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颜还没受过哪位掌门这样隆重的大礼,连连后退,却不料绊了一跤,跌坐在地上。
先前在尧山大殿上已耗费了不少力气,这会儿用胳膊撑了两下,没撑起来。
身后弟子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洛颜摔倒了,那个抽人像是切白菜的洛河神女竟然摔倒了!虽不知为何,但也不能让她坐在地上,争先恐后过来扶她。
却在这时,一只手朝她伸了过来。这只手苍白修长,掌心有一颗小小的黑痣。一瞬间,往事如裂冰涌泉。
这一次,这只手没等她来握,而是继续向前伸,握住她的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萧山掌门道:“是外海。洛河神女,我、我对你不起。”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跪在地上,萧山派弟子也都呆愣住了,无一人过来搀扶。是以这般,就像是他给洛颜赔罪。
赔得太过隆重,洛颜双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只能捏着耳垂:“算啦,都过去了。呃……掌、掌门,要不你先起来。”还有这么多弟子看着呢。
但萧山掌门撑着地,对她摆手:“不碍事,神女不必扶我,我缓缓……缓缓。”
他还没缓过来,又有尧山弟子跑来:“圣手!长街那边出事啦!有一群很厉害的外海人跟风师姐她们打起来了!”
长街不比枯木林,街道两旁都是店铺,那些店铺都是山下居民自己修建,可不能碰坏,打将起来就容易束手束脚。
街道上已经有尧山弟子和外海人战作一团,好在两旁的摊贩已经清空,有人被剑气扫到,飞向街道两旁,却被一面透明的结界弹开。
长街分东街和西街,两条街交汇处有一棵大榆树,榆树旁有三个人斗得正酣。两个女子,一个少年。一女子身穿红衣,与那少年一拨。洛颜定睛一看,竟是黎妧和阿肆;另一女子身穿白衣,与那二人相对,正是许多年不见的风庭。
风庭是掌戒堂庄长老的弟子,为人不似庄长老那般古板,剑法却扎实稳厚。天裂那时,她被安排在尧山驻守,当时有外海人想要偷偷溜上尧山,都被她挡了回去。
洛颜不懂剑术,却能看出风庭挥剑时,发力的方式中正,该用力的位置每一处都用到了,不该用力的位置没有一处多余。这很难得,不仅要有天赋,还需要不断努力。
再看风庭剑刃上的灵光,心里估计着,她至少已至元婴境界。洛颜心里替她欣喜。
这里是长街,和风庭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就是长街。那时她请自己喝酒,也是第一次有人请自己喝酒。她们喝到很晚,结果受了罚,但那次洛颜很开心。
如今又在长街见到,心中一阵感慨。虽然在尧山时日尚短,但那些欢喜与痛苦,那些烙印在心里的记忆,好像都藏在了这座山里。
风庭既然来了长街,郝、姜两位师姐应当也在。
洛颜眼睛一转,果然,那二人和两个面生鱼鳞的外海人斗得正酣。
尧山弟子得知来了援兵,斗志大增;外海人得知情况不妙,愈加发狠。
忽然,风庭被剑刺中手臂,鲜血顿时涌出。
她被刺了这一剑,却像是被刺去了半条命。再也使不出剑法,脚步踉跄起来,朝虞栗楠大喊:“圣手救命!我们这边快撑不住了。”
这话一出,即便是洛颜,都听出了一股浓重的刻意感。剑招相对,虞栗楠一位药宗,闯进去做什么?被刺成筛子吗?
但刻意归刻意,总不能因为刻意就不理。洛颜飞身冲入其间,落在风庭身前,抽出红绫,帮她挡了几招。
洛颜曾和阿肆对过招,却不了解黎妧。但见黎妧和自己身高相似,落剑的位置与自己相似。但剑招却变幻莫测,虚虚实实,让人捉摸不透。
有些洛笙的风格。
一想起洛笙的剑招,洛颜头皮发麻,硬撑着对了几招。
她心知自己愚笨,猜不透对方心思,干脆把每一招都当成实招。只要对方出招,自己就去挡,这般就能不落下任何一招。
这方法说起来简单,可用起来却比猜测虚实更难数倍。虚招之所以虚,就是因为招数不使老,一招像是变戏法时的幕布,揭开幕布,后面才是实际的招数。
但若花费大力气去对付那块幕布,就失了时机去接那真正的招数。既想要那块幕布,又想要幕布后面的招数,就需要快,快得过对方的虚招,才能接下对方的实招。
红绫舞成一团残影,时而高高扬起,宛如长虹,时而贴着地面游走,宛如灵蛇。上面的法阵亮起光泽,与剑刃撞击,发出清脆零丁的声响。把眼前人当成了洛笙,洛颜手上速度更快,顷刻之间,已经对了不知多少招。
药宗弟子从尧山大殿赶来,看到这样一幕,纷纷惊叹。
“洛河神女这么厉害吗?从前怎么没听说?”
