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想着耍花招,不然现在就弄死你。”
他目光凶狠,匕首插在桌上,闪着寒光,他不觉得这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有本事逃出去。
叶秋水抖了一下,脸色苍白,老实走上前,端起酒坛,倒酒。
男人喝红了脸,醉醺醺的,他大概气还没消,一边喝一边骂。
从他的口中叶秋水得知,这二人乃叔侄,侄子就是方才出去买下酒菜的矮个子,叔叔一直做这种拐卖人口的生意,而侄子读了两年书,本瞧不上这样的营生,但奈何屡试不中,又无其他一技之长傍身,父母双亡,便只好跟叔叔一起偷孩子。
但叔叔每日到头对他都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话里话外都是讽刺羞辱,明明很辛苦,但是分不到多少钱,他打不过做惯粗活,身强体壮的叔叔,只能任由使唤。
骂声太难听,孩子们都被他粗犷的模样吓坏了。
叶秋水垂着目光,斟酒,捶腿。
男人憨笑,有小娘子伺候,比毛手毛脚的侄儿顺眼得多,他一时也不着急将叶秋水重新捆起来。
“奶奶的。”男人看一眼梯子,“买个东西这么久,果然是废物。”
酒劲上来,他打了个嗝,合上眼睛假寐。
叶秋水跪在地上给他捶腿。
鼾声传来,她抬起目光,盯着男人闭上的眼睛,目光缓缓移向插在桌子上的匕首上。
他笃定她不敢怎么样,娇滴滴的小娘子,没吓傻就不错了。
叶秋水喉咙有些干,咽了咽口水,她紧紧盯着,心里扑通扑通地跳,忽然抬手,一把拔出匕首,紧握在手中,看也不看,猛地往前扎去。
“啊……兔崽子!”
叶秋水连鸡都没杀过,拿到匕首,不知道要往心口捅才能致命,她胡乱地将匕首插在男人大腿上,顿时血流如注。
叶秋水吓傻了,手抖个不停。
男人已经醒过来,伸手就要抓她,叶秋水吓得跌坐在地,手脚冰凉,连躲都忘了。
然而他大腿上插着匕首,刚要站起来就重重摔下,碰倒桌子后,酒坛滚落,噼里啪啦砸了一地。
男人趴在地上闷哼,血流了一地,他拔出刀,捂住伤口,鲜血从指缝中流出。
“老子要弄死你,小贱……人!”
他刚爬起来又跌倒。
这时,头顶传来响声,先前出去的贼人返回,从入口探头,看到这一幕顿时惊骇。
“还愣着做什么!把这小贱人捆起来!”
矮个子急忙跳下来。
叶秋水回过神,手脚并用爬起,退后几步,大声道:“杀了我,你们可就少赚许多钱了。”
她盯着刚跳下来的人,掐紧自己的肉,逼迫自己冷静,说:“他好了,肯定要打你,怪……怪你回来得这么晚!你想、想好了,是要一个人数钱,还是两个人……分钱!”
矮个子愣住。
一个人数钱,还是两个人分钱?
若是分钱,他只能分一成!
他回头,看向流了一地血,挣扎着要站起来的叔叔。
男人察觉到他的犹豫,暴怒:“你是不是找死!快点扶老子起来,看我宰了这小贱人之后不弄死你!”
