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卿门十人忽然觉得,他像是变了个人,在洛颜面前那些聪慧精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无情,像是幽黑的深渊。
这时,柳子峤走到他身边坐下,他的双眼也盯紧了那片洛颜消失的水洼。
洛颜眼前闪过好多画面。
一开始是神女观,那个人重伤初愈,从屋子里走出来,阳光撒在他身上,他眼神恹恹的。院子里的花架子上爬满了紫藤和桔梗,他透过层层花影,看了自己一眼。
“洛河神女?”他语气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有尧山的弟子赶过来,把他叫走。
再次见面是在一场集会上,新的洛河神女刚被人所知,很多男弟子来跟她打招呼。她不知道如何应对,回答得歪七扭八。一不小心踩到自己裙子,摔倒在地,那个人过来把她扶起来。让她去尧山派那边落座。
紧接着又来到了结契那日。听说尧山老祖请求和自己结契,她一开始觉得是有人逼迫,他不得已而为。后来一想,以他的性子,他不愿意,谁能强迫?更何况还是结道侣这种大事。
于是交换了庚帖和信物。虽说特殊时期,一起从简,但她还是觉得一起如在梦中。
直到结契这日,她穿上了喜服盖上红盖头,被几个尧山弟子搀扶着出门。本以为是去尧山正殿,不料被带到了一个偏僻的小殿。
乐声稀稀落落,鸟鸣声和泉水声从不远处的山涧传来。她从盖头下数着宾客的脚,发现来的人也不多。
不多就不多吧,她是和那个人结契,她知道,那个人知道就行了。
她每走一步,心跳就猛烈一分。有人报了一声吉时到,她的一颗心快要冲出胸膛。脑子里幻想了无数画面,他会穿什么衣服,会说什么话,万一等下自己太紧张了接不上,他会不会笑话自己。
一切匆忙,他们甚至都没对过流程。她也是刚杀完南边的一群妖兽,昨天夜里才赶回尧山。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宾客的私语声传来。她凝神去听,他们说的是:
“那是什么啊?”“那是新郎官?。”
新郎官?她从没听过有人这样称呼那个人。如果那个人来了,应有弟子行礼问候。
察觉不对,她一把掀开了自己的盖头,眼前没有那个人,只有一尧山弟子,怀里抱着一只大公鸡。
弟子道:“老祖腾不开功夫和神女行结契礼,暂且用一只公鸡代替,神女不要见怪。”
洛颜惊了。
那大公鸡也不是个老实的,看见这么多人早已吓得不行,扑棱着飞起来。
洛颜闪身躲开,大公鸡又朝着在场的其他宾客抓去。鸡毛飞了满天,又变成纷纷扬扬的榆树花,被风一吹变成了雪,落满了整个百花峰。
那个人在院子里给榆树培土,头发长到膝盖,又不愿意梳起来,铲一下土,撩一下头发,动作别提多扭曲。
最后他弄烦了,把铲子往旁边一扔,侧过身回头看自己。
洛颜这才看清,他根本不是在培土,他身前是一个小小的坟茔,上面立了块碑,写着洛思思之墓。
墓土还没培实,动了两下,猛地伸出一只青紫色的手。漫天的花雨也变成了锋利的冰晶。
洛颜拿红绫挡了一波,眼见好几只丧嫁女从坟茔里钻出来。她正准备迎上去,耳边忽然炸开了锣鼓喧天的声音。
哭喊声、欢笑声像是往脑子里钻。她强忍着不听、不管,耳朵里流出了血来。
有人对她道:“洛河神女,你做的这些事你认不认?”
“就是她,她甩下我们,非要去救不相干的人,差点把我们都害死了!”
