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累了姚黄就在内室与堂屋中间走几圈,没有门槛,谁也不用担心她绊脚。
皇宫,惠王爷下了早朝后来开工部逢一、逢五早上必有的晨议。
将近年底,大大小小的京官地方官们都要进行岁考,各部各司也要把今年办的差事总结一份呈递给皇上阅览,所以从现在开始到腊月,官员们会越来越忙。
惠王爷没有俸禄、官职升迁调动的压力,加上人又年轻,无论气色还是精神都是工部最好的那个。
青霭将惠王爷推到尚书严纶旁边的位置,神色恭敬地退下。
其他官员陆续到来,严纶来得比较迟,手里拿着一摞卷宗,来到他的座位前,严纶刚要朝惠王爷点头致意,鼻子忽然一痒,连忙转过去打了一个超级响的喷嚏,还是连打三个。
打完了,老尚书从袖口摸出帕子拧拧鼻子,再把帕子收进袖口,面带愧色地转了过来:“年纪大了,入冬后总要染上几回风寒,让诸位见笑了。”
底下的官员们都笑笑,表示理解。
惠王爷看着严纶泛红的鼻子,放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
两刻多钟的晨议,除了严纶鼻音越来越重,另有两个官员也会间歇地咳嗽两声。
回到自己的公房,赵璲吩咐飞泉:“叫膳房煮一锅姜汤,煮好了马上给我、严尚书、李玉、高志分别送一碗,午饭时所有人都盛一碗御寒。”
飞泉立即去了。
赵璲想到朝会时左相也咳嗽了两声,提笔给父皇写了一封请安折子,委婉提醒父皇与诸位大臣议事时注意防范。
主要是他都关照工部一众官员了,父皇那里不提醒一声,万一消息传过去,父皇可能会多心。
御书房,永昌帝翻开老二的折子时,左相正低头在他对面回话,站的位置确实比平时远,可见也怕过了病气给他。
左相走后,永昌帝让汪公公开窗透气。
汪公公先用镇纸压住皇上书桌上的折子,再去开窗,猛地一股风灌进来,直扑得汪公公闭上眼睛,坐在书桌这边的永昌帝也一阵透心凉。
风大,换气换得也快,汪公公快速关了窗。
永昌帝再看老二的折子,提笔批复:年年入冬臣子都会轮着染次风寒,往年怎么没见你惦记朕?
小太监顶着寒风将折子送回惠王爷面前。
父皇问话,赵璲只得如实回答:早年儿臣不畏风寒轻症,故不将旁人的风寒放在心上。如今王妃有孕,儿臣怕带回病气给她,但凡身边官员有个咳嗽喷嚏儿臣都要心惊。儿臣既知该做慈父,也合该做个孝子,稍稍弥补少时之不足。
等在外面的小太监再把折子送回御书房。
永昌帝看完儿子的话,笑了笑。
他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年少时为课业、玩心所缠,哪里懂先皇的辛苦,等先皇病逝,他马上接手江山社稷,忙里偷闲时宠幸妃嫔权当消遣,妃嫔们生了皇子皇女他也是闲了才抱一抱考一下功课,大多时候都是交给妃嫔与文武先生。
所以,他年少时不知孝,中年时不知慈,老年遭遇心仪的储君人选战场重伤,才终于冒出些慈父之心。
老二比他强,既有时间陪着媳妇生孩子,也有机会孝敬上面的老子。
感慨归感慨,永昌帝并不后悔,没有他三十年来的励精图治,哪有孩子们此时的安稳。
因为席卷工部甚至整个朝堂官员的这场风寒,赵璲一连数日都没有陪王妃用饭或是过夜,回来时就在院子里见见,他坐在游廊里面,让王妃隔着十步左右的距离站在游廊外面,王妃抱怨他过于谨慎,赵璲宁可挨瞪也要王妃不被一丝病气所染。
大抵是因为惠王爷有自己的公房,平时也少与官员们打交道,他并没有被风寒所侵,永昌帝却发了一场热。
