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袭人深吸了一口气,本想说几句,一眼扫见屋里没半个盟友,又熄了火。
黛玉与晴雯不鼓励姑娘便烧了高香了,麝月还亲自见过那人,那日听到姑娘承认,她一时吓得魂不附体,心中明白,此等丑祸败露,贾瑛便是被打死也不为过,见屋内其他几个姑娘竟然还一副再自然不过的模样,一时间教她以为自己掉进了异世界。
她头一次意识到,贾瑛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影响了她们这么多。
袭人心里惊惧不已,那日其他人退去,她服侍贾瑛沐漱时,再三确认,贾瑛也再三保证,绝无定情甚至奔逃的打算,心下尤不放心,近日更是要盯着贾瑛,离开她半炷香时间,心里便开始打鼓。
贾瑛心里明白,何况袭人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只是她与穆莳确实是清白得不能再清白了,实在没有什么好解释的,要追溯怎么认识更是无从说起,也有太多不能说的,何况真的算起来,没一次见面是她意料到的。
她也只能坦荡一些了。
待到袭人又出去后,黛玉便噗嗤笑出来:“你也该有她与宝姐姐这样的人多少管束一下,不然,哪天说不定要翻了天去了。”
黛玉问起那本书来,贾瑛便弯身从一边的桌脚下抽了出来。现下也被发现了,贸然处理还会打草惊蛇,所以便一直放在那里了。
黛玉本以为藏得深了,哪知她忽然自一边便摸了出来,一时乐不可支:“你这也叫藏,叫人发现也活该了。”
贾瑛撇嘴:“我这屋子也没几个人进来的,哪里知道出来个内鬼呢?”
黛玉拿到手翻开,她本就是个一目十行,过目难忘的人,一瞥之下便红了脸,只是其中用词精致,一时便停不下来,又见是熟悉的字迹,便好奇道:“这是你写的?”
贾瑛放下茶盅,手里又捏了块点心,瞪圆眼睛:“我哪有这等大才,这是从人家那抄了其他版本的,一齐集合的。”
黛玉听了,又静了下来,仔细翻看,一时沉迷其中,又掩卷出神。
待她意犹未尽翻到最后结局,却见缺了几页,抬头正要问贾瑛,就见她撑着头,打着瞌睡,屋内也只剩两人了。
原来在她看完这一册,已经过了这么久。
屋内已有一些昏暗,窗外晚霞漫天,四下阒静,只有贾瑛轻轻的呼吸声。
她本就是内心纤敏的人,一时竟然有几分恍若隔世来,贾瑛睡得熟,纤长的眼睫轻轻颤动,脸上泛起淡淡的粉红,映着晚霞,仿佛不是世间人一般。
黛玉轻轻叹了一气,心中酸涩,一会想到书中故事,一会又忆起现实中人,一时将要掉泪来。
恰在这时,贾瑛的眼睛微微睁了一丝缝,却并没醒,还翻着白眼,模样十分滑稽。
屋内的伤感瞬间烟消云散,黛玉哭笑不得,看着她开始淌口水了,没好气将她推醒了。
贾瑛一面擦嘴角,露出被压出红痕的半张脸来:“……啊?你看完啦?”
黛玉叹道:“你真是……哎。”
贾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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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今天在贾府过夜。
同以往不一样,她这次是纯粹来玩了,与以前在荣国府的每一个夜晚不一样,她是头一次如此轻松。
因为明白明天一早就能回家,心里就能踏实温暖起来。
现在两个人大了,不用怕被嬷嬷逮,而且许久没有一块玩,可以尽情卧谈,长辈们都不再拘束了。
黛玉帮贾瑛松松绾了发:“你那书册,怎么后头几页像是被人撕去了。”
贾瑛立马想起那被穆莳撕了擦桌子的几页后记:“嗯……那是一篇后人写的后记,我瞧着狗屁不通,撕去了。”
黛玉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贾瑛替她垫了靠枕,就见黛玉一脸不信瞧着她。
贾瑛举手投降:“这个说来就话长了。”
于是她把不能说的超现实题材隐去,挑了能说的,将大概事情说了。
贾瑛叹气:“你瞧,这不过是巧合罢了,袭人却开始怀疑,我也无从说起。”
黛玉被这出经历给吓到了,简直比刚刚她看的书还离奇的,只是越是琢磨,她越是瞧着不对来。
贾瑛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又打补丁解释道:“他与大哥哥关系好,所以照顾我一些。”
黛玉好笑道:“你紧张甚么?”
贾瑛抿嘴:“你们都不信我。”
黛玉又瞧了瞧她,只是她也才在刚刚看书时隐隐接触到一些,对朦胧事宜也是全然不懂,便宽慰她:“你心中坦坦荡荡也无事。”
她一时又好奇道:“你说他与珠大哥是挚友,那他岂不很老?”
