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狗洗刷干净,沈渺又就着地上的脏水把地拖了。忙活完这一遭,她才把麒麟搂在怀里,到铺子里坐下。
偶尔来几个客人买卤肉,买了便走了。
沈渺正闲得发慌,都闲得开始数街上路过几个人了,冷不丁,瞧见砚书身上挎着个小布包,从巷子里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砚书,你这是要往哪儿去?” 沈渺撸着昏昏欲睡的猫,扬声问道。
砚书闻声扭头,见是沈渺,赶忙转身走过来,跟她行了个礼,才乖乖回话道:“去给九哥儿买眼药。哥儿眼皮忽然痒得厉害,我方才一看,他眼角都红透了,再耽搁,怕是要肿起来了。”
“怎么会这样呢?早起还好好的呢。”沈渺蹙了蹙眉。
砚书却神色镇定,双手抓着包带:“沈娘子别担心,没大事儿,指定是春日里花粉多闹的。去年也有这么一回,沾了花粉以后便痒痒,去赵娘子眼科医馆买眼药滴上两日就好了。”
“那你快去吧。”沈渺说着也站了起来,把麒麟放下,拍了拍身上的猫毛,“那九哥儿岂不是一个人在家里?我去瞧瞧他去。”
“他还在歇午觉呢。”砚书说着却还是把家门钥匙掏给沈渺了,挤了挤眼道,“嘻嘻,那敢情好,沈娘子若得空,便帮我照看会儿九哥儿,我不出一刻钟便回来了。”
沈渺看着手里那串钥匙哭笑不得:“你不会把九哥儿锁家里了吧?”
“不然怎么办呢,万一我走了有贼上门如何是好?沈娘子你不知晓,九哥儿特别招贼,以前出去住客栈,店里那么多间房,就咱们那间遭贼了。”砚书挠挠头,他真把九哥儿锁在屋里了。
“方才怎么不知道来寻我帮忙呢?”沈渺忍俊不禁,赶忙摆摆手:“你快去吧,那我现下便过去帮你看着些。”
砚书吐了吐舌头:“书院的监生过几日也要开学了,所以九哥儿常嘱咐我,等他去了书院,我要是遇上些小事儿,不要总来麻烦沈娘子。”
沈渺叹口气,挥挥手:“去吧去吧。”
砚书便笑着跑走了。
沈渺垂眸看了眼手里的钥匙,捏了捏,便往西巷走去。
穿过各家的晾衣杆分割的婆娑光影,沈渺开了谢祁家的院门。和她家热热闹闹的不同,谢祁的院子里空荡荡的,两边竹竿拴着两根晾衣的细麻绳,其后便仅有一棵樱桃树了。
沈渺回身合上门,走进了静悄悄的屋子。
九哥儿的屋子也十分简单,她轻轻推门进去,便是一扇屏风,左侧有棋桌和蒲团,上面还摆着没下完的残棋。右侧是书案,书册垒成山,大小不一的数根毛笔挂在笔架上,另外还有一只笔筒插着好些画笔。
画筒纸篓摆在案边。
转过屏风便是床榻了。乌檀木无雕饰的床,半挽着素色的床帐子,他今日穿过的宽袖外衫挂在一旁的木架子上。
窗上蒙了青纱,又放下了苇帘,因此屋子里像水底一般,有些昏暗却又有光漏过帘子经纬编织的缝隙,水波般在午后微风中轻轻荡漾着。
谢祁裹在缎被里,在忽明忽暗的春日中,睡得正熟。
床榻边还有张小圆凳,应当是砚书坐的,脚踏上还放着一碟子吃了一半没吃完的蛐蛐饼、一本全是画的画本。
沈渺瞧着那画本眼熟,坐到凳上拿起来一看,才发现是个全图画的绢布折本,看上头那画风,八成是九哥儿替他画的。他给砚书画了好几个寓言故事,一个情节一幅图,有《日喻》、《小儿不畏虎》、《卖油翁》、《鸲鹆效言》等等,倒是画得很有趣,每幅画的右侧或左侧还有墨书榜题大致说明内容,但不看字也能猜得出画的什么。
有点后世连环画的味道了。
砚书这样不识字的孩子,肯定很喜爱,这绢绘本外头还仔细套了书封,看得出每日摩挲得纸张都起毛了,但却没有一点损坏。
沈渺含笑小心翻完,便也放回原位。
尘埃在斜射进来的细微光线中沉浮,沈渺无事可做,只得用手掌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谢祁睡着的样子,
他微微侧头睡着,身上的亵衣发皱睡得卷起,蹭开的交领处露出线条明晰的下颌与脖线,隐约还能望见喉结下一点锁骨。
沈渺忽然发觉,原来九哥儿的喉结上有一颗淡淡的小痣,因为太小了,便显得很不起眼。
她莫名盯着那颗小痣,看了好久。
渐渐西斜的光,与冰裂纹窗棂的影子,尽数落在他闭上的眉眼上。光照得他脸颊与耳廓发亮,睫下与鼻梁却投下密密的影。
再往下。
是九哥儿湿润微红的钝圆唇角,望之有种柔软的温柔。
目光有些慌乱地从他唇上移开,沈渺撑着下巴的手指不自觉蜷了起来,下意识在深深浅浅的昏暗中放轻了呼吸。
向上游移的视线却无法遏制,她将他的睫毛一遍遍数过。
幸好没一会儿,砚书便蹑手蹑脚地进来了。
沈渺才发现自己竟然看得入迷,连忙站起来,与砚书对了个眼神,略揉了揉坐得有些麻的腿,便赶忙轻手轻脚地溜了出去。
就当她没来过!
