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恒满眼惊骇看着眼前比他还小的老师云淡风轻说出要拿尸首教他开膛剖腹,一边惊恐,一边又有些跃跃欲试。
其余医师也想跟着学,沈柠直截了当告诉他们,刚开始跟她学的杜仲一行人已经在军中备案,签了保密协议,不得随意泄露给旁人,未经军中允许,不得擅自收徒外传等一系列规章。
那些医师拍着胸脯表示愿意,当即就要去签字画押把自己和军队绑在一起。
治病救人的东西沈柠也没想要一直私藏着,之所以采取一些措施,是担心这些东西万一传出大宣,落到倭寇手中。
杜仲几人都是查过的,家世清白作风也没什么问题,签了协议后就要受军中管控。
而这些人如果愿意同样接受管控,那她也愿意教给他们。
她知道,有萧南谌在这里,她教出去的东西的保密性应该不用太担心。
几日时间一晃而过,军中如今当闲,便挪了一批人过来改造医师住所,一应花销沈柠眼也不眨的就承担了。
那些对如今的她来说根本是九牛一毛。
而最重要的是,前几日已经出现伤势恶化的那些重伤员,大多数都开始好转,要命的高热退了,溃烂的伤口也肉眼可见的在一日日好转。
伤病所里抬出去的尸体比最开始还要少,原本那些已经存了死志的伤号看到了生还的希望,一个个变得愈发乖顺,积极配合治疗。
伤兵所原本暮气沉沉哀声遍地的情形已经大有改变。
毕竟,可以活的话,没人愿意死。
情况一日日好转,沈柠也松了口气,终于敢给叶恒把话说明:这次的伤员,至少能保住八成。
其实这个话还是说的保守了,按照眼下的状况来看,能活下九成人都是有可能的。
叶恒和其余医师一个个高兴又激动,眼眶泛红。
毕竟,以往这种状况,能保住四成已经是不错,若是有五成人活下来,便已经可以到处炫耀了。
而他们如今却有望保住九成人的性命,这完全可以称为奇迹了。
紧接着,谢允城那边也得到了消息,又带着人急火火冲进了伤兵所,进了院子第一件事就是喊叶恒。
“你跟指挥使大人说,你们能保住八成人?”
谢允城咬牙:“你若是敢胡说八道,老子立刻砍了你!”
叶恒冷笑:“胡不胡说的,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在这里威风什么呢?”
谢允城瞥了他一眼,然后带着人大步朝伤员的住处走去。
进了伤兵住处,他就看到,几日前已经奄奄一息的那些重伤患居然真的已经好转了许多。
身上的伤处原本不断往外渗出来的黄褐色液体也少了许多,看到他都能笑呵呵打招呼:“谢将军。”
谢允城微顿,然后走过去:“你们觉得如何了?”
这些人是他麾下最英勇得用的将士,谢允城才会这般挂心。
见到他,伤兵们也笑起来:“回将军,属下好多了,没那么疼了,也能吃下东西了,今日喝了两碗米粥,再修养些日子,等好了,继续回军中效命,呵呵……”
“好转就好,你们好好休养,别的不用管。”
一路走过去看过去,谢允城终于相信了叶恒的话:这些人里面,八成都能活下来。
他长长吁了口气。
这些人都是当初在战事中最英勇的将士,因为冲的最勇猛,才伤的最重,他怎能忍心看着他们饱经折磨而死……
如今,确认他们中绝大多数都能活下来,谢允城终于松了口气,但同时想到方才那些将士的话,他心中又满是无奈。
这些伤兵还想着回军中效力,可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了。
他们的烧伤严重,肯定会影响到以后的行动,军队不可能再要他们效命。
等到他们伤势好转后,唯一的结局便是归乡。
即便朝廷会有抚恤,可对他们来说,这样的伤落下的伤残将会伴随他们的后半生,那些抚恤根本杯水车薪……
若是走在路上遇到伤残的乞丐,谢允城怕是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可当他想到在他手底下随他一同冲锋陷阵的英勇儿郎往后也会落得那般田地,心里便是一阵阵发堵。
这几年,他自掏腰包已经救助过许多伤残老兵,然而,这根本不是给一次两次银子就能解决的。
那些人的后半辈子,便是他出身谢家,也没有能力照顾到那么多的人……
但无论如何,能活下来就好。
谢允城出来后便朝沈柠与叶恒这边走来,叶恒小声对沈柠说:“老师,等下看我让他跟您赔罪。”
看着他小眼睛里的倨傲,沈柠有些好笑。
这时,谢允城走了过来,干脆利落拱手:“多谢两位医官和诸位医师,谢某代众将士谢过诸位救命之恩。”
后边那些之前险些被谢允城拖出去砍了的医师一个个沉默不语,叶恒冷笑了声:“这就完了?”