脑子里快揉成一团浆糊,勉强躲过两只扑过来的丧嫁女,却见第三只伸长了指甲,朝着她眼睛抓来。
这时,她耳边响起一段声音:“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
“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即是真静。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如此清静,渐入真道;既入真道,为化众生,名为得道。”
洛颜睁开眼,把即将触碰到她眼睛的手截在半空,用力一拧,把手拧断。提起膝盖照着肚子一踹,直接把丧嫁女踹飞。
又有丧嫁女前仆后继涌来,洛颜扯着红绫抽开,越过一众丧嫁女找到了站在坟茔旁边的人。哪里是那个人,分明是柳子峤那个人影。
人影从怀里掏出一面镜子。这镜子表面满是黑气,已经看不清镜面,边框是缠枝葡萄纹和核桃纹,本是寓意夫妻恩爱,多子多福的美好,但一角凝了一块黑紫的血迹,触目惊心。正是喜宴丧镜。
人影把镜面转向洛颜,洛颜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伸手结印,灌注灵力,猛地朝人影扔去。人影认出这一招,立即收回喜宴丧镜,却不及洛颜速度快。
这一招威力之大,只听“轰”地一声,镜子打碎直接被打碎,人影立刻消失,连带秘境破开了一个大洞。
外面的人只觉周围刮起了一阵飓风,互相拉在一起才不至于被吹跑。崔子峻大叫:“怎么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但他的声音被风吹散了,没人听见,没人回答。
柳子峤知道夏小余只是个普通人,便拽着他的胳膊不松手。双眼还盯着那滩岌岌可危的水洼。
几只丧嫁女直接从树洞口把吹下来,便朝着洞里的人跑来。好巧不巧是顺风的方向。
崔子峻:“啊!”
景南星:“别怕!别出水膜!”
“啪”第一声,水膜破了。
但下一刻,丧嫁女全部凭空消失。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众人发现自己回到了长卿门弟子房外。
房间两三一排,错落有序,中间隔着很大一片空地,空地上满是坟茔。
阳光洒下来,世间一片宁静。微风吹来,坟茔旁的杨柳树微微作响。
景南星喃喃自语:“出来了?”
静了一会儿,其他弟子纷纷道:“出来了,咱们离开镜子了!”
喜难自禁,两三人抱成一团,掐着对方,确定不是做梦。
一人道:“我十年不敢照镜子了。”
崔子峻道:“我二十年不敢穿红衣裳了……哎?紫荠师妹?”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去找柳子峤。
但见柳子峤也好端端地离开了秘境,他和夏小余一左一右搀扶着一个白衣少女。
这身白衣服都被血水染花了,几乎看不清原本的颜色,脸上也是一道泥一道血,邋遢得像是在人间界流浪了八百年。但她的眼睛格外明亮,像是会发光,照亮了漆黑的世界,带给每个人光明和恩泽。
洛颜有点神智不清,甩开两人,朝一块坚硬的石碑走过去,跪下来,抱着石碑,咚咚撞了两下头:“嗯,好多了。”
众人大张的嘴里能塞下八个红烧狮子头。
脑子清明了,走路还有点晃。一直以来都是她在杀怪,有她结的结界,众人才得平安,有她出手,才能把柳子峤救回来,有她不顾安危进入秘境,才能把大家都带出来。
可她之前才被捅了一刀,流了好多血。
众人心里泛起一阵酸涩,纷纷上前问候。但夏小余先他们一步把洛颜拉到一旁,掏出手帕,给她擦脸上的伤。
洛颜神色放松:“十个人都活着,加上柳子峤,十一个。”
“嗯,你很棒……辛苦了。”夏小余尽力保持声音淡漠。
洛颜却如遭雷劈。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夏小余:“你是谁?”
夏小余神色一顿:“怎么?”
洛颜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你……刚才那段《清静经》,是不是你念的?”
夏小余望着她。
洛颜读的书不多,后来认识了那个人,跟着那个人读了几本。但她看见文字就犯困,看见妖兽就精神。
那个人就跟她说,不然折衷一下,就挑些静心祛魅的经文来看,万一以后遇到个秘境幻境,不至于把迷惑。经文里数《清静经》短小精悍,也是尧山弟子入门必修课,总共四百字不到,字句也不难。
到她这之后就只剩二百字。
背的顺序就是“而神自清”接着“内观其心”,中间“自然六欲不生”一段全省掉。“远观其物,物无常物”接着“即是真静”,中间“三者既悟,唯见于空”一段全省掉。那个人还学着自己背,结果背多了发现他自己也忘了原文。
夏小余神色如常:“是我,我们见你当时似乎被迷住了,我就想起这么一段经文,你当时听见了?”