矮个子男人抖了抖,叶秋水继续哆嗦着说:“你犹豫不决,他站起来后……可就要……就要连你一起杀了。”
地窖中乱作一团,矮个子天人交战,男人骂骂咧咧。
他已撑着桌子站起,不管不顾大腿上的伤,气势汹汹就要扑过来。
矮个子终于撑不住,咬了咬牙,大喊一声,猛地捡起地上的匕首,恶狠狠地向前捅去,一连几下,鲜血溅了满脸。
角落里孩子们此起彼伏地尖叫,叶秋水脸色惨白如纸,双腿软得站不起来,滑落在地。
几下挣扎后,男人一动不动了。
矮个子握着匕首粗喘气。
片刻后,他回神,吓得连连后退。
孩子们瑟缩在一起呜咽,每个人脸上都遍布惊恐。
叶秋水浑身颤抖。
第一次目睹杀人,吓傻了一般,除了抖话都说不出来,男人身上的血,有许多溅在她身上,叶秋水呆呆地坐着,拼命想要爬起,可她太害怕了,一点力气也攒不起来。
矮个子转过身,看向她。
这个小丫头虽然漂亮,但实在是个烫手山芋。
他冲过来,一把抓起她。
“等、等等……”
叶秋水颤抖着求饶:“你别杀我、求求你了呜呜,别杀我……我有钱,我有钱的,你别杀我呜呜。”
他动作缓下来。
叶秋水手忙脚乱地将塞在袖口中的票据给他,“我有二十两,存在恒通钱庄中,这是票据,你别杀我……”
矮个子将票据抓过来,翻来覆去地确认真假。
叶秋水抱着头,哭得满脸鼻涕泪水,恐惧到了极点。
男人的尸体还躺在不远处,她不想成为下一个。
他拿了票据,将匕首紧紧握在手中,转身,先捡起麻绳将叶秋水重新绑住,比先前缠得更紧,又用东西堵住她的嘴,不准她再说话,接着将尸体拖到角落,爬到上面换掉带血的衣服,将地窖入口关上,用东西压在上面,确认底下的人不可能逃出来后,拿着票据出门。
恒通钱庄在城东,各大钱庄皆凭票据存取钱银,矮个子确认那丫头给的就是恒通钱庄的票据后,为避免夜长梦多,他现在就要赶过去将那二十两取出,今夜就找个暗场将她卖了!
原本叔侄两还商量着,要好好物色买家,小姑娘眉清目秀,最适合卖到大户人家做童妾,可以赚几十两不止。
但现在等不及了,那丫头心思缜密,他怕又被她算计。
一路跑到恒通钱庄,男人将票据放在柜臺上,掌柜的看他一眼,收了票据,没有过问,转身叫伙计去拿钱。
矮个子搓着手,焦急地等待。
下一刻,身后大门忽然“嘭”地一声关上,几名伙计从两边冲出,七手八脚将他摁在地上。
“娘子,人抓到了!”
柜臺后走出一个贵妇人,吴靖舒神情愠怒,扬声道:“先打个半死,让他带路,问清楚人都藏哪儿了!”
医馆的门被推开,有人扬声道:“小官人,你妹妹找到了!”
榻上,江泠立刻挣扎着要坐起来。
“别动别动!”
医馆的大夫按住他,“有人去了,你着急也没用,躺着,别再拉扯伤处。”
江泠很急,根本坐不住,不管大夫的劝说,拿起拐杖便下地。
“我妹妹在哪里?”
“那两贼人还没来得及出城,他们藏身的地方就在这附近,藏在民居中,贼人熟知地形,难怪昨日追出去的人找丢了。”
“说起来也是稀奇,小娘子真是厉害啊,竟将贼人离间了,叔侄俩互相残杀,吴娘子带着官府的人在恒通钱庄守株待兔,那家伙刚一露面就被按住了,等找到藏人的地方时,另一个贼人已经死了,地窖里一共
有五个孩子,小娘子没什么事,已经被吴娘子带回去了,就是受了些惊吓,哭得眼睛都肿了。”
江泠一瘸一拐地往东门街赶,吴靖舒暂住在王府中,原先官府还不想管这些事,是胡娘子找到王夫人,王夫人又告知吴靖舒,而吴靖舒的夫君正是京师派下来的巡盐御史,知道府城中有人牙子流窜,立刻派人下去搜寻。
人赃并获,五个孩子被各自护送回家,一个都没少,官府又从活着的贼人口中得知已经出手的孩子转卖到了何处,连夜赶过去将人带回。
按照大梁律,凡设方略卖良人为奴婢者,杖一百,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杖一百,徒三年。杀人者,斩立决。
买主知情不报,以及买主明知有略卖事实而依然购买的,与略卖同罪。①
贼人已经死了一个,另一个供认不讳,罪大恶极,被判处斩立决。
叶秋水被吴靖舒带回王家了,她身上溅了不少血,吴靖舒与王夫人看到的时候吓坏了,以为她受了伤,大夫里里外外地检查过,说她没有大碍,只有一些磕碰的皮肉伤,几人才放心下来。
婆子撩开她的衣服,看到胸口有块大大的淤青,心疼得直叹气。
“好在性命无虞。”
这样机灵漂亮的小女孩,要是被卖到那些地方,不知道要遭怎样的罪。
吴靖舒让婆子带叶秋水沐了浴,换上干净的衣裙,饿了一天一夜,又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叶秋水一点胃口都没有,只喝了几口粥。
一睁眼就要出去,婆子拉住她,“你去哪儿?”