沈渺出去时还抚着胸口庆幸。
砚书瞧着沈娘子出门去了,这才转过身来,踮起脚尖将身上挎着的小布包高高挂起。而后,又顺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葫芦琉璃瓶,嘴里还念念有词:“那赵医娘说,一日滴两次,一次滴两滴……”
他心里牢牢记着这药量,生怕一个不小心给忘了,或是记混了。正自顾自默念着,冷不丁一转身,“哎呀亲娘哎!”吓得他一蹦三尺高,伸手一把抱住了身旁挂衣裳的黄梅架,扯着嗓子道:“九哥儿,你醒了?什么时候醒的呀?你醒了怎么不吭气,差点没把我给吓死!”
砚书手里还紧紧攥着那琉璃瓶呢,刚才一扭头,瞧见九哥儿竟睁开了眼,他这心猛地一紧,差点就把刚买来的眼药摔了。
谢祁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床帐子,游魂似的,没听见砚书的话。
“九哥儿你睡迷糊了?”砚书慢慢松开黄梅架,伸头一端详,嘴里不禁嘀咕道:“走的时候就眼皮红啊……”怎么现在一看,不仅脸红到脖子根了,连胳膊都是红的?
真奇怪啊,以往沾了花粉不会如此严重啊。
沈渺快步溜回了自己家中,阿桃他们都起来了。
湘姐儿在巷子里跟刘豆花兴跳花绳,两个小姑娘头上的辫子随着蹦跳一甩一甩的。
陈汌在院子里捧着书,一边踱步一边念念有词地背诵。
有余蹲在自家驴子旁,拿着半根萝卜,啊啊叫着逗驴子吃食。
牛三十在清理棚子,将新割来的草铺了进去。
大伙儿都忙活开了。沈渺轻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迈进灶房。只见灶房里堆满了好几个箩筐,原来是送菜的农户已将今日的蔬菜瓜果送来了。她托白老三当了中间人,与白家村的几家农户都签了契书,他们会每日给她送一回新鲜的瓜果蔬菜,要比在集市上菜贩子手里收的便宜不少。
这让她的团膳成本控制得刚刚好。
唐二和福兴正站在桌案前切菜备菜,在桌案上切得笃笃作响,唐二见沈渺进来,手上刀停了停,对沈渺往菜筐那努了努嘴:“娘子,今日菜贩额外送了一篮子香椿,说是树上新摘的,特意送来给娘子尝尝鲜。俺瞧着那香椿嫩得很,就多给了他几文钱。”
“好,正该如此,送菜的农户挣得辛苦钱,我们不白拿他们的东西。”沈渺晃了晃被美色熏陶得都恍惚的脑袋,把九哥儿全晃出去后,便蹲下来,把装满了香椿的篮子提溜起来一看。
里面都是刚从枝头冒出来的香椿芽,边缘微呈波状,泛红的叶片嫩生生的。
这时节正是吃香椿的好时候啊。
“那我们今儿就吃香椿。”沈渺也被这香味浓郁馋到了,又交代道,“明日农户再送菜来,让他们多收罗些香椿来,有多少要多少,咱铺子里正好可以卖一阵子的香椿拌条索。”
“俺记下了。”唐二应了声,将切好的菜分别放在大盆里。
除了固定的那几样面食和招牌菜,时令菜也是沈渺铺子里的一大特色。春日里能吃上香椿拌面,过些时日还能品尝春笋、芦笋和豌豆尖;夏日有麻辣蝲蛄、烤鱼和鲜虾面;秋日便要吃羊肉、莲藕、萝卜、板栗;冬日则要上各种锅子。
两人帮着备菜,沈渺便撸袖子开始做今日的快餐。
刚把饭菜炒好,和唐二、福兴一起装车,就见闲汉和年婶娘已经在铺子里喝茶等着送货了。年婶娘还带来一兜花生,递给沈渺说道:“这是我自己煮好再晒的,吃了不上火,嗓子不会疼。”
“一看就好吃,多谢婶娘了。” 沈渺眉眼弯弯,笑着道谢,又回过头想叫有余出来跟年婶娘说说话。
年婶娘却连连摆手,撑着车辕跳上了牛车,说道:“别叫她了,让她好好干活。我走了,免得耽搁了娘子的事儿,叫人等急了可不好。”
沈渺摸了摸十二娘的大牛头,让年婶娘慢点。
