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完全被戳破时,栗夏又羞臊,又惊讶。
她确实,没想过,没想过真的和F恋爱。她对他一直是肤浅的,浅薄的,动物式的,只寻求多巴胺的刺激,只想在F允许的范围内攻城略地,满足她的好奇和好色之心。
F无疑是敏锐的。
感知到她的随意和不珍惜。
可她有什么错呢?
他这样杳然的人,会属于她吗?
这或许不重要,栗夏想,重要的是,她自己愿意吗?
她还没有想清楚。
暧昧太简单了,简单到像商场里摆放的游戏机,只要投币人人都可以玩一局。不喜欢就随时退出,没有任何沉没成本。
而恋爱不行。
栗夏想了很久说:【你这样讲,会让我误会的】
没等F回复,栗夏:【该我了】
她规定这网络冒险局不能和钱财挂钩,不允许发自拍照,等等。
F却说:【留着下次吧】
栗夏:【啊?】
F:【我保留这次机会】
文字有时暴露情绪,有时隐藏情绪,栗夏猜不透他。
她弱弱试探:【所以之后我还能和你愉快聊天吗?】
片刻后,页面上再次弹出语音邀请。
手机的振动简直要让她失眠,栗夏心跳加速到口干舌燥,不知道要不要接。
F:【接】
栗夏二十六年的矜持毁于今晚。
她几次深呼吸后重新接起来。
还没讲话,已经听到F有些严肃不容抗拒的声音:
“别挂,保持这样。”
“免得你胡思乱想。”
疯狂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栗夏醒来时,盯着手机屏幕上累积长达8小时12分钟09秒的通话页面,目不转睛并咬了一分钟的指甲——
F整晚没挂,数字依然机械地在栗夏的眼球中跳动,跳动。09变成10,12变作13。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与人彻夜通话。
对方竟是她手机屏幕上的男人!
法国现在大概凌晨一两点,栗夏清醒过来,当即按了挂断。
她穿好衣服,散着头发在床边呆坐了会儿。昨晚再次接通后和F琐碎地聊了什么,她记不大清。只记得,迷迷糊糊入睡前,她神思涣散,F问她有没有订好闹钟,用不用叫她起床。
栗夏说什么来着:
“叫我起床就不用了,起床吻可以考虑。”
“……”
F,千百次地沉默了。
他又发出因害羞而支支吾吾语塞的声音:“栗子老师你……我,唉。”
栗夏目的达到,心里偷笑着美滋滋睡去。
这后来的几日,保持聊天好像是情理之中的事。
F偶尔会同她讲拍摄的进度,顺利时讲一点剧组里的趣事,不顺利时就撒气般吐槽法国的菜真难吃。
栗夏则和他分享生活,楼下的小猫,分享家里的烧烤摊子,F看到照片后说,有点望梅止渴的意思了。栗夏哈哈笑。
他们一刻不停地,用文字你来我往。
栗夏开始了解F的爱好,知道他是纪录片导演,偶尔为营生接商业片子的活。栗夏有些惊喜,说自己也负责过很多非虚构文学的书。
F说巧了,相比虚构的故事,我也更喜欢真实。但现实是,真实的市场更小,人们总会偏向于想象的美好、诡谲和陌生化,逃避残酷与庸常。
栗夏说:“就像我和你。”
“我们属于哪一种?”
栗夏:“虚构的。”
F:“虚构?你对我有所想象么?”
他问得很巧妙,栗夏当时没有直接回答。
直到后来,她听到了一首歌,歌名算得上对F问题的最佳答案。是温和治疗的那首——
《我想了太多关于你的形容》
她也一样。
想了太多有关F的形容。
F就这样开辟了她世界的新角落。
他的角色甚至充当了顾问。偶尔栗夏对于书的封面没有想法,F会提供一些影片的海报作审美指导,她和美编沟通时便多了些新思路。
知道F和她一样同是首都人,近些年因个人原因搬了家。了解他讲得很苏的英音,沉声柔调,只因栗夏想听他念电影《绿皮书》里的那份情书。
他们见缝插针般切进对方的生活,精密计算着时间。要在无法控制的日夜轮换里,在六个小时的异国时差里,汲汲出一点可以同对方说话的机会。
很多次,栗夏问他:“方老师今天忙吗?”
