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萧云漪突然掩袖咳了几声,尤夫人立即起身替她捶背顺气。她抬手制止母亲,冲婉瑛笑道:“妹妹模样儿生得可人,荣哥儿真是好福气。”
说罢唤来左右:“去将上回陛下赏的那对镯子拿过来。”
宫女去了没多久,就捧着一只红木匣子过来。
萧云漪打开盒盖,里面躺着两只白玉手镯,不知是什么名贵料子,里头竟像牵着一汪水般,莹润清透。
萧云漪拿起玉镯,一左一右地套入婉瑛手腕。
婉瑛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尤夫人冰冷的目光就在身侧,仿佛在说,你若敢拿就试试看。
她宛若芒刺在背,正要拒绝,萧云漪就像猜到她心思一般,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含笑道:“我与你头一回见面,这是见面礼,不可辞。况且这是陛下所赐,本宫不过拿来借花献佛,望妹妹千万不要客气。”
婉瑛闻言,这才歇了婉拒的心思,小声地向贵妃谢了恩。
“一家人不言谢。这宫里闷煞人罢,全是药气。我见妹妹年岁不大,应当是贪玩的年纪。眼下春光烂漫,正是花开时节,御苑风光正好,妹妹不如同姊妹们园子里逛逛去?”
温柔的人,连下起逐客令都这般动听。
婉瑛便也不推辞,起身行礼之后,同四位姑娘退出了寝宫。
等她们走后,尤夫人忍了一肚子的话这才有了出口。
“既然是陛下赏赐的镯子,何必送给她,平白糟蹋了好东西。”
萧云漪蹙起娥眉:“您素日里见过多少好东西,也不放在眼里,不过是对镯子,我头一回见她,自然要送人家一份见面礼。娘,我知道您对荣哥儿娶的这位媳妇不满意,但我奉劝您老人家一句,别做得太过了,京中上上下下有多少只眼睛盯着咱们靖国公府呢。”
尤夫人被她数落得脸一红,撇撇嘴道:8吧伞灵七汽武三刘“我还敢对她不满意,你不知道,你弟弟为了她,敢指着鼻子和我叫板儿呢!”
说到这里,尤夫人真是有一肚子牢骚和委屈要诉。
如今朝廷科举取士,虽不像过去那般讲究门第,士庶之别,有如天壤,但是婚姻大事,还是要门当户对的。
玉京有一堆适龄的世家闺秀,无论是家世、出身,还是容貌、性情,都是上上之选,也配得上他们靖国公府,可萧绍荣看不上,偏偏跑去江陵那个鬼地方,瞒着父母偷娶。
娶便娶了,却偏偏娶个上不得台面的小门小户女,让她在京中颜面尽失,沦为笑柄。
“她又是个锯嘴的葫芦,拿针戳她,蹦不出一句话儿。菩萨真人,也不知道你弟弟去哪儿寻来这么一个木头雕的笨人!”
况且——
“你看看她长得那样儿!”
这是尤夫人最不喜欢的一点,想起就银牙咬碎:“脸生成那样,注定是个祸害。自打她入府以来,我这心就跳得不行,只怕迟早要出事。”
萧云漪闻言,心头也逐渐升起不祥之感。
其实看清婉瑛的第一眼,她心中就咯噔响了一下,隐隐冒出不安的念头。
生得实在是太美了。
饶是她入宫十三年,在宫中见惯了美人,可她见过的所有美人加起来,都不及婉瑛的眉眼半分。
她从未见过美得如此浑然天成的人,似世间最巧的画师以工笔画就,那神韵,那气质,难以描述,以至于见到的第一眼,甚至怀疑其真实性。
萧云漪摇摇头,尽量抹去内心那微妙的不安感。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容貌不是自己能选的,而且我见这孩子秉性老实,是个安分守己的。她自江陵远嫁来京,父母兄弟都不在身边,也是可怜。既入了靖国公府,便是我们靖国公府的儿媳,娘,您该拿她当亲生女儿对待才是,万不可过分苛责了。”
她言辞恳切,以情动人,尤夫人还有什么能说的呢,就算心中满不赞同,也只能点头称是。
不想再谈论婉瑛,她左右四顾,问:“公主呢?”
