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觉得怪异。刚才不是还不肯听呢么?怎么这会子又巴巴地叫了自己过来问?
“娘娘的意思,三丫头很好。皇后特意叫了她去,说三丫头教导得规矩守礼,虽然待人客气疏离,却不让人反感,很是难得。所以皇后娘娘竟是有意赐婚,让娘娘自己说个人选,皇后要赏三丫头这个体面。”
贾母看着高兴得几乎要飞起的贾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孩子从小儿就傻。算了。自己生的。
“皇后娘娘赐了两个嬷嬷过来。福嬷嬷和宝丫头甚是相得,宝丫头这几天待众姐妹下人越发亲切和气,福嬷嬷更是寸步不离。沈嬷嬷却拿捏不了咱们家三丫头,皇后娘娘却说三丫头更好,要赐婚。儿啊,你就没觉出什么旁的来?”
贾政觉得莫名。这还有什么旁的?
贾母只得耐心解释:“娘娘两次宣召她们小姐儿两个入宫陪伴。想必皇后娘娘误会了,以为娘娘是想在她二人中选一个入宫固宠。如今福嬷嬷既然能待宝丫头这样尽心,想必是姨太太已经跟福嬷嬷摊了牌,她家宝丫头是不会入宫的。再来就是三丫头。沈嬷嬷那里并没有好消息入宫给皇后娘娘,那皇后娘娘自然要想其他法子让三丫头也进不了宫。赐婚,不就是最好的招数?若是咱们家不识抬举,竟然不肯让她赐婚,那不就明摆着要把三丫头送进宫去?那时候皇后娘娘再去皇上跟前一抱怨,还有娘娘和咱们家的好么?”
所以,这有个毛的好得意的?
贾政揪着胡子愣了半晌。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昨夜王夫人听他说了这个好消息后,先有些不悦的样子,后来就也高兴了起来。
贾母看着贾政愁起来的脸,哼了一声,有些不屑:“这有什么可愁的?让娘娘跟皇后娘娘说,因是祖母的心肝宝贝,所以打算在家里再留两年,人家还没开始看。果然相准了,必是要去沾沾皇后的福气的——这等场面话,娘娘在宫里那样多年,不会说么?”
元妃还就真不太乐意跟皇后娘娘说这些场面话,但既然贾母递了话进来,只得含笑到皇后跟前道谢:“家里感激涕零。我们家只有这一个妹妹还算拿得出手,祖母最心爱的。如今只要拢在身边,等闲不肯让远嫁。只得再看罢了。皇后娘娘肯赏我们家这个体面,祖母最感念,让臣妾一定给娘娘磕头,说她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了呢。”
皇后一听,就知道这是贾府的老太君发了话,这位贾三姑娘是绝不会进宫的了,安了心,笑容满面:“哪家子的老人不疼这么懂事的孩子呢?贾妃有机会也带去给太后太妃她们开开心。到时候,说不准我这赐婚的差事,会被太后娘娘抢了也不一定呢!”
众妃都凑趣地笑,带着七八分的敷衍。
唯有许嬷嬷真心地弯了唇角。
当日果然没看错,贾家老太太是个通透人,贾三姑娘也是个明白的。想来沈妹妹在她们家,能踏实终老了。
贾探春没滋没味地吃了午饭,就让小蝉去寻鸳鸯。
一时鸳鸯来了,几句话便把贾母和贾政的说法交代了清楚,又打趣她:“我听柳嫂子说,三姑娘今儿吃的不香。我就知道是为了这个。老太太和老爷说话,我可是头一回赖在屋里内间儿就没出去。姑娘怎么赏我?”
不会进宫了……
不用给皇帝当小老婆了……
探春合什向天祝祷:“谢谢老天饶了我!”
鸳鸯笑得掩了口。
探春嗔她:“你笑什么笑?我们生来清清白白的好女儿家,凭他天王老子,哪有上赶着去给人家当小老婆的道理?”
鸳鸯极为赞同这话,也顾不得姑娘家的矜持,肯定地点头:“姑娘说得极是。别说姑娘是我们家正经的千金小姐,大家闺秀,老太太娇生惯养的主子姑娘,便是我这样的丫头,也没有莫名其妙地巴巴地去做那种没羞没臊的奴才的!”
探春想到她在原著里为了逃开色鬼贾赦的觊觎,竟是断发明志了的,就心生敬佩,拉了她双手,恳切地说:“我虽蠢钝,鸳鸯姐姐的志向还是能看得清一二的。你放心,日后,我跟老太太讨你。等老太太归了西,我就直接带你走!”
绝不把你留在这个家里让那些混账王八蛋糟蹋!
鸳鸯红了脸,笑着抓了她的手摇一摇:“三姑娘,奴才可当你这话是真的了。”
探春肯定地点头:“咱们说好了。”
等鸳鸯走了,探春坐倒在桌边,长长地松了口气。
门板一响,待书探头进来:“姑娘,沈嬷嬷说要跟姑娘聊聊天。”
探春只觉得这一天的信息量有些大,接受起来很累,揉着太阳,皱眉道:“让我歇歇,晚上可以吗?”
