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两只犬妖对帝都地形显然熟悉至极,几个纵身之后,竟把禁军给甩得干干净净。
形势急转直下,禁军们正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往回报。
这时,一袭白衣却唰地一下从他们头顶掠过。
那是得了消息,第一时间追出来的小王爷虚舟。
元汐桐的金镶宝珠项链上装有追踪符,元虚舟追踪的速度快如闪电,不一会儿就将禁军甩开,找到了那两只犬妖落脚的河边。
可远远的他就听到山林中有群鸟在嘶鸣,像是被什么力量所驱动,一齐惊飞上天。鸟雀的羽毛似枯叶凋落,被风刮得漫天都是。
院落里有血光在弥散,而元汐桐就坐在血光中央,一动也不动。
那两只绑了她的犬妖,正静静地躺在她身边,浑身都是血窟窿,瞧着已经没了生息。
夜风卷着血气扑向元虚舟的面颊,他打了个寒颤,落在元汐桐身后。
那时候的元虚舟,虽然见识比一般孩子要广许多,但在神宫的修行还是以理论为主,从未直接正面地遭遇过这种血腥诡异的场景。
他当然能辨认出来这股邪门的力量是妖力,也立刻反应过来这股妖力出在元汐桐身上。
妹妹是……妹妹是妖?
意识到这个可能性之后,他竟出奇镇定,脚步没停地走过去。
因为他在这一刻,想到不是别的,而是妹妹一定很害怕。她那么小一个孩子,灵力全无,身子骨弱得像只鸡崽,吹个风都能高烧不止。结果却被两只发了狂的犬妖掳走,路上也不知受了多少惊吓。
不知道该怎么做才不会让她更受惊,他将声音放到最轻,伸手握住她的肩膀,柔柔唤出一声“阿羽”。
被握住肩膀的元汐桐先是畏缩了一下,然后才缓缓将头转过来。
元虚舟这才看清楚,她的脸上全是泪。小孩子嫩藕似的脖颈上,还有几道爪痕,正往外渗着血。
她的确是吓傻了,见到自己哥哥,也是一副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样子。
直到脖颈传来真实的痛感,她才“哇”地一声哭出来,语无伦次地解释:“哥哥……我不是……是他们要掐我,那群鸟才,才飞下来,我没有……”
沾着血的小胖手指向犬妖的尸身,因为描述不清楚,只能张着嘴干着急。
“阿羽,阿羽,没关系,不用着急解释。”元虚舟赶忙握住她的手,掏出帕子替她将伤口捂住,他还不会疗伤术,只能先用这种法子给她止血,“你是想说,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犬妖先朝你动手,要掐死你,那群鸟儿才飞过来将他们啄死的,对吗?”
是的,是的!
元汐桐赶忙点头。
所以,真的是妹妹做的?
可是,怎么可能呢?
妹妹如果是妖的话,那妹妹的娘亲?
元虚舟对现下的情形感到无比疑惑,好几个念头同时在他脑海里转,他一时想不通,强行压下,决定先把眼前的事情先解决。
禁军马上就要赶过来,今上又对妖族恨之入骨,妹妹的身份绝不能被人知晓。
“阿羽,”他沉声,强迫年仅五岁的元汐桐冷静下来,“若有人问你发生了什么,你一定不能开口。刚才发生之事,全是哥哥做的,你一直昏迷到现在才醒来,听明白了吗?”
