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裂的手无力的抓着塑料袋,袋子里装着一些药,不知名的。
法院离租房的地方很远,向来节省的女人,破天荒的选择了打车。
离市中心最远的周边,安置平房,居住着这座城市最底层最辛苦的劳动人民。女人和丈夫,一个月前来的这里,几乎花光了积蓄,租下其中小小的一间房子。
狭小的房间,一铺杂乱的木床,集厨房、厕所于一身,很压抑。
她的丈夫,面无表情的,剁肉。
黑白电视上,播着娱乐圈的大新闻。
正是女人刚刚旁听的那一场。
干涸的嘴,谈起那人来,无喜无悲:“她判了,无期徒刑。”
“嗯。”老实巴交的男人一向不多话。手上的动作没停,利落下刀,将猪肉剁成肉泥,准备包包子。
“今晚转移到郊县监狱,下午还在看守所。”
“恩。”
“要见她,下午是最后的机会。”
冰冷的刀与案板之间发出巨响,男人沉默着点头。
女人木着脸,侧躺在床上。
男人知道,她这大半个月来,没有一天睡着了的。
男人沙哑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娟子,很快我们就能一家人团聚了。有什么话,咱们下去慢慢跟女儿说。”
良久,良久,女人才恩了一声。
夫妻二人,带着新出炉的包子,紧赶慢赶的赶往看守所。
男人是直系亲属,于情于理,有资格见里面的人。
他们预先设想了一切,一切都按照他们的计划顺利进行着,独独没有算到,看守所的大门就在眼前,二人却被一小姑娘拦下来了。
小姑娘过分的好看。
女人认识她,在,元元的葬礼上。
她努了努嘴,条件反射似的捂住篮子里的包子。
男人不明所以:“女娃娃,我们不认识你,你让一下。”
妻子暗暗扯了扯他。
从地府官道离开的云汐兮,一入人族地界就紧赶慢赶的找他俩。
她示意他们,往僻静的地方走。
女人咬着牙,杵在原地,陷入天人交战。她怕,耽误一会儿,那老妖妇就转移至别处了。
云汐兮叹息:“你知道的消息只是官方的而已,她不会进正常监狱的。”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尤其是男人,心中大骇,这女娃娃怎知……
被一语言中,夫妻二人不得不跟着女娃娃走。
走到一出角落里,才停下。
“为什么说,她不会走正常流程?”女人焦急,眼底的绝望呼之欲出,如汹涌的波涛,如凌冽的飓风。“难道,她又使了什么路子?逃过法律的制裁了?”
云汐兮,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
黑曜石版的眼眸,看向男人,以及他怀里的篮子。“你知道,谋害骨肉血亲,日后下地府,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吗?”
男人一颤,上下嘴皮抖动。
女人双肩颤抖,极力在隐忍什么。
男人痛苦至极,嘲讽而又愤恨:“她不是我妈,我没有那样自私、残忍、灭绝人性的妈。”
女人死死抓住丈夫的手,望着云汐兮,摇头:“你不懂,你什么也不知道。”
云汐兮知道,这二人已然在崩溃的边缘,还能维持理智,也只是为了最后的——孤注一掷罢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什,掀开红绒布。
女人,突然睁圆了眼睛。
那是一对银环,小小的,是出生婴儿佩戴的尺寸。银环有些年头了,色泽有些暗沉。
女人扑上去,将其牢牢护在心口,嘴上念叨:“这是元元的东西,上面有她的味道,我不会认错的,不会的。”
男人强忍住哭腔,问云汐兮:“元元的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不,不对,我分明记得,那年跟我们有关的东西都被扔掉了。”
云汐兮明亮的眸子软了软,她拍了拍女人:“元元,没有丢,她后来自己去偷偷的捡回来了,没让任何人知晓。”
“元元,我的元元!她到死,都以为我们故意不要她的是不是?”
女人压抑,愤恨的抓住男人:“都怪你,全都怪你!要不是你愚孝,要不是你听那老妖妇的话,我元元死不瞑目,受那些苦,都怪你!”
男人,满脸苦涩。
这世上,有后悔药吗?
前半辈子的种种,三言两语如何说得清楚。
云汐兮两手控制住女人的肩膀,直勾勾的看着她:“元元妈妈,你冷静些。她瞑目了,真的!”
