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设想方才若是自己晚了两步,她会怎样?
越是想,越是后怕。
整个身体近乎麻木,血液都是冷的,冰的。
梁昀似乎可以听到自己心腔鼓动的声音。
他平稳下声音:“盈时,你以后不要再将自己至于凶险之境,不要再出现今日这种事情,可以吗?”
盈时张了张唇:“你怕吗?我也不想这般风险,可今天我实在是没法子……”
梁昀下颌抵上她的额,终于退让一般承认了一声。
他说:“嗯,我很怕。”
他一路走来,从来没有如此的绝望。
“下回再遇到这种事,不要自己一个人进去,好吗?”
盈时感觉他声线都有些紧,他看来真的很害怕啊。
她嗯了一声,颇为爽快的答应下来。
她能察觉到随着自己的话,梁昀身子终于不再紧绷。
“你是怕我肚子里的孩子出事吗?”
梁昀额头跳了跳,脸上才泛起的柔和渐渐消散,他不说话。
人来人往,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穆国公紧紧抱着一个人。他将宽挺的后背给了众人,谁也看不清那个被他抱在怀里的娘子。
“兄长!”
很快,梁直就赶了过来,看到这一幕已经顾不得震惊。
梁直早就听闻了方才的前因后果,见梁昀手上也受了伤,弟媳更是险些被这疯子害了去,他灰败着一张脸双膝无力跪了下去。
“都是我的错,此事我自甘领罚!还望兄长不要手下留情!”
他与她间当初便是你情我愿,她也不愿入府为妾,她明明说的那般好……明明自己已经给她足够她花两辈子的银两,说好了的好聚好散!
怎知,她转头犯下这等心狠手辣之事?若非弟妹,元儿只怕凶多吉少!
那只是个才满月的孩子!
梁直想起自己儿子身上脸上到处都是青红交错的痕迹,方才妻子在孩子身边几次哭晕过去的模样,一种深深的后悔惧怕攫取了他。
梁昀心中对自己这个弟弟的失望早经累计到了极点。若是第一回罚他,他还有着叫他改过自新的意思,可如今呢?
烂泥扶不上墙罢了。
梁昀不想为这等事惹坏了本就已经很差的心情,他看着埋在自己怀里少女圆圆的后脑勺,提步抱着她离开多事之处。
“带去后面,你亲自处理干净。”梁昀走前落下这般一句,语气很轻。
梁直一怔,身后被绑起来的苏眉像是也听明白了意思。
已经疯癫的人方才还是一副不怕死的架势,如今倒是被吓得半死。
许是方才那一脚太疼,叫她明白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死前所要承受的痛苦只怕比那一脚还要疼上好几倍。
她害怕了,胆怯了,哭着摇头,语无伦次说自己错了。
“我只是一时记恨不甘罢了,二哥,我并没有害你孩子的意思……你放过我这一回,你这回叫我嫁给谁我都会听话了……我再也不敢肖想旁的了,日后也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烦你了,不,以后我会嫁出去嫁的远远的,您说过的一辈子也不见面……”
梁直闭了闭眼睛,他说:“你这个毒妇,将你嫁给旁人,一时不顺,害人全家性命?”
章平已经领了命,将弓朝他递了过来。
梁直接过弓,抚摸着那道极细的弦,泛出一丝苦笑,朝着她慢慢走过去。
听闻元儿被救了下来, 老夫人持珠的手晃了晃,整个身体都松了下来。
“老三媳妇人呢?她可还好!”
报信的人当着许多人的面,只好含糊着道:“三少夫人将大公子救下后, 被路过的大爷送回了后院。”
这话一出, 所有人神情各异。
可如今谁也顾不得考虑其他的,韦夫人急的团团转,恨不能插翅飞过去, 唯恐盈时为了救旁人的孩子伤了自己孙子:“她还怀着身孕, 怎么这般糊弄!赶紧给传个郎中进去瞧瞧!”