“为……为什么?”元汐桐听不太懂。
“没有为什么,”元虚舟最会哄她,他没有解释太多,只是对她笑了笑,哄道,“就当是,阿羽和哥哥之间的秘密。”
元汐桐果然上当:“好,好啊,阿羽最喜欢和哥哥有秘密了。”
天空中的异象并没有维持太久,和她十二岁时引发的那场动静比不得。在禁军赶来之前,鸟雀就已经散得差不多。
院子里犬妖的尸身正被烈火焚烧。
元虚舟将元汐桐护在怀里,淡淡地告诉他们自己已将犬妖诛灭,但术法无眼,没给留个全尸。
他只字没提皇城禁军今夜的疏漏,但禁军们却不能不领他这份情。
朱雀大街上的伤亡,初步预测应在二十人以上,这本就已经是活罪难逃,后来他们竟还让那两只犬妖掳走了皇亲。
要知道,汐桐郡主虽在皇家不是很起眼,但她是虚舟小王爷唯一的妹妹。这位未来大神官若怪罪下来,他们这些人全都得以死谢罪。
惊惧之下,他们感激小王爷不杀之恩还来不及,哪里还敢去仔细辨认犬妖的死状,就地等着尸骨被焚尽之后,便匆匆回了城。
回城的马车上,元汐桐一直被哥哥抱在怀里,没松过手。
掉光了叶片的枝桠被月光投射在帘子上,顺着车轱辘滚动的声音一起后退,元汐桐渐渐感到一阵困倦,在哥哥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睡了一小会儿。
醒来时,竟真的把方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不知道,这件事是元虚舟做的。
他在落星神宫其实不如皇城脚下这般守规矩,会和人斗法,会欺负精怪,还会想方设法偷学一些暂时不能学的术法。
记忆消除法是他最近才学到的,为了让看门的星官不知道他曾在夜里偷溜出去过。其实也不是溜出去干别的,只是少年正处在对什么事情都感兴趣的年纪,对于冒险和刺激有种不同寻常的热衷。
落星神宫内秘境众多,残酷与神秘色彩兼备,就算只是为了亲眼看看,他也要一个一个地探过才有发言权。
今夜发生在妹妹身上的事情,让元虚舟极为不安。
那两只犬妖的死状犹在眼前,还有无数只像他们一样原本生活在帝都的妖,却因一纸政令或是流离失所,或是惨遭杀害。
他不能承受半点,会失去妹妹的风险。
元汐桐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没留下任何的爪痕,但人还发着烧,以为自己才从宫里面出来。
她看着哥哥的侧脸,冷不丁开口问他:“哥哥,我今后,会成为你的拖累吗?”
明明是个糊里糊涂的小孩子,连“拖累”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但她却在方才听来的那几句话当中,莫名感受到这不是个好词。
元虚舟低头看向她,眉头微皱:“有人对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我自己听来的。”
她的脸上有了一点烦恼的神色,这是比给灵宠们准备什么式样的披风更高一级的烦恼,在今后会将她的脾气折磨得越来越古怪。
元虚舟敏感地意识到自己需要说些什么来安抚她,于是他捧着她的脸,认认真真地向她承诺:“如果,这世上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会无条件地爱你,守护你,那这个人一定会是我。所以阿羽,你绝对不会是我的拖累。”
元汐桐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
但她在这瞬间立刻就开心了,撅着嘴在哥哥面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然后说道:“哥哥,我最喜欢你了。”
“嗯,哥哥也最喜欢阿羽。”
“哥哥,我那个时候……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这真的是一句违心话吗?
元汐桐翻了个身,捂着脑袋从睡梦中醒来,枕头不知不觉又湿了一大片。
年少时期童言无忌的喜欢,在后来的确是夹杂了嫉妒和讨厌的。哥哥什么事情都没有做错,她却擅自把怨气发泄在他身上,又因为他每次都最大限度地包容她,而暗戳戳地消了气。
可她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呢?
哥哥那么早就知道她是妖了,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待她好,所以难怪,在十二岁那年,她生出了所谓的“灵根”后,他会表现得一点都不高兴。
从窗棱折射进来的月光,照在她的胳膊上。
那里原本被雷劈得血肉模糊,养了半月之后,竟然连道疤痕都没留下。
那哥哥呢?
是不是也好得差不多了?
