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细看，她迅速往牛皮书的末端看去。
那里，一个个简略，但蕴含着无尽内容的文字正在浮现。
【“贪婪”察觉到了异常，祂来到了这里。】
伴随着这行文字出现，林二在黑暗中看见了一道模糊的存在。
祂异常庞大，如同山峰，如同雾气，如同沼泽。
雾气翻腾，张开了“嘴巴”，吐出了恐怖而疯狂的吼叫。
黑暗中所有的动静瞬息停止，在注视到祂的一瞬间，在接触到祂的一瞬间。
混乱、扭曲、绝望、贪婪，林二心底的情绪被放大了千百倍，如同风暴肆虐，使她的精神一阵阵地刺痛，处于崩溃的边缘。
而牛皮书上的文字还在继续浮现。
它写道。
【牛皮书的存在，带来了更高维度的注视。】
【不可描述，不可接触，不可直视的神明。】
【正在被描述，正在被接触，正在被直视。】
【因此，祂不再是杀不死的神明。】
贪婪被更高维度的存在所注视。
它从不可知变成可知, 从不存在变成存在，从抽象变成具体，从不可战胜变成可以被杀死。
祂庞大的身躯显露出冰山一角, 祂难听的嘶吼在这个世界回荡。
林二思绪模糊，口鼻流血，无法支撑地倒在地上。
混乱与绝望不断冲击着她的意识，她还能勉强维持一丝清醒，但已坚持不了多久。
一丝清醒和一点时间已经足够了。
处在同一个身体里的两个意识进行交流，一瞬间就可以完成所有对话。
“我们要怎么杀死祂？”林二的意识与林一产生沟通。
“即使看到了祂，我们也不是祂的对手。”
林二现在使用的是林一的身体，拥有的是林一的力量。
林一体内有无数被整理完毕的异能, 这些异能或是融合, 或是组合，仿佛图书馆里做好了分类的书籍一样排列整齐, 等待着她的抽取。
可异能再多, 终归只是异能。
量变无法产生质变，异能的力量无法战胜神明的力量。
至于林一从贪婪那里窃取的权柄……从贪婪手中窃取来的部分权柄, 要如何与贪婪本尊相抗衡？
即使贪婪现在被高维度的存在所影响，实力受到极大的折损, 林二也无法用从祂身上窃取的权柄去对抗祂。
甚至, 林二此刻只是用意识去触碰体内贪婪的权柄，都会受到这股力量的影响, 变得疯狂而绝望。
“你别着急, 撑住，听我慢慢说。”林一说，她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对影响到她神志的疯狂与绝望习以为常。
显然, 她接触贪婪的权柄不是一天两天，已经产生了一定的抗性。
“首先，我没有百分百可以杀死贪婪的方法。”林一说。
“所以我们必须进行多次的尝试。”
林一也是第一次借助高维存在的注视，直面贪婪。
她缺乏对付贪婪的经验，所以无法保证她的手段行之有效。
“废话，这我知道！这种时候你磨蹭什么？是想我死吗？”林二咆哮着说，“贪婪马上要弄死我了。”
“你知道个屁。”林一冷冰冰地说，“我是在提醒你。”
“你必须做好一次次失败的准备，你要足够耐心，不能像现在这么暴躁，你要在贪婪的影响中保持清醒。祂正在同化你，吞没你，试图取代你。”
“比起身体的死亡，精神死亡是更可怕的事。你现在已经被贪婪的力量影响了，你必须冷静下来。”
林二听到这里愣了一下，她胸膛大幅度起伏，做了几个深呼吸，想要找回曾经的自己。
这没用，于是林二伸手把耳朵拽了下来，揉成一团塞进空间裂缝，丢到了某个犄角旮旯。
但，贪婪的吼叫是一种概念性的污染。
即使没有耳朵，林二依然被贪婪的吼叫所影响，她表情异常狰狞，恨不得把自己的脑子掏出来放进圣池之水里清洗几遍。
“要不你来吧，你来承受这一切。”林二混乱到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行。”林一坚定地否决了。
她为了窃取贪婪的权柄，模仿了贪婪的尊名，在使用贪婪力量的同时，她与贪婪也产生了某种微妙的联系。
此刻由她来掌控这具身体，她会不由自主地与贪婪进行融合，成为祂的一部分。
这个过程不会超过三秒钟。
