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僚扯着嗓子喊,有一女子掀开帘子出来,“扶到里面去。”
江泠昏昏沉沉中,一下子就醒了。
叶秋水拎着药箱,进了内堂,问道:“什么病……哥哥?”
她看到被扶进来的是江泠,一时讶然。
哥哥不是在儋州吗?
声音熟悉,世间独有,江泠一开始以为自己病糊涂了,睁开眼,看到她,才发现不是幻觉。
同僚们一头雾水。
江泠定定地看着她,叶秋水已经跑到面前,面露担忧,微凉的手指搭在他腕上,江泠下意识想要抽出手。
他闭上眼,片刻后睁开,她还是站在面前。
真的不是幻觉。
叶秋水急死了,顾不得询问为什么江泠会在中州,看着他脸色苍白的模样,以为他生了什么大病,给他把脉的时候手都有些抖,心禁胆战询问他的病状,同僚们都一一答了。
叶秋水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流病,只是操劳过度,是不是许多日没好好休息了?”
“可不是。”
工部的同僚说:“都两三日没闭眼啦!”
叶秋水出去开方子,让人煎了先喂江泠喝下,语气有些埋怨责怪地说:“再忙也要休息,这样身体会吃不消的。”
同僚应声道:“是是是……”
江泠一言不发,看着她忙忙碌碌,出去抓药,一会儿捧着药碗过来。
河道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同僚将他送过来后就走了。
她坐在榻边,低头吹凉药。
江泠看着她,开口,声音沙哑,“怎么在这里?”
叶秋水说:“我在附近做生意,听说中州发大水,想着或许能帮上忙就过来了,哥哥呢?”
她并不知道江泠升迁的事情,叶秋水出门在外,居无定所,就算谁想给她写信,也不一定立即能送到她手中,更何况,江泠也没有写信告知她这件事。
江泠说:“官家将我召回京了。”
叶秋水眼眸一亮,“任的什么职位?”
“工部员外郎。”
他回京不过数月,因为修缮殿宇加疏防夏汛有功,又升了两级。
叶秋水替他高兴,喜笑颜开。
她就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江泠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他的光芒,不会被轻易掩盖的,官家总有一日能注意到他的才能。
叶秋水好奇,“所以哥哥这次来中州,也是被派来治水的吗?”
江泠点了点头。
来之前,他是真的没想到,百姓口中称赞的大夫会是她。
她的医术越来越好了,有了能力后,会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帮助更多的人。
少女笑颜明媚,原本因为他生病而担忧着急,转而听到他升迁的消息,微蹙的眉舒展开,嘴角也不觉间染上笑意。
她此刻的悲与乐都与他有关。
江泠心中动容,知道自己这样不对,起伏的波澜又被他按了下去,他的脸板起来,“知道这里大水,会死人,还往这儿跑。”
叶秋水就知道,他反应过来,肯定要责备她。
“我和商队一起来的,还有镖师陪同呢。”
江泠的脸色未见得松缓几分。
叶秋水怕他继续说,扬了扬声,先发制人,“哥哥还说我,你怎么一点都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你看看你的眼睛,红成什么样子了?两三天不休息,当自己是铁打的吗?”