“我从前听过一个说法,说咱们老祖和神女结契,是想沾神女的光,老祖想得到神女的法力。当然这个说法后来被尧山澄清了。不过现在看起来,好像也不是没可能。”
洛颜听见“老祖”二字,蓦地想起在外海时跟洛笙得那次对招。二百招,是个什么样的数字?她和洛笙对打时,接下七十招算极好的,八十招就是极限了。
但那一次,她接下了一百招,刻意数的。也算是超越了曾经的自己。
这厢越战越勇,黎妧渐渐支撑不住。阿肆挥开几个尧山弟子,一见这边情形,立刻过来帮她。
他和黎妧背对背,一人有所动作,另一人立刻跟上,默契得像是一个人生了四条胳膊四条腿,出剑也比刚才快了一倍。
洛颜再快也快不过两个人,一时又落在下风。风庭帮郝、姜二人处理了几个面生鱼鳞的人,回过头来又帮洛颜。
风庭出招的方式很是古怪。不像御敌,反而像是挑衅。不想着怎样把对方制服,甚至一剑刺过来,眼见就要刺中要害,却没来由地拐了个弯,收势回来。一炳仙门宝剑使出了逗猫棒的效果。
以为是受伤的缘故,洛颜便站在她被刺伤的一侧。但她仍旧如此,不仅是她,连郝、姜二人也过来帮忙。
四人围攻二人,这二人又渐渐不敌。一剑刺来,就要穿过阿肆心口,黎妧呼吸都快停住。虽然之前也有许多这样的剑招,但她以为风庭与她一样,都是在虚虚实实地试探。可这一招太快太锋利了,她不敢赌,顾不得其他,左手指尖凝出五根红线,朝那剑刃撞去。
药宗弟子惊呼:“啊!这一招!”
虞栗楠回头:“怎么?”
一重楼门弟子道:“圣手还记得老祖刚飞升那会儿,重楼门有一次让洛河神女闯入,神女杀了好几个长老,当时用的就是这一招。”
虞栗楠声音冰冷:“洛河神女竟做过这样的事?”
陈尧回头扫他一眼。
对,就是这样,不能通过他们来澄清,而要让这些弟子自己认识到事实真相。由他们口中澄清的事实会带着上位者的施压,将来人们提及此事,就会变成“白梅圣手说的如何如何”,潜台词就是,“我们可不知道真假”。时间再久了,就会变成“传闻如何如何”。“传闻”这两个字,他可听得太多了。
谁信呢?
所以必须是弟子们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事实真相就是如此,这些真相就会成为他们的认知。今天离开尧山,明天再有人质疑,他们就会立刻站起来,反驳这些质疑。因为这些质疑挑战了他们的认知,人不允许自己的认知被轻易颠覆。即便是上位者也不行。
但越要这时候,就越要上位者提出颠覆,上位者越是制压,下面的弟子越会卖力反抗。这个时候,他们就会去拥护洛颜,因为他们和洛颜是站在一起的。不是同情洛颜,也不是可怜洛颜,而是把洛颜当成了支撑自己认知的支柱。
虞栗楠和陈尧对视一样,看懂了陈尧的暗示。他怒瞪着洛颜:“我去问个清楚。”
他说着就要飞身而起,景南星和崔子峻连忙抱住他袖子。
从未有药宗弟子敢触碰白梅圣手。
但这二人心急,完全顾不得其他,对虞栗楠道:“圣手且慢,那不是神女!神女也有一招和这红线很像,但只是像,并不一样。”
虞栗楠问:“有何不一样?”
