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坐在一个竹编的摇椅上,在洞口晒太阳。按照龙王庙村民的说法,她今年已经九十七岁,面颊深陷,几乎已经看不到肉,但包裹着骨骼的皮肤还很光滑。银白的头发虽然已经变得稀疏,但很整齐地梳理着,用民国时常见的赛璐珞发簪固定起来。她衣着整洁,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摇椅上还挂着一串香气扑鼻的金银花,就显得很有精气神。
敖凤过去报了姓名,敖小女太太看不见,耳朵也有些许耳背,要在她耳边大声说话她才能听见。
但她很高兴有年轻人来跟她说说话。她说她还记得敖凤,并准确地说出了敖凤父亲敖堂的名字。“你百日的时候,你爸爸抱着你来找我算命。但我没给算,我那时候眼睛已经瞎了,是老天爷不想让我再看命盘。”
可能平时来和太太说话的人不多,她有很多话说,絮絮叨叨,有时候会说重复,但感觉她的思路很清晰。
敖凤说想请太太帮个忙,问她收多少钱。敖小女太太说只要是龙王庙的人,都是她的子孙后代,找她帮忙她都会帮,不收一分钱。但话说前头,她眼睛瞎了,算不了命,也看不了风水。
季辞说:“太太!不是请您看风水,是想问问您认不认得一个符。”
老太太摇摇头:“我看不到啊。”
季辞说:“我带您用手描一遍,可以吗?”
老太太想了想,颤巍巍地伸出瘦骨嶙峋的右手。
季辞拿出那张画着柜门暗纹的纸,摊开在老人的膝盖上。她轻柔地握着敖小女太太的手,让她的指尖沿着笔画一笔笔划过去。
季辞怕老人感觉不出来,一笔一笔划得很慢、很细,毫不拖泥带水。敖凤和叶希木都屏息凝神地看着,季辞花了大约四五分钟才帮助老人划完,敖小女太太闭着眼睛,仰头靠在躺椅上,要不是躺椅还在前后摇晃,他们都要以为太太已经睡着了。
三个人不敢打扰她,小心翼翼地等着。
敖凤低声说:“你觉得真的可以吗?太太年纪太大了。我到这个年纪,我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了。”
季辞道:“太太不是还记得你吗?”
敖凤说:“我是人啊,知识能记得住吗?”他指指叶希木,“你看他,保管他毕了业,现在学的什么都不记得。”
这时候都不忘踩叶希木一脚,叶希木咬牙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
季辞道:“既然来找太太,就不要怀疑。”
敖凤说:“你怎么不去网上找人看?”
季辞道:“实在不行我会去网上找,但这个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万一被徐晓斌知道了呢?”
敖凤说:“也许这个东西根本就没有什么意思。”
季辞道:“先试试再说。”
敖小女太太一动不动的时间实在漫长,连摇椅都慢慢停下来了。就在三个人以为她真的睡着,敖凤都伸出手打算去试她鼻息的时候,她忽然动了一下。
“你画得准吗?”她问。
季辞和敖凤和叶希木对视了一眼,她说:“我应该没记错。”
“确定吗?一笔一划都没错?”
季辞回想了一下,很确定地说:“没有,我确定。”
老太太又陷入了漫长的像是睡眠一样地状态。
然后她问:“前面是不是还有一尊关公像?”
季辞惊讶道:“是!”
“横刀还是立刀?”
三人目光齐齐投向季辞手中的那张关公像,关公神武非常,巍然挺立,左手手捻长髯,右手执刀,刀柄竖直,锋利刀尖直冲地下。
“立刀。”季辞说。
“刀尖冲上还是冲下?”
“冲下。”
敖小女太太说:“那你这个阵有点凶哦,是镇邪祟的、避煞气的。是不是家里有怪事啊?”
季辞看看敖凤和叶希木,道:“我不知道,不是我家。”
“那就是别人家有邪祟,要镇压。”敖小女太太说,“关公像,横刀夺财,立刀夺命,刀尖朝上镇宅,朝下驱邪。你去看看关公像后头是不是压着两个鬼,一个大的,一个小的,一个女的,一个男的。”
一股强烈的电流冲上季辞的脊椎,沿着后背的骨骼和神经一路炸裂着窜向四肢,直达十指指尖。季辞只觉得浑身都在发麻,浑身都在发冷,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叶希木发现了她的异常,用力握住她的手,敖凤也按着她的后心道:“姐,你没事吧?”