仆人应了诺,匆匆往后院传话去。
今日宴席中出了这样的丑事,实在叫众人面上无光。
二老爷强压着心中怒火, 一张脸黑得吓人,只恨不能叫人去绑了梁直过来, 却也知晓不能在这场已经叫人看笑话的宴席上发落。只能忍着火气,在男客中继续说话交谈。
韦夫人与王妃在前边儿撑着场子,继续陪着女眷们。
老夫人则是压不下忧心,带着萧夫人,霞月郡主与大姑娘二姑娘赶去后院,要亲眼看看被救下来的元儿。
一路上郡主是越想越后怕,与几位夫人姑娘回忆起来:“我与她两个远远就看见一个嬷嬷提着篮子走,慌里慌张的模样,我是没往那处想。想来阿阮当真是厉害, 若非她发觉早早追了上去, 如今……如今只怕真着了贼人的道!哎, 我又哪里知晓她怀孕?若是知晓就我去追了。”
老夫人自然是安慰外孙女:“当时着急,你也不知晓如何能怪你?好在都是福大命大的平安无事,便是万幸了。”
萧夫人一路上念叨:“此事真不知要如何谢过阿阮才好, 若非她我家元儿可怎么办?直儿与阿萧可就这一个孩子,心肝眼珠子一般,他们可该怎么办?”
听萧夫人还好意思说起梁直,老夫人慢慢阴下脸。想来她也是虚活了七十岁,今儿还是头一遭如此丢人现眼的。
等众人见到睡在摇篮里的元儿,一个个饶是冷硬心肠,也止不住眼眶发酸。
婴儿的脸本就最是柔嫩,元儿脸上抹上了厚厚的膏药,还能瞧见一道道高高肿起的红痕。
只一眼便瞧出那是下了死手掐的。
孩子还如此小,谁知日后会不会留疤?
女眷们各个心里都叹着说造孽。
可不是造孽?
梁府没有不透风的墙,谁如今还不知晓偷走孩子的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
原是梁家二爷在外头养了好两年的姘头!
儿子在外养姘头的事儿萧夫人以往是真不知道。
可以往不知道,这段时日儿子与媳妇儿的许多不对劲,时常吵闹,她还能一点不知晓?
若是个什么娼妇粉头之流便也算了,那姑娘却是正正经经的清白娘子!还是梁直老师的女儿!如此身份却无媒苟合,当真是丢人现眼!
萧夫人唯恐闹大了梁直里子面子都没了,更怕叫梁直惹了他父亲兄长厌恶要往死里挨罚。
梁家那些家规可不是糊弄人的,年轻力盛的儿郎们进去挨二十鞭子,不死也能脱一层皮。
她这才赶紧阻止梁直,内外瞒着,帮梁直善后。
如今却善后成这般,想来,萧夫人已经没脸见人。
今儿孙子的满月宴,席上多的是萧家人,她两个堂侄儿都千里迢迢赶来了。
日后这事儿娘家可怎么瞒得住?娘家兄弟嫂子只怕真要与她生分了!
萧夫人一来便忍不住骂:“那个作贱的小娼妇!看我不非得剥掉她一身皮!等直儿回来我也得打他!必叫他给你赔罪!”
萧琼玉眼睛一错不错盯着摇篮,盯紧里头的孩子。
此事过后她再也不敢将孩子送去任何人怀里,哪怕是往日她信得过的乳母嬷嬷们。
萧琼玉听了这话看了眼萧夫人,忽而冷冷一声:“我好不容易唤他睡着了,你小声点别吵醒了我儿子。”
萧夫人还是头一回被儿媳挤兑,可今日她却也自知理亏,默默压着嘴角不吭声了。
老夫人见到如此一幕,心下叹息一声,知晓这对婆媳此事过后怕是要渐渐离心。
可这事儿又能怪得了谁?
老夫人无可奈何,只能去骂萧夫人:“看你往日纵容出来的好儿子!”
岂料萧琼玉往日里本本分分再是规矩不过的一个媳妇儿,今儿却是谁的面子情也不愿意给,她俯身从摇篮里抱起孩子。
“今日的事儿我方才问过了,乳母被下了药昏睡了过去,两个丫头也被支走了,是谁趁着机会抱走了我的元儿?还望母亲多多调查清楚了,一个不要漏过了。”
萧夫人自然立刻说:“你放心,此事我已经差人去查了。”
萧琼玉听了还算满意,便抱着元儿往外走,对已经醒来的元儿道:“我带你去给阿阮磕个头,好不好啊元儿?”
