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还好,掌门没受什么伤,看上去比严掌门强。”
听见“严掌门”三个字,洛颜眼神一动。
花灵尖叫:“什么叫比严掌门,咱们掌门是严掌门能比的吗?”它说话的功夫,惊雷又至,花灵们又是激动又是担忧:“来了!来了!第二道小天劫了!”
第二道比第一道更甚,山上土石都纷纷往下落,整个尧山宛如经历一场浩劫,弟子们抱头四蹿。
赵、李、庄三位长老站出来大喝:“所有弟子立刻回到自己房中,不可在空地流连!”弟子们训练有素,不一会儿,整个尧山变得空空荡荡。
赵李二人在弟子房上空结了法阵,透明的结界宛如一层肥皂泡将弟子房包裹其中,将坠落的碎石阻挡在外。庄长老在长街上空结了一个同样的法阵。
虞栗楠带着七十二门赶往吴川渡口,拦住出海的渔民。
“十六、十七、十八!掌门撑过两道小天劫了!”
“不好了,掌门吐血了!”从外面飞回来的花灵道。
“厉害吗?掌门还能站住吗?有没有坐下?”山洞里花灵问。
“没有,掌门还能站着,但刚才能。”
“那你废什么话!赶紧去看着啊!!”
天空中安静了片刻,乌云滚滚,大雨滂沱。
疏忽间,惊雷将天际照得雪白,像是一个巨人手持开山斧,一斧劈下,尧山的山体出现了一道裂痕。
以百花峰为中心,山峰以东的山体往东倾了几分,山峰以西的山体往西倾了几分,整座尧山出现一种摇摇欲坠之势。
赵李二人将法力全用在撑起结界上,没空给自己挡雨,浑身淋得惊湿,赵长老抹了把脸上的水,吼道:“要不行就把弟子转移到渡口吧,我总感觉这山要散架了。”
李维的头发已经被淋成黑布,兜裹在头上:“不行!现在出去太危险,掌门尚在,尧山不会有事。”
劈到第二十四道时,一座无人的小山峰坠入海中,惊起滔天巨浪。
陈尧扫了一眼,不知想到什么,神色一变,忽然飞身离开百花峰,朝着茫茫大海而去。
尧山的震荡渐渐平息下来,山体开裂之势稍缓,连雨也小了些。长老们、弟子们纷纷探出头来看。
陈尧虽离开了,但天雷不会就此结束,一路追着他劈到海上,把海面照成一片雪地。
这一招虽保住了尧山,却将他自己陷入了更不利的处境中。若是在百花峰上,他只需全力抵抗天劫就好,但此刻他悬于海上,抵抗天劫之余还要用法力支撑自己,损耗更多。
在劈到第三十五道时,困住洛颜的结界碎了。花灵连推带拉,把她拽出山洞。往下看,目光越过云海,一眼就看见海天之间那一道不屈不挠的黑色身影。
说来也怪,在这一道天雷后,往后的天雷威力小了许多。
按古籍记载:有能者飞升,需先突破大乘,而后经历天劫。但为善者,天道有嘉,天劫可缓弱,以相飞升。
最后九道天雷弱得已和平常打雷下雨无别。尧山派出了几艘船只,往海上行驶,准备迎接他们的陈掌门。
第八十一道天雷远去后,天空中骤然安静了一瞬。并不是暴风雨过后的宁静,而是整个天地都凝滞了,如果将天地比作一个人,那么这个人,此时此刻,正在做出一个谨慎的思考。在它思考出结果前,任何事物都不能打扰。
它思考得很快,几乎是一瞬之后,自乌云里射chu一道刺目的强光。强光之中,一道阶梯缓缓浮现。阶梯很长,从天际一直绵延到海上,铺到陈尧脚下。
这是古书中记载的“登仙梯”,登上仙梯,平地飞升。
陈尧沉默了一阵,抬脚踩了上去。
他一步一步往上走,每走一步,周身就笼罩起一层光晕。
一道光晕落在尧山上,落入开裂的山体,裂隙被填补,侧倾的山体又归拢到一起。一道光晕落在尧山上,笼罩在大大小小的山峰上,让掉落的山石回归原位,枯死的树木重新生长。
光晕如水,滋养着世间每一寸土地,让这个千苍百孔的世界重获新生。
忽然,他脚步一顿,目光骤然变得凌厉。他的身上还缠绕着天雷余威,一抬手,朝着身后的外海结界劈了下去。
原本快落入海中的圆环,在天雷之下,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它一点点变小、变淡,最后消失不见。
天空又恢复成原本的模样,裂隙彻底合拢,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更多外海人入侵到人间界,只要杀死人间界现有的这些妖兽和外海人,就可以让人间界恢复成原本的状态。
潜藏在海里的外海妖兽发出一阵悲鸣。
但洛笙没有出现。
洛颜看着半空中那一个小黑点,心里蓦地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只见他从登仙梯上一跃而起,面朝洛河向西,一抬手,裹挟着万千之势,将惊雷劈下。
洛颜瞪大眼睛。
陈尧回过头来,朝她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不知看没看到她,却不再留恋,飞身朝登仙梯而去,不多时,消失在了海天苍茫之间。