恐惧如同附骨之疽出现在季辞的身体里,她极力克制着,说:“我没事。”
她声音微颤,问道:“太太,要怎么看?”
“画符的地方肯定放着两个容器,容器里面你看有没有那两个人身上的东西。”
--------------------
第53章 请求
又问了一些问题,三个人一起谢过了敖小女太太。敖小女太太果然不收他们的钱,三个人一合计,帮太太把洞子里的地给扫了,菜园子的野草给拔了,太太说晚上想喝鸡汤,三个人又给太太杀了一只鸡,烧水脱毛净膛,把鸡在锅里炖上。
做完这些之后,三人才向敖小女太太道了别,一起下山。
山路上,季辞给叶希木和敖凤讲了母亲和徐晓斌有一个儿子,以及这个小孩在前段时间去世的事情。
叶希木和敖凤两个人一个听得眉头紧锁,一个听得忿然作色。
“这就是徐晓斌的报应!”敖凤才不管这话会不会冒犯到季辞,愤恨道,“他害死了多少人!他就该断子绝孙!”
叶希木说:“阿姨才去世不久,小孩就去世了,这就很奇怪。”想了一下又说,“两个人都去世不到一个月,徐晓斌在一个月内赶走了两个动他关公像的保洁阿姨,很难不让人联想。”
“我想再找两个懂风水的人验证一下敖小女太太说的话。”季辞说,“如果徐晓斌那个风水阵真的是针对我妈和那个小孩的,我觉得他心里有鬼。”
她看着叶希木和敖凤说:“那么多人被他害死,他怎么不布风水阵?和自己关系亲密的人,反而要摆阵镇压,不合常理。”
“要验证还不容易!”敖凤说,“直接去徐晓斌的办公室,把他那个柜子给撬了,不就真相大白了?”
“如果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季辞说,“徐晓斌办公室的门平时都锁着,走廊上、办公室里面,到处都有监控。平时能接触到关公像的就是保洁,但是连累到保洁阿姨也不好。”
敖凤不说话了,他陷入思考。
叶希木忽然道:“徐晓斌说,是你妈妈不想要那个脑瘫的孩子,所以把小孩丢给他抚养。他说你妈妈在外面自由自在,他辛辛苦苦照顾孩子,带孩子做康复训练。可是你妈妈在的时候,小孩活得好好的,你妈妈去世了,小孩很快也去世,有没有可能——”
叶希木停顿了一下,说:“有没有可能徐晓斌在说谎,其实一直是你妈妈在保护这个小孩?”
季辞开车把叶希木和敖凤送回去,然而这俩人之前闹得不可开交,现在谦虚礼让起来了,都说让季辞先把对方送到。季辞说:“那要不车给你们,我先下呢?”
最后还是按距离远近,先把叶希木送了回去。
叶希木下了车,却又绕过来,敲敲季辞的车窗。
季辞摇下车窗,问他:“干嘛?”
叶希木却示意她下车。敖凤在车里极其轻蔑地嘁了一声。
季辞最后还是解开安全带下了车,跟着叶希木走到靠江的路边。“要跟我说什么?”她问。
叶希木看起来有一些委屈和无奈,他望望天,“他说的那些话,你不要信。”
季辞笑笑:“知道了。”
叶希木说:“小狗……”
季辞说:“会帮你好好照顾的。”她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家婆之前就说要加你微信,她要给你发小狗的照片,回头我把你微信推给她。”
“你就专心准备考试吧,等你考完,再来看它。”
“但你之前说,”叶希木咕哝,“我可以随时去看它。”
季辞恶劣地笑一笑:“那不是我哄你的吗?”
叶希木的脸似乎拉长了。季辞往上一步站到台阶上,比叶希木高一点,她双手捏住叶希木的脸颊:“乖一点。”她贴近叶希木的耳边,说:“我可不想让迟万生再恨我一次,多可怕。”
季辞回到车上,敖凤没好气地说:“哄好你的小狼狗啦?”
