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会骗人的。
善心是有时效的。
可能三天,可能数月,可能数年。
前提是,不要危及到自身。
这个道理,鬼元元早就知道了。
可是,这堪比陌生人的小姑娘,却为了一只厉鬼,真的豁出自己的性命了。
试问在场所有的人,谁能为一只毫不相干的厉鬼做到如此地步?
一众和尚们扪心自问。
先前被挑起不满情绪的小沙弥们,陷入无尽的沉默。
羞愧难当!
心中的天平,早已偏向了那小姑娘。
“你们快看,那厉鬼变了!”一小和尚突然惊呼。
众人侧目。
小姑娘挡在鬼之前看不见,那只跪着鬼,鬼眼灼灼的凝视着她的背脊。
血红的厉鬼之息一点一点褪去。
如黑洞一般的鬼眼,出现了眼白,最终恢复成正常人的眼睛。
它,变回去了,变成普通鬼的样子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云施主以身作则,感化厉鬼,天地之大德,吾等汗颜!”难舍方丈,以及八位玄僧异口同声的感叹。
鬼元元不再是恐怖的模样,恢复了白净,也让众人看得更清楚,它身上的惨状!
惨不忍睹四个字,远不足以形容。
难渡等人羞愧得将头埋得更深。
此刻还要问小姑娘和金施主孰是孰非么?已经不需要了。真相已经摆在眼前了……谎话连篇,诡计多端的是永乐门的下任门主;而为替鬼魂伸张正义置身险境的,确实她嘴里的“妖女”。
金嫣嫣在寒山寺的口碑,这回是彻底作没了。
玄机大师终于站了出来:“地府管事,云施主已经度化了厉鬼,厉鬼已不再存在。您何不高抬贵手,放它一马?”
“地府办事,闲杂人等休得干涉!”
“呲!你地府再厉害,也不能不讲道理吧?暴力执法?非要将一只好鬼,打得魂飞魄散?连人,也不放过?”百里阙眼中风云汹涌。
他看起来依旧是清风霁月,眼底的凶悍狰狞却出卖了他。
从云汐兮不敌吐血的那一刻开始,百里阙胸前的手就再也没有放下过。
然而,敌对双方一动不动。
托尼死神没有要收手的意思,而云汐兮,固执又倔强的与之对视。
寒气一波接着一波,伤人于无形!云汐兮的掌心已经开始渗血,尖锐的阴气涌入她的体内,每一缕仿佛都长满了倒刺,刺激着她的血和肉。
灰褐色的眼眸深处,一道金光异军突起,与阴气对抗。
猫爷见汐兮受伤,慌了神,一个不察被另一条勾魂索勾住,无力动弹。
托尼眼睛闪烁,这一人一猫,着实古怪!
今日若换了寻常人,别说赤手空拳接住勾魂索了,距离勾魂索太近,魂魄就得不受控制的脱离身体,而她仅仅只是吐了口血。
再看那只猫妖,尚未化作人影,可知道行尚欠,周身不见半点仙气不说,竟也能与勾魂索抗衡。
留她不得!
托尼早已起了杀机。
“给我抽!”
现在看还有谁帮她!
“妖女手段高超,能接住我的勾魂索!你不是喜欢玩鞭子么,你接住了第一鞭,就不知还能不能接住第二鞭,第三鞭了。”
堂堂鬼差,竟恶毒至此!
他们,竟连地府的颜面都不顾了。
灵魂的勾魂索一条有一条,无情的抽在云汐兮的身上。
托尼不信,人族的躯壳当真可以抵挡住勾魂索的鞭打!
皮开肉绽,一条紧接着一条,在小小的姑娘身上留下无数条血迹。
“呜呜呜,呜呜呜!”灵台已经清明的鬼元元只恨自己说不了话,它哭泣着,死命摇头。想要推开她,把它交出去吧,真的,它愿意跟他们走,无论是什么结局。
你走啊,赶快走啊,凭着她的本事完全可以全身而退的。
鬼元元说不了话,眼神却道尽了一切。
一人一鬼眼神交流着,一条勾魂索诡计多端的从另一个方向攻击过来,直奔鬼元元。
云汐兮第一时间从背对它,到面对它,将它护在身下。
“这血啊,吐着吐着就习惯了,没事,都是小伤。”云汐兮环住鬼元元,擦掉呕出的血,竟还有心情开玩笑。
“呜呜呜!”骗鬼!
