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充满生机,读她的信,就仿佛有个活泼灵动的小娘子跃然纸上,江泠嘴角不自觉地翘起。
一旁的府学同窗见状,十分惊奇,夸张地瞪大眼睛,“嘉玉,你在看什么,居然还看笑了?”
省城的大官听说过江泠的名讳,在他到省城读书后,还特地召见过他,言语里有赞赏之意,县学与府学的同窗对江泠的态度截然不同,以前,江泠被严知州举荐入县学,同窗们虽不会明目张胆地欺负他,但也多有嘲讽与鄙夷,来了府学,没人再敢轻视解元,无论先生还是学子都十分亲近,所有人都对他的腿疾表示惋惜。
在这个功名大于天的世道,腿疾算什么,考中了,才有说话的底气。
能考进府学的,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都有真本事,更何况还是解元,府学的学生不会幼稚到去做排挤谁的事,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未来的人脉!
江泠看着信,读了几遍,听到同窗询问,回答道:“是我妹妹的信。”
“你还有妹妹?”
“嗯。”
同窗咋了咋舌,对此难以想象。
江泠不苟言笑,在府学里,一心都扑在读书上,省城繁华,下了学,大家都爱结伴出去闲逛,但江泠从来没去过,他要么坐在自己的住处看书温习,要么就去找先生请教,次数多了,先生都有些怕他了。
这样清清冷冷的一个人,方才说到自己妹妹时,眉眼会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像是融化的雪山。
他人虽冷淡,性子却是极好的,有什么事情找他,江泠都会答应,考试前找他问功课,江泠也会事无巨细地回答。
这么一想,他与妹妹感情好,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难以想象的事。
年关将至,城里有集会,杂戏,大家都想去凑热闹,过年的时候,府学的看管也没有那么严,每次大家商量着去哪儿玩时,都会象征性地询问一下江泠,虽然知道他不会去。
但这次,同窗问起,“嘉玉,晚上我们要去保宁坊玩,你去不去?”
保宁坊是府学附近的一条街道,因为来往人多,附近多是学生,隔不远又是达官贵人居住的地方,所以很繁华。
江泠放下书,说:“去的。”
同窗们顿时呆住。
“你……你也去?”
“嗯。”
江泠站起,“走吧。”
同窗们还没回过神,呆呆道:“噢……噢走走、走。”
几人结伴离开府学,外面繁花似锦,街上满是喧哗声,叫卖声此起彼伏,同窗们沿街一路吃一路买,江泠只是看,偶尔停下。
“郎君,买磨喝乐吗?
小贩笑着问道。
江泠垂着目光,仔细挑选,最后指了指一个粉面圆眼的小女孩,“有没有其他衣裙?配饰?”
“有的有的。”
小贩找出许多精致的小衣服,配饰。
江泠挑了一件杏黄的衣裙,付给商贩钱。
过了一会儿,又停在卖香粉首饰的铺子前,站在柜臺前认真挑选。
这些都是小娘子才喜欢的玩意,同窗见了,下巴都要惊掉了,几个人面面相觑,江泠那冷面少语的模样,长得再好看,小娘子见了也害怕,他看着生人勿近,大家想象不出来他会喜欢谁家的小娘子。
江泠买了东西出来,想到叶秋水在信上提起她最近在研究药理,又打转去旁边的书局买了两本医书,打算明日随信一起寄回曲州。
一出门,看到同窗们贼兮兮地盯着自己,神情各顶各的古怪,他提了提手里的东西,说:“给我妹妹买的。”
江泠出门,又去香铺买了两盒香膏,同窗看向他,这总不能还是给妹妹买的吧。
然而他却说:“我妹妹喜欢这家铺子的东西。”
上次来省城,她带了许多回去,还分给了其他伙伴。
同窗们:“……”
“嘉玉,你与你妹妹感情真好。”同窗们打趣:“我们还以为你是背着我们有什么相好了。”
江泠看过去一眼,目光淡淡。
同窗们知道他这个人不爱开玩笑,说了两句便止住了。
回到学舍,江泠将东西收拾好,装进箱子,提笔在信纸上写字。
“芃芃吾妹,展信佳……”
问候语写完,与叶秋水的来信一样,也没什么规矩,一页页的白话,写他来府学进学已二月有余,老师同窗们待他都很好,昨日,省城下雪了,年关将近,不知芃芃有没有多添衣?