她说着说着,真的生气起来,数落江泠办起公务来不要命,方才被扶进来的时候,脸色苍白,脉象虚浮,叶秋水如今回想起,真是要吓坏了。
江泠反驳不了她的话,叶秋水责备起他,百句也不带重复的,说得江泠哑口无言。
最后,让他喝了药,按着他休息,不睡够四个时辰不准起来。
她神情严肃,说,要是江泠不听,就在他药里下东西,总之得好好休息个大半日才行。
江泠怪她胡闹,叶秋水不听,关上门。
她低声叮嘱周围的人,让他们不要打扰。
江泠睡不着,见到她,抑制不住心中的欢喜,澎湃,灼热。
他闭着眼,警告自己不要放纵沉沦。
第二日,江泠可以行动自如了,同僚们来看他,才知道,原来安济堂的大夫是江泠的妹妹。
“这么巧?”他们都没想到,先前确实听说江泠有个义妹做香料生意,很是出名,哪曾想如今竟然改行当起大夫了。
面对恭维,叶秋水只是笑,有些不好意思。
江泠病好后就走了,那时叶秋水在给另一个病人看病,他站在门边看了她一会儿,同安济堂其他伙计说了一声后便离开。
等叶秋水忙完,想去后面找他,发现江泠早就不见。
中州的事情差不多忙完,地方官员很感谢京师派来的工人,数次设宴款待。
中州的知州姓唐,为人爽朗,热诚,这段时日共事下来,很欣赏工部那个叫江泠的小官,性子沉稳,处事不惊,唐知州派人打听过,得知江泠还未娶妻,并且家世清白,为人洁身自好,越看越喜欢,他有一个女儿,今年十七岁,正是适婚的年纪,恰巧唐知州与严敬渊是同年,他写信给严敬渊,想让严敬渊说媒。
严敬渊回信,说是先让两个晚辈接触一下。
唐知州于是在家中设宴,请这次治水的几名官员来家中作客。
唐家小娘子一开始是不满意的,知道父亲的意思,打探过一番,得知那个江泠品级低,出身也差,甚至还有腿疾,唐小娘子哪哪都不满意,更是委屈地找母亲哭诉了一场,唐夫人责备唐知州疯了,失了智,这么害自己女儿。
结果宴会当天,唐小娘子远远看了江泠几眼,转头又改变主意了。
娇滴滴地对父母说:“腿疾不是事,人品好就行,又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想来不会传给子嗣,江郎君升迁之路攻苦行难,爹爹可要多帮衬些。”
女儿大变活脸,唐夫人都语塞了。
亲自去看了看人,又觉得没毛病。
江嘉玉相貌出色,无不良嗜好,人又上进,只要有人提点,将来平步青云不成问题,是个佳婿。
商队的存货快用完,但是求药的人依旧很多,许多人听闻安济堂大夫的仁名,原本被病痛折磨得心灰意冷,现下又生了些希冀,特地跑过来找叶秋水看病。
她的手札如今已经装了几箱,遇到这样的病人,总是心生不忍,有些病所需的药材昂贵稀有,而价格低廉的难以替代,药效也不如,药商手中的货源已经是天价了,普通人根本吃不起。
叶秋水没办法,又去找药农谈了谈,进了一批货回来,低价卖给穷人,甚至还要贴钱。
差额由她自己补上,很多时候,她卖毛皮与香料的钱都填不上这样的亏空,药材这一行,利润巨大,只能不将良心看得太重,就能赚钱。
而叶秋水破坏了商机,害别人积压的药卖不出去,安济堂只是个临时搭建的地方,数次遭到打砸,叶秋水不得已将病人转移到别的地方,悄悄为他们医治。
一日,一名工部的官员在河道上摔伤了胳膊,被送到叶秋水这里医治,他们谈着谈着,忽然想到什么,笑着对叶秋水说:“叶小娘子,你马上就要有嫂子了。”
叶秋水给他包扎的手顿住,茫然地抬起头。
同僚说,唐知州一家对江泠很殷勤,唐夫人看他的眼神同看女婿似的,近来,江泠又常出入唐府,看来,这门亲事是要成了。
“没想到,嘉玉来中州治一次水,还能拐个娘子回去。”
“不过他也确实该成亲了,老大不小了,旁人这个年纪时,儿子早就会跑会跳的了。”
叶秋水手上动作迟缓。
江泠要娶妻了?
