一只,现在的他赤手空拳,茆七应该能对付。
摸出刻刀,茆七觑准某个方向,扔出去。
不轻不重的匡当一声,立时吸引了冯免灾的注意,他踏出步子,低喝:“谁?”
恰是现在!茆七几步跃前一脚踢向冯免灾膝窝,他猛然跪倒,因双手已废,撑不住身体,整个人以颓然之势趴下去。
仲翰如那边和巡逻者正打得胶着,铁器铿锵,茆七忙阖关门,怕动静散出去。她转身观察冯免灾,见他完全不动了,才走去捡刻刀。
茆七刚要去帮仲翰如,脚腕上摸上什么东西,正要回头,双脚被捆缚住,遽然一扯,她俯面直直栽下去。
“呃……”磕得胸骨下颏骨生疼,茆七不由痛呼。她扭头看,发现是冯免灾用手臂箍住她双脚。
免灾免灾,好名字啊,灾祸都传给别人了!茆七恨得牙痒痒,扭身腰一前倾,给他手臂狠刺了几下。
冯免灾手腕废了,一只手臂还能用,茆七刺那几下,不是直进直出,而是跟扎歪的吊针似的,在血肉里拧转几下。不致命,疼是真疼。
忽有一声剧烈的撞响,茆七循声看去,两个巡逻者缠在仲翰如身上,一人抱身,一人抱脚,将仲翰如推向解剖台,那声响就是这样发出的。
力终于松了,茆七着急地踩掉冯免灾,撰紧刻刀爬起身。助跑快冲,疾跳起来扒住一个巡逻者后背,试图将他从仲翰如身上拽下来。
仲翰如知道茆七来了,也配合着往反方向使力,终于将一个巡逻者扒开,茆七也随之掉下去。
仲翰如想捞她,无奈双腿被绊住,只能眼睁睁看她仰身撞向地板。
疼!撞那一下,心脏仿佛都停跳了,茆七忍着,只咳嗽几声,便翻身而起。藉着月光,她看到被扒下的那个巡逻者胸口插着一把匕首,看着已经死了。
听说人将死的那口劲,僵硬,至死不休,所以仲翰如怎么也甩不开。
还有一个,茆七和仲翰如合力才将其掰开,这个巡逻者胸口也插了把匕首,也早就死了。
终于消停了,茆七一把坐地上,长吁一口气。
仲翰如蹲下,和她平视,心忧道:“有没有受伤?”
茆七小幅度摇头,看着累坏了的样子。
“你歇一会。”仲翰如站起来,巡视解剖室。
他不敢放松警惕,两个巡逻者死了,还有一个半残的不知道去哪了。
“我已经是废物了,没有价值就会被吃掉,我被吃掉之前,也要先吃掉你们。”
解剖室里蓦然响起这段话。
仲翰如循声看到冯免灾,他站在门口,身后是一些零散的光线。
门打开了,冯免灾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做了什么。
巡逻者可能还会来,可能会有更多。
“啊——!!”冯免灾跑起来,身子扭晃,横冲直撞。
解剖台遮挡住视线,不明所以的茆七来到仲翰如身旁,想问他怎么回事。然而仲翰如却忽然推开她!
茆七还没反应过来,仲翰如就被撞了出去,有人抱拦他腰身狠狠推撞到金属墙上。
金属墙板脱落,现出一个黑漆漆的洞。
这冤魂不散的冯免灾,茆七真恨他恨得牙痒痒,她刚动身,仲翰如喝声道:“快走!”
冯免灾跟寄生猴一般,手臂紧钳住仲翰如不放,再次拖撞向金属墙。
茆七不听,再进步。
“阿七……”乞求的声调。
茆七犹豫着,一步步退到门口,才明白仲翰如的用意。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
巡逻者可能还会来,她留下是拖累,仲翰如自己逃脱的几率更大。
茆七捡起冯免灾的砍刀,转身走了。
仲翰如松了口气,开始专心对付冯免灾,手刀其攻内肘,腋下,后颈,几番下来,他还牢牢附在自己身上。
没用!痛点都失效了,冯免灾原本双手骨折,神经受损,痛感迟钝。加之他现在处在极度癫狂状态,这些方法对他如同隔靴搔痒。
仲翰如的匕首刺在巡逻者尸体上,够不到,拚力气吧。
仲翰如双手掐住冯免灾臂膀,双腿下蹲,右膝内拐。双手骤然提力,右膝拐进冯免灾腿弯,缠绞,下压。
这是一招四两拨千斤的摔跤动作,但冯免灾拼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力气极悍,体型又飙,仲翰如竟难掀动他分毫,反而又被他撞进墙板的黑洞。
黑洞是装焚烧炉的坑,方正金属,边缘从仲翰如的腰骶,高到肩胛骨,撞这一下,硌得他生疼。
身后忽有哒哒哒的声,仲翰如扭头看,是焚烧炉伸出来了。
可能混乱中不小心按了启动按钮,焚烧炉的坑漆黑,仲翰如没法分辨里头几个按钮的功能,他费力地拧转身体,让出位置。
焚烧炉完全伸出后,冯免灾突然安静下来,不过还是没松手。他望着身侧的焚烧炉,眼中似有火焰燃烧。
仲翰如以为冯免灾终于没力气了,哪知他又开始躁动,并怒吼:“我要吃掉你们!吃掉你们!”
