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换完衣服出来,易衡已经先出去了,黎子晗正巧走了过来,朝他打了个招呼。易衡知道这是黎巍的侄女,玩笑道:“小黎导,找我有事吗?”
黎子晗看到了朝笙从更衣室出来,有些迷茫的眨了眨眼睛,咦,朝朝和易衡是朋友嘛?
她倒没多问,把黎巍交待的事情说了出来:“黎导说晚上有投资人来片场这边,让主演们都去见见。”
黎子晗在剧组和其他人一样喊“黎导”,并不像在家中那样撒娇耍赖叫小姑。
《帝台歌》又被注入一笔新的资金,剧组的预算直接拉满,黎巍已经摩拳擦掌准备拍出一部史诗级别的权谋电影。
易衡却是早就知道了投资人是谁——那天晚宴之后,颜暮初名下的长洲娱乐通过了投资《帝台歌》的预案。他还没和颜暮初道谢。
易衡摸着下巴想了想——以颜暮初寡言的性情,这个事情肯定没有告诉小金丝雀,所以人家还跑来演龙套。
小金丝雀啊,你对颜总的财富一无所知。
易衡:更怜爱了。
他决定给朝笙一个惊喜,于是他回头,对朝笙道:“小洛,要去蹭个饭吗?”
是开玩笑的语气,因为不想让这个在戏外小心翼翼的金丝雀觉得有负担。
黎子晗也在一旁道:“去嘛小学妹,就当陪我了。”她可不想在那和人交际!要是有小学妹陪着会自在很多。
“加了这么多投资,黎导肯定会选个大饭店,不用担心坐不下哦。”易衡满嘴跑火车,然后果然看到朝笙脸上的犹豫因为他轻松随意的态度而渐渐消失。
“嗯嗯,谢谢易衡哥和栗子学姐啦。”
易衡面上含蓄的笑,心中得意地想:我直接助攻,颜暮初你必须再给我砸点投资来!
朝笙真的以为是去蹭一顿饭。虽然剧组管饭,但是有好吃的怎么能不去!
剧组位于华国知名的影视城奉城,这儿发展多年,除了有类型繁多的场地之外,配套设施也十分到位。高端的酒店、公寓、娱乐场所应有尽有。
果然被易衡说对了,黎巍定了奉城最贵的饭店。她对于朝笙来倒也没什么意见。不知道为什么易衡愿意提携一个跑龙套的大学生,但男主角开口要带个吃饭的人,她自然没有不同意的理由。何况这小姑娘和黎子晗还是朋友,她是很乐见于黎子晗多和圈内人结交,甚至是去自己选择想合作的演员的。
能找到合自己心意的演员,对于导演何尝不是一种幸运,虽然黎子晗和朝笙都是这样的年轻,毫无声名。
到了饭店,易衡和黎巍同他们分开,王蕴灵的扮演者周子悦已经先到了,她如剧中的王蕴灵一般明艳大方,性子爽朗。周子悦利落地朝这两人挥了挥手,招呼他们坐过来。
黎子晗则带着朝笙去了另一桌,两个人准备安安静静当全程吃播。
周子悦留意到了她们,戴眼镜的小姑娘她知道,是黎巍导演的侄女,另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是谁?
她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是那个满脸血污趴在地上的“宠姬”。
“把脸洗干净后居然这么好看。”周子悦忍不住赞叹,又觉得朝笙长得有些面熟,“难道是圈里哪个大佬家里的小孩?不然易衡怎么那么主动去招呼。我记得好像姓洛,圈子里谁也姓洛呢......”
可惜包厢里灯光刻意营造出朦胧的氛围,她看不真切,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门忽然推开,黎巍率先起身相迎,周子悦和易衡随其后。
“赵总,陆总。”
先进来的是一男一女,打扮均干练,笑容外放却也透着投资人的精明。
赵琼升语气轻快:“今儿真巧,我和陆苒一道来的,没想到在楼下碰到了颜总。”
圈内知名的财神爷居然也投了帝台歌,有他投资的项目十拿九稳,怎么叫人不开心。
黎巍闻言,向后看去,高大冷峻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约莫三十岁,时间除了从容外好像没给他留下其他痕迹。黎巍一眼就看出这是个皮相骨相皆上佳的男人,她忍不住以导演的眼光暗暗评价,明明生得薄情,偏偏有一副润秀的桃花眼,反倒让人想亲近。
黎子晗看着姑姑迎了上去,轻轻推了推朝笙:“哇,学妹,快看快看,这个大佬长得好绝!怎么形容呢......”