“乳母那儿呢,没让人抱过来,免得过了病气。”
“你这身子也是,病了这些年,总是时好时不好的,竟无法根治。”
萧云漪早已习惯了,不甚在意道:“太医说落了病根儿,没办法,慢慢养罢。”
尤夫人想起什么,望望左右,忽凑过来低声问道:“我上次托人送进来的药方,你到底试过没有?你眼看满二十八了,正是生育的大好时候,再过个两年就难怀上了,要趁此机会,生个小皇子才好。”
萧云漪入宫多年,膝下只有一名公主,虽然是有个子嗣了,但公主成年后是要出嫁的,生个皇子才能地位稳固,因此尤夫人多年来的心愿便是女儿肚子再争点气,也没少找人打听生子秘方送入宫来。
萧云漪知道她心中所求,只是在这宫中,生男生女,甚至生与不生,都不是她能决定的。
今上于女色一道十分淡薄,一月难得入后宫几次,偶尔摆驾来她宫中,也不过是略坐一坐,说两句话儿便走了。
在尤夫人殷切盼望的目光下,萧云漪只能无奈道:“娘,这药我吃了不管用……”
不料尤夫人瞪大眼睛,完全曲解了她的意思。
想到这宫中子息单薄,后宫娘子多无所出,又想到女儿自诞下公主后,多年来都未曾怀上一胎,不免心想自己是不是弄错了解决问题的方向。
她凑去贵妃耳边,声音压低了又压低,终于问出一句搁在心头许久的话。
“陛下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御书房中,姬珩并不知自己被人嚼了舌根儿,只是鼻子发痒,打了两个重重的喷嚏。
俗话说,天子跺一跺脚,京城地面也要抖三抖,何况是打了两个喷嚏。
御书房里的宫女太监顿时忙乱起来,关窗的关窗,奉茶的奉茶,这边儿御前太监吕坚正预备叫人宣太医,一嗓子还没喊出来,就被姬珩喝止住了。
“够了,别什么事儿都大惊小怪的。”
所有人都僵住了,书房内安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
伴君如伴虎,吕坚自打万岁爷登极起就侍候左右,总结出这御前最难办的差事,还得是御书房的活儿。
今上勤于政事,英明天纵,这本是好事,可聪明太过的人,往往看别人都是傻子。在这御书房里,稍有不慎,便有掉脑袋的风险,所以众人都是陪上十二万分的小心伺候。
吕坚多年在御前行走,察言观色的本领一流,见皇帝眉心紧攒,翻奏折的动作越来越快,便知又是哪个大臣的奏章让皇帝不如意了。
想了想,他清清嗓子道:“陛下,久坐伤神。这么多奏折,一时是看不完的,您也看了这许久了,不如去园子里逛逛?权当醒醒神儿,也好歇歇眼睛。”
姬珩手下不停,蘸着朱砂,笔走游蛇,直至将一封奏折批阅完全,这才抬起一双锐利的眸子,隔着水晶镜片,阴冷地射向吕坚。
“你的话越来越多了。”
“……”
一时忘了,这位爷自小就性子强势,不喜受人辖制,更不喜欢别人教他做事,吕坚这是犯了御前伺候的大忌。
他险些就要吓得当场跪下。
姬珩却摘了眼镜,随手搁在桌上,向后靠在紫檀木椅上,闭上眼,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片刻后,他睁开眼。
“走罢。”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玉京今日的天儿很好,湛蓝湛蓝的,微风徐徐,吹在身上不冷也不热。
姬珩穿着一身月白常服,腰上系着枚羊脂玉佩,同吕坚一前一后地漫步在御道上。
不知是春来季节变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最近体内总有种摆脱不掉的烦躁感,看什么都不顺眼,闷在澄心堂便想骂人,出来走走,心情确实好了一些。
吕坚觑着眼儿打量他脸色,不失时机地提议:“陛下,既然都出来了,不如去哪位娘娘宫里坐坐?距您上回进后宫,都有三四个月了。”
姬珩凉凉地扫来一眼:“又是收了哪宫主子的孝敬?”
“这……”吕坚讪笑,后背起了一层汗,“陛下误会了,奴才哪有这胆子。”
姬珩也懒得拆穿他,背着手走在前面,满是厌烦地说:“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张脸,一模一样的性情,看也看腻了。”
相比起历朝历代的皇帝来,姬珩的后宫规模确实不算庞大,除了贵妃外,就是贵人、才人等几位低阶嫔妃。
吕坚心里琢磨着,难怪皇上最近脾气大呢,原来是给躁的。这不正是他这个御前首领太监表忠心的时刻吗?
