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全黑的眼眶死死盯着她,微微开阖的嘴如同一个黑洞,透不进丝毫光亮,发出无比含糊的,江载月听不懂祂发出的躁动声响,无边无际蔓延开的雪白腕足仿佛淹没了整个世界一般,每一次用力拍打着地面,都会发出极为恐怖而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响。
这已经完全不像她记忆中的宗主模样,更像是披着一层薄薄人皮,但已经完全丧失了人类理智与记忆的恐怖怪物,在向她发出一声又一声疯狂而恐怖的嘶吼。
江载月往不远处望去,方圆百里之地都是一片寸草不生的死地,干涸得列出道道的凹痕,整个世界更是给她一种荒芜得已经不存在任何活物的感觉。
然而仿佛被她移到旁处的目光刺激到了,宗主抱住她的力道更加大了,大到江载月几乎感觉自己的血肉之躯要承受不住的地步。
“宗主!”
她清晰地感知到“孔洞”完全收缩坍塌的迹象,但是这一次,江载月没有选择离开。
虽然眼下的宗主不是最好的沟通人选,但是祂空洞地望着她的漆黑眼眶,仿佛已经彻底失去理智,只剩下最后一丝本能留守在这里,无望地等了她不知道多少个百年。
这个“祝烛星”明明不像她记忆中的宗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江载月在祂身上看到了一些让她难以挪动脚步的身影。
祂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江载月心中隐隐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她用力地按住祝烛星的面孔,额头轻轻贴上他冰冷的额头,让祂冰冷漆黑的眼眶看向她的眼睛。
“宗主,你还记得我,对不对?”
雪白腕足抱住她的力道不减反增,江载月快感觉自己都要无法呼吸了,她努力用触手对抗着这股力量,目光仍然极其诚恳地看着宗主漆黑的眼眶。
“宗主,看着我,我是江载月,是你的道侣。我们在不久前还刚刚喝过同心酒,说过一辈子都不会再分离的,但是在酒宴上我们遇到了一个叫越山墨的孩子,我掉进了一片古怪的地方,来到了这里。”
“宗主,你在道侣大典后,等了我多久?我知道你听得明白,慢慢告诉我,好不好?”
她的触手轻柔抚摸着躁动不安的雪白腕足,祝烛星静静“注视”着她,祂仿佛听不懂她刚刚说的那些话,腕足仍然大力地想要让她包裹进他的人皮之中。
江载月原本还想努力挣动的触手,在触碰到了宗主胸膛的那层单薄人皮下,一块格外坚硬的铁器般的东西时,陡然顿了顿。
她突然有了些许预感,透明触手轻轻摸了摸那块拳头大小,铁器触感的硬物,宗主的人皮底下就裂开了一条漆黑的裂缝,一条雪白腕足握着一块被挤压成块,几乎看不清上面灵鹤纹路的冰冷球块,放到了她的触手中。
酒盏里的酒液像是经过千年万年的岁月侵蚀,不过刚刚被扭开,酒的味道就全数散去,最后只剩下一点淡红的酒液。
江载月低头,嘴唇轻轻碰了碰那点酒液,比起酒,那其实更像是掺杂了血液腥味,带着发酸味道的苦水。
她仰着头,将那点又苦又腥,难以下咽的酒水渡到了宗主的唇中。
祝烛星陡然安静了下来,祂没有了舌头,祂的舌头早在不知何时,就连同着这具身体的血肉一并被混沌饥饿的腕足完全吞噬消化。
祂原本应该连同这具人形的皮囊一起吞噬,可是混沌的头脑中似乎残留了最后的一丝理智,没有弄破这张月月亲口说喜欢的人皮。
是……月月……在亲祂……
混沌空洞的本能再度微微萌生出一丝清醒,酒液落入祂空洞的身体内,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可是……痛苦……难过……饥饿……一切都变成最原始的饥饿……
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的暴虐渴望,让祂几乎想要将肉眼所见到的一切都吞噬下去,都吞进祂的身体里,与祂融为一体,这样……祂就能找到……
不……找不到……
不管吞噬多少,祂都还是找不到……
找到了……祂现在,找到了……
混乱本轮中一丝一缕萌生出的理智越来越多,祂张了张口,那股永远无法被填饱的饥饿与痛苦,终于如同寻到了主人一般驯服地安静了下来。
祂终于记起应该如何生出唇舌,唤出那声许久没有喊出的名字。
“……月……月……”
江载月抱着那张单薄的人皮,一点点感受着祂如何被逐渐长出的血肉与筋骨重新充盈。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她刚刚在道侣大典上抱住宗主的时候,但是看着宗主完全漆黑的,没有半点与人类瞳眸相似之处的漆黑眼眶,江载月此刻无比清醒。
这里不是举办道侣大典的地方,她不能在这里过久停留。
真正的宗主还在等她,如果她留在了这里,真正的宗主或许就会变成现在的这副样子。
眼前的“宗主”拥有宗主的精神值,江载月还能感觉到祂身上与宗主隐约联系的,宛如出自同一本源的力量,这也是她没有在“孔洞”消失前离开的原因之一。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祂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宗主,却又似乎是这个孔洞异魔模拟出的未来某个节点上,拥有宗主记忆与力量的祝烛星。
第196章 假的?