“我给你说方法，你跟着我的思路进行思考。”林一说，“恢复思考可以让你变得冷静。”
“杀死贪婪的方法，在我的猜测中，一共有三种。”
“第一种，是借力打力，让贪婪被另一个神明所杀死。”
这是最常规的思路。
能与神明对抗的只有神明，过去四神相互制衡，谁也没有办法彻底杀死谁。
而现在情况有了变化，贪婪受到了影响，成为了可以被杀死的存在。剩下的三位神明怎么可能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可能不对贪婪痛下杀手？
“可行吗？祂们之间有仇吗？”林二意识模糊，出于本能地进行着确认。
“当然。”林一说，“智慧不是早就暗示过你了吗？”
如果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正确的知识，就会受到知识的污染，从而融化。
这是属于智慧的权柄。
而林二早前在智慧之国发现智慧不再有所回应时，和哈特一起得知了“神明也是会死亡”的知识。
哈特融化了，林二没有融化。
说明这是智慧允许林二知道的知识。
同时，“贪婪，狗都不理”也是被智慧认可的正确的知识。
出于林二特殊的身份，智慧从来没有和林二产生过直接接触，可祂早就通过间接的方式，通过这两条知识表明了祂的态度。
祂也想杀死贪婪！
“如果我们想要用这种方法，那么现在要做的就是离开这里。”林一说。
因为林二身上维系着无数的注视，她是足以令神明降维的存在，她会对所有神明产生无差别攻击。
如果林二不离开，那么剩下的三神绝不可能出现，也不可能打起来。
“跑。”林二把林一复杂的计划翻译了一遍。
“没错。”林一说。
“你为什么不能直接说跑。”林二在地上翻了个身，背后的触角蠕动着把她的身体强行撑了起来，一点点朝着外侧挪动，“长篇大论，你知不知道你在浪费时间，时间就是我的生命。”
“呵。”林一嘲讽地发出了笑声。
林二通过思考找回了理智，她的状态明显比刚刚要好得多，不过找回的理智也是有限的……林二没有意识到她们的交流是意识层面的，根本没有浪费什么时间。
林二用触角在地上艰难挪动。
按照道理，她现在应该使用空间异能离开这里，可是在混乱的干扰下，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这种方法。
“我感觉我好像忘记了什么。”林二还是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我为什么在挪动，我为什么不用异能……”
她刚刚把自己的耳朵丢到了另一个地方，也就是说，她现在可以自杀，通过【治愈】让耳朵重新长成一个完整的身体，达到脱离战场的目的。
这样的念头一出现，林二的手已经划开了胸膛，冲动地握住了自己血淋淋的心脏。
“清醒一点，我没有治愈异能。”林一说。
她的【治愈】已经全部剥离了，林二的异能都在林狂的身体里。
可林二仿佛听不到林一的提醒。
她握着自己的心脏，感受着生命的跳动……她的手指缓缓收紧。
就在这时，林二所处的这具身体忽然颤动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与神态发生了些许变化。
林一强行挤掉了林二的意识，她猛地抽出沾染着血液的右手，动作丝滑地从袖子里抖出药草粉末敷在胸口伤处，整个过程用了差不多一秒的时间。
下一秒，林一环顾四周。
贪婪庞大的身躯已经化作了黑暗中的背景，祂在林二没有察觉的时候已经完全包围了她，祂如山峰如雾气如沼泽般的躯体紧紧缠绕着她。
林二以为自己倒在地上，在地上艰难地挪动，实际上她倒在了贪婪的身体上。
她仿佛身处泥泞的沼泽，身体无法做出大动作，任何挣扎都会加快她在沼泽中下沉的速度，让她进一步被贪婪所吞没。
别说逃离这里了，她现在最好连动都不要动一下。
第三秒，林一将目光转而投向牛皮书，以及天空。
牛皮书静静悬浮在半空，林一只需要抬起手臂就能碰到它。
