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鸢根本没有注意到,只是有些兴奋地冲着阿岁摆摆手,示意他进来。阿岁快步向房门走了过去,叶鸢习惯性地抓住他的手腕引着他进了房间,在他手上写着:“早些休息吧,明日就能够见到太阳了。”
“叶姐姐也早些休息。”阿岁低声说道。
明明是阿岁复明,可是似乎叶鸢反倒更加兴奋些。以至于她根本没注意到阿岁有些反常,甚至比平时更加低落些。
毕竟阿岁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后,一直都话很少。
叶鸢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偏房。
阿岁有些怔愣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
这是叶鸢刚才抓过的。明明叶姐姐每天都会牵着自己的手腕帮助自己行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自己能看见的这一刻起,似乎很多东西都变得不一样了。在叶姐姐抓住他的时候,整颗心似乎都提了起来,紧张却又带着隐秘的欢喜。
阿岁收拾了一下床铺,吹熄了蜡烛。他躺在床上强迫自己从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思绪中抽离出去,脑袋放空。
这时阿岁才慢慢有了自己已经恢复视力的实感,喜悦后知后觉地涌上了心头。
阿岁醒来时,整个屋子明亮且温暖,阳光透过雕花的窗子,映在床铺上遮出些许斑驳。
能看见可真好啊。
阿岁推开房门,瞧了瞧日头,好似已经到了中午了。睡得过了,叶姐姐也没叫醒自己。
阿岁脸颊有些发热,记忆中自己从五岁起就再也没起得这样晚过。
阿岁走去隔壁的主厅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自己听不见,也不知这样的力度敲门会不会吵得人心烦。“叶姐姐你在吗?”
屋里没有反应。按照记忆,这里是二人吃饭的主厅,该是可以随意进出的。
阿岁轻轻推开门,叶鸢不在。木质的小桌案上摆了一只白煮蛋。阿岁抿了抿唇,应当是叶姐姐为自己准备的,只是自己睡得太久了没能赶得上。
阿岁敲了主厅的门,叶鸢的房间紧挨着主厅,既然没有回应,那叶鸢该是出去了。
阿岁无端地松了一口气。
昨夜只是匆忙地适应了一下月光,也没有真正和叶姐姐面对面相处过。若是要瞧着叶姐姐的眼睛和她讲话……阿岁的手指微微朝着手心的方向蜷了蜷。
阿岁坐下来,发现旁边的椅子上放着一件隆起来的披风。拆开来里面是还有些许温热的一壶粥,用……茶壶装着的小米粥。靠着茶壶还有一个油纸包着的白面馒头。
阿岁倒了些小米粥在碗里,在这样的夏天里还是刚刚好的温热,小米粥不是很粘稠,但米香味很浓,可以刚好顺着茶壶嘴流出来。白煮蛋已经凉了,剥开壳放进粥里面,还能借一些粥的温度。平日里若是吃馒头,叶姐姐会给自己准备两个,不知道今日为何少了一个。
阿岁没想太多,专心地吃着馒头。
主厅的门开着,阳光有些刺眼,吹来的风也都裹挟着一股热浪。阿岁从未在心里如此喜欢过这样刺眼的阳光。
从完全失明到看清这个世界,其中复杂滋味晦涩难明,难与人言。
阿岁认真吃着,好像突然察觉了什么,转过头将视线投向门厅。
叶鸢站在小院大门内,逆着光看去,恍恍惚惚有些不真切。太阳的光晕照得空气中的灰尘都晶莹透亮,微风拂过,叶鸢额角的碎发也泛出金色的光来。
阿岁有些发愣,下意识地像平时叶鸢每次回来拍他的肩膀时那样,“叶姐姐回来了。”
叶鸢其实也有些没有准备好怎样面对阿岁。明明除了阿岁眼睛好起来了以外什么都没变,可是好像就是哪里不一样了。
清晨叶鸢看到阿岁的房门没开,料想到阿岁一定是昨夜突然复明有些兴奋,睡得不那么安稳了些。叶鸢抓了把小米煮了粥,烧了水煮了两个前几日在菜摊买的鸡蛋,又拿了前日在居安楼带回来的白面馒头,靠在煮米粥的锅盖边热了。
做完这些,叶鸢把准备好的吃食都摆上了正厅的小桌上,又跑去阿岁所住的偏房听了听,确认阿岁还没有醒来,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松了口气,也就随他去了。
她回到正厅自己用了早饭,又把留给阿岁的部分用自己准备在秋日里穿的披风裹了。
阿岁既然能够看见了,应该留个字条的,叶鸢心想。
今日是打算早些起来,到容姐姐那里按照这两日自己调整过得药方给阿岁抓些新的药来。或许该顺便去买些纸笔,平日里和阿岁交流也方便些,只怕以后要和阿岁交流用纸的地方还多着呢。
叶鸢这样想的时候没有意识到,阿岁已经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她对以后生活计划里面的一部分。
叶鸢听到这声熟悉的“叶姐姐回来了”,心头那一点轻微的紧张被轻轻地抹去。
叶鸢轻轻笑了笑,从手里提着的纸包中提起了一个纸卷,走到了小桌案前将纸卷展开,又掏出了一支像是女子描眉的螺黛一样的炭笔,在纸的一个一个角落写下了,“回来了。”
阿岁惊讶地看着叶鸢手里的纸笔,又茫然地看了看叶鸢。叶鸢被阿岁的神情逗笑,最近一段时间阿岁说话也少了许多,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冷冷淡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真的很可爱啊!