江载月不确定眼前这个被异魔模拟出的“宗主”与真实的宗主存在的界限在何处, 但不妨碍她半真半假地试探道。
“宗主,你能不能帮我?”
她看着祝烛星漆黑空洞的眼眶,有一瞬间觉得手中握住的残破心脏重得有些握不住, 但还是一字一句道。
“是异魔将我困在了这里。现在的这一切都是假的,等我们破开了这里, 我们就能回到道侣大典的那个时候, 也就不会让你再苦等那么多年。”
“假……的……?”
祝烛星嘶哑的声音如同寒风吹进深不见底的山洞之中。
她的透明触手轻轻握紧宗主缠紧她的每条腕足,她没有半点恐惧地贴近祝烛星苍白冰冷的面容, 如同诱哄般轻声道。
“宗主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少女淡黑的瞳眸注视着他, 散发出格外坚定而澄净的光亮。
“相信我, 不会舍得一个人抛下宗主那么多年。”
“我会带你一起回到道侣大典的那个时刻,我们的道侣大典其实还没有完全结束,宗主忘了吗?还有最重要的一环,等着我们一起完成。”
“所以,宗主, 把你的力量都交给我, 好不好?”
祝烛星雪白的腕足连同他的身体,都如同一具死去太久,失去了所有温度的尸体。
祂空洞的漆黑眼眶对着她, 即便是皮下重新长出了血肉与筋骨, 祂也完全失去了江载月熟悉的祝烛星的温柔无害。
祂此刻更像是披着一具简陋的人类皮囊, 完全掩饰不住皮囊之下想要将少女全身上下的所有血肉完全吞噬的真正天魔。
江载月却如同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一般,无比认真而坚定地望着他。
她的透明触手也学着宗主的腕足对他的动作,一点点轻柔缠上他的腰身,轻轻抱住他的脖颈。
在她的吻触碰到宗主冰凉坚硬的唇舌的那一刻,江载月尝到了一点淡而无味的水液味道。
那是从祝烛星漆黑眼眶中掉落下的血水, 却又像是他无声流下的两滴眼泪。
“……好。”
祂平静缓慢的声音终于透出了些许往日的影子。
“月月,吃我。”
江载月呆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宗主的脑回路。
不是,她让宗主把力量交给她,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吃掉他之后,拥有他的力量啊!
江载月忍不住加重了一点力道,掐了掐宗主的脸颊。
“我不是要吃你,是让你听我的话,等等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去做,现在听明白了吗?”
宗主似乎并不明白这两者的区别,只是本能地把失而复得的道侣抱得更紧了一点。
如果等待到此刻的祂是虚假的,那么祂为什么要把祂的爱人,还到所谓的真实的,道侣大典时的那个祂面前呢?