牛皮书上方不断涌现着文字，而天空上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林一。
“看来方法二暂时行不通。”心念电转间，林一喃喃道。
她三个方法中的第二个方法，是向天空上的“眼睛”求助。
她们是高维的存在，可以对这个世界施行降维打击，如果她们愿意出手，那么杀死贪婪只是转念之间的事。
可显然，事情并不会如此简单。
林一从那些“眼睛”里看到了波动。
她们中的一部分想要帮助她，可是……她们和林一的距离太远了，远到无法实时交流，彼此之间存在无法抹去的时差。
而林一能够保持清醒的时间只剩下了一秒钟。
最后一秒，意识被贪婪所同化前的最后一秒。
林一重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她的身体正在与贪婪的躯体相融合……不，或许用镶嵌来形容，更为恰当。
她的身体镶嵌在贪婪的躯体里，没有任何被伤害的迹象。
她身体表面涌现着一层淡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是来自“眼睛”的礼物。
“眼睛”不知道林一和林二此刻正在面临什么，又在经历什么。
她们也不知道该怎么施以援手，帮助她脱离此刻具体的困境。
但是，早在很久之前，她们就给予了林二最宝贵的礼物——
主角是不会死的。
这时，三秒的时间到了。
林一清醒的思绪被贪婪彻底影响，她仿佛受到了某种暗示与吸引，脑海中不断涌现着曾经的痛苦，林狂在她面前一遍又一遍的消失。
无法脱离的绝望与混乱在林一的思绪中蔓延，无法遏制。
林一的身体缓缓嵌入了贪婪，被贪婪完全包围了。
牛皮书上静静地描述着贪婪的一举一动。
【在高维存在的注视下，贪婪无法吞没林傲。】
【在隐匿符文的帮助下，贪婪无法找到三周目林傲的存在。】
【贪婪无法离开被注视的范围，因为一旦离开，祂将受到三神的围剿。】
【贪婪在教会降下了神谕。】
中州市。
教宗所处的神秘空间。
听到耳边若隐若现的吟唱声，教宗猛地睁大了眼睛。
几乎不做任何的思考，也来不及通知教会内的任何人。
教宗撕开通往同洲市的空间裂缝，随手将正在面前述职的哈特主教一抓，带着她穿越千里，跨越到了同洲市的监管区边缘。
哈特：“……？”
“您怎么了？”哈特一头雾水地问。
教宗连看都不看哈特一眼，像是丢垃圾一样将她丢到一旁，命令道：“你在这里望风，监察实时的动向，通知教会内的人赶过来。”
说完，教宗大步流星地朝着监管区外一栋低矮的房子走去。
平日里，所有被异管局抓来的，没有编号的异能者都会在这里进行编号，并将名字登记在规则卷轴上。
现在……
教宗猛地推开了大门。
低矮的房子里，穿着异管局制服的异能者在角落闭目沉思，穿着深色教袍的教徒在窗边闭目远眺。
房间的正中央，居然摆着一张舒适的大床。
高床软枕，丝绸做成的床单上，林狂抱着规则卷轴正在呼呼大睡。
教宗瞳孔一缩，没有任何思考地上前，劈手就要夺过那张卷轴。
——林傲的存在已经被符文隐匿了，现在只有一个方法可以彻底杀死她，那就是规则卷轴。
只要划掉规则卷轴上的名字，三周目的林傲就会死亡。
连带着，一周目和二周目的林傲也会死亡，牛皮书也会消失。
教宗的手摸到了规则卷轴。
睡梦中的林狂皱了皱眉，她没有睁开眼，抬手照着教宗的脸就是一巴掌。
“谁敢抢我东西？”
教宗凭实力牢牢站在原地, 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头都没偏一下。
她紧紧拽着被人抱在怀里的规则卷轴，与此同时, 她不善且疑惑地打量眼前这位神秘人。
突如其来的神谕里没有太多的内容，教宗也没有时间对其进行深刻的解读。
但有一点显而易见，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完成神谕，这件事的优先级高于一切，任何阻拦在她面前的，都将是教会的敌人。
教宗不做犹豫地举起右手，掌心凝聚出了一团黑色的漩涡。