朝笙从牛排中抬头,放眼看了过去,颜暮初若有所觉,和黎巍握手时抬眼看了过来,正好看到他的小金丝雀嘴巴鼓得和只仓鼠似的,呆愣愣的看着他。
“禁欲!对!”黎子晗找到了形容词,却发现旁边的小学妹肉眼可见的萎靡了起来。
“嗯?禁欲系杀伤力这么大吗?”她叉了一颗小番茄,随口道。
只是看了自己一眼,朝笙就敏感的发现颜暮初眼中笑意迅速冷淡下来,见到她在这,他并不开心。
明明对于朝笙想去演戏的态度在晚宴后稍有软化,却在发现朝笙并没有那么乖之后迅速冷下来。
颜暮初看着小金丝雀心虚的低下头,又怯怯地看了他一眼,最后却沉默的坐在了那儿,并不敢过来。
他在心里极轻的呵了一声。
但颜暮初不露分毫,他噙着浅淡的笑,握住了黎巍伸过来的手。男人手腕上价值高昂的银白手表镜面微闪,透出宝石的光泽。
“久仰,黎导。”
“啊,哪里哪里,我也一直很想见颜总一次。”
小白比朝笙紧张多了,它的语气也可怜巴巴:“朝朝,完了,他好像生气了。这下子更难攻略了……”
朝笙面上摆出个难过不安的神情,嘴巴不停,她慢条斯理地咽下了最后一口牛排——比剧组的盒饭好吃很多呀。
易衡将哈士奇的本质发挥得淋漓尽致,他朝颜暮初招了招手,以一种熟稔的语气笑道:“就等你了,颜大老板。”
颜暮初虽是话不多的性子,但这种应酬的场合,只要他想,也不会冷场,何况包厢里还有易衡这种元气过剩的家伙。兼之大家都是为了合作而来,一时间也算是把酒言欢了。
易衡插科打诨了几句,忽然感觉自己忘了点什么,他几杯酒下肚已经有点儿犯晕了,好半天才想起——小金丝雀也在这。
又瞅了眼颜暮初,琉璃似的眼珠子里全是冷淡。
在外面这么冷落小金丝雀的吗?
他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好像不该带小金丝雀过来。
暮哥看起来——并不如何对那个小姑娘上心啊。他有些遗憾的想。
酒过三巡,气氛终究还是热了起来。不知是谁提起今天这场戏拍得顺利,黎巍想了想,招手叫黎子晗过来认认人,朝笙已经被她默认为是易衡想提携的后辈,遂也带了过来。
“今天戏拍得顺,也有这两个小朋友的功劳。”她笑道,私底下的语气显得格外温和,并不像在剧组里和黎子晗是单纯的上下级。兼之黎巍对朝笙印象也不错,她在这行呆了这么多年,并不介意让一个小小小配角露脸。
于是人们看到两个人从角落了走了过来,一个高挑秀丽,虽然顶着对憔悴的黑眼圈,也压不住身上那股和黎巍如出一辙的劲儿。
黎子晗身旁的女孩更叫人眼前一亮,从晦暗的角落里突然站出来一个俏生生的美人,灯光下是张造物优待的脸,虽然尤有几分年少的青涩,却硬叫那双清凌凌的丹凤眼点出了风情。
周子悦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觉得这双眼睛实在很美,再看女孩无一不精致的五官,越发让她觉得熟悉起来。
她之前就在琢磨,如今看清了,终于想起来像谁——
易衡在桌子底下摁住了周子悦的手腕,希望她明白自己的暗示:不要说出来不要说出来!!
