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眼下确实办正事要紧。
她将东西递过,不再多问,然临走前又忍不住回头多瞧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西屿嬴氏,嬴殷,恭送公主。”那人眼眸无波,言罢又神情淡然地回望于宫灯,不再看她。
“好。”季书瑜记下,转身离去。
直待那纤细身影逐渐消失于眼前,那男人静默地立于灯下,良久方才抬首。
修长手指摩挲着香囊,长眸凝望她离去的方向,唇边带出些许浅薄莫测的笑意。
“吾儿之黠,倒是不减当年。”
“公主请。”
将人引领到殿外,嬷嬷停留于宫外等候。
季书瑜整理了一番仪容,方才跨过沉檀槛,进到其中。
宫殿宽阔敞亮,金琉璃以铺顶,碔砆以瓷地面,锦文石作柱础,富丽堂皇若此,令人咋舌。
她目光轻扫,便见一道明黄身影高坐于首座,正垂首与人说话。
然她却不急着去看清那首座之人的模样,目光下意识地于殿中追寻那道熟悉身影,最后动身往他身边走去。
闻人策侧首,目光异常温柔,眼中波光明灭,却只瞧得见她一人。
靖熙帝独坐于高位之上,眯起一双眼,打量着座下并立着的两人。
他已年过不惑,容貌却是不减当年的出众,眉毛生得浓而杂乱,鼻梁高耸如鹰,长相透出几分狠戾精明,看人时,总有种上位者的锋锐。
“儿臣见过父皇。”季书瑜俯身行了大礼,仪态从容优雅,滴水不漏。
靖熙帝眼含满意之色,忍不住抚掌,笑道:“朕当年没瞧错,爱卿同书瑜,郎才女貌,果真是一对璧人。”
之后随意问候几句,他又将目光投向闻人策,若有所思,笑问:“爱卿,如今你二人也已成婚多月,不知可还满意朕之小女否?”
闻人策拱手作揖,恭敬回道:“公主兰质蕙心,秀外慧中,能得陛下赐此良缘,实乃臣此生之大幸。”
靖熙帝颔首,又将目光投向季书瑜,眼眸中含着欣慰,“书瑜呢?”
季书瑜垂首,亦只作羞涩小女儿状,低声答道:“父皇为儿臣挑选的,自是世间最好的儿郎,夫郎温润,果真是待儿臣极好。”
靖熙帝笑容开怀,瞧着下首一对檀郎谢女,怎么看怎么满意,拍了拍手,唤道:“来人,取朕宝丹来。”
闻声,一名宦官手捧宝盒,垂首上前。
“陛下,这是丹师方才炼制成的宝丹。”
座下两人闻言皆是静默一瞬,神色各异。
靖熙帝挥了挥手,爽朗一笑,言道:“朕听闻爱卿几日前染了风寒,身子骨不爽利,此丹乃是宫中丹师所炼,可助人轻身益气,强身健体,便赏赐予爱卿了。”
那宦官打开盒盖,露出里头盛放着的一块白璧,上头正置一枚药丸。
官宦垂首,“郎君,此乃圣上亲赐,请当堂服用。”
季书瑜攥紧手心,不动声色地抬眸打量座上之人。
来时便听闻靖熙帝素来爱服用各类丹药,经年累月,他面上已有难掩的青黑之色。可明明神情憔悴,然而观其言语时神态却是异常亢奋,好似状态极佳,全然不觉有异。
若此,也可对御用丹师的手段隐约了然几分。
说是赏赐当堂服用,实则倒更像是拿人试药。
然闻人策方才病愈,若是再服用这种烈性药物,恐怕身体实在难以承受。
她轻蹙秀眉,紧盯着眼前的丹药,思忖片刻,向前跨出了一小步。
如今上位者既是她父亲,那想来,女儿对父亲撒个娇讨个药吃,应也是能被允许的吧……
尽管他们二人可能并不亲近。
她斟酌几番,正欲开口,垂悬于身侧的手却陡然被人握住了。力道之大,几乎叫她瞬间忘记了言语。
季书瑜怔愣一瞬,却见玉郎一双乌眸垂落,不看高台帝王,只静静注视着自己。
他眼底波光明灭,此刻却极为清晰的倒映出她一张忧容。其中蕴藏着极致的温柔与爱怜,缠绵汹涌有如滔天浪潮,一时将她冲击得失语。
她从未这般清晰地望见过他眼底那浓重的情意,仿佛隔过了寒冷深秋的雨幕,望入那暗沉夜色将褪未褪的穹宇。
而他似总能知晓她心底所想,因而以仅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温声安抚:“无碍,吾来。”
她怔愣着,眼睁睁地瞧他叩首谢恩,之后又和着宦官递来的冷酒,异常从容地服下那一枚丹药。
他既然这般说,心中应是有些把握吧?
“微臣告退。”
服用完丹药,直待两人走出含章宫,闻人策面上神情仍是云淡风轻。
他低声同领路嬷嬷吩咐了句话,后握紧身侧之人的手,不再言语。
季书瑜敏感地察觉到,他手掌传递而来的温度,似乎较往日更为灼热些许。
见他们又踏上了她来时的那条长廊,她心中更觉不解,顿了顿,小声询问:“我们今夜不出宫吗?”