洛颜点头:“听见了,但这不是完整的《清静经》,你为什么这么背?”
夏小余:“哦,当时着急,背错了。”
洛颜不信,她抓着夏小余的袖子:“那为什么错这几句?你、你是……你是不是?”
夏小余:“我是什么?”
洛颜从不说出那几个字,只盯着他。但一想到眼前的人可能是他,她就心惊肉跳,手跟着抖起来。
一抖,把夏小余袖子里的玉简抖了出来。
白玉掉在泥土里,发出啪唧一声。好巧,玉简在这时亮了起来,先出现一个梅花阵法,随即出现两行字:
黑熊岭速来。
这是虞栗楠的法阵,虞栗楠口中的王兄只有一个人。
洛颜抬起眼睛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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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欢为什么还结契,啊啊啊这个是机密文件,不能说啊。
第32章
先前不是没想过再次见面的可能,或许是在遇到某件大事,他不得不回到人间界,又或者是自己有一天飞升了,在飞升界见到他。
见到了就是见到了,那也没得什么,反正她不会主动去找他。
但没想到他这么无耻,假扮个少年回来找她,这叫怎么个事?还造了个假身份,换了个假名字,把她骗得团团转。装得弱小可怜,让她每次去救他。
怪不得总觉得他给人的感觉很熟悉,原来自己根本没冤枉他。亏得自己还总觉得怀疑人不好,每次怀疑过他后就满心愧疚,想着弥补他。
把人当猴耍呢。
拜她为师是怎么回事?神女姐姐是怎么回事?变着法子恶心她吗?讨厌自己到这个地步吗?
真这么讨厌自己,干脆别看见了岂不是清静?
她心口剧烈起伏着,想说句骂人的话,但碍于词汇匮乏,攒了半天,才攒出来一句:“你来干嘛?”倒是因为气息浑厚,显得有几分气势。
夏小余拉了下洛颜:“这边来说。”
柳子峤一直留意着这边,他有话要对洛颜说,却见那少年拉着洛颜走到一僻静处,便想跟上。
崔子峻拦住,朝他挤眉弄眼:“别追,柳师兄,人家小情人好不容易团聚,让人家说点儿悄悄话。”
柳子峤:“小情人?”
洛颜被拉到一处屋舍后,她甩开夏小余的手,怒瞪着他:“很好玩吗?一直耍人。”
夏小余看着她的眼睛:“对不起,不是故意骗你。”
洛颜转过头,不想看他。
他道:“当年的事是我不对,我没什么辩解,但这些年你过的不好。”
洛颜咬着嘴唇,再不好又能怎样,还不是也活到了今天。但心里莫名就泛起一股酸涩。
他讨厌自己也就罢了,不愿意和自己结契那也罢了,可凭什么飞升时还要劈了她庙观和观外的神像?
若那神像是她的倒也好,大不了她再塑一个回来。若是生气,那个人的塑像可多,够她劈个尽兴。
可不是,她成为洛河神女之后就忙着提升修为,接纳祈愿,根本没时间给自己塑神像。所以那尊神像还是她的母亲,洛秋螟的。
这是洛秋螟留给她唯一的东西了。
他做这一切就是因为讨厌她。正好,她也不喜欢他了。
她语气冷冰冰:“到底要说什么?”
夏小余问她:“你现在很讨厌我吗?”
“谈不上。”洛颜答得干脆。不是讨厌,已经越过了讨厌这一步,是麻木,是没有感情,是彻底不想和这个人再有任何牵扯。
夏小余叹气:“现在有很多人盯上你,那个人也回来了,你的处境很危险。”
洛颜并不在乎:“那怎样,我一直也没有安全,反正死不了。”
“但我可以帮你处理。”他想到一个洛颜不会拒绝的理由:“这个人对尧山威胁很大。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我们可以一起——”
“又像结契,互相利用,是吗?”她像是想笑,又像是快哭了。
夏小余上前一步,她却退后两步。夏小余只好站住:“不是,是我想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
洛颜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样摇头:“利用也没用,我现在可没什么用处,也没有给你劈的了。你知道我的身份,讨厌我。那我也管不了。”
她像是失了魂魄,她伸手揉着太阳穴:“你别再说了,说得我头疼。我还有事要做,我要走了。”
夏小余跟上她。她回头瞪他:“你别跟我,我看见你心烦!”
