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时候能有个可以随意在外,也愿意为了贾珠奔走的……
不可能啊,条件太苛刻了,即使这样,谁会信她的话,更何况还要让一个古人去面对无异于外星人的传教士呢。
贾瑛抱着头,深深的纠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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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还未亮,贾政就派人去太医院守着请人,他虽然彻夜未眠,须发仍旧齐整,一丝不苟,只是站在那里,就能让看着的人安心起来。
贾母也打发人让王夫人今日不用再管事了,是以她早早就到了贾珠院子,李纨身子重了,王夫人只让她陪着贾珠,她坐了一会又止不住的心慌,才发现没带佛珠,干脆将贾珠院子里井井有条安排了一番,为等会太医过来做好准备。
不多时,贾政引着王太医过来了,两口子乍一见面,竟意外有了一种互相扶持感。
王太医进屋诊治了一番,又施了几针,这才出来,贾政夫妇迎上去,见到王太医面色沉重,心里俱是一沉。
走到屋外,贾政忙低声问情况,王太医摇了摇头,一旁王夫人的身子晃了晃,被贾政自一边扶住了,低声哭起来,贾政的脸上也是掩不住的黯然,却还是保持理智细细问了下去。
贾瑛在门边听了,抬头看向里屋,李纨正拿手帕掩面偷偷拭泪,看了半会也跟着鼻酸,慢慢走过去,正要去安慰,就见贾珠眼睑颤了颤。
“大哥哥。”贾瑛忙凑过去,挡住李纨的悲容,勉强笑道,“你醒啦。”
贾珠轻轻半睁开眼睛,眼睑上隐隐还能看到暗青色的血管,看到贾瑛,用力弯起了微弱的笑容。
李纨听了贾瑛的话,忙起身,红着眼眶道:“适才太医过来,那些丫鬟都退避下去了,我去叫人。”
听着李纨的脚步远了,贾珠猛的半弓着身子压抑着咳嗽起来,长发散下来,看不清面庞,攥着被单苍白的手青筋迸起,指节白得吓人,贾瑛情急之下爬上床榻拍上他瘦嶙嶙的背,又抱了一旁的靠背引枕垫在他背后。
贾珠一手拿帕子掩了嘴,像是蒙着皮的老风箱,就连咳嗽也艰涩嘶哑。他偷偷垂眼看了看,见到殷红的颜色,心沉了沉,立即团做一团,死死捉在手心里。
这一次咳嗽似乎耗尽了他躺了这么长时间才积蓄起来的力气,等靠好的时候,连对贾瑛解释的力气都没了,只是抬头的时候,小姑娘已经不在他面前了。
贾瑛跑到一旁,拿矮凳搭了台子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又跑回来,递给他,血腥味被冲淡了,贾珠正要咽下,接着贾珠就听得贾瑛低声道:“吐出来吧。”
贾珠心里讶然,依言吐进盆盂后,贾瑛才又喂了他一口水。
兄妹俩沉默对视了半刻,贾珠看着贾瑛,她站在脚踏上,两个人正好一般高了,小姑娘生得可爱却偏偏板着脸,贾珠是感觉不到什么高深莫测不同年龄的成熟,只觉着有趣,心里觉着轻松了一些,笑道:“别担心。”
贾瑛没有回答他,皱着小脸认真道:“哥哥不会有事的。”
贾珠点头,轻声哄道:“当然,只是一点小病,喝药就好了。”
贾瑛原本皱着的眉飞快松开了,她笑道:“嗯,哥哥从来都是说话算话的,之前哥哥答应宝玉了,等兰儿大了,我们一起去逛庙会。”
李纨这时回来了,见贾珠居然靠坐着,心里定了定,又看到贾瑛抱着的茶盏,忙接过了。
贾珠劝慰了李纨几句,又对碧月道:“使人去外院,派个小厮到城外找耘之,说我又犯了旧疾,只得毁约了,要快。”
贾瑛在一旁听了一愣,那个穆耘之不是前朝的人啊,好像还是贾珠的朋友。
贾珠住的东大院就在后门边,倒也方便,碧月在外屋撑了窗子,招了一个婆子,使她转述,婆子耳朵不太好,听了好一会才明白。
他们几个在里屋听着这两人鹦鹉学舌一般,婆子又总是说错,都笑个不停,屋里原先的压抑一扫而空。
千恩万谢送走王太医了,贾政夫妇到了贾珠院子的厢房里,贾政袖内的手握拳,还是劝慰了王夫人许久,好不容易二人都情绪稳定了,又低声商量起来。
贾珠倚靠着引枕,半掩着眼,听贾瑛和李纨说话,忽然听得屋外一阵混乱,李纨下意识要起身,被贾瑛按回去了。
贾瑛道:“我看那些丫鬟都往屋里跑,嫂子小心被冲撞了,我去看看。”
她说得太郑重,李纨愣了愣,竟然由着她去了。
贾瑛迈着小短腿跨过门槛,正对着院门,就见一匹枣色的马几乎压地飞停在了门口。
贾瑛一愣,这谁,居然敢把马骑进国公府,这才抬头。
骑马的人正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只看着一片青影,身量和元春一般的少年握着马鞭直直往院子里走,见到站在檐下的贾政唬了一跳,急忙行礼:“世叔,日安。”
贾政眼皮一跳。
这小子脸皮忒厚了,明明是闯进来的,一说话怎么跟来串门一样自然。
“小侄虽然唐突,也是挂心世兄的身体。”只见穆莳长揖到地,深吸一口气,正经道:“我把城东的神医给世兄请来了。”
贾政听了这话,顿时也跟着认真起来,更顾不上其他了,要知道那神医可是连圣上都请不动的,多次赏赐也都拒绝了,在药庐里潜心著书。
只是他怎么没听说穆莳有这个本事?