叶鸢抿着嘴,努力不让自己笑得太过于明显,“我想着你能看见了,我们用纸笔交流可能更方便些。”写完这句话,叶鸢又从纸卷里面拿了一根新的炭笔给阿岁看,“掌柜同我讲,现在很多人家孩子念书买不起笔墨就会用这种布条包裹的炭笔,甚至有的人家直接去山上折了枝条来,烧成细碳裹了布条用。”
阿岁看着炭笔,右手拇指用力戳了戳左手手心。以后叶姐姐再也不会在自己手心写字了。
阿岁接过叶鸢手中的炭笔,在叶鸢写的字下面写上一句话:“原来是这样,我以前都不曾见过这样的笔。”
叶鸢笑着用笔写:“你说话就好了,怎么还用写的?”
阿岁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掩饰住自己的尴尬,小声咕哝道:“我试试这支笔嘛。”
第10章 这就是你捡来的那个弟弟?
叶鸢带回了一套新的成衣,“穿上试试,今天下午带你逛逛榆城。你来了榆城这么久,还未见过榆城是什么样子。”
阿岁接过衣服,耳朵有些泛红,“叶姐姐为我准备的衣物够我穿许久了,不需要买新的成衣,成衣太贵了。”
叶鸢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京城哪家的贵公子会觉得成衣贵呢,一般那些高门贵府都是寻了裁缝上门量体裁衣,何曾会操心银钱?更何况遇到阿岁的时候,他身上穿的那匹布可是落云锦啊。
“庆祝你眼睛重见光明,买新衣开心开心嘛。之前就答应过你的,若是眼睛康复了,就带你去逛逛福华街。”
阿岁眨了眨眼,这样久远的随口一句应答,本以为叶姐姐早就忘记了,没想到她还这样放在心上。
阿岁轻轻点点头,“谢谢叶姐姐,以后真的不必如此破费了。”
叶鸢无奈地把阿岁推进偏房,在纸上写给他看,“快换上看看,下午我们去吃点好的,回来还要熬药呢。”
叶鸢带着阿岁逛了逛榆城的街市,正好看看阿岁有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等到两个人要吃饭的时候,太阳已经不那么火辣。
叶鸢不适地用手指揉了揉背部的脖子,心里念叨着太阳可真毒啊。她回头看了看阿岁,好似根本没有被影响到。
阿岁怎么不怕晒的?叶鸢摇摇头,下次可不能顶着太阳出来逛街了。
阿岁看着面前的饭店的匾额,扯着叶鸢的衣袖,“叶姐姐,也不用到居安楼来吃吧?”
叶鸢感觉有点好笑,明明之前在家里吃到居安楼的饭菜的时候阿岁也没这样呀。
叶鸢拿出出门之前就已经裁成一沓小纸片的纸和炭笔,“安心,吃个饭买件衣服我还是花得起的。”
进了居安楼,花生跑过来:“您二位入座,不知想吃点……小姐!”