“我和你聊天会不会打扰到你啊。”
F:有点忙
F:不会打扰
F:我也想和你说话啊
栗夏在工位上托着脸,反手捂住嘴巴,笑就从眼睛里跑出来。
你瞧瞧。
怎么拒绝。
没法拒绝。
栗夏心安理得地继续着,放任自己沉溺在这飘渺但使人满足的情绪价值里。
很快,她每天入睡前便多了一项任务——
斩断情丝。
倒不是那种肉麻的“你先挂”“哎呀你先挂”的戏码,而是栗夏每每说了晚安,F总沉默半晌,说,“我这边,法国的天还没黑。”
“国内要十二点了,方导。”栗夏打着哈欠。
“国内时间真不懂事。”F说。
栗夏听笑了:“时间这么客观的概念还有黑粉啊?怎么才算懂事?”
“过得慢一点。”
栗夏在被窝里抿出笑来。其实和F能够通话的机会很少,他们的空闲时间像难拼的碎片,所以大多是打字聊天。机会难得,不想挂断的心情栗夏自然也有,但她不说。
“时间确实过得好快。”她感叹。
“嗯,”F的声音近在耳边,“尤其是和你聊天之后,我觉得时间更快了点。还特意查了查是不是地球自转速度变快了。”
“所以是地球的原因吗?”
“不是,”F笑,“好像是我的原因。”
“啊?”
“大概是因为,你睡觉之后,我这边还要延长好几个小时才能过完这一天。于是这几个小时,我都在期待明天。”F停顿半秒,声音带一丝无奈的浅笑,“对,所以才觉得时间过得快吧。”
栗夏听出他的话中之意。
有人因你而产生对明天的期待,意义升格,她感到自己的心变得温而软,绵绵的,像静水。
“你平时也这样吗?”栗夏问。
“什么?”
“说一些含糊其辞的,让人想入非非的话。”
F又笑了:“我有吗?”
“有的,”栗夏肯定道,“不过,我不喜欢对男人的话做阅读理解,我喜欢明确的答案。”
“嗯?”
游离在睡眠的边缘,栗夏声音轻悠悠的,却不乏勇气。她回问,“我想知道,你刚刚说的期待,是期待和我聊天,没有和我聊天的时间都在想我,是这个意思吗?”
“……”
F缄默不语。
沉默的几秒里,栗夏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刚要潇洒略过,耳边的人缓缓出声:
“……是。”
“一定要说出来你才满意?”
栗夏闷在被窝里,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对啊,这个时代不流行含蓄,含蓄会错过很多。”
她喜欢直白。就像无数解读,整天整页的暧昧文字,远不如亲耳听到从他口中说的一个“是”。
F还想问什么。
栗夏点到为止:“专心工作,方老师。”
其实栗夏没有刻意地想过,她和F会有怎样的下文。
也许她和她的第一个Crush,只能保持这种用板正的文字调情从而获取短暂快乐的这样浅薄的关系,直到有一方厌了倦了,然后无预兆的结束,栗夏想。F不提回国的事,栗夏也从不过问。
世人在乎结局,但栗夏不在乎。
直播事故那天,栗夏遭遇了工作以来的第一次恶意举报。
作为编辑,栗夏有直播卖书讲书的任务。
社里账号的粉丝不够活跃,直播流量更是一星半点。前段时间营销部的同事靠讲书收获了一些流量,大家都觉得出爆款希望满满,压力便给到栗夏。她为直播的书准备了很多份稿子,尽量讲得生动有趣,精心策划了互动环节,其间还熬了一次夜。
当天上午,栗夏忽觉有些鼻塞,嗓子状态也不佳,赶紧喝了点消炎药,下午坚持直播₵Ɏ了三个多小时。
起初没什么人看,熬到中场,直播间人数慢慢多起来。栗夏当时在讲一部黑塞的童话集,她长相和声音都很甜,讲书安静有条理,多是分享自己的感受和收获,评论里的问题她都回答的上。
评论区风向很好,大家夸她漂亮又真诚,还说终于有一个是真看过书的来卖书。
提到不了解的书,栗夏便笑着说,等我之后看完再来推荐。大家清一色留言说期待主播下次讲书。
活跃用户多了,正向反馈带来良性循环。栗夏运气不错,后面的几本冷门书籍也卖出不少单。账号的粉丝数肉眼可见地增长起来。
谁料,收尾前,混进一个讨厌的用户。
