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前这位,便是徐阁老的老来子,人称徐三爷的徐之翊。
徐家大爷二爷分别崇文善武行事恭谨,可这位徐三爷却是出了名的二世祖,据说行事肆意妄为,且性情乖张喜怒无常,出了名的不好相与。
偏偏徐阁老最疼爱这个老来子,比嫡长孙徐宁更娇惯放纵。
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徐阁老惯着,还有宫中的宠妃表姐护着,是以这位徐三爷养成了一副无法无天的性子,连宫中皇子有时都要避其锋芒。
数月前,他抢了九皇子一匹马,结果却在驯马时坠马受伤……据说就因为他坠马受伤,那匹马的前主人九皇子还受了罚。
受伤后,徐三爷便不良于行,似是颇受打击,这才出京散心来到信州平宁。
李语诗的父亲李成幕投在徐大爷门下,恰好认得徐三爷,得知徐三爷要来信州,便托徐三爷给女儿和未婚女婿带了书信。
其实这其中意味也很明显,李大人是想让未来女婿裴元洲早早攀上徐家这棵大树。
也是因此,徐三爷在前往海市看热闹散心的时候,便带上了裴元洲与李语诗。
徐之翊看似总是笑吟吟的散漫随意,可眼角眉梢的肆意与久居高位养出的那副高高在上毕竟难以忽视。
这是抢了皇子的马,受伤后皇子还要受罚的主儿,因此,无论他再如何言笑晏晏,李语诗与裴元洲两人都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等到徐之翊歇息后,裴元洲与李语诗在甲板上看海。
即便离海不远,可从小到大他们也并没有过出海的机会,难得看到这样的景色。
这时,李语诗忽然开口:“元洲方才为何要在徐三爷面前那样说沈娘子?”
孀居寡妇,虽是事实,但裴元洲语调冰冷,轻易便能听出他言语间对沈柠的轻视。
可是,李语诗明明记得 ,这段时间以来,裴元洲对沈柠似乎早已改观。
出于女人某种直觉,李语诗觉得有些异样,便问了出来。
裴元洲依旧神情淡淡:“实话实说而已。”
李语诗笑了笑:“你不是会背后说人的性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不想徐三爷留意沈娘子呢。”
裴元洲抬眼看过来:“你想多了。”
李语诗垂眼:“我知道……只是,沈娘子如今那样耀眼夺目,当初又钟情于你,且几次出手相救。”
她看着眼前清冷俊美的未婚夫,半是试探半是玩笑般:“焉知元洲你会不会后悔呢?”
裴元洲垂眼看她,并未因为她的猜疑而生气,反而淡声道:“若是上次我提及婚期延后让你心中不安,那便告知伯父,你我如期成亲。”
李语诗笑了,心底也是一松:“哪里又不安了,我也省得你要安心读书,我们不是说好了,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你说的好像我等不及想嫁你似的……”
到底有些羞恼,李语诗转身不再言语,心里却彻底放松下来。
裴元洲并不是不想与她成亲。
也是,的确是她想太多……以裴元洲这样清冷自持的性子,怎会多看嫁过人的寡妇一眼。
即便沈柠如今的确脱胎换骨一般,但这也无法改变她是个已婚寡妇的事实。
已经提起沈柠,得了裴元洲的话便作罢,显得她好像真的是在担心裴元洲对沈柠有什么心思。
李语诗神情如常,掩饰一般夸赞道:“不过,沈娘子的确是很不错的,当初那般交恶,你受伤后我求她救你,她也没有拒绝。”
说到这里,她有些惋惜:“只是可惜了,她医术那样厉害,如今却一心扑在生意上,平白惹得一身铜臭……若是专心医术,不知能帮扶多少人,元洲你说是不是?”
裴元洲淡淡嗯了声,没有多言。
他知道李语诗在担心什么,因此并不与她争辩。
他知道沈柠最近那个新庄子里雇佣的大多都是附近村子里衣食无以为继的流民。
用医术救死扶伤与给旁人活下去的机会相比,孰轻孰重?
