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考夫看向莫伦。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没想留下来吃饭。
莫伦感谢戴蒙的好意:
“谢谢您的邀请,但不必让火车加开班次。我们回旅店随意用些三明治,乘坐日常班次上山即可,更能还原三位死者的旅程路线。”
麦考夫让戴蒙安心:“不必遗憾,这一顿我帮您记好了。等案件告破,我会为您安排一次充分展示您请客实力的机会。”
戴蒙:……
瞧你俩沉着从容的模样,完全不受奥威的言语影响,是不需要别人的安慰。
那样一来,他的请客行为是不是略显傻乎乎的?他真没有非让钱包出血才高兴的嗜好。
戴蒙自我安慰,算了,到时候就当是庆功宴了。
这就先把两人送回旅店,告辞前又叮嘱几句。
“山上有紧急电报联络站,和山脚值班室一样,24小时有人值班。万一发现异样,及时联络再行动。”
莫伦与麦考夫告别了戴蒙。
在旅店用了一顿简餐,确认露营装备没有缺失,提前到火车入站口。
时近晚七点,六月的瑞士天空依旧明亮,需再等三个小时才迎来黑夜。
登山火车不大。
目前,每个火车头拉载一节车厢上山,每次单程最多运载三十人。
末班车没满座,稀稀疏疏只有七位乘客。
19点准时发车。
“突、突、突……”
开动火车,很快从蒸汽机车头的烟囱中,冒出一股股浓郁的灰白烟雾。
沿着铁轨,火车向上爬坡。
车行速度不快,更让沿途瑰丽的风景变成一幅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青山叠翠,花开遍野,冷翡翠般的湖泊被阳光衬得愈发波光粼粼。
最奇妙是随风而来的灰白烟雾。
烟雾忽浓忽淡,笼罩着整节车厢,一路模糊了乘客的视线。
莫伦靠窗而坐。
她隔着玻璃窗,望着雾气时聚时散,感觉颇为新奇。
火车喷出的灰白烟雾不仅包裹了车厢,也让车厢里的人群如坠迷幻世界。
雾里观景,这是19世纪蒸汽时代特有的体验。
雾气将人对真实的感知大幅度地削弱,让周身的一切变得影影绰绰。
麦考夫看出莫伦跃跃欲试的神色。
似乎在下一秒,她就会打开车窗,用指尖去触摸灰雾幻境。
“您是第一次乘坐火车?”
麦考夫企图以谈话唤醒莫伦的智,车辆行驶时,把手伸出车窗可不是明智行为。
莫伦略留恋地收回了观测雾气的目光,侧身看向麦考夫。
“是的,我第一次乘坐蒸汽火车。虽然清楚铁轨是实打实地铺设在山路上,但坐在车厢里被烟雾缠绕时,有一种会被雾气送入奇幻异世界的错觉——这很奇妙。”
麦考夫轻轻点头,有这种感觉很正常。
“四十三年前,世界上第一条客运铁路从利物浦——曼彻斯特正式开通,当时很多乘客与您一样,有类似的时空错位感。习惯后,人们反而抱怨起雾气令人不适了。”
莫伦问:“您呢?您的火车初体验是与大众一样,还是与众不同?”
“我?”
麦考夫鲜少回忆过往,但还是精准记起了第一次乘坐火车的感觉。
“我承认我也不能免俗。第一次坐火车,是十年前随父母、弟弟一起出行。那次,火车喷出的烟雾比今天黑太多了。
我和弟弟都希望让烟雾变色,能像彩虹一样五颜六色就更好了。于是,我们迈出了前往火车头的脚步。”
麦考夫想起当年,十五岁的自己带着八岁的夏洛克,自认神色自若地离开座位。
兄弟俩顶着一脸「我们绝不做坏事」的表情,企图踏出改变火车烟雾史的历史脚步。
莫伦看着麦考夫的追忆神色,当时的结局想来是注定的。“你们被拦在车厢出口了?”