但是来不及了。
“小洛倒是和宁望舒长得很像。”她瞪一眼易衡,不明白为什么这只哈士奇突然用爪子怒拍她,但是她开心于自己的发现,宁望舒是他们这个行业里真正的高岭之花,业内视她为偶像的只多不少。
“尤其是眼睛,你们知道吧,去年宁大美人获奖的那部《深蓝的峡谷》,就因为她的眼睛生得很美,给了许多特写。”
那其实是一双很有名的眼睛,有名到人们会把洛朝笙的眼睛被人当做类似的物品,当做谁人的替代品。
而易衡生无可恋地想:“我可能要无了。”
朝笙垂着眼,默然一瞬,终于道:“哈哈,我也一直觉得很荣幸。”
半开玩笑的语气,让人觉得是个说话舒服而乖巧的后辈。
说起宁望舒,在场的其他人也忍不住感慨。她几乎算是华国影视圈的传奇,毕业没多久就敢孤身去大洋彼岸闯荡,不到十年,功成名就,荣誉载身,她才三十岁,还有很长的艺术生涯,却已经做到了演员的顶峰。
朝笙看向颜暮初,澄澈的酒盛满他面前通透的玻璃杯,灯光细细碎碎洒了进去,在他多情静秀的桃花眼里折射出零星的光。众人谈论他的挚爱,那是别人眼里的宁望舒,耀眼的,璀璨的,却独独与他无关的宁望舒。他控制不住自己去听那些关于她的片语,却要神情淡漠,仿若不识,可多少次,他看着朝笙的眼睛,近乎炙热的思念另一个人。
朝笙第一次露出了执拗的神情,似乎想在这一刻找到点颜暮初对她的不同也好,安抚也好。
颜暮初却仅仅只是潦草而疏离的看了她一眼。耳边是人们在感慨宁望舒的生平,他爱的那个人与他隔着重重的山海,却又仿佛无处不在,因为她践行了六年前发过的誓言,那样站到了高处,纵然在大洋彼岸,也坚定地实现了她的梦想,那个宁愿放弃他们的感情也要实现的梦想。
颜暮初垂眸,冷淡的饮完杯中酒,可他的血液分明沸腾,向来清冷克制的思绪都在混乱翻涌,以至于他都没有注意到眼前女孩沉默而哀伤的眼神。
直到宴饮结束,颜暮初始终都没有再看过朝笙一眼。其他人沉浸在松快而愉悦的氛围中,察觉不到这两人之间的暗流。就连一开始有点心虚的易衡都在吃吃吃中忘记自己造的孽。
无论内心如何汹涌着起伏,颜暮初始终不曾露出半分,他仅仅只是坐在那儿,就是这样场合的主角。他说话时声音总是淡而静,偶尔接过陆苒对于投资的话茬,或是回应几句易衡的絮叨,话说得并不多,却不让人觉得被冷待。
到最后也算是宾主尽欢。
第24章 金丝雀与白月光(6)
人群散去,黎子晗跟在黎巍身后离开,又想起了被自己拉来的朝笙。
“朝朝,你和我们一道回去吗?”
朝笙安静地摇了摇头,温声道:“我打算回家。”
黎子晗点点头:“也是,戏演完了就回去好好休息吧。可怜的我还要打两个月白工呜呜呜。”黎巍瞥她一眼:“我也送你回学校?”黎子晗连忙抱紧她小姑的手臂,嬉笑道:“我就随便说说嘛。”
倒是易衡,闻言看了朝笙一眼,想起颜暮初也在,遂欢快地喊住周子悦:“走走走回酒店吧,明天还有一场夜戏熬。”
没有人与朝笙一道离开。
虽然颜暮初什么今天都没和她说,但是她大抵知道他的心情。
朝笙揉了揉自己的脸,迅速挤出了一个难过的表情。
易衡最后走时看到她透着悲伤的侧脸,还忍不住感叹了一下。
周子悦奇怪地看向他:“你叹什么气?”
易衡唉声叹气,一脸讳莫如深的神情。
地下车库里,耀眼的车灯亮起,陆赵二人正同颜暮初道别。能结识颜暮初实在叫他们高兴,明明是初次见面,却也热络得不得了。
颜暮初神情始终淡淡,赵琼升意犹未尽,还想说点什么,陆苒推了推他,爽朗笑道:“颜总,那我们先回啦,下次再约。”
他站在黑色的越野车旁轻轻颔首,身姿挺拔,是一副矜冷姿态。
引擎声轰鸣,车辆远去,地下停车场里复又沉寂。一直在晚餐中试图隐形的小金丝雀小心翼翼地靠近,带着忐忑和委屈。
他神情淡薄,拉开了车门。
“回去吧。”
越野车像只沉默的巨兽,车内的空气闷热。
朝笙知道颜暮初的反常来自于人们提起的宁望舒,她揣摩着“洛朝笙”的心情,感到了绵长的苦闷与悲伤,因为这么多年来“她”确确实实只是一个替身,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而眼前人只要想起宁望舒,求而不得的执念就是枷锁,沉重,无解。
“颜先生,对不起,我之前和学姐说好了的......因为只是一个很小的角色,我就来了。”
确实是一个很小的角色,小到她不理解为什么颜暮初骤然冷漠,于是她虽然不安,神情却还有些委屈疑惑。
昏昏暗暗的车灯下,女孩的眉眼好似镀上了一层模模糊糊的光,磨去了那些原本不像宁望舒的部分。
颜暮初的情绪在酒精的作用下激烈的翻涌。
朝笙低着头,长睫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委屈,她轻声解释:“没有提前和你说是我不对,但是这是我第一次得到这样的机会......”