曲州开始下雪了,过几日就是新年,叶秋水给铺子里的伙计都包了一份红包,早早放了假。
她收到江泠的信,他还给寄了许多东西,箱子沉重,叶秋水请了两个伙计才抬回家。
里面什么都有,玩的,吃的,看的书,塞得满满当当的。
这是这么多年,叶秋水与江泠分开的第一个冬天。
除夕的时候,王绪维与王聿章一起过来喊叶秋水去家里吃饭。
王绪维拉着叶秋水的手说:“芃芃,你哥哥不在,你一个人多孤单啊,去我家吧,我娘请了戏班子来唱戏,湖心亭还有烟花放。”
“是啊是啊。”
王聿章不好意思开口,妹妹说一句,他附和一句。
叶秋水怕麻烦别人,开口拒绝,急得他脸都红了。
见此,王绪维缠住她的手臂,摇了摇,连声哀求,“好芃芃,去吧去吧。”
叶秋水顿时无奈,拒绝不了,只能道:“好吧。”
她坐上王家的马车,几个人一起离开。
王绪维得意地看了眼兄长,压低声音说:“今年你的压岁钱都归我。”
王聿章心服口服,“都给都给。”
郎君和小姐回府,王家的除夕宴比往年热闹数倍,锣鼓喧嚣声连绵不绝,迎客亭里挂着彩绸,每个丫鬟婆子都换了喜庆的新衣,湖面上波光粼粼,远处,有长明灯冉冉升起,登上阁楼,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王绪维拉着叶秋水去放烟花,王聿章跟在她们身后,烟花乍响,小娘子仰起头,嘴角笑容清浅,眼底璨若明星。
“芃芃妹妹,这个给你。”
叶秋水扭头,王聿章递给她一盏鱼灯。
样式精巧,可爱。
叶秋水眼前一亮,接过,“真好看,谢谢聿章哥哥。”
王聿章笑容腼腆,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
戏台上余音袅袅,唱的是《穆桂英挂帅》中的一折,伶人手持马鞭,模仿握缰绳的动作,唱腔抑扬顿挫,快板锣鼓时缓时急,仿佛真的万马奔腾。
叶秋水看得很认真,王绪维突然说道:“我想去骑马了,哥哥,开春后我们去城郊骑马吧。”
王聿章颔首,“好啊。”
京师的郎君贵女们都会骑马,精通六艺,兄妹俩在外祖家的时候也学过。
叶秋水好奇道:“骑马?”
王绪维问:“芃芃,一起吗?”
“我不会骑马。”
“那没事!”王绪维笑了笑,说道:“我哥哥教你,兄长骑术精湛,在京师的时候,我的骑术也是他教的!”
王绪维拍了拍一旁的兄长。
叶秋水看别人骑过,鲜衣怒马,迅疾如电,她眼里露出向往,“可以吗?”
“当然可以!”王绪维先答道,又看了看一边,“是吧,哥哥?”
叶秋水一起看向他,小娘子眼里写着期待。
王聿章脸很红,幸好烟花闪烁,旁人都看不清。
“可、可以的,我教芃芃妹妹就是了。”
开春后, 冰雪消融,曲州的冬天不算严寒,来得快, 去得也快。
叶秋水将铺子里的生意交给掌柜看管,同王绪维她们一起出城。
道旁浅草冒芽, 柳絮翻飞,王家的郎君与小姐出门踏青, 十几个奴仆跟在后面,队伍浩浩荡荡, 一路出城, 引得百姓注目。
城郊江畔, 微风和煦, 叶秋水从马车上跳下来,环视四周。
仆人牵着一匹小马驹上前,毛色雪白, 神态灵活, 王绪维已经先跨上马了,拉着缰绳在江畔转了一圈。
王聿章低声细语,告诉叶秋水,要怎么上马,怎么握住缰绳, 控制方向。
叶秋水听得很仔细, 点点头,站在一旁跃跃欲试。
少年姿态灵活, 翻身上马的动作很娴熟,他目视前方,眼神锐利, 一声厉喝,骏马已疾驰上前,王聿章勒紧缰绳,发丝飞扬,肩上披着的火狐大氅犹如翻腾的霞海。
叶秋水视线随着他移动,眼睛微微瞪大,双手轻轻拍了拍,神情惊奇佩服。
“好厉害!”