“什么小狼狗?少胡说八道。”
季辞本以为他还要追问她和叶希木怎么认识的,但他没有。刚才叶希木在的时候敖凤充满了表演欲,特别好斗,但叶希木一走,他就沉闷下来,一身丧气地坐在车后座,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之前说了要去医院,季辞就载他去医院。路上季辞从后视镜观察他,只见他一直欲言又止,直到到了医院停车场,敖凤才吭哧着说:
“姐,我今天来找你,其实……”
“要借钱吗?”
“那不是!”敖凤激烈地否认。
季辞静静地等敖凤自己说。
敖凤看起来烦恼得不得了,纠结半天,才说:“姐,你应该还没去报警吧?”
“还没去做笔录,打算今天去。怎么了?”
敖凤点点头,“昨天张其方砸我屋的时候,说没有警察找过他们。”
季辞还记得张其方这个名字,敖凤早上跟她讲了,是那天晚上在桥上暴打他的年轻人。因为被敖凤暴打之后怀恨在心,追过来报复敖凤。
敖凤向前扒住她的驾驶座椅,很痛苦地说:“姐,我能不能求你个事?”
“说。”
“你能不能别去报警了?”
季辞眉头皱起,“为什么?”
“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所以这个事我很难说出口。”敖凤很烦地说,他看上去很想殴打自己,“但是你就算报警,警察也拿徐瑶没什么办法。李奋强和张其方顶多被拘留几天。但是我——”
敖凤停顿下来。
季辞很快明白了敖凤的顾虑。这场纷争的中心其实是敖凤,如果不是敖凤,她不会在桥上下车,也不会给徐瑶把她推下大桥的机会。所以只要她报警做笔录,警察要了解前因后果,就一定会追查敖凤在三更做什么。
“抓我就抓我,我无所谓,反正烂命一条。”敖凤说,“但我爸妈最近的情况很不好,我不能进去。”
“要进也等我把他们都送走了再进。”他发狠似的说。
季辞望着挡风玻璃外面的停车场,她在思考。敖凤没有说话,车里很安静。
医院的停车场外都是民房,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居多。一栋挨着一栋,古老的深蓝色玻璃,长年被雨水浸泡的发黑的外立面,参差立在其中的茂密乔木,构成了江城最普通的风景。
附近的房子据说很多都是租出去给病人的家属住的,宁静的表象下都是破碎的心。
季辞说:“可以。”
“谢谢姐。”敖凤用力抓了一把椅子,手臂上的筋腱都清晰起来。“我对不住你,你的恩情我以后再报。”
“说什么屁话。”季辞说,“要说你也是被我跟徐瑶的事给牵连了。”
“我恨徐家人,总有一天我要搞死他们。”敖凤脸上的表情,已经是恨之入骨。
“别放狠话了。”季辞打开座椅旁的置物箱,从中间取出一个信封,向后递给敖凤。“拿着。”
敖凤接过来一看,满满一包里面全都是人民币,有零有整,百元大钞估计有二三十张。
“姐,这是?……”敖凤愕然。
这些是公司清算完,财务赵姐交给她的公司手头上的现钞。她一直放在车里忘了存起来。
“先拿去买个手机吧。”季辞说,“最近别去三更了——最好以后也别去。”
敖凤感觉手里的钱烫手,他咬咬牙,说:“我以后还你。”
季辞从包里的一个包装盒上扯了一截纸片下来,翻出一支笔写了电话号码,向后交给敖凤。敖凤还记得这是她的手机号,知道她让自己加微信。
“有事找我。”她说。
敖凤攥着纸片,掌心冒出汗水。“你就不怕我骗你钱吗?”