想到这儿,吕坚小碎步跑上前,积极地出着主意。
“那要不重开选秀?先皇后仙逝已满三年,陛下也该重新遴选秀女,充盈后宫了。”
“钱呢,从哪儿来?从你吕公公的小金库里出?”
吕坚脸色微僵,口风立时一转:“选秀之举劳民伤财,陛下悯恤民情,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折腾百姓,真是古往今来千古第一圣贤明君!只不过奴才认为,陛下自御极以来勤勉政事,将国家治理得风调雨顺,这几年国泰民安,国库丰盈,前朝的大臣们再不懂事,也不至于让一国之君连个小老婆都娶不起。”
“……”
这番论调亦庄亦谐,就算是再怎么不苟言笑的性子,姬珩也不免破颜大笑起来。
正要掌吕坚这个促狭鬼的嘴,吕坚却突然目光一定。
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望去,只见皇极门处有两个女人在门口左右徘徊。
皇极门地处前朝与后宫的交界处,是进出后宫的要道,向来宫禁森严,把守严密,少有人踏足。
此刻正是侍卫换防时间,竟让这二人钻了漏子,看她们衣着打扮,既不像后妃,也不是宫女,鬼鬼祟祟的,形迹可疑。
吕坚正要过去盘问是什么人,不料那二人之中的其中一个却径直朝他们走来。
出了柔仪殿,婉瑛便跟着几位小姑往御苑里去。
二姑娘萧云澜与三姑娘萧云汐先前做过公主伴读,对这宫里还算熟悉,便没让宫人带路。
几人分作泾渭分明的两批,四位姑娘和她们的婢女走在前头,婉瑛带着春晓在后面默默跟着。
走到一座宫门前时,萧云澜忽捂着肚子,对婉瑛说道:“对不住,嫂嫂,我忽然有些腹痛,要么你先去?”
婉瑛立即担忧地扶住她:“要紧么?可是吃坏什么东西了?”
“无事无事,”萧云澜推开她的手,“我只要找个地方更衣就可以了。”
“那我陪你一道去。”
“不必,有妹妹们陪我,嫂嫂先去御苑。”
“可我……”婉瑛咬着下唇,有些难以启齿,“不认识路。”
“说的也是,那么你就在此处等我们罢。”
萧云澜挽着几位姊妹的手臂,急急忙忙就要走,走到一半,忽回头笑:“啊,对了,若是嫂嫂等不及,可顺着那条小路走,便可到御苑。”
婉瑛望了眼她指的那条陌生小径,再回头时,她们已经走远了。
“终于甩掉她了。”
走过一处拐角,捂着肚子的萧云澜立即放下手,恢复正常行走的样子。
被她挽着的二姑娘萧云汐扑哧一笑:“我还以为你真的腹痛,原来是装的,何苦骗她来着?瞧她那么关心你。”
萧云澜“嘁”地一声:“谁稀罕她的关心?难道你想同她一道走?你想我可不想,没得跌份儿。”
萧云汐笑着不说话。
一旁的四姑娘萧云涵胆小怕事,忍不住问道:“这是宫里,她若是不识路,到处乱走,冲撞了什么贵人怎么办?”
萧云汐笑道:“四妹妹,你想多了。就算这样,那也是她自己的错,难不成还能怪到我们头上?”
萧云澜无比赞同地点头:“对,她若真的犯了什么错,咱们只管说不知道,推到她身上。”
萧云涵一听,便也无话了。
五姑娘萧云淇年岁尚小,凡事只知道听姐姐的,也无异议。
就这样,四位姑娘找了个借口偷溜,把婉瑛和春晓两个初入宫的扔在原地。
这边婉瑛站在风口上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们归来,不禁有些心急,怕出事了。
春晓早已洞悉真相,冷冷道:“小姐,她们这是故意扔下咱们呢,就是在这儿等上一辈子,只怕也等不来人。”
婉瑛“啊”了一声,左右四顾,茫然道:“那怎么办呢?咱们也不认识路。”
“不如原路回去?”
