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荣国府每年给的年例不菲,只是想当初,他也是非常有志向的,怎么就跟荣国府的吃食杠上了呢?
听到有人回说太医来了,屋内的丫鬟屏退到里屋了,贾母忙命人快放他进来。
王太医请了贾母的安,拿着贾瑛的手腕诊了许久,眉头越来越深,看得一旁的贾母心惊肉跳。
脉息没问题啊……
王太医心里狐疑,又看向贾瑛的脸色,并无异样,只好请示贾母,要翻她的眼睑看个片刻。
话音刚落,贾瑛忽然睁开了眼,唬了旁近的人吓了一大跳,贾母还没回过神,那王嬷嬷已经扑过来,趴在她腿边:“姑娘可算醒了!”
贾瑛茫然眨了眨眼,也不待人拉开王嬷嬷,她已经伸手按住了王嬷嬷的肩头,慢慢坐起身,低头看着王嬷嬷,表情复杂似是欲言又止。
王嬷嬷正一脸期待,贾瑛忽然对着她剧烈咳嗽起来,顷刻间她的衣襟就落了好多糕点的碎渣。王嬷嬷正要避开,贾瑛已经别开了头,对着地上咳嗽,终于将那些又干又磨舌头的糕点咳出来了。
贾瑛长舒一口气,满脸解脱,一抬头就正对上了在场人呆滞的脸。
王太医:“……”他还没救呢!醒来得太草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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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贾瑛终于醒来,贾母大喜之下也不想管王嬷嬷那档子事,忙请王太医看看贾瑛怎样了。
医者不存在嫌脏不脏的,王太医很有职业素养,蹲下身看了点心渣滓,翻检了一会,站起身掉了半天书袋。
用最为通俗的话来做最后总结就是,您家姑娘这次吃得太猛的,呛着了。这点心又不比以往精细,姑娘家的金贵,又还这么小,不要让她吃那么糙的小作坊。
一时间屋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这么大动静,是因为吃呛着了?
贾母无奈:“您瞧着,可以开个什么方子?”
作为家长,似乎总是要看着孩子吃点什么,能安心些。
王太医忙躬身笑说:“也不必直接做方子了,给使些蜜炼的川贝,或者香膏……护护嗓子。”
贾瑛算是听出来了,王太医的潜台词是,您孙女真没事,就是太娇贵了,随便一点粗食都能伤了嗓子,养养得了。
和这位儿科大夫过了这么多次招,她怎么就没发现他这么神助攻呢?
王太医走后,王嬷嬷腾地一下跪下了,直着身子,硬邦邦不说话。
贾瑛心里暗叹这位专业素质过硬,这一副样子,想来已经有了对策。
“不知道的,还当我们家偏心,同样是家里的姑娘,吃喝的竟已天差地别,月例是一样的,姑娘年纪小,便由你们领,却没想着多生出些龃龉来。”贾母坐着淡淡道,她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糕点碎末,面前迎春的奶母丫鬟已经跪了一地。
王嬷嬷砰砰磕了两个头,哀声道:“老太太,我们一颗心都是二姑娘,可这府里……那些子三门外的奴才,都是见风使舵,逢高踩低的,他们见我们姑娘不得宠,份例的东西,说是看着一样,我们的却是次一等的!也多亏老太太,若不是怜惜我们姑娘,如今只怕要更差一些。”
这番话半真半假,避重就轻,一边卸了王夫人的锅,还不轻不重拍了贾母的马屁。贾瑛觉得,如果品行能好点,这位适合去搞危机公关。
贾母倒也没被这番话骗过去,只是这事情可大可小。大了,如果没有乳母教养,对迎春日后不好,小了,这婆子越加无法无天,一时间倒也不知道怎么判了。
正想着,贾母就听得贾瑛哑着嗓子道:“祖母,我渴了。”
贾母听了,使一旁的婆子给她倒水。
这屋子侍候的人都跪着了,一边的婆子一时间不知道从哪倒茶,也没有丫鬟做事精细,想着紧急,直接端了迎春面前的那一盏茶送来,贾瑛刚喝了一口,又噗的全数奉献给了前线的王嬷嬷。
她冷眼看着王嬷嬷一脸懵圈,脸上却慌乱起来,似是被这一下吓到,一个“不小心”打翻了茶盏,瞬间湿了自己的衣裳。
注意力已经被吸引过来,贾母忙叫人找衣服给她换上,只是这里离院子远,一时间着凉了也不美。
贾瑛道:“珍珠手里有一件二姐姐的衣服,拿给我换上吧。”
贾母正好奇为什么迎春的衣服跑到了珍珠手里,见着那件衣服上粗陋的缝痕,又看到贾瑛衣服上细碎的茶末,哪里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想到迎春受到的这般怠慢,心头火起。顾忌着贾瑛和迎春在,便让婆子丫鬟带她们去屋内换衣服。
“找件得体的给换上。”贾母特别嘱咐。
正跟着迎春往前走,经过王嬷嬷时,贾瑛忽然停住了脚步。
王嬷嬷背后一僵。这位小祖宗今天真的是克她,只求不要再出什么岔子了。
贾瑛笑着看了看她。一个三岁的小孩子做不出什么高难度的表情,明明只是纯然的笑容,却生生让王嬷嬷觉得有什么要不好。
一群人进了里间,贾母才沉下脸:“我也管不得你们,等得夜里你们老爷回来,使他亲自给我个说法。照管姑娘不当的罚,是绝免不了的。”
这事情到了贾赦手里,那就算是揭过了。最多罚几个月月钱,只要还在迎春身边,什么都好说。
王嬷嬷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里间又出来了个婆子,贴着贾母的耳畔说了几句话,时不时瞥向王嬷嬷。
见着贾母的脸色越来越沉,王嬷嬷好不容易放松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贾母听完了,气得浑身打颤,猛的拍了桌子:“我也是逢着过的,大约你们这些□□,总是要得些体面。只是看不过去,先时间我就提醒你们了,只想着该是没有人敢没眼色欺主子了。竟没想到,还要更甚,居然仗着奶过哥儿姐儿,挟制起主子了!”