夏小余顿在原地。
洛颜足尖一点,展开双臂,整个人便如轻盈的燕子般跃上屋檐,几个起落就来到大门口,一翻身,越过大门,没跑影了。
长卿门众人兀自沉浸在得以活命的喜悦中,看见这一幕直接傻眼。他们还没向洛颜道谢,这人怎么就没影了?伤那么重好歹吃两颗丹药再走啊。
于是纷纷转头看夏小余,崔子峻道:“哎怎么了这是?小情人吵架了?”
夏小余不答,整张脸沉得能滴出水来。
洛颜一边朝西赶,一边生气,气到不行便在一处树林里停下来,伸手拍在树上出气。
一下子没控制好力度,树干从中间折成两半,吱吱呀呀地倒下去,顺带砸断了旁边的树。林中惊起一阵飞鸟。
洛颜捂住嘴,不是故意的,糟了,这可怎么是好。
她赶紧将这两棵树扶起,捏了个法决,化出寒冰将树干冻住。也不知道救得活救不活。看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有主的。但眼下来不及询问,只好先做个标记,过后再来看。
经此一遭,她也冷静下来不少。懊恼地想,刚才忘了问,他大老远下来一趟是为何?听闻人间界遭遇大难,人力不可为之,才会有飞升界的人下来,算是天道慈悲,不愿看到人们被赶尽杀绝。
难道不久之后会有大难发生?
没事,不问他还可以问虞栗楠。虞栗楠既然给他玉简传信,肯定已经知道他回到人间界的事,说不定两个人早已见过面,商量好。
嗯,这也不能怪他,他便是想告诉自己也没处告诉。更何况,那个人现在也和自己没有关系,告不告诉又有什么差别?
但他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紧着赶路,待到黑熊岭下已经过了正午。
岭下已经聚集了不少门派的弟子,都穿着各自门派的道服,远远望去,五颜六色一片。
墨绿色的自然是药宗弟子,人数也是最多;紫色的是郡女观弟子;蓝色的是萧山派弟子,先前在黑熊岭村见过的赵方斓一行人也在其中;他们旁边,身穿青色道袍的弟子是嵩山派。
嵩山派和尧山派当年曾是修真界双峰,两门派不分上下,和尧山掌门老祖一样,嵩山派掌门也曾问鼎大乘,濒临飞升。
但尧山老祖渡过天雷,飞升成功了。嵩山掌门严松时却没渡过天雷,飞升失败了。
此后,严掌门境界大跌,再加上掌门的独女当时出了事,下落不明,他伤心之余就隐退了。如今嵩山派执行掌门之职的是个年轻后生,名叫陈嘉平。
是的,他姓陈,他是大渊国王室遗民,和那位飞升的老祖是亲戚。
他也喜欢洛思思,但他青胜于蓝,他和洛思思的缘分比老祖更深。老祖当年想和洛思思在一起,结果被迫分开。但陈嘉平当时和洛思思已经是未婚夫妻的关系,只差一点,二人就结为道侣了。
此时看着陈嘉平越过一众弟子走上前,他穿着绣了毛竹的道袍,整个人也像竹子般挺拔,又有礼,走路间带出一股君子之风。
洛颜头更疼了。不想被他发现,于是捏了个法诀,浑身被金光笼罩,再从头顶往下一抹,就变成了个穿墨绿道袍的药宗弟子。混到药宗中,低头不说话,和那些真正的药宗弟子没有任何差别。
她看着陈嘉平沿着台阶登上一处高台,台上,虞栗楠坐中间,陈持盈坐左手,陈嘉平朝二人行了个平礼,坐到右边。
高台有六尺高,足可以将方圆三十丈尽收眼底。从高台下抬头看,便觉得台上的人遥远而神圣。
于是场面变得古怪,当今修真界拥有话语权的人仿佛都是大渊王国的王室遗民。他们是尧山老祖的兄弟姐妹或是直系后人,所以如今修真界还是尧山老祖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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