云汐兮按住鬼元元,打断它推拒自己的力量,正色道:“我答应过你,会护住你,便一定会护住你!”
斩钉截铁的,一字一顿直直的击中鬼元元的心口。
瘦如枯材的鬼手拉住她的衣角,它怔怔的望着近在咫尺的,苍白的小脸。
它的一生,遭遇了太多的不公。
它的一生,被最亲的人背叛,直到它死亡,它的亲人都不放过它。
它化作厉鬼,疯狂的想要寻求一个公道,想要寻求此生存货的意义。
哪怕魂飞魄散,哪怕灰飞烟灭,它绝不后悔!
它不甘心,那些个吃它血肉的所谓亲人在它死后欺骗世人。
所以,它承受着噬魂之痛逃离,进而找到她。
可是,它现在后悔了,真的。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它宁愿安静散去,也绝不去寻求她的帮助。
她的体温急剧下降,冷得,鬼身已经感觉不到正常人该有的温度了。她的生命,就在它的眼前,拼命流逝……
“呜呜呜!”元元哭着,企图用手擦掉她嘴角的鲜血,可是,怎么越擦越多呢?
它都不是厉鬼了,她的血却染红了它的手。
不要闭眼睛,不要!
“汐兮!”嘟嘟惨叫。
“妹妹!”云雪兮哭晕在地上,这就要冲过去,谁也拦不住她!
胡清清,拽紧云雪兮的手。
云雪兮气极,却撞进一双血眸之中。
那双眼睛,绝不是人的眼睛了,妖异绝伦。那张本就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庞,更魅惑了……胡清清,竟隐隐有妖化的苗头!
她……云雪兮非但不害怕,一丝希望油然而生。
“本君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此动气了……也就百余年吧……是时候让那些不是东西的玩意儿知道知道惹怒本君的后果!”
胡清清妖孽十足,轻轻将云雪兮推到一旁。
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去。
与此同时,轮椅之上的百里阙,浑身炽热,血液沸腾。
怒红的双眼,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真的有异。
胸口突然滚烫。
是舍利子。
衣领之下的舍利子泛起微热的金光,激得百里阙只有死死抓住把手才能稳住身子。
好热,好烫!
豆大的汗珠如雨下,这是,舍利子的力量吗?
像是有所感应一样,云汐兮猛地睁开双眸,她,发动了!
与她近距离的鬼元元,和一众鬼差看见了……那是一双黄金瞳!
“不好!”托尼暗叫不秒。
却太迟了!
一股莫名的力量从丹田处涌入,它是霸道的,强势的,是云汐兮控制不住的!它涌入每一根血管,每一寸肌肤,血脉暴涨,云汐兮觉得自己快爆炸了!
勾魂索在半空中蓄力,势必是击出致命的最后一击。
“兄弟们,杀了她!”托尼慌不择言,再顾不得人族其他人。
众人联合勾魂索,一起扑向云汐兮。
“砰!”
如火花,如炸弹,所有力量汇聚在一起,炸开了!
玄僧们失态的仰望,忘了反应,忘了救援。
这就是,失传已久的言灵之术吗?
金嫣嫣更是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云汐兮的眉心突然闪闪发亮,迸射出一个字,一个足以将所有鬼差瞬间打回地府的言字!
从眉心飞出,由小变大,金光夺目。
——藏。
见地藏密令如吾王亲临,众鬼皆从。
服从的“从”,听从的“从”。
却令在场所有知情的人, 为之震惊。
玄僧一众,包括玄机大师,仅一个震撼了得, 一个个失态的站起身来, 再也维持不住平日的稳重、
年轻一辈的和尚们见德高望重的玄僧如此失态, 一个个面面相觑。虽然不懂其中深意, 可也明白,那女孩儿,有些了不起。
玄机大师手都在颤抖, 他激动万分:“藏……地藏王!那小姑娘,竟然身负地藏令!我华夏百余年来,人族再未受过其他二界的眷顾。地府,鬼界……我人族玄门, 未来可期!”