那一日是六月初六,人间界诞生了第一个飞升的人,人们称之为“飞升老祖”。又因飞升老祖原为尧山掌门,尧山派借此成为人间界最大的修仙门派,飞升老祖也是他们的尧山老祖。
洛颜赶到神女观时有一瞬间的恍惚,尽管已经做过最坏的打算,但世间事,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观前神女像已经化为一地焦黑,劈得连碎渣都不剩。那是阿娘的雕像。整个神女观被劈为一片废墟,屋顶坍塌,墙壁断裂,供桌、香炉、神像全部砸烂,连同后面一间睡觉的小屋也没放过。那是她和阿娘共同生活过的地方,里面有阿娘留给她全部的东西。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不把她一起劈死呢?
心痛到极致似乎就能平静下来,她步伐很稳,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走到洛秋螟的坟茔旁。
坟茔尚在,插在上面的木牌也没有损毁。但她不放心,一把一把的土挖开,露出洛秋螟面目全非的脸。
只有一张脸了,身体已经化作白骨。但洛颜觉得十分安心,她糯糯地叫了声阿娘,好像又回到很小很小的时候。
她钻进了坟茔里,躺在洛秋螟身边。
夏季的夜空漆黑,星子也就更加明亮些。她和洛秋螟躺在一起数星星。
“那个是牵牛星,那个是织女星,他们中间隔着一道天河,每到七月七日,天河水干,他们就能相见了。”
数了一会儿,又哼起了一段洛河附近流传的民间小调:“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
洛笙虚弱的声音传来:“你疯了吗?洛颜。”
洛颜转动眼珠,看向他的脸。他半边身子劈得焦黑,坐在地上站不起来。一只眼睛被劈烂了,一只耳朵劈掉了,鼻子里出气多进气少,嘴里不停往外呕血。
洛颜扭过头:“太丑了,你什么时候死?”
洛笙一怔,随即,他的眼中爆发出无限的恨意:“你等着,陈尧毁了外海,我一定也会毁了你!”
洛颜漠不关心:“哦,随便。”
没多久,尧山老祖飞升却劈了结契道侣庙观的事便流传在大街小巷。尧山老祖是当今世上飞升第一人,他曾和洛河神女结契,但他对洛河神女没什么感情。
传闻老祖曾有个白月光,虽不知姓名身份,但这些不重要,她曾得到过老祖的爱,这就够了。
但为了洛河神女,老祖不得不和白月光死生不复相见。
人们感叹:横刀夺爱没有好下场。
而洛河神女的事也渐渐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消遣时的笑柄。
神女爱而不得,便因爱生恨。她在仙门之中大开杀戒。白梅圣手和尧山老祖交好,她便提刀杀到圣手座下七十二门之一的长卿门中。她自己婚姻不幸,就专挑婚姻下手。她屠尽门人,又一把火烧了整个门派。
这种事越传越多,她已经成了一只过街老鼠,人人都可以冲过来踩上几脚。有好多无主的事,也赖到她头上。
反正你名声已经臭不可闻,再多扣几只屎盆子也没什么碍事。
骂吧,骂吧,反正洛河边也死了那么多人,外海人也在人间界杀了那么多人。就当是赎罪了。随便骂吧。
也不要去辩解,一辩就得听见那个人的名字,她心里就不清净,就妨碍她修行。
但有一天,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境界无法再提升。不是瓶颈,而是已经到达了能力的极限。可她还未突破大乘后期,还没登临飞升境。
拼命修炼了几日,不仅没将境界提升,还隐隐有跌落之势。吓得她赶紧停下来。
以往入定后,总能窥见零碎的天道。可自这一日后,她再也没有窥见过。
那扇飞升的门好似对她永远关闭了。无法飞升就无法完成阿娘的心愿,她失魂落魄地走到洛秋螟的坟茔前,跪了下来。头抵着泥土,闭上眼睛,眼角流出了痛苦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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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开始进入正常时间线,啊我累死了。
头顶是稀松的茅草,四面是水泥糊的墙壁,她躺在一张硬木板搭成的床上。
眼珠一转,就看见陈尧守在旁边,他现在是个十六七岁少年的模样,容貌跟他作尧山掌门时也略有不同。
顿时将前因后果梳理清楚。
她和那些弟子卷入了洛河夜哭秘境。她爆了法力,才将秘境撑开,把所有人带出来,可自己却因为消耗过多,昏了过去。
立刻从床上坐起,她问陈尧道:“我在哪儿?”
