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她轻声唤她,“我是嘉禾啊。”
易璃音抬眸温柔抚了抚她的脸:“侯爷这是思妹心切,又说胡话了?今日有客人在,莫叫人家看了笑话。”
祝云意知道她的身份,现在连李训都知道了,这一切易璃音都清楚的啊。
可她现在,现在……
沈嘉禾的心跳快得连手都在抖,脑子也开始嗡嗡不止,父兄去后,她们明明是最亲密的朋友和亲人,这一刻她却仿佛有些不认识面前这个人了。
“祝大人怎么也不动筷?”易璃音似才想起祝云意来,她又笑了笑,“瞧我,都忘了让祝大人先尝一尝福源酒楼的花雕了。”
她端起酒杯,“我先敬大人。”
祝云意像是没回神,直接端起酒杯要喝。
“祝云意!”沈嘉禾俯身夺下他手中酒杯,仰头将杯中酒灌入口中。
“郡主!”祝云意倏地站起来。
易璃音蓦然一收温和笑意,目光冰冷看向他:“祝大人叫谁郡主?”她又看向沈嘉禾,语气软下来,“侯爷这是做什么?”
沈嘉禾将酒杯砸在了地上:“你想在我面前毒死他?”
易璃音面不改色:“侯爷又在说胡话。”
沈嘉禾径直起身过去拉祝云意起来,推在身后,后怕道:“她倒的酒你也敢喝?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祝云意的神色微变,郡主她……知道了?
她浑身都在抖,祝云意本能握紧她的手,她的眼睛红得厉害,看起来快哭了。
他小声叫她:“郡主。”
沈嘉禾稳了稳情绪,这才看向易璃音:“叫你的人都出来吧。”
易璃音蹙眉问:“我叫青梧退下了,院子内外现下无人了。”
沈嘉禾咬牙道:“我说风雪楼的人。”
“风雪楼……”这回她没再否认,但脸上也不见多少惊慌,易璃音低头看了眼杯中微晃的酒水,她轻轻放下杯盏,抬眸朝沈嘉禾看来,“我做那些都是为了侯爷,谢莘接近侯爷心思不纯,我若不帮侯爷看着,只怕又要出事。”
沈嘉禾一时思绪没跟上,她怎么突然提谢莘?
对了,风雪楼那些杀手!
昨晚得知风雪楼的人又去了皇陵后,她睁眼躺了一夜,过往种种似走马灯,一帧帧自脑海闪过。
她自然也复盘了谢莘的死。
她怀疑过青梧,这一点在她进门之前,青梧提醒她的那几句话后,沈嘉禾更加深信不疑,青梧必然是知道什么的。
她道:“谢莘有目的接近我,我一开始就知道……”
“侯爷知道什么?”易璃音打断她,失笑道,“侯爷什么都不知道。若没有我叫青梧帮忙看着,侯爷会在心里接受这段没有挑明的赐婚,会同他在一起吧?”
沈嘉禾撑大眼睛:“阿音,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和谢莘在一起?”
祝云意的眉眼微压,他知道易璃音在说什么,昨晚得知易璃音是五年前找上风雪楼之后,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位将军夫人大约同他一样,是从那个未来回来的人。
她比他早死五年,正好比他早到了五年。
五年的时间,够她好好经营这一切了。
梦里那个未来,祝云意曾经以为谢莘能那么快赢得豫北信任,是沈将军看在郡主的份上厚待差点要成为郡马的谢莘,后来他知道沈将军其实是郡主后,也曾想过,那个未来里,或许是郡主自己对谢莘起了恻隐之心,对他动了情。
易璃音没急着解释,她徐徐道:“我以为杀了谢莘就好了,但为什么……”她的目光越过沈嘉禾看向祝云意,“还有一个你?”
祝云意下意识抿住唇,原本那个未来,他和郡主是没有交集的,他毕生都在致力于用叛国罪钉死沈将军,是直到最后,易璃音没办法了才派人来告知他实情,但为时已晚。
“怎么会有你?”易璃音似是还没想明白。
沈嘉禾下意识挡住易璃音的视线,她颤声道:“宫变那日,郢京城门口,他不是为救你才受伤,那一刀是你捅的,是不是?可他是去救你的,阿音,你明明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你告诉我为什么?”
