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的却知道探春和茜雪此刻的心情只怕复杂得很,忙拉了赵栓一把,使个眼色。
赵栓会意,推了倪二上前,陪笑道:“姑娘,这就是倪二。”
探春擦了泪,抬头打量倪二半天,似笑非笑:“我也知道,你不乐意帮我的忙。别慌,什么时候茜雪姐姐说一句她想走了,我连路费带家当,都给她置办齐了。至于你,不过是我茜雪姐姐的一个搭头儿,去留都随便你。我有多少银子,你最清楚,别说一个茜雪,便是十个百个茜雪,我都养得起。肯让你娶她,是看在你对她好的份儿上。我若不想让她跟着你了,别说别的,就你在赌场里手上那几条人命,立时三刻我就拿捏得你死死的!”
倪二这才慌了神,手从袖子里拿出来,作揖不止:“姑娘别恼。我可万万没有那个心思。我只是心疼我家婆娘,她日日在厨房里忙活,连给我生娃娃的空子都没有”
一句话没说完,几张嘴冲着他的脸上都啐了过来:“当着姑娘的面儿说这个,你找死呢!?”
探春却笑了起来:“所以说你蠢!不会多请几个人么?谁压着你的头必定要让这酒楼挣多少钱了?厨娘们也有好有坏,你多请几个,谁勤快聪明就用谁,谁偷奸耍滑直接辞了她。茜雪姐姐什么都不管,只管看着她们干活儿。养两年身子,你还怕没有大胖儿子抱?”
倪二一想,果然是这么个道理,回手捶自己的脑壳:“笨死你算了!”
众人入了座,说说笑笑,又听探春安排日后事务,不提。
到了下午,冯紫英兄妹和探春回到冯府时,黛玉已经盼了许久。
见他们回来,冲着探春大发娇嗔:“让你出去一趟,你就贪住玩不回来了!瞧瞧这都几时了?”
探春丢了个风车给她,打发小娃娃一般:“我们先去换衣裳。你先自己玩。”
卢夫人在旁看着林黛玉气鼓鼓红起来的脸,笑得前仰后合:“三姐儿气起人来,真是我们老爷常说的暗器手段:伤人于无形!”
林黛玉一头扎进她怀里:“娘,你还帮着她欺负我!”
卢夫人搂着她直叫心肝儿,又道:“你爹爹今日出去打猎了,明儿个就回来。他说是要去给你猎几支野鸡来,挑那翎子好看的,给你做几个毽子踢。再炖了鸡汤给你喝。野鸡肉不好吃,鸡汤却鲜美。你明儿可要给他面子,多喝两碗。”
林黛玉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娇柔地答应着,腻在卢夫人的怀里撒娇。
林嬷嬷觉得自家姑娘怎么离开贾府就这样娇气起来,明示暗示,眼色咳嗽,都使遍了林黛玉也不理她。
卢夫人笑着骂林嬷嬷:“老家伙!你姑娘跟我好,你就眼儿气了?我告诉你,如今这是我的女儿,我女儿愿意怎么跟我亲,就怎么跟我亲。你管不着!”
林黛玉虽然觉得不好意思,却十分留恋卢夫人怀抱的温暖,死活就不肯起来。
一时冯紫芸和贾探春梳洗好了出来,见状都觉得粘腻,两个人都坐得远远的,满脸怪异地看着那“母女俩”。
冯紫英就从外头送了两个箱子进来:“妹妹们买的东西。往后还是少让她们出门。我这荷包里只剩了三文钱,连喝碗茶都只能站在路边儿喝了。”
卢夫人笑着骂传话的松纹:“呸!不要脸的东西!你跟你大爷说:这才是头一回,以后有他当鞭子当宝剑的时候呢!”说着,却又真的找了匣子拿银票要补给冯紫英。
探春想着冯紫英那嘴脸就觉得又气又笑,忍不住抢在冯紫芸前头开口:“伯母还真给他?我瞧他是不是有脸要!”
☆、第二百七十五回 病重
那皮装到了最后,整套都是自己掏钱给冯紫芸买的。冯紫英出银子的,不过是给黛玉带的市面儿上泥人儿陀螺等小玩意儿,两箱子也没几两银子,他还真敢跟卢夫人开口!
松纹一想到探春在“富贵居”里收拾倪二的情形就缩脖子,咽了口水道:“奴才知道,大爷肯定不敢要。”
自己要真的有胆子伸手接了过来,回头让大爷被三姑娘奚落了,只怕自己又得挨鞭子了。
卢夫人的手意外地顿在匣子边上,回头看着松纹后退两步就一溜烟儿地跑了,茫然地看向冯紫芸:“这是怎么了?”
冯紫芸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娘啊,这是一物降一物!”
林黛玉何等聪明,也看出了三分,抿嘴而笑。
冯紫英一听探春发了话,哼了一声,昂然拎了鞭子,令松纹:“去荣府,把宝玉和薛大傻子叫出来陪我吃酒。尤其是告诉宝玉,今儿他请!”