麦考夫摇头,“很遗憾,您估计错误,我没能触摸车厢门框,比那更失败。我与弟弟只离开座位三步,就被母亲叫住了。
母亲让我们暂停奇思妙想,她不希望全家在外祖母的生日宴上迟到,还要说出荒唐原因——不怪别人,只怪两个福尔摩斯大闹火车头。”
麦考夫说着也笑了。
“就这样,我的火车冒险之旅中道崩殂。虽然母亲当时的用词是「暂停」而非「停止」,但我与弟弟没有再次重启向火车蒸汽机加料的念头。”
莫伦也笑了,现在对两个多月前麦考夫在伦敦大学展览会上的暗示有了更一层的认识。
“四月末展示会,坐在您身边的就是您的弟弟。”
麦考夫:“对,是我的弟弟夏洛克。”
莫伦缓缓点头:“我明白了。其实是我欠您一只作为谢礼的小蛋糕,是我该感谢您维护了大学展示会顺利进行。”
麦考夫也不否认,自己确实有一点点功劳。“您这样认为也没错。”
莫伦挑眉。
麦考夫先记一顿戴蒙的请客宴,又欣然接受了自己的回赠蛋糕提议,真是一次进账都不往外推。
莫伦:“有没有人说过,您很适合去财政部?”
麦考夫听懂了,就当是夸他善于财。
他一本正经地道谢:“谢谢赞美,但我暂时不想被困于庞杂的数据报表里。您的转职提议,容往后我再考虑。”
话音落下,两人都被正儿八经地谈起职业建议一事给逗笑了。
莫伦:“您放心,我不会忘了答应要送你几箱方糖。现在再追加一只小蛋糕,是顺手的小事一桩。不过,……”
“不过?”
麦考夫立刻想起之前两人谈到猴子打字机论。
他让莫伦不必用猴子做实验,不如颇有挑战性地选择猞猁、角雕、海蛇等动物去做打字实验。当时,他实则是在暗喻莫伦的行事风格。
莫伦:“不过,请允许我在赠礼中添加一点点「惊喜」。您建议我接受挑战,那么想必您也不会拒绝一些具有挑战性的食物口味。”
麦考夫有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这是要开盲盒了,他该不会吃到什么奇怪的味道吧?
那都是后话。
登山火车半小时后到站。
车一停,烟雾散去。
包裹火车的迷雾易散,但是笼罩在「PI」连环杀人案的迷雾久久不散。
莫伦与麦考夫抵达露营点,先搭好各自的帐篷。
趁着天亮,以露营区为中心,勘察了一圈。
询问野营人群是否遇到过可疑的白发神父?也找一找山上有没有异常现象。
一路走一路查,直至夜间十点多,天色完全黑了,两人仍旧没有取得新进展。
凶手X就似一只幽灵,没有留下更多痕迹,也找不到更多线索去抓捕他的实体。
莫伦与麦考夫返回营区,毫无收获让人无法倒头就睡。
两人沉默地席地而坐。
在帐篷前,吹一吹夜风,思绪。
把受害者依照三次凶杀案分为三组,拜尔、迈耶与阿布(罗恩、大卫)相互没有交集,兴趣爱好也各不相同。
已知死亡现场都有「PI」标志,都发生在阿尔卑斯山附近,都是用毒酒谋杀。另外,凶手也执着于发光一事。
莫伦:“X非常注重仪式感,他制造的犯罪现场一定有某个被我们忽视了的线索。”
被忽视的是什么呢?
莫伦想到凶手给阿布的摆件。
“阿布格鲁贝尔明明是小提琴手,为什么要送他一只里拉琴摆件?凶手不会在这种细节上失误。对他来说,某件事只能用「里拉琴」去诠释,而不是小提琴。”
什么必须用「里拉琴」?