陈尧走过来,想帮她理一理黏在额头上的发丝,她却侧头躲过。手便悬在半空,有些尴尬,过了一会儿才放下,他道:“洛河附近的一处人家。”
“嗯。”洛颜不想听见他说话,也不再多问,撑着床沿利落地跳下床。却不小心将床边一个小布袋子碰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洛颜看了一眼,不捡,问陈尧:“你的吗?”
陈尧弯腰捡起,递给她:“是你的,陈持盈给你送来的。”
洛颜疑惑地看他一眼,接过来,打开,里面是满满一袋金子。
她帮陈持盈处理了郡女观的蜃鸡,陈持盈本该给她祈愿,但神女观已被劈成了渣滓,想要祈愿也无从去,只得问她有什么需要。
她说要钱,陈持盈就给了她一袋金子。
洛颜摇头:“用不了那么多,我还给她些。”她将几块金子拨到一边。
她大步流星地往外走,陈尧跟在她身后。她停住脚步:“你干嘛?”
陈尧一脸无辜:“跟着你。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洛颜皱眉:“你别跟着我,不想看见你。”
陈尧脸上出现一瞬错愕。他看着洛颜的双眼,这双眼睛清澈明亮依旧,却如两潭寒冰,没有一点温度。
他看了一阵,垂下眼眸,沉声道:“对不起。”
这次换洛颜惊诧,她双眼微瞠,盯着陈尧。记忆里的他总是高高在上又漫不经心,谁都没办法猜透他的心思,谁都没办法走进他的心。因为琢磨不透,这种威严又更多了几分。即便他做错什么事,也没人敢指责。
但他现在低着头,跟自己道歉。
“对不起,颜颜,我从前做过很多让你伤心的事,我向你道歉。”
他说得诚恳,洛颜心里却委屈起来。她咬着嘴唇,偏过头去:“对不起有什么用?”一句对不起就能将过去的一切全都购销吗?
“我知道,过去的事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但有些事还可以弥补。我跟你,我们一起想办法去弥补,好不好?”
他的眼神带着点期盼,甚至是祈求。他是高高在上的尧山掌门,是当世飞升第一人尧山老祖。从来都只有别人求他,从未见过他求别人。
心里像是被狠狠拧了一下,又酸又痛,弥补?怎么弥补?再怎么弥补也不可能回到过去。阿娘的神女像也碎了,她也不可能再飞升了。与其在短暂的快乐后继续痛苦,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这份快乐。一直痛苦,时间久了,也不觉得太痛。
压制住心绪,洛颜冷冰冰道“不用,我自己事自己会做,不用别人。”说罢,就抬腿走了出去。
身后却响起脚步声,紧紧跟着她。她快,那声音就快,她慢,那声音就慢。快快慢慢,弄得人心烦。想不到飞升之后,人的脸皮竟变得厚了,她拒绝了,他还跟着。是个无赖么?