祂甚至已经遗忘了祂原本拥有的人类名字,也失去了身为人类时的大半记忆。
祂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会对她百依百顺的祝烛星了。
祂其实什么都不愿意明白,只想顺应着混沌暴虐的本能,将祂的道侣永永远远地留在这里。
然而祂的腕足却似乎有着它自己的意志,本能而温顺地落到了少女触手柔软的缠绕之中,就连祂自己的声音,也背叛了祂的渴望,低沉嘶哑道。
“我,听月月的。”
江载月原本提起来的一颗心终于放松了一点。宗主现在这副漆黑眼眶里流着血水的模样,虽然乍一看还是很恐怖,但少祂还愿意听她的话语,这已经比江载月预想中最糟糕的情况还要好上许多。
她静下心来,控制着自己的精神值,重新模拟出了一个她刚刚钻进钻出研究了无数遍的“孔洞”模样。
只是或许因为她没有真正见到孔洞核心的模样,她模拟出来的这个孔洞有些微微不稳,她的触手控制不了孔洞的进出,但是有着宗主出手,祝烛星的雪白腕足带着她,毫无阻碍地钻入了那些孔洞之中。
江载月陡然感觉到比她刚刚感觉到的窒息还要更恐怖无数倍的孔洞无处不入的挤压之力,但是宗主雪白的腕足保护缠绕着她,那股压力慢慢消淡着。
祂听着她的话语,无数条腕足在同一刻挤入周围细密狭窄的“孔洞”之中。
“宗主,你看到了吗?”
祝烛星与无数个孔洞中的祂自己对上视线,在某一瞬间,祂突然明白了刚刚少女告诉祂的那些话。
祂确实不是她想要的那个时刻的他。
祂只是她要寻找的祝烛星,存在于失去她的未来长河中的一刻投影,祂的力量与祂在不同时刻的同一本源之中完全切断了关联。
当这处孔洞异魔完全消失的时候,就是祂与诸多孔洞中的投影重新回归本源之时。
祂与无数个孔洞中的祂都明白了这一点,祂们同享了他的记忆,无数双漆黑的眼眶在一瞬间聚集到雪白腕足包裹的少女身上。
……留下来
……把她留下来……
同样都是祝烛星,祂们同样都是江载月的道侣,祂们为什么不能将她留下?
只有留下了江载月的祝烛星,才是真正的祝烛星。
祂听到了无数道祂身体中泛出的贪婪恐怖心音。
可是,现在,祂抱着她,她就在祂怀中。
只有真正抱着江载月的祂,才能感知到雪白腕足包裹中少女不安的心跳跳动,和着那点喂他一同喝下的那点苦酒,浸润同步到祂心脏每一寸的颤动气息。
祂突然安静了下来,认真听着那道熟悉又陌生的心音许久,才听到少女带着些许疑惑的轻柔声音。
“宗主,你找到了吗?”
如同是镜面之下的沙石顶着镜面的力量一寸寸破碎凸出,空气中逸散开来的不同寻常的异魔轻微波动,终于让神智濒临极点的祝烛星清醒了过来,祂下意识将触手刺入力量来源之处。
与祂同源的熟悉力量如同鱼儿跃入水中一般,不仅不逃不避,还主动地向祂的身体中涌来。
祝烛星近乎本能般地吞噬了这股莫名的力量,与此同时祂也终于得到了这股力量中蕴含的全部记忆,以及,祂失而复得的道侣。
“月月,我找到你了。”
失去江载月,神智完全崩溃的无数年混沌记忆格外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明明他还没有真切经历过,祝烛星却有了从千万年之后的时空长河末端跃回源头,每一点血肉脏腑都碎裂重愈无数遍的实感。
江载月抱着宗主紧绷如弓箭一般微微颤抖的身体,她还有些没有从刚刚孔洞的挤压之中反应过来的恍惚,就对上了远处被雪白腕足紧紧抓住的修士们或是恐惧到极致,或满是哀求之色的人脸。
而在这些人脸中看见了几张熟悉的观星宗弟子与长老的面孔后,江载月终于清醒了过来。
她这是已经从异魔里回到了真正的道侣大典上?