贾政忍不住问道:“辛苦世侄了,只是神医呢?”
穆莳笑了,双眉斜飞:“就在马上。”
贾政往马上一看,那里有什么神医,再定睛一看,瞬间变了脸色,招呼一边的粗使婆子把马上趴着的人给放了下来,解开绳子。
神医立即摘了口里的布团,哆嗦着手指着穆莳,半刻愤愤道:“无耻!”
贾政在一旁连连道歉,心里用力跟着点了一赞。
太无耻了!
第17章 计划
小天使的内里其实是小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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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神医一路被绑过来还被胁迫着治病,心情很不愉快。
贾政拱手赔了许多不是,一抬眼看穆莳还大大咧咧站在一边,脑内最后一丝修养崩断了,一扬手拍上他的后背,按得他也跟着欠身弯腰。
宋神医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些。
都在这皇城里,一块匾砸下来,怎么也得误伤一个皇亲国戚跟几个带爵位的,所以天子脚下的大部分人,对许多事情心里都有一本账,关系树跟家谱图,脑子里也存着好几部头。
宋神医算是其中一位,他也不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京里现在这局势,给老皇帝去做御医,他还想多活几年。帝王老了是多疑又好面子,对他这样,倒也不好怎么强来。
只是,阎王易躲小鬼难缠。宋神医按住自己开始翻涌的胃,暗自瞥向穆莳。
这位,他是听说过的,他爷爷东平老郡王不管事,爹是个混账人,又死了娘,没得管束了,也不住在府里,成天在神京和一帮三教九流的拉帮派,干些戏文上劫富济贫的事,人憎狗嫌,活脱脱就是一无赖。
宋神医头痛起来。
现在,他是穿鞋的,这位小爷是光脚的。今天不看,被惦记上了,那日后就没安宁日子好过了。
而且,听这小子说,太医院的都治不好,难免让他有些手痒。他倒也不担心今天看了贾珠会让皇帝发怒,这是疑难杂症,非常符合他对自己塑造的古怪脾气神医形象。
宋神医顺势做出无奈的表情:“既然已来了,医者父母心,我便看一看吧。”
贾政喜不自禁,让一旁的婆子去收拾了,又请宋神医去正屋稍坐。
穆莳背着手,抬脚跟上宋神医,正迈过门框时,一侧头就看到了一个小姑娘,小小只扶着门框,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
他觉得有趣,没一点形象半弯下腰,双手撑着膝,正好和她对视着,笑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在这里做什么?”
说完了,也不等贾瑛回答,自言自语道:“莫非你是世兄的女儿?来,叫叔叔。”
他话一落,坐在屋内的贾政一口茶就呛住了。
这个臭小子……
贾珠怎么就跟他成了朋友的。
这下乱了辈分,贾政生怕女儿真叫出来,伸手招呼贾瑛道:“站在那做什么,过来。”
贾瑛用关爱傻狍子的目光看了看少年,听到这话,小跑到贾政膝边,甜甜叫了声“老爷”。
这一声让贾政心里大感舒畅,终于轮到他噎这小子了,慈爱摸了摸贾瑛的头,从案上拿了一个苹果放在她的手里。
穆莳呆愣保持着先前的动作,自觉无趣,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站起来。
宋神医这下看他的样子也深觉解气,笑容变得真挚了许多。
贾珠屋内已经布置好了,该规避的人也都躲进了一边的耳房里,贾政起身相请,宋神医让了半刻,两人才进了里屋,穆莳在后面看着撇了撇嘴。
一进屋子,看到贾珠好端端倚着引枕半躺着,贾政松了一口气,宋神医的表情却有些凝重起来,穆莳在一旁扫过屋里几人的表情,不动声色坐在一边,自顾自倒了一杯茶。
依旧是老几样,望闻问切,宋神医面无异色诊完了脉,又到一旁执笔开了一帖药,贾政凑过去看,与王太医开的方子无二,只在剂量上有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