那人不知在哪里买了盗版书,刷屏说主播骗子要求退钱,甚至带节奏让大家退货。栗夏最先还耐心进行售后指导,对方却不领情,反开始攻击主播,对栗夏说一些挑衅和骚扰的话。栗夏只好将其移出直播间,经同事操作拉黑处理。然而,直播机制害人,对方依旧能进出她的直播间,刷屏的言辞戾气更重。
评论里有人看不下去,让栗夏早点下播。
栗夏偏不信邪,不想让这种人这么轻易得逞,加之这言论太影响公司名誉,便又硬刚了会儿。坚持播到下班点,结束了这场糟心闹剧。
关掉摄像头,栗夏舒口气。久坐一下午,她讲得口干舌燥,加上喝水又少,感冒似乎更重了,头昏脑胀的。
随手点开后台数据一看,发现好不容易卖出的书,订单退了20%。
栗夏在没人的地方对着那个ID狠狠骂了几句脏话,接着从包里翻出一条漱口水。漱完口,告诉自己下次好好发挥。
很快,同事告诉她,账号被举报了。
栗夏心里吃了一惊。
好在他们迅速进行了申诉,没有大碍。
这事当天捅到领导那儿,领导了解完情况,单独找栗夏谈话,说她个人情绪太重,没有大局意识。
“这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卖书你有功劳,这次就不扣钱了。你们年轻人就是爱情绪化,以后多注意,情绪一定要稳,成熟一点……”见栗夏不作声,领导通情达理道,“念在你是社里年龄最小的,没事,慢慢成长吧。”
领导好像都有把功劳一笔勾销,把错误用放大镜来看的本事。
栗夏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有歉疚,也没有委屈。她说,您别生气,生气对您身体不好。
领导欣慰了点,“你这会儿倒挺懂事。”
栗夏说嗯,“就是提醒您别把情绪带到工作上来。”
领导噎了一下,脸色骤沉要笑不笑,说,你这姑娘心里还是有气。
“得了,将功补过,明天邻市有个会,你去吧。”
栗夏这才知道,上次楚晓文要参加的书展延期,现在她孕周增加,更不可能出席。周六日培训没有加班补贴,还要周一赶回来上班,栗夏不肯去。领导脸上更暗了,不耐烦地摆手让她走。
出了办公室,关系好的同事围上来安慰她。安慰有,警示也有。大家说以后遇到这种被红眼病举报的情况早点关掉直播,避免别有用心的人发一些过分言辞导致直播间封禁,更是功亏一篑。
栗夏这才知道自己当时确实不够理智。
楚晓文说:“你看你,本来要立功的事,还让你差点捅了大篓子。有些事不一定非要争出个所以然,你当时倒是出了口气,可谁领情呢?……别太较真了夏夏,学聪明点儿。”
以前直播数据很糊,从没有这种烦恼,也没有紧急预案。事发突然,考虑到是出版社官方账号,她努力维护社里名誉,原来是太较真,不够聪明吗?
如果当时立刻当了逃兵,他们又会是怎样一种说辞?
栗夏有些茫然,但还是点了点头。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是这个道理吧?
完成收尾工作后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心情不算畅快,栗夏打算吹着风走回家。
不想将情绪带回家的时候,栗夏就会选择散步。
散步会把坏情绪变成沾了水的湿脚印,走得越远,越久,湿潮的印子便会越来越浅。
也许印子没有消失,它们被风化,被晒干蒸发,都很好。
路过活动广场,她独自在跷跷板上坐了会儿。跷跷板对面没人,凳子高高翘起,她屈腿贴地坐着,视线里,黄色杠杆像一条快乐捷径,直指初夏傍晚钴蓝色的天。
然而,那位置上空荡荡的。
装饰着她荒芜的眼眶。
栗夏出神看了会儿。
中途有两个小孩手拉手走过来,大概是想玩,站在一旁等了等,见栗夏丝毫不动,没有让出位置的意思,又拉着手一步三回头咕咕叨叨地离开了——
“姐,我妈说这种人叫不识眼色。”
“是吧,你看都没人和她玩。”
“就是。”
“不过我发现好多大人都没有朋友。”
“长大就不需要朋友了吗?”