“我找我哥哥,我哥哥还在等我。”
叶秋水很心急。
“哥哥?”
她们还不知道叶秋水有一个哥哥。
“你哥哥是谁,在哪里?”
“我哥哥叫江泠,我们住在北坊青石巷最后一户人家。”
婆子们听了,面面相觑。
“江……泠,是江家二房那个吗?”
江家闹出的事情,曲州传遍,二房的小官人刻薄寡恩,不敬叔伯,又是罪臣之子,被家族赶出。
吴靖舒与王夫人正在谈事,听下人来传说小娘子醒了,吴靖舒站起身,“芃芃怎么样了?”
“没事,就是有些皮肉伤,小娘子醒了就要找哥哥,夫人,她哥哥是江家赶出来的那个孩子。”
吴靖舒疑道:“江家?”
吴靖舒刚来曲州,对这里的事情并不熟悉,她扭头看了眼王夫人。
哪知王夫人皱眉,说:“去年姓孙的知州因为贪墨被处斩,江氏是曲州豪族,二房的老爷跟着前知州做事,也贪过钱,还行贿赂之事,后来这个人畏罪自尽了,他儿子原本被举荐去国子监读书,没多久说是犯了包庇之罪,功名也没了。总之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个江泠年初的时候还因为不敬长辈,欺负堂弟被宗族除名,是个人人皆知的混账东西。”
“下人说的那个孩子,就是江泠。”
王夫人神情严肃,“他怎么会是芃芃的哥哥呢,他们非亲非故。”
吴靖舒出生世家大族,家风清正,平生最痛恨贪官污吏,听说那江氏作风,冷哼一声,不屑道:“还能是因为什么,定是诱骗。”
吴靖舒以前在京城,没少见到富家子弟诓骗无知少女,这些人都不过是一时兴起,哪有什么真心。
话音刚落,堂前有下人说:“夫人,门外有一小官人求见。”
王夫人问道:“可曾说姓甚名谁?”
“姓江。”
吴靖舒说:“怕就是那小子无疑了,先别让他见芃芃。”
王夫人颔首,吩咐下人,“回绝了他,我们是清白的人家,怎能让他登门。”
下人立刻领命离去。
府门外,江泠弯腰揉了揉膝盖,他等了许久,门房的下人终于过来。
“小官人大可放心,我们夫人与盐科大人齐老爷的夫人都很喜欢小娘子,大夫早就看过了,小娘子平安无恙,只要休息几日便好。”
“那我带妹妹回去修养。”
“那就不行了,我们夫人正在接待贵客,暂时抽不出空见你。”
江泠说道:“我不是要见夫人,我要见我妹妹,我得带她回家,劳烦您再同夫人说一声。”
先前听人说,芃芃受了很大的惊吓,一直哭,江泠心里很担忧,快被自责淹没。
小厮笑道:“在曲州,难道还有比咱们王家更安全的地方吗?在这里,好吃的好玩的,小娘子想要什么,我们王家都能拿得出来,她可以受到最好的照顾,她现在是受了些惊吓,可是很快就会好了,让她去别的地方,小官人敢保证,她不会再受到伤害?”