她蓦地回过头,一步跨到陈尧面前,在他胸口一拍,一道寒气灌入他体内。陈尧被这道寒气冻住,定在了原地。
洛颜转身离开,这次,他没跟上。
洛河经历了那一场大灾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敢靠近,有人说曾见过船只在河道中央行驶,那船很大,高就有四层。每一层都有雕花木窗,人们挤在窗旁向外招手。仔细一看,那些人脸色苍白,五官浮肿,鼻孔和嘴巴里全都塞满了泥沙——根本不是活人。
再之后,黑熊岭上的居民也渐渐搬走,只剩下些年长的、年幼的、身体不好的,不便长途跋涉,只好留在这一带。平常注意不要靠近洛河,这些年倒也平安过去了。
回想当年那场灾祸,虽不后悔救下那一家三口,可其他人惨遭横祸也与自己脱不了干系。直接造成这一切的是外海妖兽,可自己不也是外海人吗?
所以这些年,无论洛河人怎样说她,她都不会反驳一句,觉得承受这些,对自己而言,是一种赎罪。
她又打听到洛河附近仅剩的七位村民所在,这七个人原本被接到了尧山,可那段时间尧山也不太平,便又送回黑熊岭,派了几个弟子来照顾,之后他们就在黑熊岭安顿下来,种田、织布、读书。
为了弥补他们,洛颜也经常来帮忙。农忙时帮着翻地,农闲时一起织布。一旦有了钱,就全送过来,供幼子们读书识字。一帮就是五十年,幼子长成大人,又有了自己的孩子。
只是没能打听到那一家三口的下落。
山岭往北走,远离洛河的方向,有许多农户。这里时常有集市,买新鲜的肉和鸡蛋。
洛颜挑了一篮子鲜鸡蛋,又走到卖肉的摊铺前。摊铺主正在宰羊,他拍着新鲜的羊肋排:“小娘子,来几两?”
洛颜心里算,如今有十二个孩童,每人每天一两,一天要吃十二两。有八个成年人,他们要劳作,每人每天二两,一天十六两。有五个老人,和孩童一样,每天一两,一天五两。那么一天加在一起是三十三两,算三斤半。十天是三十五斤。再给教书先生送些,总共凑五十斤。
羊排出肉不高,一百斤的羊排能剔出来六十斤的羊肉就不错了。也有剔下来的碎肉卖,但碎肉总有陈的新的混在一起,煮完了有股怪味。没钱时也就将就了,有钱时就想买点好的。
洛颜道:“九十斤。”
摊铺主喜笑颜开:“好嘞!一百文一斤,给小娘子算九十五文好了,小娘子买九十斤,一共是九两银。来来,小娘子自己挑,你挑哪块我称哪块,保证新鲜。小娘子哪里人呐?买这么多是做甚么?等下有人帮你背回去?”
这人热情,拉着洛颜一直聊天,洛颜又要挑肉,又要回答他的话,还要掏钱袋,就无暇顾及其他。
刚挑到两块肥瘦合适的,摊铺主却道:“已经有九十斤了,这个天气不易保存,多了也不好拿,小娘子挑不少了。”
保存不是难事,冻起来就行,但冻久了也不新鲜,一般只买十天的量,便道:“好吧。”
她掏出银两,正要递过去,忽然被拦了一下。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挡在洛颜手前,保持着分寸,不刻意触碰她,露出掌心一颗黑痣。
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洛颜瞪着他。刚要开口,陈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对摊铺主道:“你挪了称,所称羊肉不到九十斤。”
摊铺主眉毛竖起:“你胡说,我哪里挪了?小娘子,你瞧见没?”
“她被你引得一会儿挑东西,一会儿跟你说话,哪里有空看你的称?你故意引她说话不就是为了分散她注意力吗?想证明你没挪,倒也简单,再称一次就是了。”
九十斤的肉,称了好几轮,热出一身汗。摊铺主当即不干了,秤砣一扔:“你知道我费多大功夫?凭什么你说挪就挪。哎哎你放下,别碰我的称!这是我看家宝贝,碰坏了你赔得起?”
他笃定这二人没其他办法,九十斤,谁有这功夫帮她再称一遍?除非谁能一口气拎起九十斤的东西。
洛颜单手将九十斤的羊排拎了起来,掂了掂,皱眉:“至多八十五斤,应是八两银子。”
摊铺主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这小娘子恐怕自己都没八十五斤,她怎么提起来的,一只手?她是妖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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