婉瑛垂头思索半晌,最后摇了摇头。
春晓知道,她是怕回去打扰尤夫人母女俩说体己话,二来不好向贵妃交代,若问起怎么回来了,要如何答呢,难道说几位小姑将她甩了,她不认识路,所以灰溜溜地回来了吗?
春晓叹了口气,道:“那我们往前面走走罢,兴许能找到人问路。”
谁知这一路越走越偏,竟没遇到可以问路的宫女太监,而且越往前走,殿宇越密集,黄瓦红墙,怎么看也不像是去园子的路。
走到一座飞檐翘角的宫门前,才总算碰见两个大活人。
春晓松了口气,转头对婉瑛说:“小姐,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他们问路。”
说完还不等婉瑛阻拦,她就一溜小跑到了那二人跟前。
“劳驾,这位贵人,可否知道御苑要往哪处走?”
吕坚一开始见这姑娘埋头冲来,还以为是青天白日的要行刺,吓得手脚都发软了,一个箭步就要挡去皇帝身前护驾。
谁知她一开口竟是来问路的,吕坚内心不免感叹,这也是奇人一个,竟问路问到天子跟前了。
吕坚用尖利的嗓音问:“你们要去御苑?这儿与园子是两个方向,你们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我们……”春晓往后望一眼婉瑛的方向,“我们初次入宫,对宫中路径不甚熟悉,一下走迷了路,还劳烦公公指点一下迷津。”
“那是你什么人?”
吕坚尚未回答,身侧的姬珩突然开口,他的目光投向宫门口的婉瑛身上。
“是我家小姐。”
“你们是靖国公府的人?”
“……是。”
春晓其实有点惧怕此人。方才远远看着不知道,走近了才发现他格外高大,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威压,迫得人抬不起头。
春晓正后悔找他们问路,男人点点头,沉思片刻,再开口时,便是久居上位者发号施令的语气。
“朕……正好我也要去御苑,一道走罢。”
说罢便率先迈开步子,朝婉瑛走去。
吕坚震惊地瞪大眼睛,急忙跟上,心中不禁嘀咕起来。
怪事一桩,皇上怎么突然大发善心地要给小丫头带路了?
婉瑛本来还在揣测男人的身份,想他出现在宫里,身旁又有太监跟着,会不会是皇帝。
但等人一走近,疑虑就立刻打消了,因为他穿着一袭常服,眉眼又极年轻,与皇帝的年龄不符,说不定,是哪位进宫游玩的王孙公子。
他说要带路,婉瑛便与春晓在后面跟着。
因为已嫁做人妇,不好在外男面前抛头露面,婉瑛便将披风的兜帽戴上了,习惯性地垂头看着脚尖走路,教人看不清她的脸。
女子的脚程总比男子慢些,稍不留神就落下一大截,但婉瑛并不必刻意追赶,就算前面人暂时不见了身影,绕过一个转角,总会看见他和太监在原地等着她们。
又绕过一座假山石,婉瑛正低头走路,没留意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她砰地撞上人家后背,鼻梁还来不及疼,脚下就先一崴。
“姑娘小心。”
男人似背后长了眼睛,回身扶住她。
“多……多谢。”
婉瑛自他掌中抽出自己的手臂,多少有些心慌意乱。
男人高出她许多,视野范围内,只能见到一侧下巴,还有嘴角残留的笑意。
不知为何,这一刻,婉瑛突然有种强烈的直觉,他方才是故意的。
“镯子不错。”
视线下移,放在那纤细伶仃的手腕上,他莫名夸了一句。
这话便有些冒昧了,若放在别家姑娘身上,想必早就瞋目以视,但婉瑛天性柔弱顺从,听了这话,也只是觉得不大自在,想要回避。
可就在这时,男人淡淡说道:“御苑到了。”
这便到了?
婉瑛好奇地抬眼打量四周,只见园子里春意盎然,绣蕊吐香,花圃里植有各种奇花异草,确实是来对地方了。
她不禁内心舒了口长气,抬起头微笑,真心实意地冲人家道谢。
“多谢贵人引路。”
恰在此时,兜帽随着她抬首的动作,顺其自然地滑落,露出一头青黑油亮的秀发。他们站的地方恰好在一株桃花树下,经风一吹,乱红如雨,洒落在婉瑛如鸦羽似的鬓发上。
“……”
男人的目光突然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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