傍晚烧起来的,永昌帝不许汪公公惊动旁人,只招了一位御医过来,再把周皇后请了来。
御医开了药方,御膳房送来汤药后,周皇后一勺一勺地喂永昌帝。
永昌帝只觉得头昏沉沉的,看着坐在床边的皇后,自嘲道:“老二听别人咳嗽,都怕自己沾了病气再带给他媳妇,朕都病倒了,还要召你过来伺候朕,可见论疼媳妇,朕不如老二。”
周皇后笑道:“姚姚怀着身孕呢,惠王当然会紧张,若我有孕在身,今晚皇上也绝不会叫我。”
永昌帝握住她的手:“辛苦你了。”
周皇后明白他指的是孩子的事,摇摇头,温温柔柔地继续喂他喝药。
喂完了,永昌帝示意周皇后躺到床里头,叹道:“老二说他以前不怕风寒,别说他才二十多岁,朕四十多岁时也不把风寒看在眼里,不过一过五十,朕这胆子明显变得越来越小了。”
怕一场风寒就将他撂倒,怕哪一天也跟一些五六十岁的臣子似的突然就中风了。
所以,年纪越大,无需臣子们再劝,他自己都知道要趁早把储君定下,免得英明一世,临走了给社稷留下祸患。
周皇后靠到他怀里,轻抚着他的胸膛道:“风寒而已,宫里那么多御医呢,皇上别想太多,早点睡吧,夜里发发汗,明早就好了。”
永昌帝点点头,与周皇后抱了一会儿就睡沉了。
周皇后不敢睡得太沉,隔一会儿就检查一下永昌帝的情况,半夜永昌帝终于发了汗,滚烫的额头渐渐恢复温热,周皇后悬了许久的心才落了回去。
天亮了,永昌帝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周皇后笑道:“皇上龙体康健如初,是皇上自己的福气,也是天下百姓的福气。”
没有缠绵病榻,永昌帝也很高兴,吃过早饭后让周皇后快去休息,他继续去理政。
十一月中旬,康王带着狄献进了京。
大冬天的连续赶了二十来日的路,得亏康王平时坚持练武、狄献修渠半年风吹日晒练出了好身板,不然两人怎么也得病一个。
永昌帝让狄献先在官舍休整,后日朝会时直接进宫听赏,康王身份不一样,一回来就能进宫面圣。
御书房,永昌帝仔细打量阔别了两个月的长子,发现老大黑了瘦了,眼里却格外有神,讲起在青峡县见到的荒地与百姓,老大的眼睛与声音都是怜惜的,讲起修好的渠道,老大便有种他也要靠新渠过上好日子的朴实喜悦。
永昌帝欣慰,也有些愧疚,委婉提点道:“你看,父皇知道你擅长做什么,这次的差事你办得就很好,像狩猎争先那种事,你跟那些文官们一样看个热闹,父皇也不会轻视你,因为这世上本就没有多少真正的文武双全之人,能把自己具备的才干施展到极致便很不错了。”
康王受教道:“父皇说的是,儿臣一定会做好每一件份内之事。”
永昌帝看着老大依然神采奕奕的细长眼睛,叫他去给贤妃请安了。
贤妃见到儿子,先关心儿子在凉州的差事,再询问永昌帝都跟儿子说了什么。
康王第一次被父皇夸了那么长长一段话,又高兴又克制地学了一遍。
贤妃笑着听完,笑着让儿子回府休息,然而儿子一走,贤妃的笑容就消失了。
知道老大擅长什么,所以让儿子去办个老老实实巡查渠道的力气差?
单单让老大狩猎不用争先,还是别的方面也不用争?
十一月十八,永昌帝再开朝会。
寒风凛凛,大殿外一片冰冷,待到可以进殿了,殿内也只有一排排灯盏,并无地龙。
先议各部要事,待朝臣们要禀的都禀完了,永昌帝才宣狄献进殿。
今年三月的闻喜宴上,殿内的文臣们几乎都见过新科进士狄献,也记得狄献在皇上面前论渠的意气风发,此时回头一瞧,却惊讶地发现那个还算白净的进士郎竟然变成了个肤色麦黄、身形挺拔结实的……庄家汉或劳工模样。
“微臣狄献,叩见吾皇万岁!”