不期然的,裴元洲忽然想起来那晚沈柠醉醺醺讽刺他的那些话。
唇角微翘,他少有的心生戏谑。
她不是看得很清楚,再清醒不过吗,那为何当初竟然那样犯蠢,到他家中献殷勤。
那时日日同处一处屋檐下,他却从未想过要去了解她。
若是早知她如此有意思,或许,在那破败却静谧的小院子里,他们早已经对酒谈天说地,也早就见到过她醉酒后洒脱肆意的模样……
因为天擦亮就出发,因此,暮色将至时,沈柠一行人便已经抵达海市。
海市是指这一整片沿海海域,海面上停靠着几艘巨大的楼船,一艘是大宣朝廷皇商的,一艘属于高丽国,还有一艘是弗朗机商人的船。
除了三艘巨大的楼船,还有些小一点的商船也停靠在海市内。
当然,这些船只都是有许可才可以直接开进海市,像沈柠她们这艘船就只能停靠在指定的区域,船上货物也只能由小船运送。
其实也是,要是所有船想来就来想走便走,想停哪儿停哪儿,那海市整个都该拥堵成一锅粥了。
沿岸的店铺客栈已经华灯初上,通红的灯笼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愈发显得这一片水域格外繁华绚烂。
三艘巨大楼船里便是交易的市场,岸上店铺里也有,只是要少一些。
暮色降临,正是海市最热闹的时候,二月带人去停船办手续,沈柠则是与苏涟漪和七月带着几名护卫,雇了艘小船拉着货物前往离他们最近的那艘楼船。
那艘楼船是弗朗机商人的,沈柠这批货主要就是想卖给弗朗和高丽人。
在前往楼船的时候,她隐约听到几句声音不大的倭国话,下意识往那边看了眼,就见是乔装成高丽商人的商船。
倭国与大宣经年摩擦,倭寇更是不断滋扰大宣朝沿海区域,大宣当然不允许倭人参加海市。
但这个民族基因里就带着猥琐卑劣因子,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偏偏还要舔着脸来,又怕被发现,于是索性乔装成高丽人。
他们自然不敢堂而皇之的来。
这里距离信州水师很近,这也是将海市放在这边的原因……谁敢不起眼找茬,便是大宣水师的炮灰。
而且,在被轰成炮灰前,还要将自己的船只货物和金银全都留下。
那些商人航行万里是来赚钱不是来送菜的,所以很是守规矩。
天已经快黑了,时间有限,沈柠与苏涟漪分头行事,她带着七月和几名随从登上弗朗机商船准备去推销花楹雪的东西,苏涟漪则是带着自己的伙计小白眼被赵统护着,前往高丽商船推销罐头和十三香。
弗朗机人如今还处在不爱洗澡的年代,体味一言难尽,对香料极其钟爱,香水香膏这些对他们来说必定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而高丽土地各种资源有限,水果稀少又爱吃海产,罐头和十三香更适合他们。
福船停靠在海市一晚的费用非常大,因为不光停靠,港口还负责保证船上货物的安全,因此,虽然昂贵,倒也值得。
她们如果能在明日天黑前将带来的货物都卖完,那就可以少停靠一日,能省下不少银子。
登上楼船前,沈柠与七月便各自在身上撒了香水,且刻意将味道弄得浓郁。
弗朗机人喜欢浓烈的香味。
两人还不忘涂上艳丽的红唇……
如今沈柠十七岁,不用再像原身一样终日劳作被农活和家务磋磨,好吃好喝将养着,养的一日娇艳过一日,宛若乍开正艳的花朵。
七月也是花骨朵一样灵动娇俏的少女姿态,两人又香又美,租了台子后往那儿一站,都不用吆喝,没过多久,就开始有人围上来。
更多的是弗朗机商人,但自然也有高丽和大宣的商人对她们的东西感兴趣。
随行的伙计立刻上前招待介绍和推销。
洗手沐浴后又滑又香的香皂,而且是漂亮的花瓣形状,细腻粘稠的香膏……最受欢迎的便是香味众多且留香持久的香水和颜色艳丽,涂上去滋润香甜不脱色的口红。
这些东西比沈柠预想的还要受欢迎,货物就在港口,下了单马上就能验货拉货,一时间,他们台子周围围了一大圈的人。
弗朗机商人操着蹩脚的大宣官话跟她砍价要求她抹掉零头,沈柠干脆利落拒绝了,告诉对方已经是倾销价。
东西不愁卖就是硬气!