“需要吧,不知道。”
身后,栗夏侧头听着,干笑两声。她好想捏住他们后脖颈说,你们背后蛐蛐人这叫没大没小知不知道。
接着告诉他们,大人不是需要朋友,是需要快乐啊,孩子。
不过她没什么说话的心情。
等两人彻底走远,不再回头,栗夏才拍拍屁股起身。
手机震个不停,一看,全是家庭群里的消息。栗大勇说今晚做了铜锅涮肉,艾特栗夏问她什么时候回家,都在等她。栗春先着急发了个懒羊羊流口水的表情包,让栗夏替她多吃点,羊肉片要沾满芝麻酱,给她拍一张。栗夏笑她大馋丫头,刚要打字,屏幕上方弹出消息,是F。
F:【迟到了,栗子老师】
栗夏这下乍想起来——她和F约好晚上一起做前段时间很火的MBTI测试。
做之前,两人还事先猜了猜对方的人格类型,她猜F大概是INFJ一类的性格。F说,她绝对是E人。栗夏便笑。
当下站在车来人往的街头,她没有一点做题的耐心。
栗夏当即说抱歉:【今晚做题可能会不在状态,我怕测出来不准】
F很好说话,从不强求:【那就不测,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栗夏:【嗯】
他又问:【原来状态还会影响测试结果?】
栗夏:【当然会】
她插科打诨惯了,胡扯起来:【万一测出我的第二人格是你的理想型呢】
F:【你担心这个啊】
栗夏:【可不,还是保持神秘比较安全】
F:【怕什么,怕我吃了你?】
栗夏:【怕你太喜欢我】
她没过脑子发完,自己内心先扭麻花似的“噫”了一声。
没想对方不按常理出牌。
F:【那还是测一下吧】
栗夏:【???】
F:【看看我能有多喜欢你】
低头走路没看人,被过路女孩包包的边角磕到,栗夏才回神。倒不是因为F的一句话就心脏乱跳,而是栗夏发现,暧昧真的解压。这一路,她没留意走了多久,没留意路边人,没想下午的糟心事。回家的路就已经过了三分之一。
只是栗夏没想过F会主动打来电话。
他礼貌地问:可以打电话吗?
不等栗夏细想,铃声猝然响起,占据她的思绪。
栗夏下意识想找理由拒绝。
以前每次和F通语音电话,大多都由她来主导。她话多问题多,对F的好奇足够撑起整段聊天。
这次,栗夏完全没有任何要和他打电话的想法,她甚至不太想以此刻的心情和他聊天。担心会尬聊,会无趣。
通行灯由绿转红,她不得不停住脚。
也是这一秒,栗夏忽然很想试试看:
在没有她主动和热情的时候,F会怎样掌控他们的关系?
第10章 她好喜欢他的笑
栗夏从小就是报喜不报忧的性格,好事在她嘴里能说得开了花,坏事她也是挑着捡着说没那么糟的那部分。
所以下午的工作小插曲她没考虑要告诉F。
没必要,没有人需要来承担她的情绪,何况是个摸不着见不着的网友。其实要真说,栗夏也说不清。领导她怼了,直播间用户她也硬刚过,直播口碑和销量算不错。
她只是有一种下班后无名状的、说不清的低落感。
不严重,但让人提不起劲。
没有想象中的坦然,这通电话,栗夏打得略有些忐忑。
她觉得自己在喜欢的人这里,可能还是有点包袱,想表现好一点。所以接通后,栗夏立刻清清嗓子,想尽量轻松点和F聊天,保持愉悦感。
却没招住F上来第一句就问她:“今天状态不好是因为工作吗?”
“……”
他声音温温的,一种关切的语气。
栗夏踌躇两秒,承认了:“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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