江泠怔住。
王家的下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张笑脸无懈可击,可叫人听着,却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江泠呆愣片刻,反应过来。
王家并不想让他登门,他们知道他是谁,知道他是江家的孩子,知道他父亲是贪官,清白人家最怕与他们扯上关系。
她们也不想让他见芃芃。
的确,如果他可以更警惕些,芃芃不会被人牙子带走,如果他是个身体健全的人,他可以很快追上贼人,而不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
什么都没有的江泠,除了给叶秋水带来麻烦,还能带来什么,庇佑?或是好的生活?都没有。
江泠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
可是他还是想见叶秋水。
门廊下,小厮扬声道:“好了,小官人若是没有其他事,那便请回吧。”
江泠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院内,叶秋水住的厢房里有许多人。
吴靖舒问她,“芃芃,你何故与那江家的人扯上关系?”
叶秋水道:“他不是江家的人,他就是我哥哥。”
“你不要被骗了。”吴靖舒皱眉,“你可知他爹是贪官,现在官府还有卷宗呢!”
“可我哥哥不是坏人。”
“他犯了包庇之罪,还欺负堂弟,不敬叔伯。”
“我哥哥没有,他根本不知情。”
吴靖舒哼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爹是个畜生,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
“我哥哥不是……”叶秋水辩解道:“他是世上最好的人,从来没做过坏事。”
“大逆不道,不敬长辈,被赶出家族总该是真的。”
“不是这样。”
叶秋水急道:“这些话是污蔑!我哥哥根本不是被赶出来的,他是自己要离开的。”
吴靖舒愣住。
“是族人欺他孤苦,欺他腿脚不便,抢了他娘留下的嫁妆,还颠倒黑白,说他不敬长辈,我气不过打了他的堂弟,被江家抓走,哥哥为了救我,自愿将家产拱手让人,那些人才没有再来找我们麻烦。”
叶秋水说起这些旧事,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旁人都说我哥哥不好,可是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大家都是听风就是雨,我明明已经解释过许多遍了,可是从来没有人信我。”
“我哥哥什么坏事也没做过,他好好地做自己的事,别人不待见他,说他是跛子,杂碎,他就不出门,可就是这样,还是有人欺负他,明明是旁人造的孽,为什么都报复在他身上。”
“我要回家,我要去见我哥哥。”叶秋水起身要出去,“我不见这么久,他肯定很担心。”
吴靖舒偏过头,与王夫人对视。
“算了,先送她回去,改明儿再说。”
王夫人找来两个仆从,叮嘱他们,要将人万无一失送回北坊。
等叶秋水出门,王夫人才转身,看向吴靖舒,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女孩身上,连小姑娘走远了都没有收回。
王夫人问道:“阿舒,你怎么突然那么关照芃芃。”
吴靖舒沉默许久,回神,“我没有孩子,族里一直劝说,要我从旁支过继一个孩子过来,可我清楚,他们这么说,只是想借这个孩子去霸
占我与阿齐的家业。”
“我觉得,我与芃芃很有眼缘,她冰雪可爱,我越看越喜欢,我想认她做女儿,回京后就说,她是阿齐与人多年前生下的,是我们齐家的血脉,刚被认回,我会将她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爱护,不,她若愿意,她就是我的亲生女儿。”
王夫人惊诧不已,“你与齐大人说过这件事吗?”
“还没有。”吴靖舒说:“但阿齐见了,一定也会喜欢芃芃,我们没多久就要回京了,在这之前,我需要将一切事情安排好。”
“这几日,我会和阿齐商量,那个姓江的孩子……”
吴靖舒顿了顿,“我没想到芃芃这么在意他,不过没事,我会与他好好谈谈,若他真心待芃芃,便不会让她跟着他受苦。”
阿金受了五郎的命,要在这里好好照顾江泠,但江泠从王宅门口回来后,便开始收拾东西。
“三郎,五郎让你这些天就好好在医馆养伤。”
江泠置若罔闻,说:“你回去吧,若四叔与婶母知道你在我这里,五郎与你都要被罚,没必要管我。”
“可……”
阿金很纠结,“那您也不能走啊,医馆好歹有大夫,北坊能有什么。”
若出个什么好歹,回去怎么交代。
江泠没有理会,捡起自己的拐杖,他额头满是冷汗,走一步便要停下来吸口气,慢吞吞地走下台阶已经用尽全身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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