跪在大殿中央,昔日的进士郎只剩声音清朗铿锵依旧。
永昌帝叫他免礼,走下御台,围着狄献转了一圈,捏捏狄献的肩膀,笑道:“无需多说,朕只看你今日站在殿上的样子,就能看到你在渠道亲自督工长达半年的辛勤身影。”
狄献:“承蒙皇上委以重任,微臣不敢不尽心。”
君臣一番夸赞与谦让之后,永昌帝赏了狄献白银千两,赏在丰延渠渠首为狄献父子立碑记传,让狄献暂回青峡继续担任知县,三年任满后再予以破格提拔。
狄献与众官员都能理解,毕竟今年只是修好了渠,接下来两年狄献真把那四万顷荒田灌溉成良田,真让当地百姓转贫为康,才算落实了他这一大政绩。
赏完狄献,永昌帝走上御台坐回龙椅,再赏康王验收之功。
康王恭恭敬敬地谢恩。
这时,永昌帝看向工部尚书严纶,道:“古人云,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狄献之父狄雍生不逢时,有才却未能施展其才,如今狄献能一展父子两代抱负,靠的是严纶的举荐。朕治理天下,需要狄献父子这样的大才,也需要能给朝廷举荐这等大才的贤臣伯乐,所以,今日朕也要赏严纶一份荐才之功……”
“皇上厚爱,老臣受之有愧啊!”
正被众臣羡慕的严纶突然快步走到大殿中央,扑通跪下了。
赵璲微微握紧左手,抬眸看向龙椅之上。
永昌帝疑惑地看着严纶:“严卿此话何意?”
严纶拿袖子抹去眼角惭愧的眼泪,再泪眼朦胧地望向康王……身后被挡住大半的轮椅,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地道:“老臣整日忙于各种工事,哪里能记住几年前一个小小的青峡知县,狄献此人,实乃惠王殿下托老臣举荐给皇上的啊!”
作者有话说:
严尚书:是他,是他非要老臣干的这冒名顶替之事
ps:说“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的古人是韩愈哈,
第146章
随着严纶的话音落下,大殿上的文武百官全都望向了排在文官前面的三位亲王那里,然而因为惠王坐在轮椅上,也就前排一些官员能够看见惠王的侧脸或后脑,更后面的官员连轮椅都瞧不见。
真正感受到这些视线的,是站在轮椅两侧的康王与庆王。
庆王光震惊了,震惊狄献竟然是二哥举荐的人才,震惊修渠一事二哥也立了功劳!
康王也惊了一会儿,但作为一个才领了渠道验收之功的人,康王难免想了更多。
他能立下这份功劳,是因为狄献先修好了渠道,而狄献能崭露头角,居然是二弟之功?
那么,他与二弟谁的功劳更大?
根本不用多想,康王便得出了结论:他的验收只是末功,二弟的荐才才是头功。二弟是选出千里马的伯乐,他只是在千里马奔驰立功之后帮忙查漏补缺的那个,伯乐与千里马缺一不可,能干查漏补缺这事的人却并非只有他一个。
永昌帝高坐在龙椅之上,快速扫过老大、老三的神色,他的目光落在老二脸上,语气是初闻此事的惊讶:“惠王,严卿所说可是实情?”
皇上问话,答话的臣子无论官职大小都该站到大殿中央。
康王注意到了二弟要去推细木推轮的手,这个动作让他暂且按捺下心头的晦涩滋味,几乎是下意识地握住轮椅后面的扶手,将二弟推到了大殿中央。
当轮椅停稳,御台之上永昌帝的龙椅与御台之下惠王的金丝楠轮椅竟意外地停在一条线上,龙椅金光流彩尊贵且威严,堪比黄金的金丝楠轮椅亦有同样的光泽浮动。
文武百官虽然与受伤复出的惠王同议了一年的朝会,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在朝会上如此醒目耀眼的惠王。
背负着群臣的目光,赵璲正面对上了父皇的俯视。
旁人不知内情,父皇应该早就知道了,今日这般挑明,绝不是只为了褒奖他的荐才之功。
储君未定,六月父皇当众痛斥庆王,相当于彻底将庆王踢出了储君之选。
四皇子好吃懒做不思进取,父皇也不会考虑,那就只剩下康王。
可狩猎场上,父皇又当着文武重臣与百来位年轻武官的面给了康王难堪,且赐婚康王的妻族给他的妻族……
如果说当时赵璲只有五分怀疑父皇可能要选他了,今日父皇与严纶的一唱一和,便让那五分变成了九分。
若非如此,父皇此举只会引来康王、庆王对他的芥蒂,而父皇不会做无用之功。
“是。”
事实如此,赵璲无需再否认,父皇真要选他,赵璲也敢接下这重任。
永昌帝让严纶先起来,再问旁边的狄献:“既是惠王举荐的你,你与惠王可曾见过?”