不到两个时辰,船上带来的货物就卖出去了一大半。
苏涟漪那边也很顺利。
她带了十三香和罐头,罐头切成小块试吃,主要是那些高丽人试吃的有点过分,想在这儿吃饱一样,十三香则是现场炖了一锅鱼汤让那些没见过世面的高丽棒子尝尝味道。
那些商人听说这水果罐头可以密封冷藏后储存一个月,一个个眼睛都要红了,但当然也有人不放心,担心这罐头到底能不能储存那么久。
这时,苏涟漪便拿出蜜记的官方备案签子,十分豪迈道:“我们店铺就在平宁,回头若是诸位发现我们的罐头冷藏放不了一个月,随时来找我们便是。”
她强调:“我说的是冷藏哦,你要是舍不得放冰冷藏,那肯定是放不了一个月的,最多十天。”
签子是店铺在官方的备案,有了这个,那些商人再无疑虑,开始争先恐后订购罐头。
有的人还在犹豫,等犹豫完准备下单时却被告知:罐头没了。
本来就是来试试水的,罐头就带了三千罐,在那些不知道的还在犹豫时,早就知道蜜记罐头的已经默默下单。
其中一名高丽商人揪住朋友的领子质问:“你不是说你也考虑考虑的吗?”
被揪住的人满脸无辜:“我考虑了一下就考虑好了哇。”
开玩笑,蜜记的罐头从来都是抢单的,这些傻子还在犹豫……他不装一下样子,自己这样的小身板哪里抢得过。
苏涟漪在旁边笑呵呵道:“罐头没了,我们的十三香也绝不差的,大家来尝尝这鱼汤,必定比诸位以往喝过的都鲜美。”
这群高丽人立刻不买账了。
开玩笑,他们最擅长煲汤,大宣朝是种地为生的,做鱼汤能比得过他们靠海吃海的?
但看在罐头的份儿上,尝一尝还是可以的。
有人不屑,有人品尝……
苏涟漪指了指旁边巴掌大的瓷瓶:“这次我们的十三香共有六千瓶,每瓶一两银子,货不多,主要是来打一下名气。”
被假朋友骗的没定上罐头的高丽商人白了眼喝汤的小矮子朋友,哼了声:“这么贵的汤料?呵……好喝吗?比不上我朴胜昌的香汤料吧?”
这人的本业就是做汤料的,靠的就是自家汤料赚钱。
矮个儿朋友咽下鱼汤,默默把小碗放回去,含糊道:“嗯,还行吧。”
“我就知道,大宣朝这样民风粗犷的地方,怎能产出好的汤料,我朴胜昌永无敌手。”
矮个商人一边含糊着敷衍,一边默默签单子,冲苏涟漪比划:“两千瓶,给我两千瓶……”
或许是高丽民风就主打一个坑的就是朋友……
这边,苏涟漪将罐头和十三香卖的风生水起,沈柠那边也被人群围住。
看着货物销售没问题,沈柠让七月带了个伙计留在那里,自己带着赶来的二月离开,前往大宣朝楼船。
那艘楼船上除了货物,还可以出售别的东西……比如,她想要出手的制作罐头方子。
其实罐头制作并不算难,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制白砂糖,所以,准确来说,她其实卖的是制作白砂糖的方子。
只是白砂糖拿出来有些太引人注目,罐头则是能稍微好一些,若是有人感兴趣,她自然会告知其中关窍,不用担心卖不上价钱。
在沈柠想来,她知道的那些东西都是要一点点的传递给这个世界的,况且她一个人也不可能把所有生意都做了。
她在这里得到新生,也希望这个世界能变得越来越好。
不管是罐头还是白砂糖,这个方子都是价格不菲,楼船里有高价物品交易处,进去的人都要验明正身,避免宵小混进去生事。
蜜记有官方备案,沈柠进去后就发现里面一水的全是男人,看到她进来,一个个神情诧异却又目露轻视。
还有人略显轻浮哼笑:“这位小娘子莫不是走错地方了?”