二姑娘三姑娘左看右看,见到老夫人与嫡母不善的眉眼,最终还是选择跟着二嫂一同去找三嫂说说话。
萧琼玉带着两位姑娘走了,只有霞月郡主陪着老夫人。
老夫人至此也不继续隐瞒情绪,她似是被今儿的事气的够呛,捂着胸口脸色难看,霞月郡主赶紧给她顺气。
好半晌,老夫人才对萧夫人道:“一群婢子倒是胆大包天,一个也别放出去,等宴席结束后再去审问,彻查清楚了,沾了事儿的通通打死!叫所有人都瞧着!”
十几年待下人都是和颜悦色,却是养出这群胆大包天的奴才。
窗边的风依旧凛冽发冷,融化了的雪水滴滴答答,延着墙角屋檐滴落下来。
树梢枝头悄悄露出绿芽。
昼锦园中。
孙大夫先是来为盈时诊脉。盈时到底是年轻身体好,一路跑着竟没跑出什么毛病。
可盈时还是有些后怕地问孙大夫:“我先前跑的太快,感觉肚子有点疼,后来又好了,会不会有事儿啊……”
孙大夫自然知晓盈时肚子里孩子的珍贵,虽担着三房的名头,可却实打实是长房的种,梁氏这一支的长子嫡孙,如何能出差错?
他仔细给盈时摸了许久的脉,听她说完才不紧不慢道:“不要紧,不要紧。您这脉象稳的很,小世子壮实的很。”
这话明明也不出错,毕竟三房也有爵位。
可小世子这个词却叫孩子在场的亲生父母双双不好意思起来。
盈时不好意思垂着脑袋,扭扭捏捏的偏过身子。
梁昀以拳抵唇,故作忙碌的轻轻咳了声。
盈时又问:“那我先前肚子怎么疼呢?”
孙大夫是见多了这种患得患失的父母,解释:“许是跑的急了肚子抽筋。”
“三少夫人胎相健康,无需太过担心旁的。只与往日一般作息无需忌口,什么都可多吃一些,青菜倒是顿顿不能少。那等本就弱相的,才需要静养忌嘴。”
盈时这才重重吐出一口气。
语罢,孙大夫转身又去给一旁旁听的公爷处理手上伤口。
这下,可没像给盈时诊脉那般轻松。
孙大夫眉头紧蹙,“公爷这伤不宽,却深的很,只怕要缝两针才能好得快,您且忍忍……”
盈时一听见要缝针,便十分没勇气的眼睛酸酸的,梁昀便叫她往内室去待着,不要看。
盈时却不愿意去。
小姑娘脾气大的很,甚至就坐在他手边,险些将孙大夫的位置都给抢占了:“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看着你。”
梁昀的气息有些不稳。
直到孙大夫取出缝合的针线,老大夫才有些踟蹰的朝着依在一起的两人开口:“三少夫人不如换一边坐着……”
盈时这才反应过来,登时像是火烧屁股一般,‘蹭’的一声站了起来,便搬来凳子,往梁昀另一边急急忙忙坐了过去。
先是烧针,而后引线。
梁昀偏头看到她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睫毛发抖的模样,心中柔软。
盈时悄悄伸手攥住他的右手,惹得梁昀眼皮轻颤。
她的手很软,像是融化了的羊脂,温热的,掌心带着点点薄汗。
“你要是疼,就掐我的手。”盈时柔声朝他说。
梁昀一直觉得是小伤,可眼前的姑娘却好像天都塌下来了。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才能帮上自己。
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一个流浪许多年的人,终于寻到了能遮风避雨的地方。
梁昀顿了几息,平静地道:“好。”
“我力气很大,你能忍得住疼吗?”他语气里似乎有些闷笑。
盈时却是郑重地点头,“没问题的,我素来都最能忍疼的了,你尽管掐吧。”
下一刻,烛光摇曳间,梁昀已经攥紧了掌心那只绵软的手。
紧紧握住,像是恨不能将她融入自己骨血里。
时间一分一刻的过去,孙大夫不算快的缝合速度,叫两人的掌心都渗满了汗水。
也不知究竟是谁的汗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可敷上止血散,再缠上几圈绷带,却依旧是结束了。
孙大夫临走前提醒梁昀:“公爷这手这段时日一日换药三回,切记不能沾水,等过几日我再来给您拆线。”
盈时等他一走,就对梁昀说:“不能沾水,那沐浴要怎么办才好呢?”
梁昀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盈时是个最善良的人,见他伤的那般严重,还是为了救下自己受的伤,哪里好意思赶他走呢?