她似乎从未考虑过这样的事情,突然听旁人说起,有些反应不过来。
像大户人家的子弟,十七八岁时,长辈就会为其张罗婚事,甚至有的人家,男子十三四岁时就会由专门的人来教导明人事。
江泠已经二十二岁了,因为没有长辈,所以无人关心他的终身大事,而他自己也从来没有提起,叶秋水就没有想到。
她好像一直就没有江泠有朝一日会成家娶妻的概念,愣了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
听那些同僚们的意思,唐家很喜欢江泠,而江泠经常出入唐府,想必对这件婚事也是满意的,说不定也很喜欢唐家娘子。
他从小就不爱与人亲近,沉默寡言,没成想居然还会有喜欢女孩,常去对方家中献殷勤的时候,他那个冷冰冰的模样,会和喜欢的姑娘说什么?聊风花雪月?还是农事水利?叶秋水想象了一下江泠说情话的画面,吓得一个激灵。
好诡异。
傍晚,江泠从唐府出来,唐家留饭,江泠婉拒了。
治水的人不日就要回京述职,他想来问问叶秋水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接下来是回京师,还是去别的地方。
叶秋水正在给客人看病,忙到很晚才有空,江泠来后找了个地方坐下,安静地看书。
良久,她掀帘进来,“哥哥过来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江泠放下书,说:“怕打扰你做正事。”
叶秋水笑了笑,倒水喝茶,白天要给病人看病,聊症状,还有治疗方法,嘴巴一直没闲下来,可渴死她了。
她向来在江泠面前很随意,端起桌上的茶壶,揭开盖子,咕嘟咕嘟地喝完一整壶不带停的。
江泠抬眸看她一眼,少女仰着头,嘴角湿润,来不及吞咽的茶水顺着下颌流向锁骨。
他垂下目光,手指按紧页脚。
叶秋水解完渴,坐下来,眼眸一转,想到白天听到的话,问道:“哥哥,你今日是不是去唐府了?”
江泠点头。
“唐家是不是有个小娘子?”
唐知州确实有个女儿,江泠“嗯”一声。
叶秋水揶揄问道:“漂亮吗?长什么样子?”
江泠音色寡淡,“没注意。”
“嗯?”她神情奇怪,怎么好像不太对?
听江泠的语气,好像没有喜欢唐家娘子的意思。
江泠再次看向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叶秋水如实道:“我听你的同僚说,唐家想招你为婿,都说你要娶唐家娘子了。”
江泠眉头轻皱,又松开 ,“是有此意,但我回绝了。”
唐知州同他谈过这件事,严敬渊写来的信上写说过,唐家家风正,唐知州的女儿正值大好年华,貌美端庄,他可趁此机会早日成家。
江泠说,他有腿疾,尚不知能撑到几时,也许将来几十年都要人照顾,娶妻反而是害对方。
唐知州一听,觉得有道理,便也没了这个心思。
最近常去唐府,只是因为唐知州想修缮庭院,请江泠帮忙过去画几张图纸,设计一座迎客亭而已。
叶秋水一听,知道自己误会了。
江泠皱着眉,“明日我同他们说,这件事不应外传。”
事情还没有定下,同僚便私下议论,若是传出去,会影响唐家娘子的名声。
叶秋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点点头。
她觑了一眼江泠严肃的神情,忽然思绪飘远。
江泠不喜欢唐家娘子,那他喜欢谁呢,他如今仕途光明,受官家器重,想要结亲的人家比以前多得多,难道他长这么大就没有喜欢的人,没有想娶的姑娘吗?
应该有的吧,喜慕少艾,人之常情,江泠又不是和尚,怎会没有喜欢的人。
说不定她还认识,说不定还能帮忙牵线呢!毕竟像江泠这样的人,肯定不会主动开口,她乐意效劳。
叶秋水很好奇,忍不住喊他,“哥哥。”
江泠抬起头。
她笑着问:“你对唐家娘子无意,那你喜欢谁呀?”
第一百零一章 她就像是他的一根肋骨,……
江泠垂着眼眸, 心跳霎时加快,一瞬间,他以为叶秋水窥探到什么了。
可是抬起头, 看到她眸光狡黠,嘴角含笑, 心又沉了下去,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胸口空落落的。
她什么都不明白。
江泠看着书,其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手指动了动, 翻动书页
, 说:“谁都不喜欢。”
叶秋水眼睛眨了眨, 有点呆。
心里琢磨江泠的这句话,他心里真就没有好感的姑娘啊?