漩涡急转，呈现出恐怖的吸力, 周遭的一切事物都有了向内靠拢的趋势。
一秒后, 教宗近距离地将这团漩涡抛向正在熟睡的林狂。
黑色漩涡如同一朵凋零的花朵轻轻落到了林狂身上，这时, 林狂胸前的水银胸针上闪过一丝银白色的微光。
没有任何征兆, 那朵漩涡脱离了教宗的掌控和认知，沿着原路, 以极快的速度重返教宗掌心。
漩涡往内猛地坍缩，接着轰然爆开。
无声的爆裂在房间内涌现, 一瞬间, 穿着异管局制服的异能者和穿着深色长袍的教徒化为了齑粉。
紧接着，林狂躺着的大床, 一旁的木质桌椅, 角落挂着的灯泡，乃至门窗、墙壁、房顶，都化为了齑粉。
这间房屋里所有的普通事物都在教宗全力一击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连教宗身上那件纯白色的教袍也出现了少许的破损。
若不是这道攻击较为凝聚，攻击范围较小, 恐怕监管区和异管局、异能检测中心，精神病疗养院都会和这间屋子一个下场。
林狂对这道攻击毫无察觉，但失去了身下的支撑，她的身体无可避免地落到了地上，发出“嘭”一下。
水银胸针再次闪光，地面不可见地往下沉了一点。
骤然出现的失重感让林狂眼睫颤了颤，有了一些从沉睡中苏醒的征兆。
教宗怔立在原地，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林狂胸前的两枚胸针。
对她来说，能够反弹攻击的水银胸针固然棘手，由五枚主教宝石共同制成的宝石胸针更是可怕！
教宗像见了鬼一样盯着那枚宝石胸针。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五枚宝石此刻应该在教会手中。
并且，教会内并没有宝石失窃的消息传来。
当然，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教宗察觉到了宝石胸针上陌生又熟悉的气息。
熟悉的是属于贪婪的气息，陌生的是另一道覆盖了贪婪力量的存在。
覆盖了……贪婪。
教宗头晕目眩地盯着那枚胸针，仿佛要用目光盯穿它。
而在她的注视下，宝石胸针上两道互不交融的气息居然出现了一些融合的迹象。
不过融合的迹象少得像是幻觉。
教宗揉了揉眼睛，就在此时，她的内心突兀地出现了一丝明悟，仿佛有一位存在将知识免费塞进了她的脑子。
……教会的主教宝石之所以重复出现，或许和时间异能有关。
在意识到这件事后，教宗的身体开始融化，这一次融化，比过往的每一次都来得迅猛。
教宗甚至没能消化刚刚获得的知识，就以闪电的速度在地上化成了一滩血肉做的烂泥。
她被迫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知识，因此她在地上流淌，被“智慧”的力量所制裁。
“轰隆。”
天空没理由地出现了一道闪电，劈到了林狂身侧一米的位置。
在外界接连的干扰之下，林狂黏在一起的眼皮终于撕开了一条缝。
她从人为的沉睡中骤然惊醒，一个翻身从地上窜了起来，环顾四周。
刚刚脱离沉睡的林狂思绪还有些凝固，表情茫然地看着地上不断蠕动的红色烂泥。
但很快，林狂就顾不上那坨奇形怪状的东西了。
“林傲？”林狂侧着头问。
“林傲？”
林狂又问了一遍，她原地转了一圈，声音里夹杂着疑惑和恐慌。
恐慌……林狂第一次深切地尝到这种滋味。
仿佛心脏里出现了一块沉甸甸的冰块，压着她所有的一切往漆黑的海底下沉。
“林傲，别玩了。”林狂声音低低地说。
这一次依然没有任何的回应。
她仔细倾听，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孤单跳动的声响。
她的身体仿佛空了一块，原本填在那里的东西被抽走了，从此不会给她任何的回应。
林狂思绪混乱地站在原地，这时，还在地上努力蠕动的教宗有了一些反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