易璃音一脸坦荡:“我都是为了侯爷。”
“什……什么为了我?”沈嘉禾的话语一哽,“就算当日城门口你还不知他是我心上人,但他亲自去救你,必定同你表明身份,你却还要杀他?这算什么为了我?后来在凉州,你便是知晓我同他的关系,却还要骗我他是为救你而死,这到底是为什么?”
易璃音自嘲笑道:“什么心上人?侯爷的心上人不是我吗?”
沈嘉禾终是没忍住:“阿音,你能不能清醒一点!我是谁,你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清楚!”
“我自然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清楚,你是我夫君啊。”易璃音的目光柔和几分,她走到沈嘉禾面前,深情望着她道,“侯爷忘了吗?若没有你,我早就死了。”
她伸手拉住沈嘉禾的手。
沈嘉禾几乎本能想要将手抽出来。
易璃音忽然道:“我生澜儿时,早产加难产。”
沈嘉禾蓄力的手一顿。
“你当时急坏了,为我寻遍了豫北所有的大夫和稳婆,所有人都说产房不干净,不许你进来,可你不顾一切进来了,就跪在床边握着我的手。”
那日的情形沈嘉禾记忆犹新,哥哥走后那半年里,易璃音一直郁郁寡欢,无论她怎么逗她开心,她都像是行尸走肉。
她很少笑,也很少说话,沈嘉禾很多时候都在想,若不是腹中还有哥哥的骨肉,易璃音怕是一时半刻也活不下去了。
大夫说她是忧思过甚才会早产,加上她身体不好,孩子生不下来。
她当时在产房外等得焦急,就见下人们进进出出,血水一盆盆被端出来,青梧一直哭,说夫人可能不行了。
她后来听易璃音大叫了声“慕禾”,她不顾一切就往里冲。
“我叫你,你就来了。”易璃音眼底满是庆幸,“你说你在,你一直在,我的慕禾会一直在我身边,侯爷是忘了吗?”
沈嘉禾没忘。
“我说我没力气了,要你保孩子,澜儿是沈家的骨肉,可你不肯。你就抱着我,你也一直在哭,你求我活下来,说你会一辈子对我好,只娶我一个。”易璃音的眼中满是柔和笑意,“后来我疼晕过去,大夫端来的汤药喂不进去,是你含在嘴里,一口一口喂我。”
沈嘉禾都记得,当时父兄走了,母亲身体也不好,她只有易璃音了。
她当时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为了哥哥她也要救下易璃音,为了她们十多年闺中情谊,她也不可能放弃易璃音。
“后来澜儿终于生下来了,大夫说我身体亏空得厉害,日后活不长久。”易璃音凝视着沈嘉禾,“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你都早出晚归,后来青梧被我问得烦了,这才告诉我说,你听人说端州城外的福华寺能求长寿。那天下着大雨,我去找你,就见你三步一跪,一百零八阶,你一路磕头,说要跪满七七四十九天,只为我求一个平安。那时我就知道了,你真的是我的夫君,这世上只有你才会如此待我。”
沈嘉禾噎住说不出话来。
“侯爷,这些年我们不是过得很好吗?”易璃音的话里夹了少许的颤意,似有哀求,“如今天下大定,我们一家三口可以回端州去了,这样的日子不是我们一直以来期待的吗?”
“可是……”沈嘉禾带着哭腔开口,“眼下不同了,新帝不会再猜忌针对豫北,我不必再扮演哥哥了,过去的一切也都不是真的……”
“是真的,都是真的啊!”易璃音转身从衣柜里翻出一只木匣子,她摆在桌上打开,里面是这些年来她们往来的书信,她打开一封开始念,“见字如晤,三月未见,甚是想念。偶得玉簪一枚,特赠与夫人,可欢喜……”
“岁末雍州大雪,想念夫人温情。”
“三月花开,惟愿与卿墙头马上。”
“锦书谁寄,相思并序。”
“别念了!”沈嘉禾低吼出声,信上字句都是她亲笔所写,可那些浓情蜜意不都是做戏给旁人看的吗?
她以为易璃音都是明白的啊。
易璃音捧着家书抬眸朝她看来:“侯爷怎么还不好意思听了?”