他故意挖耳朵:“你那日怎么说的来着?”
谢允城深吸了口气,然后走到沈柠面前,拱手:“那日是谢某失礼,还望宁医官海涵,从今往后,宁医官便是谢某大哥,大哥,谢允城有礼了。”
沈柠之前也是嫌这人不容分说就骂人还要砍人的样子讨厌,如今见他也算说到做到,便伸手虚虚扶了下:“谢司使言重了,治病救人乃是医者本分,之前的事便一笔勾销了。”
谢允城没说什么,拱了拱手,带着身后一行将士离开。
叶恒笑嘻嘻道:“老师您等着瞧吧,谢允城那厮一个唾沫一个钉,说一不二的,往后您就是他大哥了。”
沈柠:……
第118章 极轻地抱了她一下
伤兵所的伤患们一日日好转起来,沈柠也准备尽快离开,毕竟这里是军营,而且还要同萧南谌住一个屋子,总是不方便。
要做的事情都做了,她也想早点回家去。
可就在这天晚上,水师营乱了……
沈柠看到外边乱糟糟的一片,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等看到身旁的承影却是一脸淡定后她也冷静下来,然后试探着问承影:“承将军,你可知发生了什么事?”
承影忙道:“公子叫我名字就好……那边生乱应该是谢司使持皇令正将都指挥使周成录收押的动静。”
沈柠默然愣住:“谢允城捉拿都指挥使周成录?”
都指挥使是信州军中第一人,谢允城只是他的副将,却捉拿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承影嗯了声:“谢司使有皇令,周成录涉嫌通倭且与邪教叛军有瓜葛,如今找到了证据,要将他拿下押送回京审理。”
沈柠这下真的惊呆了。
一洲军队的最高长官通倭,还与反叛军有瓜葛……这瓜也太大了吧?
她有些担心:“这里是信州军,那些人能答应让谢允城抓了自家指挥使?”
承影恭敬解释道:“信州军中有一部分本就是谢家军,而且谢司使手持皇令,又证据确凿,没人会自寻死路的,请公子放心,水师营不会乱。”
要是信州水师真敢生乱,那明日便没有信州水师了。
沈柠点头,心里松了口气。
这样大的事,竟叫她亲眼近距离看到了……还是早点走吧,这不是她这种养老型选手该待的地方。
就在沈柠回房收拾东西准备等萧南谌回来说离开的事时,另一边,兵营牢房里,萧南谌与谢允城站在周成录对面。
原本意气风发的都指挥使周成录已经被用了一遍刑。
被谢允城拿下后,甚至都没人问他一句话,直接就是一遍酷刑。
那些沉默不语的黑衣人不知是什么来路,一个字也不说,只默默地往他身上招呼各种工具。
周成录虽性格平庸,却也是军中武将,一遍刑受下来,全身鲜血淋漓,疼的脖子青筋都扭曲了,咬碎了两颗后槽牙。
他疼的控制不住,时不时发出不体面的哼声,却硬是一句话都没说。
等一遍酷刑结束,他被拖到墙角,就那样浑身无力靠在那里,满眼苦笑看着对面两人:“往日还以为两位不和,却原来都是演给周某看的。”
谢允城面无表情:“指挥使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周成录的视线落到萧南谌身上:“早就猜到以军师的才能,到我身边出谋划策,定是另有目的……为了不被怀疑,周某将战事交由军师一力指挥,却不想,呵呵……”
周成录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也一直胆战心惊。
当看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军师竟有那样大的本事时,他就已经猜到了些什么。
也是因此,他对这位军师表示出十二分的尊重,也小心翼翼的不露出任何端倪,却不想,还是低估了对方的本事。
“原来,军师是谢司使的人。”
谢允城:……
他没有反驳,也没让身边的萧南谌开口,而是冷声喝问周成录:“你身为信州都指挥使,统领千军万马,难道不知通倭是何下场?”