她是半妖一事,应当已经传回了帝都,不知道娘亲有没有及时逃走。
爹爹和秦王府会受到牵连,但如果爹爹咬死自己是受娘亲蒙蔽,天子念在骨肉亲情的份上,应当也就是小惩大诫,不会真的下狠手。
但这一切也都是她在瞎猜,因为她什么消息都不知道。她被千颉带回来之后,就一直被软禁在这处宫殿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南荒草木茂盛,雨水丰沛。鹓雏又是极爱干净的鸟类,非梧桐不止,非醴泉不饮,对居住环境十分严苛。所以这里种了许多茂盛的梧桐树。枝干粗壮,不知有几百岁。
这里据说是娘亲以前的一处行宫,所有建筑与装饰都是按照娘亲的喜好来陈设,不曾变过。
元汐桐虽不能出去,但她可以在宫殿里巡游。也许是千颉存心要和她父王攀比,他给她的一切吃穿用度比在秦王府时规格还要高。
只是没有人和她说话,没有人愿意提供她任何外界的消息。那些伺候她的妖族舌头全被拔了,连啼鸣都不会。
千颉将她扔在这里,设下重兵看守,自己却从没来过。
正当元汐桐以为他伤得太重,说不定已经挂了的时候,他终于出现了。
在元汐桐被软禁的第二十天。
他在随从的带领下穿过层层垂花门,来到元汐桐最常待的那座园子。
此时的元汐桐正坐在山石上,闭着眼睛操控着落叶在秋风中浮动。那些叶片很听她的话,在林间穿梭自如。
初升的太阳照在她的发丝上,金闪闪的,让她看起来像一只毛茸茸的,充满了生机的小兽。
回想起半月之前,他强行将她带走的那一幕。回南荒的软轿内,她一直哭哭啼啼,将他烦得伤口都要恶化。
他那时满脑子都在疑惑,疑惑这半妖是否真的是炎葵所生。
炎葵小时候有这么爱哭吗?
那段时光对他来说太遥远,所以他眯缝着眼睛想了好久,才想起来,爱哭的人,一直是他。
瞥过眼去,不知是不是出于对他自己的同情,这位心狠手辣的大妖难得心软,招了招手,唤来医官为元汐桐诊治。将残余的天雷拔除之后,她才像是累到了极致,终于靠着车内壁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她已经接受了现在的处境,不再哭闹,专心养伤,不去打听外界的消息,也没有试图逃跑。
乖乖的像是完全认了命。
现在她恢复得很好。
一片枯叶悄无声息地逼近他的后脑勺,在离得足够近时骤然破裂,造成一阵巨大的冲击波。
这种雕虫小技当然伤不到千颉,他闪身,直接避开,连片衣角都没有晃动。但元汐桐并没有就此放弃,她在他闪避的路径上,已经埋伏好了无数的枯叶,总有一片炸开时,能给他造成一点麻烦。
终于有一片叶子将他的袍角炸出一个小洞,元汐桐还没来得及高兴,便看到那眉眼沉郁的大妖一抬手,将空中飞舞着的叶片全数震碎成了齑粉。
五颜六色的粉末散落在空气中,罩成一张大网,但园子里其他的摆设全然无恙。
元汐桐在此刻终于确认,这个她血缘上的舅舅,舍不得动她娘留下的东西。
但这个“东西”不包括她,因为她身上还留着另一个令他嫉妒到发狂的男人的血。
“拿了炎葵五份妖力,你如今就这程度?”隔着一道石桥,千颉嘲讽着看向她。
元汐桐撇撇嘴,骂得毫不客气:“我觉醒妖脉才五年,自然比不上你这种老东西。”
被唤作“老东西”的千颉,此时此刻情绪还算稳定,并未计较她找死的举动,只是淡淡地提醒她:“我劝你,对长辈说话还是要礼貌一点。”
“就算我对你礼貌,还不是一样要像养猪一样被养肥,然后被献祭?”元汐桐连装都懒得装,“所以你这次来,是要通知我死期吗?”
“不,那个不急,”千颉笑了笑,朝她走过去,“我只是觉得,你会想要知道你爹娘,还有你那个没有血缘的哥哥如今的近况。”
千颉所提及的,都是元汐桐最为关心的。
闻言她不再像个无能小孩那般犟嘴,十分审时度势地收敛了不知道哪里来的气焰,老实说道:“我是想要知道,所以,你会告诉我吗?”