花生惊喜地过来领路,“小姐来里间。”随即,又招呼了旁边的一个店小二,“去楼上喊掌柜的,说小姐来了。”
叶鸢看了一眼阿岁,阿岁沉默地跟在叶鸢旁边。阿岁听不到花生说的话,那也就没必要费心解释为什么花生喊自己小姐。
坐在里间,叶鸢在纸上写给阿岁,“想吃点什么。”
阿岁摇摇头,“叶姐姐想吃什么点什么。”随即又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扫兴,又说道,“想吃上次吃过的那道酿茄子。”
叶鸢点点头,转身让花生点了三道菜。榆城民风淳朴,居安楼开到这边自然也入乡随俗,菜量相对偏大些。
花生看着叶鸢和阿岁的交流满心的疑惑,点完菜整个人凑到叶鸢身前,“小姐,您旁边这位是谁啊?”
叶鸢拿起筷子敲了敲花生的头,“问这么多做什么!”
花生吃痛地“哎呦”一声,仍然是笑着:“是您那次来过的时候说的家里人吗?”
叶鸢无可奈何地摆摆手:“是是是。”
花生笑着点头:“您直说不就是了吗?”
“你小子现在厉害了,还打趣你家小姐了!”叶鸢作势又要敲花生的头,花生笑着吐了吐舌头,像条泥鳅一样溜了出去。
阿岁看着叶鸢和店小二的互动,抿了抿唇。甚至有一点羡慕面前的店小二。
阿岁小声问道:“叶姐姐与刚才那位小二很是相熟吗?”
叶鸢在纸上写到:“是很熟悉,他算是我借给居安楼的人。”看着阿岁有点迷惑又有些惊讶的样子,叶鸢补充道:“居安楼的掌柜是我至交好友。”
叶鸢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是居安楼幕后老板这件事,这样讲,也只是隐去了部分事实,也算得上实话。
云格琼见到阿岁也不惊讶,想来是花生提前知会过了。云格琼简单向阿岁施了一礼,阿岁虽然还未反应过来便急忙还了一礼。叶鸢在纸上写到:“这位便是居安楼的掌柜,也是我的至交好友云格琼。”
阿岁站起来拱手道:“云姑娘好。”
云格琼又回了一礼。瞥了一眼桌上摆着的纸笔,用手戳了戳叶鸢,“这就是你捡来的那个弟弟?”
叶鸢点点头,“一起吃?”
云格琼摇摇头,“算了,我在这也拘谨,”她又看了看阿岁,“弟弟眼睛可真像白小将军啊。要不是知道你没有师母,我都要怀疑这是白小将军的儿子了。”
叶鸢的表情一言难尽,“确实像……但是我师父要是有这么大个儿子我不可能不知道。”
云格琼拍了拍叶鸢的背,“你师父若是有个儿子应该也像弟弟这样好看。不如你之后见了你师父引荐一下,让小将军收个干儿子多好,合情合理还能白捡一个大儿子。”
叶鸢失语,“姐姐你说点正经的吧。”
云格琼笑了笑,“我最近在清点各地账册,还有得忙呢,你们吃。”叶鸢点点头。
云格琼想了想,拿起桌上的炭笔,“我这边还有事忙,就不和你们一起吃饭了,下次有机会再一起。”
在叶鸢和云格琼说话的时候,阿岁闭眼,缓缓吐了口气。他能感受到,无论是云姑娘还是叶姐姐都刻意地不去问自己姓甚名谁。
可是自己是不可能忘记自己是谁的。
即使再不愿,自己日后也是要离开这里的。
两个人逛了一下午的福华街,又吃了顿居安楼的美食,回家的时候满足且疲惫。这在两个人的生活中都是全新的体验。榆城的街市与京城的街市全然不同,粗犷与质朴中带着浓烈的烟火气,而京城里的街市俱是些精致华丽的商铺,这普通的小街市中零零散散的摊贩反而在阿岁眼中格外新鲜。
叶鸢早上起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阿岁也起来了。叶鸢笑着对阿岁做了个口型:“阿岁,早啊。”
阿岁愣了一瞬,随即微张的双唇上挑,脸上挂上了一个淡淡的笑:“叶姐姐早。”
叶鸢在院内的水井摇了一桶水洁了面,拿起膳房窗台上挂着的棉巾擦干脸上的水,从腰封上取下来纸笔,走近了问阿岁:“今天怎么起得这样早?”