麦考夫也没有头绪。
他仰头望向天空。今夜无月,群星闪烁,无言地讲述宇宙最深处的秘密。
不知过了多久。
麦考夫忽然灵光一闪,不掩笑意地看向莫伦。
“海勒小姐,我找到它了。一个只有「里拉琴」,而没有小提琴存在的地方。”
莫伦侧目,这一秒她从麦考夫含笑的眼睛里得到了久寻不得的谜底。
——福尔摩斯先生的眼中似有璀璨星河。
星河,就是正确答案。
“我们寻找的答案,藏在星河之间。”
麦考夫望向天空,“凶手只能送出「里拉琴」的摆件,因为在星座命名中不存在小提琴座,仅有「天琴座」。这个星座得名于它形如古希腊的里拉琴。”
麦考夫随即在天幕中锁定了它的位置。
“它位于银河的西岸,「天琴座α」更是观星爱好者用来定位观测其他恒星的重要参照物之一。”
“是的。”
莫伦也抬头望天,指出另外两颗星。
“它与天鹅座α、天鹰座α,三者构成了著名的夏季大三角。今夜也非常耀眼。”
天琴座α,在遥远的东方有另一个名字「织女星」。
即便是光污染远超十九世纪的两百年后,选择一个晴朗的夜晚,只需避开强光干扰,也能在城市里以肉眼观测构成夏季大三角的这三颗闪耀恒星。
天幕之上,银河绚烂。
它以横贯南北之势,从夏季大三角内缓缓向外延伸流淌。
莫伦由衷赞美:“福尔摩斯先生,您发现了凶手使用「里拉琴」作为摆件造型的原因,恰是获得了破解连环杀人案所急需的那个密钥——「星座」。现在通过「星座」这一密钥,可以逐步解开X的作案谜团。”
X送给小提琴手阿布的摆件,是里拉琴造型,指代「天琴座」。
由此类推,他送给大卫的雕刻家工作场景摆件,指代「玉夫座」。送给罗恩的画架与调色盘微缩摆件,指代「绘架座」。
莫伦:“玉夫座与绘架座都是南天星座。玉夫座的亮星不多,更适合冬季观测。而以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无法完全看到绘架座。不只因为它的星光暗淡需要望远镜辅助,也因为不在它的完全观测纬度范围内。”
绘架座的完全观测纬度:北纬23°~南纬90°,它更适合去南半球观测。
麦考夫想到死者迈耶的心愿是离开德意志,他找到的借口说是去往南半球观星。
“X也许去过南半球,至少对那里的星空颇为了解,才能与迈耶有共同语言,获得迈耶的信任。”
话说回来,X为什么没有给前两位被害人拜尔、迈耶也送代表星座的摆件?
这个问题不必问,它的答案已经藏在了前两个犯罪现场之中。
麦考夫:“被害人恐怕想不到,他们是自备了两个星座的象征物。”
拜尔尸体边的一台老旧象限仪,指代了南天星座「象限仪座」。
迈耶带着望远镜出门观星,指代了北天星座「望远镜座」。
莫伦承认她未能第一时间联想到星座与X作案的关系,是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因为两百年后「象限仪座」已经被废弃。
它的名字没有彻底湮灭在故纸堆中,全凭这片区域辐射出的流星雨。从「象限仪座流星雨」的名称,偶尔能窥见旧时星图的一角。
星座当然能被废弃。
尽管恒星几乎亘古长存,但如何描绘与划分星空是人为决定的。
从17世纪到19世纪是西方星图绘制的鼎盛期,不同天文学家想象出不同的星座图案。
有的流传于后世,有的沦为旧星图的一部分不再被人继续沿用。
莫伦曾经熟知的八十八星座图,是20世纪初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划分星空定下的版本。
现在,却是1873年。
国际天文联合会尚未成立,更不谈形成全球统一认知的星座版本。
「象限仪座」仍在众多版本的星图上出现。
19世纪30年代,即五十年前,象限仪流星雨才被人们首次认识且命名。
在她的过去,这个星座被废弃了,只能在流星雨命名中窥得旧貌。
在她的现在,这个星座的名气如日中天。
然而,她经历的时间,让“过去”成为“现在”的“未来”。
多么奇妙的时空变化!