瞑、瞑目了?
女人,怔怔的。
“是,她瞑目了。在重新投胎转世之前,她知道了,那年的误会,也知道了她的爸爸妈妈是深爱着她的。所以,她放下执念,安心投胎去了。”
男人混乱,不知道女孩儿在讲些什么,荒谬!
女人却拦下男人,她记得这个女孩儿,那日在葬礼上,她说,元元是被人害死的,尸体被动了手脚,她还跟那和尚打了一架。
原来,真的不是梦。
◎有的人满怀希望;而有的人,万劫不复◎
“元元在走之前最后一个愿望就是, 不希望你们做错事。我们要相信,人间有正理,天道有正义……元元爸爸妈妈, 不要让她走得不安心, 让她安安生生的重新开始自己全新的人生。”
望着女孩儿再认真不过的眼神, 元元妈妈终于失声痛哭, 凄惨的发泄的,麻木不堪终于有了该有的波动。
干枯的手不停拍打冰冷的墙壁。
她跟个疯婆子一样,又哭又笑, 又吼又叫。
云汐兮知道,这是一名母亲在控诉不公,怨恨命运,更是在唾弃自己。
“她, 还说什么了?”男人眼眶红红的, 别过脸去, 老泪纵横。
“她还说, 她爱你们,不要因为她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 她会难过的。”云汐兮眼前浮现出元元走时,灿烂的微笑,她蹲下身,“元元走的时候,真的没有半点怨恨了。”
男人松开怀中的篮子,环住妻子。
元元投胎了,他们下去也见不着她了……谁能想到呢, 夫妻二人原本的计划是, 毒死那老妖婆, 他们再自杀下去给女儿赔罪。
这,从一开始,就是计划好的死局。
在知道范家真面目的那一刻起,他夫妻二人,就没打算活着。
死也要拖着老妖婆一起死!
女人渐渐冷静下来,胡乱擦掉眼泪,恶狠狠道:“那老妖婆呢,难道真的眼睁睁的看着她逃过法律的制裁?”
云汐兮轻笑着耸肩,两手一摊:“谁说她逃脱制裁了,只是她不走正常程序而已。老太太跟邪教勾结,上头要提审她,然后顺藤摸瓜。”
“得榨干她剩余价值,就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咯。监狱里面蹉跎蹉跎,寿终正寝后,下去,还有‘大餐’等着她呢!”
夫妻二人没听懂。“恩?”
云汐兮无辜道:“哦,我忘记说了,元元‘告御状’了,底下油锅热着呢!”
良久良久,夫妻二人需要消化大量的语言信息。
“小姑娘,谢谢你!”元元妈妈大概猜想,这女孩儿一定帮了女儿颇多。“这次的事,还有,之前在灵堂上的事。”
“我们给你磕头了。”
元元妈妈拉着丈夫,硬是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
脑门撞击地板的声音,响得很。
云汐兮急忙要拉他们起来,却拗不过二人。
“小姑娘,你不知道,你转达的消息,对我们夫妻二人来说具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在他们眼中,居高临下俯视他们的小姑娘,闪闪发光着。
云汐兮奈何不了,最后只点了点元元妈妈的眉心:“你们好好的相互扶持走完这一生,多行善事,多种善果。也许,会有再续母/父女缘分的一世。”
女孩儿摆摆手,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背影。
夫妻二人昏暗的眼眸,顷刻间,点亮了自己的世界。
她在他们心中,种下名为希望的种子。
那篮子热腾腾的包子,最终的归属是公共厕所的下水道。顺着污秽的下水道,不知被冲到了哪里。
唯一确定的是,绝不会有人会误食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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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花国玄门没落,可消息却灵通得很,寒山寺一役,如长了翅膀一样,飞往玄门中大大小小的角落。
那骁勇善战,正义磅礴的小姑娘如神仙般的人物,口口相传。