回去没多久,铺子里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沈渺忙完一波客人,才得空拿了三个馍,又倒了一碗羊肉汤,打算去御街上自己那半间铺子看看灶台砌得怎么样了,顺便给泥瓦匠送饭菜。
那铺子帮忙砌灶台的匠人,还是贺待诏介绍的。贺待诏如今每天在沈渺的鸭场那边干活,忙不过来,就把这活计分给了和他要好的其他泥瓦匠。
贺待诏找来的这个蔡瓦匠干活十分利索,就是不爱说话,你若不问他,他便一声不吭。每次都得沈渺主动问他活儿做得如何了,要是银钱不够或是有其他啥事儿,尽管开口。沈渺问了好几回,他才结结巴巴地说:“能不能每餐再多给一个馍。”
沈渺做的白面馍,个个都有两个手掌合起来那般大,她每次带两个馍一碗汤,原以为足够了,没想到这蔡瓦匠胃口大不够吃,又不好意思说,硬是饿了好几日。今日沈渺便记着多带一个。
她正要出门,却瞧见刘豆蔻一脸踌躇地在铺子门口徘徊。沈渺臂弯挎着篮子,与她打招呼:“豆蔻,好久不见了。”
大姐儿是认得刘豆蔻的,豆蔻比她小几岁,小时候也一起玩耍过,不过她大多时候不在汴京,所以交情不算很深。
刘豆蔻连忙堆起笑容,上前问道:“沈家阿姊,你是不是正要招工?我娘说你在找厨子呢。”
“是啊,但我要力气大、壮实些的,厨艺也不能太差。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沈渺一听,心中升起一丝期望,她为找厨子的事儿也是愁得焦头烂额。如今矮子牙保都还没信儿呢。
刘豆蔻红着脸点点头:“是…是我的……”
沈渺眨了眨眼,一脸疑惑。
刘豆蔻一咬牙,索性豁出去了,一股脑儿全说了:“我家凑不齐我的嫁妆了,我和丁大郎说好了,两家都穷得叮当响,干脆不要彩礼和嫁妆了,他来汴京城找活干,我们俩以后自己过。”
在这时候,嫁人没有嫁妆可是件很没脸面的事儿。刘豆蔻说着,难堪得眼圈都红了,但还是接着说道:“丁大郎,沈家阿姊还记得吗?他爹以前在金梁桥上卖馄饨,现在他们家在外城的城门处卖。他自小就长得高大,如今都有五尺四了,每天帮着卖馄饨,力气可大了。”
沈渺在大姐儿记忆的角落里搜寻,找出个疑似的人影,可还是没什么印象。于是她摇摇头说:“我不太记得了,不然你让他明儿上门来试试?”
刘豆蔻一听,喜上眉梢,连连点头:“好好好,我一定让他早些来。”
沈渺也笑了,又忽然想起湘姐儿和李狗儿早上讲的八卦,便小声问道:“你阿婆愿意放你回来么?”
刘豆蔻眼神复杂地点点头,眼里流露出一丝悲伤和自嘲:“是啊,她老了,没多少日子了,终于良心发现肯让我回来了。我终于不用再当阿婆折磨阿娘的那把刀子了……”
沈渺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你爹你娘都记挂着你。就算没有嫁妆也无妨,以后你成了亲,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刘豆蔻眼里这才有了笑意,她看着沈渺,掩嘴笑道:“沈家阿姊也要定亲了是吗?我都听说了!那谢家郎君生得真好看,和阿姊般配得很。”
沈渺眼前忽然闪过一截光影里的脖颈,那凸起的喉结上还生着一颗小痣,那颗小痣会随呼吸而颤动的喉结颤动着……
她倏然红了脸,轻咳一声:“别说我了。”
刘豆蔻抿嘴窃笑,又跟沈渺道了谢,便十分有礼地与她道别,还一直愧疚自己耽搁了沈渺的时间。沈渺也与她客气了几句。
望着刘豆蔻离开的背影,沈渺心里想,豆蔻这性子不是挺好的么?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听见巷子里传来一声能掀翻屋顶的咆哮:“刘豆花!你身上穿的谁的短褙子呢?你个贼妮子,又翻我衣箱子是不是!给我过来!你把湘姐儿松开,别躲在湘姐儿后头,看我不打死你!”