仔细想想,其实也有可能, 江泠又不喜酬酢, 他一头扎在公务堆中,平日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女眷,再加上,他总是一张冷脸,不懂风花雪月, 不会说笑, 任谁家的姑娘见了他都觉得无趣冷淡。
那怎么办,别的同龄士子都娶妻了, 江泠没有亲族,平日去哪里上任都是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可是有了妻子孩子就不一样了,家里热热闹闹的多好啊。
叶秋水托着下巴,兀自思考。
该不会真想出家吧,那佛门清静,她以后还能再常找江泠玩吗?
江泠注视着她,看到她眼眸轻转,若有所思的模样,就知道她肯定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
他握紧书卷,抬起手,敲了敲她的头。
力气不重,叶秋水却“嘶”了一声,捂住脑袋。
江泠将目光重新放回书上,淡声道:“外面有人叫你。”
叶秋水回过神,赶忙站起身出去,原来是有个老妇人肺热咳喘,说话声音虚弱,叶秋水光顾着想事情,没有听到。
江泠跟着走出去。
少女肩背纤瘦却不孱弱,端得笔直,眉眼肃穆镇定,她为病人看诊时,收敛了一身懒散俏皮,态度认真,口齿清晰简练,气质清冷雅正,甚至透着一股神圣,让人不自觉地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叶秋水为老妇人看完病,开了药后,又偷偷拿了一大把补药塞在老妇人身后背着的箩筐里。
她扶着老妇人出门,低声叮嘱许多,老妇人热泪盈眶,连声感谢,叶秋水又不放心,让伙计送那走路颤颤巍巍的老妇人回家去了。
忙完这一切,她转过身,江泠放下帘子,回屋坐下。
“你什么时候回京?”
江泠突然问道。
叶秋水正在喝茶,闻言,想了许久。
“不知道……”
她已经为此困惑了好几日,叶秋水怕给自己招来杀生之祸,想回京做回老本行,可每当看到有人因为治不起病只能麻木地等死,或是被不良药商坑骗得倾家荡产,卖身为奴,她就会起恻隐之心,总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
“哥哥……”叶秋水顿了顿,“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能更有钱一点就好了,我可以将全天下的药材都买过来,我想卖几文就几文,绝不会让百姓治不起病,被小小的风寒拖垮。”
然而,现实不会这么美好。
她笑了笑,觉得自己发这牢骚没意思,反问道:“哥哥你什么时候回去,我和你一起走行不行?我好久没见干娘还有敏敏了。”
“就这四五日。”
还有些事情要对接,这里的灾情已经控制住,梅雨季过去,就不会再发大水了。
难得有闲暇的时候,叶秋水来中州许久,还未曾四处逛逛,了解这里的商业行情,先前在儋州那么久,江泠一直很忙,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了。
叶秋水挪过去坐到他身旁,嘿嘿一笑,“那哥哥这几日可不可以陪我多出去逛逛?”
她身上佩戴着蔷薇香囊,清甜的味道传了过来,江泠微微怔了一下,他开口想要拒绝,细数自己还有什么公务没有忙完,未等他开口,叶秋水自己淡淡地扯了扯嘴角,说:“没事,要是忙得话不用管我,我自己随便看看也行,哥哥,你忙你的。”
她意识到自己不该撒娇缠着江泠,小的时候,不管他多忙,都会抽空陪她玩,教她练字背书,可现在不比以前,他有许多自己的事情要做,连休息的时间都很少,更不用谈陪她出去胡闹。
江泠转过头,看向她。
少女虽然在笑,可眼睛里的光芒却黯淡下来,原本隐含期待的眸子里也多了几分落寞。
在儋州的时候,江泠一直早出晚归,虽然她在那里待了许久,但其实,相处的时间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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