沈柠没有理会,寻了个位置坐下,二月面无表情站在她身后冷冷扫过对面一行人。
那些商人无端觉得有些后背发寒,到底没人再多嘴。
这时,交易处的伙计将沈柠登记的木牌挂了上去。
“蜜记罐头配方,售价:白银两万两。”
一瞬间,刚刚还目露轻视的那些人立刻就正了面色。
这几个月来,蜜记的名声已经打了出去,这还是在沈柠和苏涟漪没有大张旗鼓扩大规模的情况下,否则生意肯定做的更大。
能出现在这里的都是人精,他们都知道那个罐头配方值钱在哪里。
一名短须老者捋着胡须开口:“原来是蜜记东家,这罐头据说利润颇丰,东家怎么舍得将方子出手的?”
旁边也有人附和:“是啊,莫不是有旁的心思在其中。”
沈柠笑了笑:“我挣钱的法子多得是,罐头做过了,便想着出手了换别的生意做,买卖讲个你情我愿,诸位有谁心存疑虑便不要沾染就是了,我总不能把银子从谁口袋抢出来吧。”
从一开始,这些商人便存了将眼前这女流打压下去的心思,却不想这据说出身乡野的年轻寡妇坐在他们这些见惯了场面的富商面前竟是半点也不怯场。
还有是她身后那年轻随从,冷着一张脸像是要吃人一般,怪让人发渗的。
沈柠本就是随缘卖,有人要了自然好,没人要了那就只能道一声可惜,没人识货,所以她并不心急,已经交了入场费,便坐在那里喝茶,权当休息。
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愣是让对面那些自诩见惯大场面的掌柜们看的傻眼。
这年轻寡妇,生意不大,排场倒是不小。
事实证明,还是有人识货的,最初开口那老者微笑着试探:“老朽也有幸尝过蜜记的罐头,味道着实不错,只是,那罐头据说是红糖与水果制成,却并无红糖的涩味和赤色,糖水清甜通透……这其中关窍,也在罐头方子里面吧?”
果然是人老精姜老辣,沈柠淡笑颔首:“那是自然。”
一瞬间,好几个人的眼睛都亮了。
他们都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蜜记罐头方子里有给红糖脱色的工艺……也就是说,拿到这个罐头方子也就意味着拿到了红糖脱色的方子。
即便有了打算,那些老滑头却依旧作出一副神情淡淡的模样,有人说:“这罐头方子便要两万两这么多,是不是价格太高了。”
沈柠但笑不语,轻啜了口茶水,半点没有要与他们议价的打算。
就在这时,另一道声音响起:“这方子在海市备案,确保真实吗?”
沈柠点头:“自然是备案过了的。”
备案也就意味着若是对方买了你的东西发现弄虚作假,官方便会协助追回银两,目的就是杜绝在海市弄虚作假作奸犯科的奸商。
那人一听,立刻开口:“这方子我要了。”
沈柠这才抬眼看去,原本是想着看看这么心急且决断,议价都不议价的是什么人,结果一看之下,顿时皱眉。
之前在海市外那艘假扮成高丽商人的倭人船上,她恰好看到了这人。
当时他穿了身绛紫色长袍,有种沐猴而冠的滑稽感,是以她印象颇深。
难怪这样干脆,原来是倭国人。
沈柠不欲惹事,但白砂糖制作方法她也不会卖给倭人,顿了一瞬,她起身:“算了,不卖了。”
其余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有人皱眉:“蜜记东家这是来戏弄我等不成?”
沈柠挑眉:“没有交易的东西主家临时变卦不卖了难道不行?触犯了那条规定?”
自然没有违规,那人说不出话来。
倒是那伪装成高丽商人的倭人十分不满:“两万两,我要了,小姐为何临时反悔。”
“想反悔就反悔咯,你管得着吗?小二,走。”
沈柠带着二月起身往外走去,那倭人情急之下竟是追来两步直接伸手要拽住她:“站住……”
话音未落,一声闷哼,倭人直接砸到地上撞翻了桌子。
外边海市的护卫立刻出现,直接拔刀:“谁在惹事?”
倭人倏地指向沈柠:“是她,戏弄买家,出手伤人。”
交易处的管事是朝廷的人,从外边走进来直接看向沈柠,皱眉呵斥:“何人敢在海市闹事?”
海市是朝廷为了扶持大宣朝的商人所开设的,对大宣朝商户和依仗商户生存的百姓来说至关重要,管理也十分严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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