她一口一个“侯爷”,沈嘉禾仿佛知道此刻才回过神来。
在她有限的记忆里,似乎已经记不起来易璃音唤她“嘉禾”是什么时候了,如今回想,人前人后,她都唤她“侯爷”,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称呼。
沈嘉禾从前以为她是太谨慎,怕隔墙有耳。
此刻才意识到,易璃音拿她当成了哥哥。
不,或许也不全是这样。
这些年,她也从未叫过她“慕禾”,其实内心深处,易璃音未必不明白沈慕禾早就不在了,但她装作不知道。
她闭上眼,捂着耳,执拗地把眼前人看成她心中唯一的那个侯爷。
“阿音。”沈嘉禾缓步朝她走去,温柔扶住她的肩,轻声道,“我们醒来了,好不好?”
易璃音有些茫然:“醒来?”
“对。”沈嘉禾的眼泪滚落下来,“不管我是谁,我们一样是最亲的人,我还是会对你好,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她问:“真的?”
沈嘉禾重重点头:“当然是真的。”
她眼底终于又有笑,她一把抱住沈嘉禾,将脸埋在她怀里:“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要我的,我就知道。”
沈嘉禾回抱住她,轻轻抚着她颤动的脊背:“我怎么会不要你?你是我重要的家人啊。”
“那……”她从她怀里抬头,“你同我干一杯,好不好?”
沈嘉禾点头:“好。”
她端起桌上的酒杯递给易璃音。
易璃音看着她笑得越发温柔,杯沿轻轻碰撞,沈嘉禾先干了杯里的酒。
祝云意突然反应过来:“别喝!”
沈嘉禾扭头看向祝云意,听面前的人轻笑着仰头饮尽杯中的酒,手里那封打开的家书掉落在地上。
沈嘉禾低头便见这封家书最后写着——白首偕老,死生契阔。
“侯爷没有骗我。”易璃音道。
这声“侯爷”叫得沈嘉禾脊背一僵,她还以为她刚才已经说服易璃音了!
祝云意冲过来问易璃音:“酒里下了什么毒?”
先前易璃音给他倒酒时,他也以为易璃音是要当着郡主的面毒死他,但后来听她娓娓说了这么多,他突然意识到,他们都想错了!
易璃音或许想杀过他很多次,但今天她偏偏没有过这个想法。
他的那杯酒没有毒,有毒的是她和郡主的那两杯。
她要和郡主一起死!
沈嘉禾还没反应过来。
“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何苦要管我们家的事呢?”易璃音轻拉着她的手道,“天下没有人能拆散我跟侯爷,便是陛下也不能。”
因为李训要给沈嘉禾恢复身份了,她没有时间了,她决不允许!
谁能同天子抗衡呢?
她一个弱女子势单力薄,她更不可能拉着整个豫北去死。
面前这个人是她家侯爷,她的夫君,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身份了!
为什么那些人都不懂呢?
她要同侯爷死在一处,只有她有这个资格!
祝云意的脸色惨白,他想过很多种易璃音杀他的法子,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她最后会选择放弃杀他。
“到底什么毒?”他不顾身份抓住易璃音的手臂问。
易璃音没看他一眼,她定定看着沈嘉禾:“今日侯爷愿与我共赴黄泉,我很……”她蹙眉呕出一口血,虚声道,“……高兴。”
“阿音!”沈嘉禾一把抱住站不稳的易璃音,她别过脸呛出一口血。
“先别说话。”祝云意知道易璃音是铁了心不可能说出她下了什么毒,他一手扶着沈嘉禾的后背,强稳着情绪道,“你先护住心脉,我帮你把毒逼出来。”
沈嘉禾反手拦着他,她拭去唇角的血朝他道:“这毒于我无用。”
祝云意怔忡半瞬,才记起郡主服过避毒丹,当年耶律宗庆派人给她下毒时,她也没吃解药,后来体内的毒性自然就散了。
易璃音开始大口吐血,浑身抽搐。
“阿音!”沈嘉禾将人抱至床上,哭道,“你不知道我身上有避毒丹吗?告诉我,你下的是什么毒?”
易璃音的耳朵开始嗡鸣,避毒丹……沈慕禾也服过避毒丹,但根本没用,他最后还是死了。
她特意选了最烈最快的毒药。
她的侯爷会和她一起去的,会的。
沈嘉禾道:“云意,去找大夫!”