逝去的年岁仿佛倒流,在眼前重现。
——“阿暮,我知道这个时候说分手是我不对,是我自私,可是我是第一次得到这样好的机会,但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成为大卫·德林电影的主角吗......”
我知道,所以你离开了我啊。
两个画面重合,眼前人好像就是宁望舒。
他不想再听下去。二十三岁的时候,颜暮初只能放手让宁望舒离去,三十岁的时候,人生的一切对他几乎都算唾手可得。
银色的手表在暗色里闪着冰冷的光泽,夏夜炙热,金属的冷意压过朝笙脸上的肌肤,一只修长劲瘦的手摁住了她意欲辩驳的嘴唇。
男子坐在朝笙面前,高大的身形带着无声的压力。他的神情也是冷的,眼睛却发红。朝笙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金丝雀一直很乖,所以今天在看到她的那一刻,颜暮初很生气。那种失去的感觉重新又加深,尽管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被这种感觉反复的折磨——你和她有相似的面孔,你也要做出和她相同的选择吗?
酒精刺激他的情绪。他的声音带着寒意,手掌灼热的温度却传递给了朝笙。好像是二十多岁的宁望舒在他面前,哀伤地看着他,却要坚决的离开。
“朝朝,我给你的,还不够吗?”
他指的是——钱。
作为束缚住她人生的补偿,哪怕洛朝笙拒绝,某个以她名义开通的账户,首数字后面已缀了长长的一串零。
尽管颜暮初从未发觉,她近乎固执的未曾动用分毫。
声音很轻,却又让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朝笙眼睫轻颤。
分明是质问的语气,却让人意识到他连生气都不是单纯因为她。
年轻的女孩为自己前一刻的慌张解释而感到好笑,谁会关心一个替身的真心。
朝笙想开口,话却被他的手摁回了咽喉。颜暮初从来都掩盖在冷淡之下的偏执被催化。他的声音几近叹息:“如果再选一次,我要放你走吗?”
仿佛在询问朝笙,又好像是透过她去看另外一个人,然后问自己是否还能任由她离去。
朝笙只能仰脸望向他。颜暮初看到这双潋滟的眼中倒映着自己的面孔,一如很多年前。
岁岁年年,他被那份不甘的、被横断的感情困住。颜暮初凝视着眼前人与宁望舒何其相似的眉眼,那些掩藏在冷淡下、已成执念的情绪翻涌着。
他神情依然冰冷,而手从朝笙的嘴唇上移开,缓缓向下,停在了朝笙柔软温热的脖颈。
这样的压迫感实在太强了,这样俯视着她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确实就是他掌中的鸟。
朝笙眼中露出一丝惊惧,似乎是为从未见过的颜暮初。男人的温度太近,自尾椎攀爬而起的麻意反倒让她清醒。
小金丝雀的身躯好像有点儿在发抖,她大着眼睛,看着颜暮初。她向来是羞怯安静的,此刻直视着颜暮初,明明眼中有惧意,却不愿躲不愿避。
深夜的地下停车场,窗外明亮的长灯映照着一排排车辆,偶尔有车灯亮起,然后是发动机响起又远去的声音。
颜暮初俯下身来,他看着朝笙,女孩鼓起勇气,握住了他的手。
“颜先生......颜……颜暮初!不行。”她潋滟的眼中始终有他的面孔,那里微光闪烁。不知道是怎么来的胆量,终于想阻止他的失控,甚至敢直呼他的名字。
然而身体比嘴巴胆小,湿热的泪水也随着她的话语很不争气的落下。
他冷淡的眼神扫过掌心的泪水。面前的女孩已经难以控制身体本能的反应,他却像游刃有余的刽子手,慢条斯理地划破她柔软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