“娘!娘!你快来看!阿姊又要打人了!”
沈渺:“……” 得,这结论下早了。
她默默拎着篮子过桥而去,路上还遇到了带着手下的蔺教头正穿过金梁桥。沈渺笑着远远地与他打了声招呼。
谁知蔺教头却眉头紧锁,走上前低声对她说:“沈娘子留个心,衙门里好似在重查三年前的纵马案,某正奉命去寻当年卷宗上的证人。也不知上头是个什么思量。只是…… 那卷宗上正好瞧见了沈娘子的铺址,还有你家爹娘、你们三个兄弟姊妹们的姓名……”
沈渺心里奇怪,这事儿当初不是定成意外了么?赔了十几两银子便草草了事,怎么现在又翻出来了?
“多谢蔺教头告知,我会留心的。” 沈渺福了福身。
蔺教头点头,摁着腰间佩刀,大步离去。
她站在桥头,陷入了沉思——为何突然又要旧案重提?难道上头双目重现光明终于发现这是冤案了?
唉,不管了。
沈渺叹口气,往御街走去了。
他们这些小民啊也管不了,有时意识到这一点也挺叫人悲哀的。如她一般的小老百姓,其实就像汹涌波涛里的一片浪花,不管遇到什么大风大浪,也只能随波逐流。人家说是冤案便是冤案,人家说要重审便重审,她这个当事人家属,反而无力得很。
公平公正在弄权者面前,不值一文。
沈渺出门去了,沈家铺子里却来了个正经的贵客。阿桃、唐二、福兴、湘姐儿、陈汌站成了一排,微微张着嘴,呆傻傻地望着眼前之人。
“宁娘子,你今儿不是来喝羊肉汤的?”
汴京城里最吃香的官媒人——宁娘子怀里抱着一只绑住脚的活大雁,正努力摁着那大雁总想扑腾的翅膀,抽空答道:
“今儿不喝汤,我是受谢家之托,前来行纳采之礼的!”
“你们家娘子呢?”
第90章 香椿拌面
灶房里, 沈渺系着一条碎花布围裙,两只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精瘦有力的小臂。她将香椿焯过水, 再过一遍凉水。之后才把香椿整齐地码放在菜板上, 拿起一旁的菜刀,“哒哒哒”地切了起来,不一会儿,案板上便堆起了一小堆细碎的香椿段。
一股独特且浓郁的香气也弥漫了出来。
湘姐儿和阿桃悄悄趴在灶房的窗子外头偷瞄,见沈渺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做起香椿炒蛋来了, 不禁蹲下来对视了一眼。
“娘子都开始行六礼了,怎的那么平静呢?”阿桃捧着下巴。
“我也不知啊。”湘姐儿也学她捧起了下巴。
方才宁娘子刚走, 沈渺便兴冲冲地宣告晚上吃香椿拌条索和香椿炒蛋,还说春日里不吃这一口鲜, 就白过了这春天。
“我怎么觉着吃香椿炒蛋比成亲这事儿更让娘子激动?”阿桃懵懵的,扭头问湘姐儿,“香椿有这么好吃么?”
结果湘姐儿吸溜了一下口水,肯定道:“好吃。”
阿桃:“……”
她默默扭过头来, 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沈娘子在御街的快食铺子里被气喘吁吁的唐二叫回来时,一进门便见到宁娘子怀里那只脖上扎了大红绸花、脚扎红布条的喜庆活雁了。
沈娘子自然也一看便明白了。
在沈娘子回来之前,宁娘子已被阿桃、福兴、湘姐儿和陈汌等人激动万分地迎到院子里坐下, 吃上了糕点与热茶。他们还围着宁娘子叽叽喳喳激动地问了好多话了,譬如谢家来人了吗?来了谁呀?在哪儿?谢家都说了什么呀?甚至还问谢家哪儿抓来的活雁,也太有心了。
连珠炮似的, 问得宁娘子都快回答不过来了。
《礼记》中记载:纳采, 用雁。这是从周朝便延续至今的婚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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