像是为了回应他,风庭怕自己法器被红绫绞碎,连忙收手。但她后退时没站稳,踩到了姜若萤的脚,姜若萤摔倒在地。
机会难得,阿肆立刻提剑去刺,黎妧甩着红线,拦住风庭和郝沅可。
洛颜腰肢一拧,向后伸臂去挡。黎妧趁她后仰,重心不稳,扫她双脚,却发现自己连她怎样抬脚都没看清,剑就被她踩在了脚下。黎妧赶忙抽剑,洛颜便借着这股上抬之势,凌空翻转,双脚轮番,踢中阿肆下巴,力道之重,踢掉他半口牙。
黎妧心疼得不行,扯过红线来对付洛颜这边的人。这丝线极细极锋利,若是割到,定会受伤,力道大了,说不定能把手指割下来。
风庭三人举剑,挡得乱七八糟。
一根红线悄然出现在三人身后,可无一人发现,眼见风庭就要撞到,洛颜来不及推她,只好伸手抓那红线,一抓之下,手心割破一道血痕,鲜红的血珠顿时冒了出来。
既已受伤,洛颜干脆催动体内的血丝,凝结成红线,也朝着黎妧和阿肆袭去。
重楼门的弟子却惊呼起来:“她们的红线不一样,咱们当时看见的是外海人那种红线。”
他们几个惊呼过后,又有白术门、天香门、泽兰门几个门派的弟子道:“我们也见过那种红线。”
更多的人凑近来看,这两种虽然都是红色细丝,远观几乎一样,近端却有很大差别。
洛颜的红细丝是鲜血凝结而成,上面挂着血珠,划过之处会留下淡淡的血痕。黎妧的就只是一根细细的红线,没有那么多细节。
于是纷纷感叹:“真是不一样啊,那人难道真不是神女啦?”
崔子峻翻白眼:“这不是废话吗?早跟你说了,你偏不信。”
景南星心思更细,比对了洛颜和黎姝的身高,道:“二人几乎一样高,重不差五斤,从背影看,很难分辨出来。若是再使用相近的法术,很容易互相认成对方。”
天香门一弟子抢过来道:“不不,我没认错,洛河神女这招数是以伤口的血为引,因此红线上有一股血腥味,很淡,你们可能闻不到,但我能闻到。而那外海红衣女子只是单纯的红线,并没有那股血腥味,和上次闯天香门那人一样。”
崔子峻探过头来:“啥?外海人还闯过天香门?”
“何止?我们泽兰门也被闯过,只不过不像重楼门和长......你们伤亡那样惨重。我现在怀疑,外海把圣手座下七十二门全闯过一遍。”
“他们逮着药宗不放,是作何?”
景南星道:“是心萤火吧?咱们药宗门派不是轮流保管心萤火吗?柳师......门主应当知道此事,等等,柳师......门主呢?”
长卿门几人才发现,他们是和柳子峤一起来的尧山,但这会儿却不见了柳子峤身影。崔子峻头脑灵活,找了一圈发现也没看见陈持盈,与几位同门一说,纷纷了然,不再管那二人。
几人眼珠一转,看向旁边的虞栗楠。想知道心萤火,何必问柳子峤,问白梅圣手不就好了?
虞栗楠瞥了他们一眼:“如果是老祖飞升第二年的事,是,那时候在天香门。”
崔子峻跟虞栗楠确认:“圣手,这下你相信不是神女做的了吧?”
虞栗楠:“嗯。”知道了,全家都知道了!
“全家”之一的陈尧却摇头:“你们知道了,但还有很多人不相信。比如重楼门那几位。”他扬起下巴指了指聂游。
天香门一弟子扶额而笑:“他们啊,早没救了,尤其是聂氏姐弟,别理他们。即便是尧山的山峰也不能高低相同,同一个门派中也有讲理的、不讲理的,能相处的、不能相处的。再正常不过的事。”
陈尧挑眉:“真的吗?”