狄献不明白皇上的深意,但他知道不能欺君:“回皇上,殿试发榜当日黄昏,惠王曾召微臣到王府问话。”
永昌帝:“他都问了你什么?”
狄献回忆片刻,一一道来,就算不是原句,也转述了大概意思。
永昌帝问惠王:“你是何时注意到狄献的?”
赵璲也只能如实作答,先是他在王妃抄来的会试发榜上看到了狄献的名字,由此记起多年前狄雍的修渠提案,再是他去工部查狄雍的旧卷宗,打听之后发现狄雍、狄献都是蓟州饶安县人,推断两人应该有亲缘关系。
此言一出,文武大臣们纷纷称赞起惠王爷的好记性。
永昌帝看向两位丞相以及吏部尚书沈世彦:“当年调狄雍任青峡知县,调任折子你们三人都有经手,后来狄雍递折子提议修渠,你们三人也都参与了此事的朝议,包括今年会试殿试两次发榜,狄献的名字都在你们面前过了一遍,朕日理万机难免有所疏漏,为何你们三位辅佐朕的重臣都没能由狄献想到狄雍的修渠良策?”
左相、右相、沈世彦连忙站到惠王爷身后,纷纷自惭记性不如惠王,忧民之心也不如惠王。
永昌帝也不是真的要为这事斥责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退回原位,对文武百官道:“朕很欣慰朕还有惠王这样博闻强识能辨认贤才也心系百姓敢为朝廷举荐贤才的儿与臣,没有惠王,狄献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到青峡赴任重新奏请修渠,没有惠王,丰延古渠也不知何时才能重新引水造福当地百姓,故丰延渠成,惠王与狄献同居首功,赏银千两。”
对惠王而言,赏银千两不算什么,但坐在大殿一侧的起居郎可是将此事记了下来,那么惠王举荐狄献的头功便将如六月里庆王损兵一千触怒帝王之罪同样载入史册,流传千古,而后人无论何时提起丰延渠,都会提到狄献父子以及永昌帝、惠王父子。
今日朝会至此结束。
康王推着二弟往外走,所过之处,文武大臣都赞叹地看着轮椅上的惠王。
惠王神色如常,康王努力维持为二弟高兴的神色。
出了大殿,庆王正要虚伪几句,康王正要推二弟下坡,永昌帝派了一位公公来,请惠王去御书房。
青霭便及时接管轮椅,朝二王躬躬身,推着自家王爷走了。
身边都是臣子,庆王先随康王走下汉白玉长阶,等跟后面的臣子拉开距离了,庆王才对着康王那张方长脸幸灾乐祸道:“谁能想到啊,大哥辛辛苦苦在外面奔波两个月,好不容易办好差事回来,竟然被二哥抢了风头。”
两个兄长都有功劳,他是最尴尬的那个,可仔细想来,明明做了很多事却不如二哥功高的大哥好像更尴尬?
只要自己不是垫底的,庆王心里便舒服了很多。
康王实在心情不好,装都装不下去了,冷冷瞪庆王一眼,大步走向他所在的户部。
御书房,将惠王爷推到永昌帝面前,青霭跟着汪公公一起退下了。
永昌帝坐在龙椅上,并不着急开口,只默默地打量对面的儿子。
赵璲忽然想到了家里的王妃,有时候王妃想看他的窘迫,便会故意这么一直盯着他。
沉默片刻,赵璲看眼父皇,道:“修渠一事,儿臣确实有些功劳,但如王妃所说,渠成首功当给父皇。”
永昌帝意外道:“给朕?”
赵璲便把王妃的论功之词复述了一遍,包括王妃分给修渠劳役们的功劳。
永昌帝意味不明地点点头:“你倒是什么事都跟她说。”
赵璲:“……王妃好问,那日儿臣只是多看了几眼狄献的名字,她便问儿臣可是想到了什么。”
永昌帝:“朕也好问,朕现在就问问你,朕在大殿上夸你的时候,你都想到了什么?”
赵璲看着自己的腿,道:“儿臣想,王妃是父皇送到儿臣面前的,工部的差事也是父皇愿意破例给儿臣的,儿臣能给狄献当伯乐,一靠王妃治好了儿臣的心疾,一靠父皇还愿意用儿臣这半废之身,那么父皇用儿臣一日,儿臣便会尽心一日,不敢松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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