连摔带撞,两人先后掉进焚烧炉里。
经不起这几翻折腾,焚烧炉可能感应失灵,没摁开关,没退回坑内就燃烧了。
仲翰如挣扎着爬出去,冯免灾实在瓷实,压得他动弹不得。
火啊,是火,仲翰如看到明火了。四周热度蒸着,身体似乎也着火了。
好大的火,漫天,烧尽树木房子,烧尽女人的叫喊,烧尽一双双明亮的目光。
她抱住冯免灾的砍刀, 蜷缩在护士站的电脑桌下,对面是玻璃柜,那道门她没关死。
她在等, 等巡逻者会不会来。
明知巡逻者不会给你反应机会, 骤然出现就是擒杀, 所以,茆七现在很不理智。
不得不承认, 仲翰如很多决定都是对的,让她保持理智,让她分开行动, 让她先跑到安全的地方,等他。
这些年来,茆七独自做了很多事,她一步步走在正确的决定上, 可是这一次, 她不想再正确下去。
十三年前,她为了等仲翰如,做的唯一错误决定,她也从不后悔。如果人这一生都只做正确决定,那她宁愿不要, 她再也受不了那种苦等的心理折磨。
茆七回去解剖室, 她决定和仲翰如一起面对。
确认玻璃柜门关好,茆七在隔间观察解剖室。
感应门坏了,半敞开, 里面没有打斗的动静,也没有话语声,说安静也不是, 有些细微的远空的杂声。茆七听不出什么,谨慎地迈步进去。
跨过感应门,解剖室完整地敞开在眼前,茆七略略打量一遍,除了月光,金属墙面还摇晃着微微暖光。
那是什么?茆七看清光源方向,那个位置是焚烧炉吧,看那长形的影像也不太对。
暖光像火,如果真是火的话…
解剖室四下无人,心底一个不好的预感凭空而起,茆七快跑过去,才闻到空气中浮动的焦味。
越接近焚烧炉,热度烘得茆七面皮火辣,她看到明火了,火光之下,还有人体。
茆七慌忙扔掉刀,来不及确认焚烧炉里的状况,便绕过去,探身伸头进去炉坑里找开关。好在是短发,不然先烧起来的是她的头发。
火焰在跳,茆七不管不顾,明火的热流熏得她几近窒息。她难以想像,自己只是靠近这十几秒,就十分难受,那待在焚烧炉里呢?
那是怎样的痛苦,茆七不敢想,她凭着在六层使用过焚烧炉的记忆,摸到开关,摁下去。
火焰哄的一声消下去,一股焦烟返上来,茆七拿手扇开,着急地问:“仲翰如你还好吗?”
颤抖的声线,才暴露出她的害怕。
没有回应。
烟渐散去,茆七看见冯免灾的身体大半压在仲翰如身上,冯免灾的外衣已经烧融了,裸露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剥落状血粉色。仲翰如被压在底下,不知道什么情形。
茆七想掀开冯免灾,又担心会对仲翰如造成二次伤害,只能再问:“有听到吗?仲翰如回我一下啊!”
“仲翰如,说话……”
她着急地伸手,又缩回,怎么样都不是。
“仲翰如!仲翰如!”
茆七几乎要哭出来了,焚烧炉蓦地伸出一只手,握紧她,那样滚烫。她心一喜,“你还好吗?能起来吗?我帮你,你尝试用力。”
“嗯。”低低的一声。
“你先等等。”茆七意识到铁质的焚烧炉受热厉害,她去扒开巡逻者的衣服,垫在炉子边缘,“好了,我先挪开冯免灾,你疼的话要说。”
“嗯。”仲翰如清楚单凭茆七力气不够,于是也跟着一起用力,见有松动的空间,尝试起身。
仲翰如终于坐起半边身子,茆七去拉他,“我这样用力,你能接受吗?”
“可以。”
听仲翰如说可以,茆七搀扶住他胳膊,拉他起来。
能活动后,仲翰如手一撑住焚烧炉边缘,跳了下来。
见此,茆七宽心了些。
“还好吗?”她再次问。
摔进焚烧炉时,是冯免灾撞力带他,所以是他在下,冯免灾半边压覆住他,也所幸是这样才躲过明火灼伤,不过轻伤难免。
仲翰如老实说:“左肩左腿有烫伤。”
茆七说:“给我看看。”
脱裤子不像话,上衣好解,仲翰如拉下左侧领口,让茆七看。
茆七踮起脚看,仲翰如的后颈到肩到上臂这块全部烫红了,厉害的地方破溃出水,腿上可能更重,因为火焰是从那里喷射而出。她看着看着,鼻中酸涩,明明她不走的话,就伤不成这样。
为什么总这样替她考虑,现实里她明明也没多重要,不然他们怎么会分开那么久?
惊惧担忧之后,一股莫名怒火燃起,茆七推了一把仲翰如胸口,“你逞什么能?”
说着,又捶了他胸口一下,“你担心我现实会受伤,你不会吗?我不知道你也去医院了吗?逞什么能!发生意外怎么办?”
说这么多,不解恨,茆七又捶了几下。
仲翰如任她发泄够了,才握住她的手,他无奈道: “只要我们一直在这里,意外是无可避免的。”
茆七抬起红通通的眼睛看他,只感觉到无尽的疲累,她气馁地说:“现在才到四层,好难啊!”
茆七的脸上有泪光,有焚烧炉的灰烬,仲翰如用另只手去替她擦拭,“我会带你出去的,不会再丢下你,你信我,我一直都会跟你一起。”
我一直都会跟你在一起。
茆七听到这句话时,没有去想里面蕴含多少情意,而是萌生出感谢的情绪。她想,她真的孤独太久了。
仲翰如用指腹去擦拭茆七脸上的脏,她就着这个姿势,用脸去蹭他手心,轻轻“嗯”了声。
真乖,她此时,仲翰如笑了笑,“调整心情,我们还有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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