莫伦推测穿越时空的奥秘就藏在群星闪耀与群星缄默之间。
无奈,她是如此渺小又无知,也许穷极一生都无法解答其中的原。
不多感慨,把注意力转回凶手X的连环杀人案。
莫伦提起了本次事件的开端。
“那只血腥热气球,它应该也有象征「热气球座」的含义。”
热气球座在后世也被废弃了,但眼下仍出现在《波德星图》上。
从热气球座开始,再制造象限仪座、望远镜座、绘架座、玉夫座、天琴座,凶手频频让星座象征物出现在凶案现场的动机是什么?
夜风吹。
吹过两个并肩而坐的人,这里的气氛有点安静。
时近晚上十一点,空旷的山间露营区却未完全陷入熟睡的静谧,依稀听到远处传来模糊不清的欢声笑语。
山中仲夏,天悬星河。
远处群山相连,近处草木幽香。
莫伦没有侧目,依旧遥望遥不可及的繁星。
她问:“福尔摩斯先生,面对星空,您觉得最不可喻的事是什么?”
麦考夫注视星光浩瀚,也没有转头。
他答:“荒谬的事可以有很多。最荒谬的是对星空许愿,祈祷永不可能触碰的存在帮助我完成某些心愿。”
此话一出,两人同时看向对方。
麦考夫轻嘲:“恐怕这就是X的作案原因。我认为的异想天开,是凶手的心之所向,他在对着星星许愿。”
许愿,自然希望有回应。
麦考夫推测:“X执着地让被害人与发光源扯上关联,是一种自定义的呼唤。以死亡现场的光亮,呼唤宇宙恒星的光亮,像是对祂说我在这里许愿了。”
萤火之光无法与星辰争辉,却不妨碍渺小的信徒期待至高无上的祂给予回应。
莫伦:“从这个角度去看X沿着阿尔卑斯山脉作案,其原因未尝不是便于接收「祂」的回应。地球很大,X贴心地给神灵预备好了坐标。大致位置是阿尔卑斯山山脉,更详细的坐标是死亡现场星座象征物附近的人造发光物。”
期待神力降临,只给出坐标是远远不够的。
莫伦:“虔诚地许愿需要进行一场祭祀。祭祀怎么能没有祭品,牛与羊是自古以来的常用祭品,也就能解释为什么让热气球搭载牛头与羊头升空。”
麦考夫点头,认同这种观点。
“目前为止,热气球是人类最高限度接近天空的方法。X尽可能触碰天空,去告知高悬天际的祂,这场祭祀开始了。”
牛与羊只是开胃菜,人类才是X献祭给神明的主菜。
被害人或多或少都与星空有关。
麦考夫:“拜尔是老水手,在海上常年观测星空以定位船只方向。迈耶读的是天文学,他的研究方向是星空。”
莫伦:“前两位被害人与星空有实用性关联,登山火车上死去的三位就是死在对星空的浪漫化体验。”
不难推测假如阿布、大卫、罗恩活着,此次登山露营时,他们会进行一场星空下的畅饮。
莫伦想到奥威说起阿布参加过的艺术家聚会活动。
“阿布、大卫、罗恩都参加过篝火晚会,那种聚会需在月色星空下进行。通常,现场也会进行作诗、讲故事或者谱曲之类的活动,说不定某次主题就与「星空」相关。 ”
麦考夫:“X也许在现场,也许是他阅读了篝火晚会相关的作品集,选定了阿布三人作为祭品。”
向神明献祭,必是有所求。
X搞了一套复杂的献祭仪式,已经杀了五个人,他谋求的又会是什么?
莫伦:“五位死者的共性是星空有关。除此之外,他们的差异性很大。谋杀现场的星座象征物,也是代表了五位种不同的个人才能。”
老水手拜尔精通航海,迈耶研究天文学,阿布精通乐,大卫擅长雕塑,罗恩钻研绘画。
莫伦:“有没有一种可能,X希望同时拥有这些被害人的特长技能?”
“可能性很高。”
麦考夫又加以补充:“但我觉得X是在为另一个人做准备。X自身的学习能力不弱,他在迈耶的死亡现场制造鲁米诺发光反应,足见他擅于及时获取前沿科学知识且学以致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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