她眼眸明亮,笑容璀璨,声音清又甜,几个字将王聿章说得飘飘然,下马的时候脚底都有些浮了。
他将马牵到叶秋水身旁,说:“芃芃妹妹,你试试。”
“好呀好呀。”
叶秋水上前,回忆他刚刚的动作,踩着马鞍,一跃而上。
王聿章牵着缰绳跟在一旁,“对,夹紧马腹,不要急,重心下压些,别害怕,我牵着呢。”
叶秋水动作很谨慎,不敢乱动,王聿章很耐心,一遍又一遍地教,等叶秋水学会自己控马,缓慢地走动时,王绪维已经跑了好几圈回来了,她一头汗,身上都有些热,催马来到二人身边,看到王聿章垂着眸子,温和浅笑的模样,啧啧两声,“哇,哥哥,你当初教我骑马的时候可不是这样,我学得慢的时候你可恼了。”
王聿章瞪她一眼,一转头再看向身旁骑着马的小娘子时,又恢复笑意。
叶秋水学东西很快,只一会儿,不再需要王聿章陪同,她自己便能独自握着缰绳,沿江畔缓步走动。
大半日过去,日头渐沉,下人提醒他们该回去了。
三人骑马回到城内。
叶秋水骑的小马驹是王聿章让人寻的,性子温顺,没有脾气,但是跑得慢,很适合小娘子出门游玩。
不过叶秋水还是更喜欢他们那种高头大马,跑得快,看起来也威风。
回到城内,叶秋水将前不久做好的香包送给王家兄妹俩。
王聿章接过,郑重地挂在腰间,说道:“我定然日日戴着,睡着了也不摘下。”
“那不行的。”
叶秋水道:“这里面放了可以提神醒脑的药草,若是夜里都戴着,恐怕就睡不着觉了。”
王绪维捂嘴偷笑,“就是放了毒药我哥哥也会戴着不摘啦。”
“王绪维!”
王聿章咬牙切齿,想骂回去,又怕影响形象,憋红着脸,快被她气死了。
叶秋水立刻摇了摇头,解释:“我看过医书,还给大夫闻过,没有毒的,这些草药药性也不会相克,你们放心戴着。”
她听不懂旁人的揶揄之意,以为王绪维是担心她技艺不精,做出来的香包可能有毒。
听了这话,王绪维不由唉声叹气,“芃芃,不是啦,我相信你。”
她发觉,芃芃在某些事情上好像很迟钝,她兄长成日献殷勤,媚眼却都是抛给瞎子看,傻
芃芃根本看不懂。
叶秋水还是有些担心。
为了消除她的顾虑,王绪维立刻将香包挂在了腰间。
“芃芃,过几日咱们还去城郊骑马。”
她转而说道:“还让我哥教你。”
“我已经学会了,不用麻烦聿章哥哥的。”
叶秋水笑了笑,今日在城郊,王聿章一直在教她,自己都没有空玩。
“不麻烦不麻烦!”王聿章一听,连连摆手,“不麻烦的……”
他舌头像是打结,“你别多想,我就乐意……我就想教你……”
声音越说越小,意识到自己失言,懊恼地捂着脸扭头跑了。
王绪维:“……”
满脸写满怒其不争,叉着腰,气了好一会儿,回头与叶秋水约定,“芃芃,下次一起啊,没事的,我们谁跟谁啊,我先走啦。”
“好。”
叶秋水对她挥了挥手,目送王绪维骑马追上兄长,两个人走远了。
回到家,叶秋水回想今日在城郊骑马的事,坐到桌前,埋首写字,告诉江泠,她会骑马了……
过完年,省试越来越近,府学内的气氛很紧张,过年的喜庆荡然无存,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紧张,府学的学生废寝忘食,一头栽在功课上,江泠已经许久没出门过,除了看书,写字,他已分不出精力再去做其他的事。
收到叶秋水的信,江泠看了几遍,没法像上次那样,抽出时间给她买许多东西寄回去,只盼着省试早日考完,能回去见她。
大梁的省试在京师贡院举行,一过完年,各省的学子都开始赴京赶考,有些更偏远地区的学生,可能解试榜刚公布就要动身。
江泠随老师同窗一同前往京城,路上舟车劳顿,许多人水土不服,莫说继续温习,不吐得昏天黑地就算不错了。