“没这时间。”祝云意道,“把她扶起来,给她逼毒。”易璃音的行事作风,下的绝对是最烈的毒药,她不可能会给他把大夫找来医治郡主的时间。
沈嘉禾忙把人扶起来:“你别,我来……”
“你心绪不定,会走火入魔,你扶着她便好。”祝云意将真气蓄至掌心,贴上易璃音的后背。
他刚将真气推入经脉,易璃音便开始止不住地吐血。
沈嘉禾脸色大变,几乎本能推开祝云意:“是淬经散!此毒一旦被真气催发,只会发作得更快。”
易璃音连这都想到了,只要她不说是什么毒,他们首先想到的便是逼毒之法,真气一旦灌入经脉,便是回天乏术。
易璃音轻勾住沈嘉禾的手指,张了张口。
沈嘉禾俯身过去:“你要说什么?”
她的声音微不可闻:“侯爷……”
“我……我在。”
等了片刻也没听她说话,沈嘉禾起身才发现,床上之人睁着眼,已没了气息,只余下唇角一抹笑意。
她以为沈嘉禾会随她一起去,可沈嘉禾根本不会死!
“阿音……”
胸腹的疼痛在散去,淬经散的毒性在她体内开始消退了。
沈嘉禾突然又想到什么,她扭头冲出去:“青梧!”
青梧脸色苍白冲进来,见沈嘉禾身上全是血,她吓得不行:“是不是祝公子……”
“澜儿呢?”沈嘉禾抓着她问,“澜儿在哪?!”
青梧愣了半瞬才道:“世子在书房写……”
她的话未完,沈嘉禾拔腿朝书房冲去。
青梧快步走进房内,一眼就见易璃音浑身是血躺在床上,她惊叫一声,直接瘫软在地上。
“把门关上。”屏风后,传来祝云意的声音,“进来收拾,给夫人换身衣裳,今日之事,切不可外传。”
书房的窗户开着,沈嘉禾远远就见沈澜趴在书案上,认认真真在写字。
丫鬟守在他边上,一面研墨一面和他说笑。
沈嘉禾扶着窗棂的手在抖,沈澜没事,他没事。
“咦,爹爹?”沈澜抬头看见了沈嘉禾,“你怎么还在?娘亲不是说要和爹爹一起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要很久很久才回来吗?”
易璃音是这样同他说的吗?
她没想带走他,她从未想过带走哥哥的骨血。
她只是执拗地想和她的侯爷死在一起,她其实知道这个侯爷并不是沈慕禾,但她还是甘之如饴。
“爹爹?”沈澜放下笔欲出来。
沈嘉禾往后退了半步,侧过身没让沈澜看到她衣服上的血,她制止他道:“别出来,好好写字,爹爹……和娘亲出门前来看看你。”
沈澜瘪瘪嘴:“哦。”他听话地重新拿起笔,再抬头,窗口那人已经不在了。
沈嘉禾回去的一路突然有些麻木,是她负了易璃音吗?
重新回到内院,推开房门,沈嘉禾发现地上的碎片消失了,那摊血也不见了。
方才是个梦吗?
她快步绕过屏风入内。
易璃音换了身干净的衣裳静静躺在床上,她脸上的血迹也擦干净了,青梧跪在床前哭,她没敢哭出声来,整个人都在抖。
“将军,我……我没想到过这样,我没想到……”她转身朝沈嘉禾磕头,“我错了,我错了……”
沈嘉禾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也没想到,她一直以为易璃音是要杀祝云意。
青梧没什么错,她是易璃音的陪嫁丫鬟,是易璃音在那场陵州疫病里救下的孤儿,她会为易璃音做任何事,就如同徐成安永远不会对她的命令说“不”一样,青梧能在门口提点她就已经是背叛易璃音了。
沈嘉禾跪下抱住她,跟她一起哭:“你没错,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事。”
青梧伏在她怀里失声痛哭。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郡主需尽快进宫。”祝云意的声音平静,“让陛下即刻恢复你的身份,得知沈将军终于正名,沈夫人悲痛欲绝,随他而去。”
沈嘉禾的心弦一跳,对,她不能让世人像看疯子一样看易璃音,她得保住她的身后名,易家还有端州的母亲,他们都不必知晓易璃音最后做出了怎样疯狂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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