她主动开口,叫梁昀留下来用膳。
“桂娘今日做了咕噜肉,我最喜欢吃了,你要不要留下来陪我一起吃?”
梁昀说好。
这几乎是二人一个多月以来,头一回如此贴近,仿佛这段时日的见面不相识是真正的过去了。
以往日日腻在一起时梁昀并不觉一顿饭有多不可求,可如今却几乎是受宠若惊。
盈时今儿立下了大功,她又是忙活许久都没吃饭,早就饿的肚子咕咕叫。
如今她是一个人吃却要养着两个人,桂娘不敢饿着她,一听她说饿,赶紧就去小厨房上了菜。
盈时往自己碗里夹了一只香辣鸡翅,又勺了满满一勺的咕噜肉,便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低头吃起来。
梁昀坐在她身边,忽而对她道:“你院中人手少了些,等明日再多派些人手,安排一些护卫进来。”
盈时嚼着酸溜溜的咕噜肉,嘴唇上都染满了晶莹剔透的糖汁。
她已经聪明的猜到了:“可是因为元儿的事儿?”
随着与盈时的相处,他渐渐察觉到这个姑娘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虽然行事有些欠妥当,可聪明之人素来都是直觉敏锐。
“不好说,许只是凑巧,许本是冲着我们来的。只是我们在朝廷上身边总离不开人,下手很难。”他并不想说的太严重,吓到还怀着孕的她,一边往她碗里继续添着菜一边说:“今日来府上的客人众多,鱼目混杂,事情有些蹊跷。不过你别担心,我差人调死士过来了。”
盈时碗里已经被他堆得像是一座小山,多是青菜,她连忙伸手拦住碗口。
“我不想吃青菜。”
梁昀说:“方才孙大夫说不忌口,可每餐都要多吃青菜,你不是满口答应的?”
盈时被说的哑口无言,她只好重重咬起一颗菜芯,恨恨的道:“我就说她是怎么来的?门房的人不看请帖就随便放人进来?”
梁昀却说:“这事你不要插手,母亲与叔母会处置妥当。”
盈时乖巧的答应下来。
吃着吃着,她忽地轻嘶了一声。
“怎么了?”梁昀问她。
她垂着眼眸,眼睫煽动眉头紧蹙,脸上都是痛苦。
许久才抬起脸将嘴里的青菜全吐了出来。
梁昀瞥见乳白菜心上沾着点点血色——她咬到舌头了。
“张嘴。”他轻轻捏起她的脸颊。
盈时皱着眉头,有些生气的开始乱怪:“一定偏要叫我吃青菜,这下可好了吧……”
她说着,却是非常听话的张开了嘴。
梁昀双手托着她的脸颊,伸手探开她的两排后槽牙,问她:“咬到了哪里了?”
盈时含着他的手指,口齿不清的说:“右、右边……”
她努力将舌头歪了歪,将还在流血的伤口展示给他看。
“啊——”
室内昏黄的天光下,两人正努力找着伤口,忽而就听到门外脚步声。
这事儿叫后来的盈时想起来,要怪就怪她院子里的婢女们实在太少了,通通就那几个人,压根没一个把门的。
桂娘还带丫鬟们在小厨房里给盈时熬汤!
萧琼玉见门开着,甚至闻到里头飘出来的饭香,想也没多想,毫不设防带着两位未出阁的姑娘踏入房门里。
“阿阮,你在吗?我带着元——”声音忽而止住。
十目相对的瞬间,盈时赶紧将男人的手指从嘴里吐出来。
第70章
梁昀慢慢将手从她脸颊的软肉上挪开, 又执起一旁的帕子,一点点擦拭着手指上亮晶晶的口津。
气氛有一种诡异的微妙。
所有人好像都不会说话了,也不会动, 木桩子一般怔在原地。
还是盈时最先反应过来, 戳破这份古怪的宁静。
“二、二嫂你们怎么过来了?”她心虚慌张地偷偷朝着梁昀使眼色,一面像屁股被火烧了一般,从椅子上站起身。
好在梁昀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缓缓起身, 模样倒算镇定,对着萧琼玉与两位妹妹道:“我想起还有事,便先出去了。”
一句算不得温和的声音, 却叫众人尤如得了大赦。
她们早被方才看的那一幕惊的不知所以,窘迫之下一个个都想往地上找缝钻, 现如今听当事人这般说,自然是点头如捣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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