“你有本事骗到你就骗。”她并不在乎。
敖凤深深看了她一眼,下车去了。
--------------------
因为明天有事没时间写,所以今天这章5500字分拆了两天发[化了]过渡章没什么情节进展。
写之前就知道是一本比较平淡还有点压抑的书,20万字了,很感谢大家耐心追文陪伴[橙心][红心][黄心][绿心][青心]
昨天和谈谈聊天(这家伙快完结了不陪我写了,我现在只能每天去百灵码字蹭野房),她说我在言情片和悬疑片中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纪录片[好运莲莲]
大概会在26~27w字左右写到旧版节点,也就是叶希木高考结束。所以30w字肯定完结不了[裂开]不知道还有没有希望按照我原本的计划在2024年内完结[化了]
她还是把车开去了派出所。
在派出所逗留了将近一个小时,出来时已经过了饭点儿。她随便找个炒菜馆子对付了两口,期间联系上了两个留学时很熟的中国朋友,请他们帮忙介绍两个懂得看风水八卦的师傅。那两个朋友家里都有这样的门路,对这事儿也感兴趣,很快应承下来。
吃完饭,她在附近的街道上散了会步。天气很好,她决定暂时放空一下自己。敖小女太太都说到“一女一男”“一大一小”的份儿上了,她很难不相信那个花纹就是敖小女太太所指明的含义。这件事对她冲击太大,让她久久无法平复,甚至已经无心再去想徐瑶的事。但她又很清楚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没有科学的标准,也没有一定之规,未见得真能作数。
她觉得自己需要更多的冷静,需要跳出来重新审视这件事。
她本应该去跟胡丽娅聊一聊,但在这件事还没有得到确认的情况下,她决定再等一等,提醒自己不要操之过急。
路边有个报刊亭,她去买了一瓶矿泉水。报刊亭的小摊上摆着许多报纸杂志,一张印着两只正在戏水的江豚照片的《峡江晚报》吸引了她的目光。
《峡江晚报》算得上江城销路最好的报纸,报道大峡江市内种种大小官方新闻、社会八卦。照片中的两只江豚胖墩墩的,傻乎乎的,十分可爱,她想起小时候在长江里见过,她还大惊小怪地告诉母亲:有海豚游长江里来了!
长得是和海豚有一点像,母亲告诉她,这是“氵工 犭者儿”,学名江豚,是长江里特有的一种生物。
2003年母亲走后,她就再也没有关注过这种小动物,没在长江见过,也再没有想起过。
没想到十年过去,竟然在报纸上又看到。或许因为夹带着一些对母亲的回忆,她问摊主报纸多少钱,摊主说一块钱,她就摸出一枚硬币买下了这张报纸。
回到老屋,她开始整理母亲微信联系人名单,傍晚五点多,她简单炒了两个小菜,等家婆回来吃。
等家婆的时候,她把那张报纸拿出来看,原来是一篇关于长江江豚数量锐减的深度报道。报纸上说,长江江豚被称为“微笑天使”,在地球上已经生存了2500万年之久,是长江生态的活化石。然而近十余年来,长江江豚的数量急剧下降,根据去年最新发布的科考数据,江豚数量已经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超三千六百头,减少到了1045头,比大熊猫的数量还少。
家婆到了家,问她:“看什么东西?”她拿出老花镜戴上,看着报纸上的照片说:“氵工 犭者儿啊?已经好些年没有见过了。”
季辞去把菜从锅里拿出来,还是热气腾腾的。
“家婆洗了手没有啊?”
家婆举起皱巴巴的双手给她看,“刚洗过。”
季辞泵出一大团护手霜,给家婆双手搓上。她回来之后给家里添置了很多东西,包括厨房专用的洗手液和强力护手霜。
家婆抱怨:“不嫌麻烦。”
季辞说:“你看你手上,皴不疼吗?”
家婆说:“早习惯了。要是像你这样养的细皮嫩肉的,还干什么活儿?”
季辞拿起家婆的手“叭”地亲了一下,笑眯眯地望着家婆。家婆受不了她这种直白的表达,起一身鸡皮疙瘩,满脸嫌弃地抽回手,“净跟外国人学些不要脸的。”
季辞把筷子递给她:“我就是最不要脸的人——快吃吧家婆!”
家婆接过筷子,问:“蒸苕没有?”
季辞才想起来,去电饭锅蒸笼里把一碗白苕端出来。虽然现在物质已经极大丰富,红薯白薯都已经泛滥到成了喂猪的食物,家婆却还是最爱吃苕,顿顿都要吃。她种的苕都特别甜,简直像加了冰糖一样,季辞有时候也跟着吃两口。
家婆问:“那两个儿都走了?”
相似小说推荐
-
时光尽头(星满天) [现代情感] 《时光尽头》作者:星满天【完结】番茄 2024-07-08 完结 14.6万字简介:青梅竹马,结婚三年,既是爱人又...
-
残疾王爷站起来了(笑佳人) [古装迷情] 《残疾王爷站起来了》作者:笑佳人【完结】晋江VIP2025-02-04完结总书评数:433583当前被收藏数:2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