周成录神情惨淡,勉强挤出一丝苦笑:“自然是知道的。”
军中之人通倭,轻者斩首处死,重者剥皮揎草……
他声音低沉沙哑:“我别无选择,若是不这样做,等着我的,是比剥皮揎草更可怕的结局。”
谢允城皱眉:“有什么比剥皮揎草还可怕?”
周成录摇头:“有的,所以谢将军不必再问,无论你做什么,便是将在下活剐了,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方才那一遍刑就不是普通人能受得了的,周成录的模样,分明已经存了死志。
“你……”谢允城咬牙恨不能拔刀将他砍了,看到身侧萧南谌看过来的眼神才勉强按捺住。
“走吧。”
萧南谌缓声开口:“让人将他看好,别自尽了,回京后送进锦衣卫诏狱里,有的是法子。”
周成录额头青筋突突跳了几下,闭眼……在他咬舌自尽前一瞬,旁边行刑的黑衣人不发一语卸了他的下巴。
萧南谌淡声劝他:“周大人还是安分些好,我不准,你便死不了。”
身后,周成录忽然大喊:“你究竟是何人?”
萧南谌头都没回。
与谢允城走到外边,谢允城有些气急:“真想将他活剐了。”
身为大宣高官武将,手下十数万将士,却通倭叛国,真是罪不容诛。
萧南谌目不斜视往前走:“现在还不到杀他的时候,信州的黑手连根拔起要紧,让人去寻周成录的家眷,他的家眷应该被控制了。”
谢允城连忙追上去:“他们会有动作吗?”
萧南谌嗯了声:“周成录位高权重,肯定知道不少东西,你待会儿便回去整军,做出要出动的架势……若是有人盯着这边,必然坐不住。”
“是。”
谢允城应了声。
萧南谌忽然问他:“如今服气了?不找宁医官麻烦了?”
谢允城神情微僵,别开脸:“医术归医术,那兔儿爷竟敢引诱殿下,他日若是叫我发现他不怀好意,定不相饶!”
说完,谢允城回头冲萧南谌道:“殿下许是没碰过女子,不知道女子的好……”
萧南谌面无表情打断:“闭嘴。”
谢允城生生停下,然后又忍不住说完:“大男人生成那副狐媚子模样,殿下别被他迷惑了才是。”
萧南谌:……
军中事务有谢允城安排,萧南谌惦记着屋里的“狐媚子”,直接回去。
可刚进房门看到沈柠,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脚步停下,抬手闻了闻自己衣服。
方才牢房里的血腥气太重,他担心会熏到她。
看到他的动作,沈柠有些奇怪:“怎么了?”
萧南谌放下手:“刚去了一趟牢房,担心染上什么味道。”
他觉得自己身上好像有点血腥气……常年待在军中,他其实对这些味道早就习以为常。
但如今不同,以前是他自己,随便怎样都无所谓,可现在有沈柠。
她那样香香软软的,万一讨厌他身上的味道怎么办?