王嬷嬷正要喊冤,就见得一大沓的纸摔在面前,定睛一看,她赌后的欠条,典当金镯子的当票,还有一应的借据,全数都在。
一旁的婆子板着脸道:“不是我们要动妈妈的东西,只是在里屋里,我们竟然没给姑娘找着一件合体的衣服,没办法翻找起来,这才看到了。”
贾母对身边的人道:“去叫二太太过来,派人请大老爷将这婆子的契送了,打她四十板子撵出去。”
“老太太!”王嬷嬷这才怕起来,“我以后不敢了!”
贾母气极,冷笑:“只怪我先前不好好查探,今日你敢拿姑娘的东西出去当,明日是不是就敢把姑娘也给卖出府了?!拖出去!”
站在里屋里,听着窗外的哭喊,迎春的丫鬟面露快意,笑着低声道:“幸好三姑娘提醒,我夜里装睡,偷看她藏借据,想不到她藏得这么深,不是后来拿出来放在那框子里,只怕还发现不了。”
迎春低低叹了一气。
正说着,屋外又响起一个女声,尖利得像是在黑板上挠指甲一样。
“打得好,把她给我打死!”
贾瑛听着茫然,不知道谁敢这时候大呼小叫,下意识道:“这谁呀?”
一边的迎春下意识抓紧了她的手,声音有些发抖。
“是,是大太太。”
第12章 张氏
可以被写上《知音》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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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张氏其人,贾瑛了解的不多。
在她出生的时候,这位太太就已经卧床不起了,目前原因不明。至今张氏唯一一次崛起,就把迎春砸破了头。
所以听到张氏的声音,迎春会害怕倒也能够理解。
贾瑛撩起帘子,慢慢走出去,一眼就扫见庭中站在一个披头散发不掩貌美的妇人,只是神情异样,看着地上的王嬷嬷目眦欲裂,似乎恨不能生啖其肉,旁边几个有力的婆子忙将她抱住了。
贾母在一旁正温声说着什么,张氏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面颊上浮现出非常厌倦的神色,那些婆子就渐渐松了手。
贾母道:“还不将你们太太扶回去?”
这时才有一个极老的嬷嬷走出来,搀住了张氏。张氏的丫鬟们都不大敢靠近,只远远跟着。
贾瑛扶着门,轻轻探出头,看着张氏形容憔悴往前走,她的步子了无生气,像是一架行走的骷髅。
正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张氏猛的停下了脚步,扭过头,她和张氏的目光就正正撞上了。
贾瑛一怔。
有些毛躁的几缕头发掩着部分眼睛,张氏定定看着她,忽然甩开那个老嬷嬷的手,原本槁木一般的人像是被打了兴奋剂,几步跨上来,一把捞出贾瑛,死死抱进了怀里。
院里一时间又是一片混乱,有婆子想要把她从张氏怀里抢出来,张氏一手抓着她,几乎要把贾瑛勒断气的力度死死护着,像是母狮子一样挠开那几个婆子。
张氏身上的味道并不好闻,甚至带着许久不经阳光的霉味,贾瑛费劲挣扎着,就听到张氏神神叨叨一般说:“那奴才我已经命人打死了,孩子别怕,没人能把你带走了。”
那些婆子怕伤到她俩,张氏却是下了死命的乱打,贾瑛正愣神,张氏已经带着她突出了重围,刚刚出去就抱着她疯跑起来,张氏身子不好,一看就是很久不动的,带着贾瑛这样圆润的小孩子,竟然就一路拐着小路跑回了自己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