“先逛逛吧,”千颉说,“这里毕竟是你娘最喜欢的行宫。”
他存心卖关子,似乎汲汲营营这么多年,终于看到胜利的果实就在眼前,接下来,他有很多很多的可以时间用来守株待兔。所以连精神也看着饱满了许多,没有一点大伤初愈的疲态。
受制于人,元汐桐只好耐着性子跟上他。
南荒多山,屋舍皆是依山而建,这座行宫建设得尤为精巧。高低错落十步一景,林木高大,殿宇重重。太阳初升时烟笼凤阙,分明正是忙碌的时候,但因为侍从们都被拔掉了舌头,所以幽静得十分诡异。
只有还未化形的凤鸟和昆虫趴在树梢鸣叫。
有些凤鸟比较调皮,会在侍从经过时吐出一团火,将其手上的杯盏吓得打翻一地。
元汐桐这几日也被吓到过几次,炽热的火焰随着摇曳不定的树影一同扑过来,将她的脑袋烧得火直冒。但娘亲的第五份妖力被她吸收后,她发现自己已经不怕火了。她甚至可以操纵着火,将那几只捣蛋的凤鸟烧得毛都不剩。
可这群小家伙也是真机灵,发现她被火浴过竟毫发无伤,顿时就开始原地起舞,企图靠取悦她来逃过这一劫。
恍惚间她想起了自己在秦王府时养的那几只小鸾鸟,于是已经寂寞了好些日子的元汐桐就这样原谅了它们,甚至还会故意配合它们,假装自己被吓一跳。凤鸟们便舞得更为起劲。
“它们是炎葵养的,所以跟主人一样,喜欢调皮捣蛋。”
在凤鸟们照常埋伏在林梢上,对着经过的千颉和元汐桐吐出一团烈火时,千颉这样解释道。
这次它们的火喷得格外猛,从上至下,带着要烧光一切的热度猛灌下来。
千颉及时撑开结界,将这波攻击挡下。
凤鸟们见一击不中,也不恋战,就这么惊飞着撤退,逃跑的姿势熟练得不知道已经发生过多少遍。
一片燃烧着的梧桐叶落在元汐桐掌心,火舌哔啵着舔过她的皮肤,依旧没留下任何的伤痕。
原来是娘亲养的凤鸟,她想,幸好没一时冲动把它们的毛烧光。
前方的千颉在收起结界后,又释放出一道水系术法来处理四周的烟飞火燎,面上依旧不见任何恼怒。
“它们在报复你,”元汐桐说的斩钉截铁,“因为你害它们失去了主人。”
“是。”千颉没否认,“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能忍这么久不杀它们。”
行至一汪荷花池时,千颉停下来,望着池边的八角亭,自顾自地说:“你娘小时候调皮,族里子弟一同来行宫避暑,她总要想法子捉弄他们。拉弓射箭,赌钱斗狗样样来一遍,让人输得裤子都不剩还算好的,过分的几次是把他们吓病了,整整卧床了半个月才好。”
他回过头,见元汐桐听得认真,便继续道:“她是王储,打架又厉害,大家自是敢怒不敢言,只有她当时的教习嬷嬷能降住她。一旦抓住她欺负人,就把她拎到这座亭子里罚抄书。毕竟,体罚对于她来说算是奖赏,只有抄书她最头疼。我们就躲在栏杆后面,看她愁眉苦脸……但要小心不被她看到,不然她冲出来抓壮丁,跑得最慢的得替她罚抄。”
千颉那时候偏文弱,所以跑得最慢。炎葵一抓就将他抓到了。他也老实,竟真的安安静静坐在案前,模仿她的字迹,替她将那些书卷誊抄得工工整整。
后来他才想明白,为什么他要故意跑得那么慢。
一路往深处走,楼阁浅池,险崖深涧,哪里都有故事。
这些有关娘亲的回忆,千颉几乎是信手拈来,像是印在记忆里,连一句话,一个表情都不曾忘记。
他声音沉静,元汐桐也渐渐不再焦急,听他一桩桩细数娘亲年幼时的往事。
自元汐桐有记忆起,娘亲对她来说,就已经是个完完全全的大人,和她说的,向她交待的都是正事,见到她耽于享乐,疏于修炼,会严厉地批评她。
娘亲不常回忆往昔,有些事情不会说得这么细节。
元汐桐记得娘亲说过,妖族没中土皇室那般讲究天地君亲师,自上而下的等级也并不森严。族里同辈的孩子一起开蒙,一起长大,凑做一堆嬉笑打闹,自有一番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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