宝玉那边巴不得,忙得穿了衣裳跑出来跟他吃饭喝酒,背了薛蟠,拉着他请问黛玉的情形,又被冯紫英讹走了手里拿的一把写着探春所作《簪菊》的扇子。
第二天冯唐回来,不仅打了几只野鸡野兔,还猎了一只狐狸。进门就命把那野鸡野兔分一半:“拿了荣府去送给老太太,就说我刚去给闺女打的,让她老人家也尝个鲜。”然后又私下里告诉黛玉:“这狐狸我让人去剥了皮硝制,冬天给你做围脖儿戴。”
黛玉巧笑倩兮,点着头给冯唐往腰上挂荷包儿:“这是我旧日缝的,爹爹先将就着。等明儿我专门给爹爹做好的,再换下来。”
冯唐低头看那荷包儿,只觉得女气,却舍不得拿下来,摸着胡子得意地叉着腰笑:“老子也有闺女给缝荷包了!哼哼,我看那帮老家伙还敢笑话我生了两个儿子!”
黛玉知道这是嘲讽冯紫芸不像女儿,自然不肯跟着笑,细声细气地替新得来的妹子辩解:“我们芸姐儿这么好的性子,全京城可有一个姑娘比得上的?爹爹不要理那些人,他们养得出来芸姐儿这样干脆利落的闺女么?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冯唐被她明里暗里夸得心花怒放,乐得找不到北。
卢夫人见丈夫和干女儿相处这样好,干女儿又肯这样维护亲女儿,只觉得欣慰得了不得。转念就想到儿子身上,忙遣人去问:“不是说昨儿跟贾家的那位宝二爷一起吃酒么?吃得怎样?”
冯紫英觉得被雷劈了一样:“我跟小兄弟们一起吃个酒而已,母亲什么时候管起这些来了?”
卢夫人气得在屋里拍桌子:“把这个孽障给我叫来!”
冯紫英知道惹了祸,只好走来。
卢夫人把人都赶出去,关了房门,拧着儿子的耳朵咬牙告诉他:“贾家老祖宗说了,要把你大妹嫁给那位宝二爷呢!你不给我看好了这未来的妹夫,等甚么呢?”
冯紫英眼睛瞪得溜圆:“妹夫!?”
林黛玉在冯府待得极高兴。在卢夫人身后跟进跟出,甚至连卢夫人处理家务的时候,她也睁着好奇的眼睛坐在旁边。卢夫人看看身边另外两张空空的椅子,叹气道:“什么时候芸姐儿能像玉儿一样肯坐在一旁学着如何处理家务,我就能闭眼了。”
林黛玉笑得挺不好意思的。
冯唐觉得这个娇嫩的小女儿实在是太好了,这几天别提多高兴了,动不动就跑到城外去给林黛玉寻新鲜玩意儿。野花野草的就不要说了,各种小鸟小鱼,天上的弹弓打,水里的网子捞,每天晚上都拿了来给黛玉献宝。
黛玉何尝见过这些东西?稀罕得不得了,常常临睡了还惦记着再去看一眼。
只是才过了三四天,黛玉的咳嗽便渐渐地重了起来。
林嬷嬷和探春都有些习以为常了,只是让照着旧方子抓药便罢。但林黛玉连吃了三天药,竟然仍旧沉重了下去。
卢夫人终于坐不住了,先打发人去贾府送了信儿,接着就逼着冯唐冯紫英想法子去请个太医来看看。
冯家除了卢夫人,一家子都是习武之人,受伤是常事,生病却是极少的。所以家里竟与太医院没什么交情。
冯唐正为难,贾府这边王夫人听说后大惊失色,连贾母都没告诉,急忙便到了冯府,顺便还请了王济仁也过来了。
卢夫人顿时又气又愧,坐在那里垂泪不已。
王太医仔细听了脉,点了点头,到了外间,对王夫人和卢夫人道:“二位夫人倒也不必挂心。姑娘这旧疾由来已久,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今夏姑娘的身子好了许多,前儿我还算是敢给用了一些有力气的药。但这一阵子却有些劳神,加上换季之时她本来就该犯了,所以才会显得有些沉重。”
王夫人忙截道:“你只说怕不怕?”
王太医微笑摇头:“无妨的。静养几天就好了。”
卢夫人这才放了心。
冯紫英过来请了王太医到外间开药方去,又仔细询问:“她这毛病既是旧疾,来了京中这样久,王太医竟治不好么?”
王太医还是头一回听见这样直白问自己话的官家子弟,不由得噎住,半天,才打着哈哈摇头叹气,勉强笑着低头开方。
冯紫英疑心顿起,但不论再怎么追问,王太医也不肯说什么。
卢夫人这边拉着王夫人的手,歉疚地说:“这都是我没照顾好。”
王夫人笑着宽慰她:“哪里的话?林姐儿从来了京城就这样,常年的都是药吊子不断的。您往日里是没看见过,以后就知道了。既然大夫说了没什么,我也就放心了。您请照看着罢,我得赶回去,省得老太太听说了,又提心吊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