地藏王。
地府那位大能。
玄机大师此言一出, 引起一片哗然。
佛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地府的那位,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大能!地藏王,为超额恶鬼, 永生永世在十八层地狱超度十恶不赦的亡灵。
此等慈悲,此等高度。
道佛两门无一不是信服的。
那女孩儿眉心的藏字,在关键时刻护着她的藏字,竟然就是传说中的地藏密令吗?虽不知女孩儿究竟与地藏王有何关系,但足以说明,她一定是那位大人认可的人!
连地藏王都认可的人,绝不会是妖女!
定然还是人中之龙。
在玄机的带领下, 寒山寺上下鞠躬, 呈现最高的敬意。
怪不得, 她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维护世人眼中的厉鬼。
怪不得,她宁愿被金施主诟病为妖女,却不顾自身清誉,仍要搭救恶鬼。
为了维持天地之间的正义,为了区区一只恶鬼,竟然连自己的生死都不顾了!
如此大义,如此高洁!
不愧是,地藏王认可的人!
就连胡清清,身为妖族一脉,对于地藏王,也一定是献上最崇高的敬意。
众人突然对女孩儿俯首,金嫣嫣再也说不出话来。她是玄门最闪亮的新星,当然知道藏字的含义……更清楚的是,从今天开始,悬挂在她头上二十多年的光环,被人摘下来了。
“不,不可能!骗人的,一定是骗人的!”
金嫣嫣自欺欺人的拼命否认,可她那惊恐的眼神早已出卖了她。
有的事就是这样的,摆在你面前了,甚至强迫你睁大眼睛看个清楚,由不得你不相信。
那七位鬼差,道行浅显些的,在“藏”字的金光打在身上时,根本无法维持人形,直接就当场消散……被打回地府了。
这,还能作假么?
还能自欺欺人吗?
七位,残留下两位。那个百年老鬼——托尼,还有只比他资历浅三十年的心腹。
那心腹一改嚣张跋扈的姿态,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抱着脑袋一个劲儿的求饶:“我错了,真的错了,吾王在上,您神通广大,一定知道我们不是有心的。
而托尼,状态很不好。
区区百年老鬼,如何抵挡吾王的片角余晖?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淋漓,左膝着地,身体勉强才没有倒地。方才狂虐云汐兮是有多嚣张,这会儿就有多狼狈。
“人族的女孩儿,怎么可能身负地藏密令?”托尼知道,自己栽了,永世不得翻身的那种。可,他已经是砧板上的死鱼,再无回转的可能!
谁会知道呢……地府鬼差是个肥差,捞油水已经是内部公开的秘密了。他本以为接的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单子”,却被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托尼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他面如死灰的抿了抿唇,也是,谁能在吾王字诀的照耀下,全身而退呢?
他,已经被“藏”字,标识了。
淡淡的金光慢慢褪去,云汐兮缓缓睁开眼睛,眼睛没有焦距,她似乎感觉不到周围所发生的一切。
她如同一只被牵线操控的木偶,无神的眼眸环视周围,最后将视线定在某个地方,那是,百里阙所在的位置。
她没有意识,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她得过去。
那里,有她需要的东西。
她只知道自己受伤了,好痛,很虚弱,只有在那里,才能回血。
众目睽睽之下,无人看得懂小姑娘此举的含义。
就连云汐兮自己,也不知道。
她一步一步的,迈出丧尸一样的步伐,不含任何情感的,走到百里阙的面前。
“汐兮……”云雪兮欲要过去,胡清清冲着她直摇头。
胡清清本来即将妖化的,却化了个寂寞!尾巴都在临界点上了,硬生生的又收了回去……这事要是传回去,怕是得笑掉大牙的节奏。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云家的小姑娘,有点儿意思啊。
胡清清若有所思,她真的只是普通的人族么?
“你家妹妹,怕是有些来历的。”胡清清在云雪兮耳旁说道。
“什么意思?”云雪兮心口一跳。
“时间若往前推个百把前年的,那时候流行神仙下凡历劫。当然,而今嘛,早就没有那回事了。”
所以胡清清好奇得很。
心中将长长的名单排查了个遍,如今天道崩塌,灵气早已枯竭,神族仙族的大能要么羽化,要么就陷入沉睡,天地灵气早已不足以支撑一个个仙族下凡历劫了。
哦,也不对。
母亲说,天地灵气近年来有些异样。
胡清清摸摸下巴:“云家小姑娘难道真的是哪家的小仙女投胎转世?”