同时,永乐门的明日之星,颇具盛名的金嫣嫣,在寒山寺干的那些事,也是一点儿没瞒住。
众所周知,出家人不打诳语,不少好事者暗搓搓的向寺中僧人打听消息,方丈回复时语言用词十分婉约,却未有反驳之意。
大家仔细品品,便已知其中深意。
永乐门的口碑,遭遇了建国以来最大的危机。
而这次危机,永乐门上下,一直认为,是他们下一任的门主——金嫣嫣带来的。
打死金嫣嫣她也不会想到,自己竟有这样的一天。
她如同过去永乐门每年处置罪奴一般,双膝跪在冰冷的黑色大理石上,供永乐门上下所有人围观,像围观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
他们的目光,是幸灾乐祸的,是冰冷的,是嘲讽的。
亦如过去她在高位,审问叛逃者的姿态。
金嫣嫣哪里还有半分骄傲,她知道,师傅,哦,不,是门主要她跪在堂前,她脑海里就浮现两个字——弃子。
她攥紧衣角,原来,被人嘲讽习惯了之后,真的可以视而不见。
门主姗姗来迟,正是给范家老妖婆出主意的那位,那位巫师——巫达。
很奇怪是不是,巫达的名声早在六、七十年前就已经在港城家喻户晓了,算算时间,他该是位鹤发老人,牙齿都掉完的那种。
而眼前的他,没老到那个地步,反而显得精干年轻,看着也就五十出头的样子。
“我最心爱的小徒弟,你着实令为师,失望至极。”
巫达不紧不慢,双眼利如鹰犬,气势大开,压得金嫣嫣几乎完全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金嫣嫣紧咬住牙关:“师傅,我……”
“第一次失手,丢了本门最重要的招魂幡。”
“第二次失手,本门百年清誉毁于一旦。”
“道门和佛门的人,本就对我们虎视眈眈……而今怕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们。”
“啊,我真是收了个,好徒弟啊!”
巫达轻飘飘的口吻,叫人看不穿喜怒。
哦,不对。
在场的,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来,门主很生气。他,活生生的,捏断了心爱鹦鹉的小脑袋。
金嫣嫣面色苍白,根本不敢抬头,而那只断头鹦鹉则自动滚在她的手边。
她一窒,赶紧收回视线。
“师傅,徒儿知错了,请给徒儿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巫达居高临下的打量起这个徒弟来,一边啧啧啧的怪笑,一边摇头。他俯下身来,一点不懂的怜香惜玉的,扼住金嫣嫣的下颚,强迫她抬起头来。
“嫣儿啊,为师本以为你是聪明人,哪想还是我看走眼了。”巫达的力道叫金嫣嫣强忍住呼痛,他嘴里却说着温柔的话。“你该知道的,你已经从下一任门主的候选人中出名了。”
“将功补过……唯一的一次机会,你已经用掉了,你忘记了吗?”
“为师为了助你一臂之力,苦心筹谋,不惜亲自出马。”
“哦,给你的是什么任务来着?啊,想起来了,就让你将那只厉鬼扔到寒山寺而已。”
“然而,就这么一点点的小事,你就办砸了。”
“啧,为师该说什么好呢?”
男人的手宽厚,满是老茧,一下一下的拍在金嫣嫣脸上。
“寒山寺,本该因为强行度化一只有冤屈的恶鬼,而失去佛门本宗的庇佑的。”
“京都的鬼差,本该就此上我永乐门的船,从此大行方便的。”
“还有身负国运的百里家,可还有再联系你?”
巫达每说一件事,金嫣嫣就颤抖一下。
眼角被泪珠浸湿了。
“你,还妄想着将功补过,哈?”
金嫣嫣眼底的希望之光渐渐暗淡,她知道,没有希望了。
她反手抓住巫达的手,苦苦哀求:“师傅,我求你了,就饶恕我一次吧,就这一次?”
一旦沦为棋子,失去门主徒弟的头衔,等待她的是什么样的下场,她不敢想象!玷污门派清誉,与叛徒一致,最后的下场就是,废掉一身本领,打断双腿,逐出门派。
金嫣嫣惊觉,原来自己所享受的,拥有的一切,都是永乐门给的。
没有永乐门,她什么也不是。
不得不说,金嫣嫣的恐惧,取悦了巫达门主。
巫达笑了,得逞一般的笑了。他俯在金嫣嫣耳边,怜惜道:“当然,你毕竟是我的徒儿,为师怎么舍得将你逐出师门呢?”