阿岁看着面前的叶鸢,刚擦过的脸上还隐约挂着水珠。晨光映照,可以清晰地看见少女脸上细小的绒毛。也不知道昨日回来后叶姐姐是什么时候把裁剪好的纸片和炭笔用细绳挂在了腰封上。
好像整个人都真真正正被她放在了心上。
阿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能看见了,也该帮姐姐做些事了。”
“我起这么早是打算早起练剑的。”
阿岁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之前叶姐姐说我再恢复恢复就能练剑了,不知道我现在可以了吗?”阿岁补充道:“我感觉自己恢复许多了。”
叶鸢摸了摸鼻子,在纸上写道:“是我疏忽了,我忘记你也练剑这件事了。”
这时候阿岁倒是不觉得叶鸢没把自己放在心上了。叶鸢拍了拍阿岁的手腕,示意他把手伸出来。叶鸢搭了搭阿岁的脉,“没什么问题了,只是你余毒未清,不要动用内力比较好。”
阿岁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阿岁没有同叶鸢讲过自己被人下了毒,而叶鸢也没有和阿岁说过自己知晓他的残疾不是病症,而是被人下了毒。这件事突然被叶鸢点破,一时间阿岁也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
叶鸢也只是无心顺嘴一说,倒也没存着什么试探的心思。她拿了自己房里的剑,“我平日里一般是在屋后的空地练剑。今日我先将剑借给你,我用软剑也是一样的。”
阿岁点点头,接过叶鸢的剑,随意挥了挥,挽了个剑花。叶鸢怔愣在原地,挥起剑的阿岁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模样。若是说阿岁之前看上去是个眉眼俊秀的小少年,挥起剑的他像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就这样瞧上一眼,脑海里便已经能浮现出少年小将军队伍杀入敌营的画面。甚至阿岁身上的病弱感都在这把剑的加持下一扫而空。
“叶姐姐怎么了?”阿岁看到叶鸢在原地出神问道。
“没什么。”叶鸢摇摇头,进屋取了自己的软剑来。
屋后的空地并不大,叶鸢笑了笑:“你先来,我看着。”
阿岁耳根有些微微发红:“好久没有碰过剑了。”
阿岁根本不知道在一旁看着他舞剑的叶鸢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阿岁的剑招连贯顺滑,若是实战,只是拆解剑招,叶鸢甚至不知道阿岁和她打起来谁更能抢占上风。
这样的阿岁,这般的少年英才,若是哪个府上的公子,早该崭露头角了才是,又怎会这样悄无声息地流落榆城街头。
也许一开始就想错了呢?阿岁根本不是个京城的贵公子,只是个江湖中财力雄厚的隐世世家。武功好,恰好吃过京城的居安楼。
可是财力再雄厚,落云锦也不是什么家族都能拥有的,难不成是哪个皇子……
叶鸢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头。倒是越想越离谱了,殷朝哪有皇子啊。
若是有皇子,现在哪里轮得到自己整日里在外游荡。
在叶鸢的胡思乱想中,阿岁结束了自己今日的练剑,向叶鸢走来。叶鸢看着阿岁额角的薄汗,翻出一条帕子地给他,“从未用过的。”
阿岁迟疑地接了过来,“谢谢叶姐姐。”
叶鸢笑了笑:“送你了。感觉怎么样?”
阿岁腼腆地笑了下,在叶鸢的眼中,好似他又恢复了初遇时的那副乖巧模样,话语中隐隐带着雀跃,甚至连失去听力对讲话的影响都不再费心掩饰,即使声音变了调也仍是感染到了叶鸢:“很开心。”
叶鸢轻轻摇头:“是问你身体感觉怎么样?”
“啊,身体感觉也很舒适。”阿岁不好意思地用手摸了摸剑柄,将剑尖倒转过来,递给叶鸢,“叶姐姐这柄剑真是好剑。”
第11章 我不仅背靠大树。我自己也正在长成参天大树。
叶鸢接过剑,听到阿岁轻声道:“其实刚中毒的那两日,我以为自己很快就要死去了。听不到看不见,那种感觉就像是,虽然人还活在尘世间,却已经同活生生的人阴阳两隔了。”
叶鸢转过头凝神看他。
阿岁不好意思地笑笑,低下头去:“本以为也就这样了,这辈子回不去家,客死他乡。若不是姐姐救了我,我此刻如何能这般自由地练剑。眼睛能看见的那一瞬间我还没有这样真切的感受,”阿岁的目光看向叶鸢手中的剑,“刚才练剑的时候我才真真正正地觉得,我是真的活过来了。”
叶鸢心疼地看着阿岁。
若是自己没有一念之差把阿岁捡了回家,哪怕他那两日运气好,能得了好心人给予的吃食,也一定活不过榆城冰封的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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