胡清清声音特别小,架不住云雪兮离她近呀。
云雪兮睁圆了眼睛,满脑子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哦,我妹妹本来就是可爱贴心小仙女!不对,仙女,是天宫之上的……清清是认真的?
啊,我云家祖坟积了什么大德?
只言片语之前,云汐兮以来到百里阙的面前。
百里家的老爷子:难道,阿阙有什么不对劲?
和尚:??怎么了,不收拾仅剩的两只鬼差吗?虽然他俩动弹不得了。
玄僧&玄机:莫不是,百里小子另有机遇?
难渡:大家清醒一点啊,事情还没结束呢,怎么突然穿插广告了的既视感?
鬼元元:失去温暖的怀抱,猝不及防,抱抱突然就没有了。
嘟嘟:???汐兮看我一眼,管一管喵撒!
一个一个紧张得不行。
百里阙抬头,凝视着她,两人四目相对。不知为何,喉结动了又懂,嗓子紧了又紧,气氛莫名诡异而又紧张了起来。
本以为,云家小姑娘会有大动作。
却不想,下一秒,小姑娘歪着脑袋,白嫩的面容浮现出审度、确认、怀疑再到确认的一系列复杂表情。小巧精致的鼻子像是在找什么,嗅了又嗅。
百里阙下意识摸了摸膝盖,不是错觉。
方才见她受伤,他身上出现了诡异的感觉。舍利子滚烫,而双腿也有未知的力量蓄势待发。
而她靠近了,双腿那诡异的力量好像平静了。
舍利子也不发烫了,而是温温的,传递着通体舒适的感觉。
百里阙从未如此坚定过,他与她,必然有着什么联系,否则不会带给他这样的感觉……
“汐兮,你……”她唇角的鲜血已然干涸,近在咫尺的看她,惊觉她的脸色比他想象中的更不好,百里阙情不自禁的伸手。
云汐兮感应到对方的亲近,一反方才大杀四方的决绝,乖巧得不可思议。她主动低下头,哦不,是完全放低重心。
半跪在他的跟前,脑袋枕着他的双腿之上。
人的肉眼看不见的,那颗舍利子,温热的气息动作很轻柔的,唯恐惊动了她,同时又速度的争先恐后的自动进入她的身体内。
那惨败的脸色,慢慢恢复了些血色。
虚弱而缓慢的呼吸,渐渐平缓了不少。
这些东西,是人的肉眼察觉不到的。
人们只看到,那小姑娘无比乖巧的蜷缩在百里阙的膝头。商场上号称冷酷阎王的百里大少,竟然也乖乖的由着她“放肆”。
本是一触即发的大战场面。
怎么突然就……暧昧了起来?
“咳咳!”难舍方丈咳嗽两声,示意小和尚们自觉点,非礼勿视。
围观的和尚们识趣的背过身去。
倒有几个大胆的小沙弥巴着眼缝缝偷偷瞧。
玄机大师:着实没想到,阿阙与他命中的“贵人”竟是这种关系?
嘟嘟:!!!喵,我家的白菜什么时候被猪拱的?小小的猫脸,大大的疑惑。猫是谁,猫在哪里,发生了什么它不知道的?
云雪兮:!!!她妹妹还不到20岁!百里阙而立了,老牛吃嫩草?人干事?
胡清清:哇,好大的瓜(津津有味)!
百里老爷子,斜眼自家孙子的眼神,你品,你细品:第一个念头,女娃娃满18岁了没有啊?第二个念头,我百里家竟出了个禽兽?
深藏功与名的小方:“少爷,要不先收拾残局吧?您这样,关起房门会比较好……“只以为隐晦,实则直白的要死。
百里阙揉了揉脑门,太阳穴一抽一抽的。
不要以为他意会不到,这一个两个的表情。
“收拾残局,你有这么本事?”百里阙讥讽,而后看向怀中的人,无比复杂的心情涌向心头。“收起你们的有色眼镜。她,在调养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