贾瑛瞧见她与晴雯无二的八卦样子,头大如斗,这气氛谜之像是她与闺蜜讨论追求者,尴尬无比,胡乱应答道:“是了,他若成婚,女儿都同我一般大了,想来待我好,是弥补自己没有孩子的遗憾。”
黛玉果然放过了这个话题,忽然又与她道:“你可认识金陵甄家?”
贾瑛点了点头,一脸疑惑。
黛玉道:“我前几日与妈一齐去神武将军府,正好甄家也在,就见到一个人,与你长得十分相像,远看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只不过,那是个公子,所以轮廓较你硬朗一些,身量也高不少。你说奇不奇怪,这世上,竟然还有你俩这般相像的人。”
贾瑛“啊”了一声:“我知道了,甄家伯母与我说过,只是我没与他见过。”
黛玉掩嘴:“当时我娘便惊讶呢,与甄家伯母一说,便都说起你了,甄伯母还夸你呢,后来的话就不叫我听了。”
贾瑛心里咯噔一下,干笑道:“那是很巧了。”他还也叫宝玉呢,人家是真的,她是假的,还是假的平方。
她只听说木石前盟,金玉良缘,从没听说过真假配,希望是她多想了。
黛玉还未察觉,尤自感慨:“这世上同名的人不少,如此相像,还没有亲缘关系,我还是头一次知道。”
贾瑛道:“说不准呢,咱们都是金陵出来的,两家又是世交,以前通婚过也不一定,咱们这样的人家人也多,有那么几个像一些,也不足为奇。”
她这话反倒叫黛玉回过味来。
黛玉促狭道:“对呀,你们两家是世交,如今两个姑娘都嫁到京里了,说不准以后慢慢就迁到这面,到时候寻媳妇,偏要找京里的姑娘,你可要小心了。”
贾瑛猛的躺下,拉了被子盖住脑袋:“睡了睡了。”
黛玉不依不饶,笑她:“以前迎春笑你是假的宝玉,你以后大可用真假宝玉来堵她的嘴。”
贾瑛掀了被子,一脸悲愤看她:“你且笑我吧,总有一日我来笑你的。”
黛玉总算在她这里占了上风,心满意足也躺下了,不理她在一边嘟嘟囔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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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的事情被那位鲍二家的阴差阳错给搅乱了,元春那头可能还不知道,所以贾瑛求了王夫人捎带上她去看元春,况且许久没有见小侄子了,还怪想念的。
不过她想多了,王夫人根本没有放过这个八卦大房的机会,将那天贾琏小两口的事情抖了个完全,见元春一脸会意,贾瑛便放下心来。
“我要去看看小侄子!”
一边的小丫鬟主动引了她往外头走。
贾瑛跟着,一面翻检袋子中的小玩具,多数是她从金陵带回来的,这次来了,正好给谢小朋友。
待她发现附近没有声音时,才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那个小丫鬟更是不知所踪。
贾瑛愣愣抬头,在小径的尽头瞧见了熟悉的身影。
第100章 如汤沃雪
冬末春初, 冰雪消融,草木正稀疏。
穆莳就站在小径的尽头, 遥遥瞧着这面。
他全然不是初次见面时跳脱桀骜的模样了, 年岁大后,沉稳内敛起来,唯独双目灼灼, 似乎被摩去了所有棱角的玉石,只在不经意间见着暗暗流动的光。
贾瑛被他这般看着,蓦然慌乱起来。
这两日,先是被四个丫鬟八卦,又是被黛玉逼问, 她们年轻懵懂,所以好骗, 她却在一次次说的时候, 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来。
贾瑛攥紧了手袋边沿,下意识转身便要折回去。却听到身后人道:“你今日离开,往后还有机会再见的,只是那时, 是不是有旁人,纵然我再如何费心, 总有算不着的。”
贾瑛听他这话十分恼火, 也顾不上心里那点别扭了,朝他步步走去,面上冷笑道:“你这是威胁我了?”
穆莳不接话, 只仔细觑了她半刻,忽然认真起来:“上次同你分开时,恰是危急关头,却也两相无恙,我便想,怎么再见,姑娘见了我便要转身就走。”
他又叹道:“情急之下激了你,是我的过错,却也让我明白,有什么关乎我的事叫你为难了,”他将声音放轻,说得上是小心翼翼,“发生了什么?”
贾瑛被他说中,心里一时涌上委屈来,却碍着面子,心里隐隐不愿在他跟前落了下风:“那时你送我的会真记,叫我母亲发现了。”
穆莳吓了一跳,他这会才想起自己以前不知轻重,送了人家不少旁人看来有问题的书,现下年纪,他是决计做不出那样事情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