沈嬷嬷在外头竟是轻声地笑了:“行!姑娘歇歇吧。明儿再说也使得。”
探春苦笑一声,只得令待书:“请沈嬷嬷进来吧,你去沏一壶浓浓的茶来。”
沈嬷嬷推门进来,微笑道:“不必了。姑娘身子壮,不怕的,端一碗冰沙来罢。”
待书有些发懵:“冰沙?”
探春摇摇头:“宫里这样吃。我们家就算了。嬷嬷请坐,待书拿两碗冰镇的西瓜来。”
沈嬷嬷看了一眼垂眉退下的待书,关上门。忽然往前走了几步,肃然拜了下去,口中道:“老奴沈氏,拜见三姑娘。日后以姑娘为主,终身不弃。若有半分背主之心,便教老奴死无葬身之地,我沈家断子绝孙!”
这突然而来的效忠誓言惊得探春几乎要跳起来:“沈嬷嬷!你这是?”
☆、第二百五十七回 嬷嬷们的来历
沈嬷嬷面露微惭:“老奴一叶障目,这些日子错看了姑娘了。”
探春眨了眨眼,问道:“沈嬷嬷可是听了我跟二哥哥的说话?”
所以改了想法?
沈嬷嬷大大方方地承认:“正是。那时老奴便知道自己错了。刚才又听见鸳鸯姑娘和姑娘说的话,老奴就更加放了心。终究冬天那时老奴和许嬷嬷没看错,家里头老太太和三姑娘都是明白人!”
探春垂下眼帘。
原来,宫里对于自己家再进一步的妄想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都不看好。
沈嬷嬷善意地看着探春的头顶,一向板着的面孔,有了一丝温和:“老奴想跟姑娘说的,倒不是这些。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世上的事,总要慢慢来才看得清。”
“老奴是想要提醒姑娘一声:福嬷嬷的来历,并不一般。”
探春抬起了眼睛:“哦?”
沈嬷嬷道:“福嬷嬷原本并非是皇后宫中的人,而是先孝纯皇后的乳娘。”
探春的眼睛顿时瞪得溜圆。
这样一个重要的下人,怎么可能不在宫里被高高供起养老,反而被皇后娘娘就这样随手打发出了宫,赏给了宝钗?!
沈嬷嬷仔细说起了福嬷嬷的履历:“先孝纯皇后幼年坎坷,父母都不在身边,唯有乳娘最亲。偏先头一个乳娘,将先孝纯皇后带到了六七岁知事了,忽然一病归西。虽然那时已经回到父母身边,但先孝纯皇后已经习惯了依赖乳娘,便又求着父母选了一位,便是福嬷嬷了。福嬷嬷那时也不甚大,不过二十来岁,陪着先孝纯皇后长大、嫁人、生子。直到那次给当今试药。原本福嬷嬷就在先孝纯皇后身边,当今怪她当时若是有恤主之心,能替先孝纯皇后试了那药,也就不至于……所以当今对她极为苛责。”
“太后娘娘听见了,就感叹说她一个仆下,哪里想得到那些上头?那时当今已经登基,福嬷嬷被扔在潜邸奄奄一息。太后娘娘就把她接进了慈宁宫,调养了大半年才好了起来。皇后娘娘听说了,过意不去,说原本是自家的奴才,自己没有照看好,反而要烦劳太后娘娘,死活把福嬷嬷要了回去,当做最心腹的人用。福嬷嬷这才死心塌地地成了皇后娘娘的人。从那时起,坤宁宫里头最见不得光的事,就都归了她。”
“姑娘别看福嬷嬷一直笑眯眯的,宫里经过她手的人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探春听得直打寒战。
皇后娘娘把这样一尊大佛就这样轻易地赐了出来?她怎么这样不信?
沈嬷嬷这时已经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天来的是高弘,乃是皇上身边最得用的人,从王府一直跟着皇上到现在。若是寻常人,一定拦不住高弘。而福嬷嬷当时因是先孝纯皇后的乳娘,算起来比高弘长一辈,又打了一辈子交道。若说这宫里的奴才里头,高弘还算有个怕惧的,福嬷嬷当仁不让乃是第一个。”
“那日姑娘也亲历了的。薛大姑娘一心想要让皇上瞧见,若果然经了高弘的眼,以薛大姑娘的人才,进宫一事必是板上钉钉的。皇后娘娘看着贵府贾娘娘正是最不舒坦的时候,若是再加上薛大姑娘,那还了得?是以才忍痛割爱,直接把福嬷嬷送在了薛大姑娘身边,一则福嬷嬷年老,当年的病痛缠身,在宫里已经有半年多不能视事;二则唯有她,绝对能拦得住薛大姑娘入宫;三则她能把贵府的消息打听得一清二楚。日后掣肘贾娘娘,这也是一枚最得力的棋子。”
探春默默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