江泠坐在车上,没有看书,而是拿出信纸,一页一页地写从省城出发,去往京城这段路途中,山海地势、人文风俗的变化,每到一所驿站,他便将信寄出。
到京师的时候已是正月底,朝廷为赴京赶考的学生准备了住处,京师比曲州要严寒许多,江泠翻出箱子,里面有叶秋水很早就准备好的冬衣,护膝,他穿在身上,外面风大,手脚却依旧暖和。
一路北上,京师的繁华与庄严渐渐在眼前展现。
来自四面八方的学生站在城门处,手持文书,一个接一个排队入城,御前街上商铺林立,人声鼎沸,茶香酒气混杂交融,一派生机勃勃的市井景象。学生们走进城,穿梭于熙攘的人群中,步履迟缓,走一步看一步,每一步都踏出了对未来的渴望。
京师的繁华超乎想象,令他们心驰神往,每一个来到此地的学生,眺望远处皇城,都仿佛置身于未来梦想的起点。
抬首,皇城的轮廓逐渐清晰。红墙金瓦,雄伟壮丽,宛如空中楼阁飘渺遥远,却又真实可感。城墙高耸,绵延不绝,飞檐角楼,如龙虎腾空,一砖一瓦皆透露着王朝的厚重与尊严。
同窗们迷了眼,江泠环视四方,心中也澎湃激动,热血霎时沸腾。
张教谕怕学生们看傻了,催促大家赶紧回客栈。
江泠收回目光,背着行囊,外面大雪簌簌,客栈点着炭火,温暖如春,进了门,大家跺了跺脚,坐下喝一杯茶,或饮一杯酒,心里的澎湃还没有彻底平静,坐在一起闲聊,无心功课。
江泠钻进屋子,喝完热茶,坐下拿出书开始温习。
来了京城多日,他都没有出去闲逛过,从早学到晚,除了吃饭睡觉,不管什么时候来找他,他都在看书,张教谕对此很满意,放心地出门去探望京师旧友了。
一日,背完书,江泠发现箱子里的笔墨用完了,外面天寒地冻,他不忍麻烦店里的伙计,自己套上厚重的披风出门买东西。
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江泠进了书局,挑了两支笔,一锭墨,付完钱拿着东西就走,一转身,却正好与一孩童撞上。
那孩子四五岁的模样,横冲直撞,也不看路,险些磕到桌角,江泠扶起他,拍了拍他蹭脏的衣摆。
男孩衣着华贵,脖子上挂着金玉长命锁,一看就是家里千恩万宠长大的。
“有没有磕到?”
江泠问道。
男孩摇了摇头。
“宝成,宝成!”
有人连声唤道,江泠抬起头,看到一个贵妇人往这个方向跑来,神情焦急。
他看了一眼,神情一瞬间怔忪。
妇人看到男孩,跑上前,蹲下身一把将他搂住,左看右看,语气有些责怪,“你吓死娘了,雪地路滑,跑那么快干嘛!方才是不是摔跤了,可有受伤?”
“没有,阿娘。”男孩转过头,看向一旁呆怔的江泠,“刚刚这个大哥哥将我扶住了,我没有摔倒。”
妇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少年个头很高,肩身宽阔,气度不凡,神色有微微的呆愣。
见她看过来,江泠下意识垂下眼眸。
数年过去,他快认不出宋氏了,她比他记忆里的更雍容华贵,满头珠翠,年纪好像并没有老多少,看着幼子时,眼睛里的慈爱快要溢出。
宋氏没有认出他,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幼子身上,抬头说了一句“真是谢谢小郎君了”,便又低下头,牵起孩子的手,拉着他走进书肆。
男孩蹦蹦跳跳,仰头说:“娘,我想看连环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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