沈柠压根不知道定王殿下的脑补什么,见他站在那里不动,眉头微蹙,便走过去凑着吸了吸鼻子:“没什么味道啊。”
其实沈柠自己待在伤兵所,那里的伤患身上伤口的味道并不淡,她已经习惯了。
见她没有嫌弃,萧南谌松了口气,可垂眼看到她像只小动物一样吸着鼻子闻味道的模样,不由得又想起谢允城口中的“狐媚子”。
她的模样其实和狐媚没有半点关系,无论是大而漆黑的鹿眼还是唇角的梨涡,都是灵动可人的精致……可就是这样的模样,却反而愈能轻易勾起他心里的恶念。
萧南谌移开视线。
没过多久,热水送来了,沈柠洗漱后萧南谌也去了屏风后边擦洗,等到收拾妥当,沈柠跟萧南谌说了她想回去的打算。
“那些伤患的伤情已经稳定下来,叶恒也能盯着制作大蒜素,这里用不着我了,你也有事要忙,我觉得我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萧南谌心中微动。
他也知道沈柠说的是事实,理智上,他也该早早将她送回去……可一想到不能再这样每晚都能看到她,心里就忍不住一阵烦躁,
这一刻,萧南谌才意识到自己如今对沈柠竟是已经着魔一般,恨不能日日看着,时时放在身边才好。
但他知道不能这样为所欲为。
她有自己想做的事,这里的环境对她来说太过委屈,更何况,这样每晚按捺煎熬着,他真担心自己会忍耐不了。
“明日天亮后我送你回去。”
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说好了明日赶路,沈柠便迅速洗漱收拾了躺下来,听着萧南谌也洗漱后躺到外边的木床上,沈柠闭上眼。
空气里有萧南谌身上的气息,这数日闻着这样的气息入睡,再想到他就在外间,沈柠竟是莫名生出些安心的感觉,很快就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扣了一下。
萧南谌倏然睁眼,就听到是赤霄的声音,压得极低:“主子,信州布政使杨旭与知府陶永年到了。”
萧南谌眼底闪过冷光,不动声色起身套好外衣,轻手轻脚走到沈柠床边低声唤她:“沈柠。”
沈柠有些迷茫的睁开眼:“阿南,天亮了?”
萧南谌俯身弯腰离她很近,低声叮嘱:“外边有些事要处理,可能会乱一会儿,你乖乖待在房中别出去,外边有人护着不会有事。”
沈柠蓦然惊醒,连忙坐起来:“危险吗,你千万当心些。”
萧南谌原本就俯着身,沈柠一坐起来,两人瞬间离得很近……萧南谌终是没忍住,借着昏暗光线的掩护,极轻的抱了她一下:“不危险,别怕。”
沈柠一愣,下一瞬,萧南谌便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房门打开,再关闭,房中就只剩下沈柠一人,外边响起承影的声音。
“宁公子安心歇息,属下守在这里。”
沈柠应了声,心里却有些茫然。
刚刚萧南谌为什么要抱她?
莫非是今晚的事情太过危险……
另一边,萧南谌出去后从赤霄手里接过软剑,啪得一声就扣到腰上隐于腰带之下。
前边,谢允城快步迎过来,神情有些难看:“两个都来了,会是谁?”
萧南谌没什么表情:“待会儿就知道了。”
他问:“都安排好了?”
谢允城点头:“嗯,按照殿下的布置,尽数安排妥当。”
萧南谌眼底映出夜色火光和冷兵器闪过的寒芒:“走吧,去看看。”
周成录办公的东风堂中,信州布政使杨旭与信州知府已经坐在里面,俱是神情难看。
毕竟,一洲掌管军队的都指挥使居然涉嫌通倭……这事情太大了,即便他们不知情,也难以逃脱干系。
等到谢允城推门进来,就连布政使杨旭都立刻起身相迎:“谢司使,如何了,周成录可交代清楚了?”
杨旭满面愁容:“他掌管信州军,知道我们所有布防,若是被他泄露出去,信州危矣!”
知府陶永年咯吱咯吱点头,神情也十分愁苦:“若是交代了就好,咱们也能早做准备。”
这两人的神情竟是都看不出什么异样,仿佛都只是在担心信州的安危。
陶永年叹气:“身为都指挥使,怎会想不开去通倭,图什么啊?”
谢允城冷笑一声:“是啊,我也想知道他图的什么……”
话锋一转,他的语调又变得悠悠然:“不过没关系,明日一早他就要被押送回京了,连同他身上那些东西一起,届时,进了锦衣卫诏狱,就知道他图什么了。”
布政使杨旭无奈点头:“若是他铁了心不肯招供,那也只能如此了,锦衣卫诏狱那边肯定能撬开他的嘴……啊,陶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杨旭话音未落,忽然,他身边的陶永年毫无预兆一把将他拽到身前,一把匕首死死抵在他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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