金嫣嫣抓住了救命稻草,痴痴的抱住巫达的大腿。
巫达很满意,摸摸她的头,怜爱,与抚摸自己得意的宠物时一模一样的姿势,连角度都一样。
“你该知道的,还有一条出路,你唯一的出路。”
唯一的,出路?
“届时,你还是金尊玉贵的小姐,拥有着本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位。”
金嫣嫣的瞳孔慢慢放大。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在永乐门中,门主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门主的徒弟以及候选人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还有一个位置,是超然的。
巫达桀桀桀怪笑,手指爬上金嫣嫣的脸颊,这回动作很轻柔,很细致。
他感叹一声:“幸好,你还未破身。”
“我永乐门,新一任的圣女,新鲜出炉!大家,欢呼吧。”
永乐门上下,瞬间就其乐融融,一片喜乐!
好似半小时前的冷漠和幸灾乐祸,未曾存在过一样。
人人都道一声恭喜。
巫达亲手将金嫣嫣搀扶起来,众星拱月一般,给金嫣嫣一种又回到辉煌巅峰期的错觉。
悬起的心终于平稳落地。
她想起从前门中上下对圣女的恭敬,安心了。
师傅,果然对她恩重如山。
对她真好。
往来道贺之人络绎不绝,金嫣嫣忙碌之中,好像忽略了什么。
忽略了什么呢?
对啊,从前,永乐门中是有圣女的。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圣女的足迹的呢?
新一任圣女新鲜出炉。
那,上一任圣女,去了哪里?
巫达门主眼神诡异的望着人潮中的乖徒儿,露出贪婪而又渗人的浅笑。
如下水道里藏着的老鼠。
终于忍不住露出了利牙。
与巫达表情一致的,还有门中老资历那一辈,几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彼此,心领神会。
云雪兮痴痴的在寒山寺等了许多天。
寺中的僧人知道她与那位大人的关系之后,将其奉为上宾。
每天都能在竹海这边,看到姐姐在等着妹妹,风雨无阻。一连已经是二十二天了,也不怪云施主焦急万分。
胡清清去后院拖了两把竹椅过来,一把云雪兮坐,一把她躺。处于朋友情谊,她也跟着躺了……呸,陪了二十二天。
云雪兮哪里能悠闲的坐着,站在云汐兮离开的地方,眼巴巴的,实力演绎了什么是望眼欲穿。
胡清清妖娆的半躺着,将普普通通的竹凉椅躺出了贵妃椅的高调。苍天在上,她绝不是有意妖里妖气的在人家寺庙里诱惑小和尚,而是,有些东西是天生的,是骨子里的,她也没办法呀!
只见她懒洋洋的一手托腮,一手给自个儿扇扇,劝服安慰的话她已经说腻了,反正没有听呢!对了,望眼欲穿的,还有那位,轮椅先生。
不知轮椅先生是如何跟百里家老爷子沟通的,百里老爷子同意他暂时留在山上。胡清清冷眼听着,啧,老头子狡猾,明明乐得轮椅先生与云小妹亲近,非得拿乔,好手段呀!
“人家是同母亲姐妹,这般巴巴的盼着是情理之中。”胡清清控制不住的嘴贱,“百里先生,你凭的是什么呀?”
百里阙白眼,这话她从初一问到了初十!
“关你屁事。”
胡清清夸张的捂嘴:“哈,豪门少爷好粗鲁呀!你如此有辱斯文,云妹妹知道吗?”
别不是两面派吧。
百里阙眼眸轻闪:“你一只妖,还知道什么是有辱斯文?”
不提这还好,一提这事儿,胡清清娇媚的容颜都扭曲了。
丢人了啊丢人了!
那日,她多么凛然的准备救云妹妹于为难,置自己人族伪装不顾,置名声不顾,正准备现出她的真人……扑哧一声,就被地藏金光给打回去了。
大家懂这种感觉吗?
变身变到一半,然后前功尽弃的感觉,不懂?
不懂的话,百里少爷给大家生动形象的形容一下。
百里阙嘲讽:“哦,拉屎拉到一半就被打回肚子里的感觉如何?”
胡清清:草!
就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男人,妈的,可惜了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