江载月还没来得及松上一口气,就感知到了宗主越发将她缠紧,几乎想要将她的血肉都融进腕足中的恐怖力道。
“宗主,我回来了。”
她也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她正准备开口,让宗主至少放过场中无辜的观星宗自己人,就听到一声陌生又熟悉的稚嫩声音,在她脚边响起。
“我叫越山……”
粉雕玉琢的孩童还维持着她之前在道侣大典上见过的笑意满满的模样,准备说着讨人开心的祝喜话语。
祝烛星的身体猛然绷紧,无数雪白腕足瞬间要吞噬这个罪魁祸首的异魔宿体。
然而还没等到雪白腕足真正触碰到孩童,下一刻,孩童的身影就如同一片吹散的蒲公英,陡然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一道异常疯癫的笑声突兀在场中响起。
“没用的!……你们都要死!……世人都要死在今日!都要为我越家陪葬!”
江载月顺着那道声音发出处看去,只见被雪白腕足抓住的一个面容青紫,发冠散乱,神情癫狂含笑的中年男人,死死望着他们所在之处。
“可惜了,我的好孙儿!竟不能将这妖魔的道侣一同带走!可惜……”
那中年人笑不出一声,就气绝当场。
易无事的声音陡然响起道,“宗主!放我下来,我的雕像有用!”
祝烛星却根本不在意这些吵嚷声响,祂仍然一心一意地紧紧抱着怀中的江载月,失去少女千万年的混沌与恐惧记忆仍然在影响着他的神智,江载月喊了几声,除了让祝烛星抱得更紧以外,根本等不到他的丝毫反应。
算了,还是自力更生吧。
江载月勉强伸出一条触手,抓住了宗主原本扣住易无事的腕足。
原来扣住易无事的那条雪白腕足陡然一松,下意识丢弃了捆紧的猎物,缠绕到了江载月的触手上。
江载月靠着这个办法,继续解救着被宗主腕足捆住的庄长老,甘长老。
而得到了自由之后,易无事也没有片刻耽搁,他毫不留情地将那死去的中年人尸体丢进了他脚下密密麻麻蔓延出的藤壶群中。
不过片刻之后,藤壶群中就出现了一具与刚刚死去的中年人一模一样,只是神情极其惨白空洞的雕像。
易无事盯着那尊雕像, 飘然若仙的羽衣翻涌着,已经按捺不住体内异魔的躁动。
就是此人作祟,毁了他们劳前劳后奔波的道侣大典, 还牵连了他们被宗主一同责罚。
易无事阴沉道,“名字。”
雕像苍白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神情平静得没有先前半点怨毒之色。
“越宏真。”
“你都做了什么?”
雕像平静道, “我把我的孙儿带进了道侣大典,想借助他的妖魔之力, 杀了魔尊的心上人。”
无数道哀求之声陡然从雪白腕足抓住的那些修士身上发出。
“尊上,我们与此人毫无联系, 之前更是毫不知情啊!”
“尊上, 是越宏真失心疯了。您处理越家人就好了,不要牵连我等无辜之人啊!”
而亲口同意了越宏真跟随他们一同入城的法剑门曾门主,此刻更是后悔不迭,他心底暗暗叫苦,努力思索着与如何与越宏真撇清联系, 就听见有人开口道。
“如果场中有谁与越贼牵连, 那肯定就是法剑门门主,他是和越宏真一并入城的!”
曾远山不用抬眼,仅凭声音就能认出开口之人就是与他曾经结下旧怨的叩天阁阁主。
“如果我真和越贼勾连, 那我第一个动手的也应该是先杀了你这个老贼。”
想起结下的新仇旧恨, 两人不能动手, 索性横眉怒目地破口大骂,其间曝出的对方种种黑历史让周围修者都瞠目结舌。
江载月已经没心思去管那群乱成一锅粥的修士,想到了那个消失的孩童,再想起越宏真刚刚说的那句话,她此刻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浓重, 立刻问道。
“你刚刚说的让世人为你陪葬是什么意思?”
雕像的声音异常平静道。
“既然世上无人能胜得过天魔,那我就引域外天魔降临世间。”
雕像此话一出,原本对战的火力还在双方身上的修士,此刻都将怒火转移到了越宏真身上。
“你这个疯子!你才是真正的妖魔!”
“你到底做了什么?”
江载月想到了她在那些孔洞中经历的一切,她心中陡然浮现出了一个极其恐怖的念头。
“越山墨的真身不在这里,是不是?孔洞中的那些时刻,能让异魔降临到人的身上?”
她的这句问话没头没尾,其他人听不懂,只有越宏真听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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