“真的啊!我们泽兰门也是,新门主刚担任门主那几年,门里也闹过一阵,就跟他们重楼门一样。后来门主把那些闹事的人逐出了门派。门主跟我们说,门派可以教给弟子本领,却无法约束每一个人的心。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若有一派间不同道或不同派而同道,也不必介怀。”
陈尧展眉而笑:“很有道理,得证大道,自当如是。”
他将目光投向榆树下,刀光剑影中,有一道白色身影翻飞。她挡在其他几人之前,用红绫绾住每一道剑气,不使招数伤害到身后的人。又用血丝抽打面前二人,只听“叮”地一声,阿肆的剑被挑开,朝着天空高高飞起。
剑刃锋利,闪烁着寒光,在空中打了几个旋,眼见就要直戳下来。
附近的人怕那剑落在自己头上,抱头四蹿,让出一大片空地。却见那利剑贴着空地边缘而落,最后插入两块地砖之间。这位置,即便是他们刚才不躲,也无一人会被误伤。准头极佳,那薄薄的剑刃刚好潜入缝隙,没碰坏一块地砖。
运气好罢了——若在往日,他们会这样想。可经历了这一番,不管是不是运气使然,他们就想认为,是神女心善,善待一草一木,保护每一个人。
“我有个疑问……”一崂山弟子小步走到景南星面前:“老祖飞升的第五年,洛河神……有一女子张村河附近放出几只妖兽,让妖兽闯进张家村,吃了不少村民,那人的法器就是一段红绫。我师兄与那人相斗,却被那人打伤,我偷偷学了那人几个招数,你们觉得,那人是洛河神女吗?”
这弟子的法器是鞭子,与红绫打法相似。他在众人面前挥舞起来。
“你说这事是什么时候?”一萧山弟子拿剑和鞭子对了两招,示意他先停下。
“老祖飞升第五年啊,哦哦,是那年夏天,六月中。”
几个追过来的萧山弟子对视一眼,神色古怪:“六月十五,洛河神女在萧山五十里外的龙江湖。”
“……”
崔子峻笑得口水喷出:“洛河神女还会分身术啊?”
“那老祖飞升七年,七月初七,我在眉山附近见过她。”
“啥?她那会儿不是在泽兰门?”
萧琴转着轮椅过来凑热闹:“不,她那会儿是在重楼门。你们信我,还是信太阳是方的?”
真有人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尧山之高,好像天也近了许多。日光喷薄而出,刺得人睁不开眼。
高若怀的声音沉稳:“她当时应该在采石镇。她杀了个男子。”
萧琴撑着下巴好奇:“哦?真的吗?”
“应该是真的。那男子欠了赌债,被逼无奈典了自己的妻子。典的那户人家将他妻子折磨得奄奄一息,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跑出来,又被她丈夫捉住,要送回去。正和洛河神女路过,救下那妻子,杀了她丈夫。当时用的是血丝那一招,那男人的尸体上有血痕勒过的印记。”
萧琴面无表情:“哦,那不是应该的吗?”
重楼门几个女弟子面色紧张:“那女子之后如何了?”
高若怀道:“听说有人在洛河附近见过她,给一个村子里的孩子当教书先生,后来又嫁了人。”
那女弟子松了口气:“不知为何,我现在一听洛河就放心了。”
崂山弟子感叹:“咱们从前都误会神女了,是不是?”
重楼门弟子道:“是啊。主要是那些外海人扮作神女的模样,咱们对神女又不熟,看着身形像,招数像,就觉得那人就是洛河神女了。更何况那时候人们都传洛河神女对尧山老祖爱而不得,因爱生恨。恰好那些地方都和老祖有关,神女心生怨恨,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萧山弟子叹口气:“神女也不容易。”
崔子峻抓着这人袖子:“哎?赵师兄,在尧山大殿那会儿你不是骂神女骂得最凶?那神情恨不得将神女千刀万剐了。这会儿又觉得人家不容易了?”
“……”赵方斓抿了抿嘴唇:“先前是我不对,空明石被盗那次,我师伯极力反抗,可最后被那外海女子杀害,惨不忍睹,每每思及,冷汗浸衫。”
“师伯对我关照至深,我却来不及回报,后来知道那人有可能是洛河神女,我自然很不得千刀万剐。可如今知道了不是,便觉得过去说了她那么多坏话,对她不起。如今她又帮我们抓住了真正的凶手,我、我很感谢她。更何况她还在黑熊岭村救过我……”
刚才在大殿上说过洛颜坏话的人不止他一个,如今得知真相,纷纷低下头。
“怀疑、怨恨,其实都是偏见。昨日如逝,来日如生。但愿你们再看见神女所做所为,能舍弃偏见,善待好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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