闻人策垂下鸦黑睫羽,唇边噙笑,低声道:“是,吾想去瑜儿曾经居住的地方看看。”
“那儿有什么好看的……”她略感诧异,然抬眸望见他眼下迷蒙惑人水色,又不自觉默声。
直至返回闺房,她被男人打横抱起置于那张窄小的榻上压着接吻,方才福至心灵,回过味来他夜中来此究竟是何原因。
二人十指相扣,他目光中透露出几分露骨的愉悦,跳跃的烛火映照于他眸中,宛若一块洒满温热鲜血的琥珀,瑰丽诡艳的近乎妖异。
他轻叹道:“瑜儿方才那般袒护策的模样,真是,令人格外心悦……”
她似风中摇摆的娇弱海棠,仰面承接着他不断落下的细碎亲吻,手心抚触上他胸膛处的肌肤,入手之感是前所未有的灼热滚烫。
她轻喘着气,忽然小声发问:“你方才为何拦我?还有,这丹药中是不是有五石散……你身上好烫,可要唤太医过来瞧瞧?”
闻人策忍受着脑海中狂乱情潮的冲击,对她的话不置可否,“无甚么大碍,五石散确实可缓解伤寒之症,然若以冷酒并服,会使人催情伤身……吾不愿见瑜儿受分毫苦痛。”
他贪她身上的凉气,高鼻于美人颈窝处轻蹭,不断落下啄吻。倏忽间,他敏锐地于她罗裙上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雪莲香气,陡然顿住了动作,长眸中划过些许暗色。
他缓缓抬首,发问:“今日除了陛下与侍者,瑜儿可还见了什么人不曾?”
季书瑜愣住,脑海中下意识地浮现出那个同样披着银灰裘衣的身影。
“是西屿来的上计吏……说来,今日我意外将他错认成你了。”
只这半句话,闻人策心下已了然几分,垂眸观她被吻得眼神迷蒙,却仍是一副努力回想旁人的神情,心中蓦然又泛起酸意。
“错认夫婿?呵,当真该罚……”他俯首轻咬住樱唇,领着那截丁香小舌交缠,一点点将她全部心神引入自己悉心编织的欲网之中,“瑜儿不专心。”
那方才又是谁要问的?
季书瑜心中不愉,面上浮现些许怨色,闭紧了樱唇,不肯让他再亲。
耳边传来男人低低的笑声,如若一根浓密细羽拂过耳畔,将丝丝痒意传入四肢百骸。他附耳低声诱哄:“策身上如今烫得很,夫人可想试试么……”
他引着她白嫩的手于自己线条分明的小腹上流连片刻,之后向下滑动。
纤指像是触碰到一团被光滑丝绒包裹的碳火,她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望着眼前这张泛着潮色的俊美面容,被诱的有几分意动。
男色果真是惑人……
从未见过他这般勾人的模样,她心底竟当真有些蠢蠢欲动。
见她默许,玉郎唇边笑意诡谲,抬手解下帐帘,修长手指将她罗裙轻卷,缓缓俯首而下。
“夫人闺阁中的床榻不比兰泽宽大,瑜儿可千万抓紧,莫要意外落下去才是……”
第72章 暗流涌动 她只想到一人。
前往西屿的路程长且艰, 待闻人策述职完毕,一行人又于京畿中停留了几日,待物资储备充足, 方才于立冬前正式启程。
然出人意料的是,队伍出发前夕, 有一封信辗转而来, 落入庆心之手。
居室内寂静, 两人相对而坐。
庆心从袖中摸出一封书信,置于桌案之上。她面容苍白, 眼睛里充满血丝,模样憔悴的似是一夜未曾安眠。
“这是暗阁昨日传来的。”
从未于她面上见过这般复杂古怪的神情, 眼中掺杂着类似恻隐无奈的情绪, 看的季书瑜心中疑惑, 犹豫片刻,抬手去拾那封信笺。
“等等,”庆心却突然出言制止,神色纠结, 贝齿咬住唇瓣, “看信前,我有句话想要说。”
季书瑜一愣, 从容颔首。
庆心斟酌了一番言辞, 方才缓缓道来:“这话本是旁人劳我代问的, 不过眼下我私心里也很想知道, 你究竟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她沉默了半晌, 方才抬首同她对视,一双圆圆的猫眼逐渐变得有些犀利,低声言道:“若要于南柯一梦, 与疮痍满目的真实间择一,你欲怎么选?”
南柯一梦?是指眼下安逸的现状么?
季书瑜秀眉轻蹙,凝眸不语。
两人相对沉默,庆心隐约能猜到她心中所想,轻叹了口气。
“这几载,你我二人一道出生入死、相互扶持,我心中一直记着你的心愿,乃是做完任务后早日释放出阁,从此挣脱束缚,余生自由随性而活……只是眼下,或许是你的戏太逼真,便是连我也不能确定它是否又改变了。”
“无执念,即自在;不妄求,则心安。”她神色有些复杂,“你眼下是否能够确定自己当真是清醒的,而非受他人之蒙蔽,往后余生,又是否不会为自个儿所做出的决定而感到后悔?”
季书瑜细细思忖,心头已隐约预料到些什么,乌眸微垂,淡声言道:“你不知,正因我眼下不记得往事,没有那些羁绊作枷锁,故而更能清楚自己到底追求的是什么。我即是我,落子无悔,若此又谈何会为自己曾经做下的决定而觉后悔呢?”
“所以,于你眼中,连他也不算是羁绊与枷锁么?”庆心蹙眉,有些怔愣,似乎颇为意外,“那你会选什么?”
“选什么?恐怕,我压根就没得选。”季书瑜慢慢闭眼,神情异常淡然,“如今你我皆已身深陷泥淖,身不由己,这信的执笔者才是真正操控局面的人物,他既已定下决策,若此,旁人的想法便再也不重要了,不论我怎么选,选什么,最后都会是同样的局面。”
“不一样,”庆心语气笃定,眼中透露出一丝冷酷的平静,“直觉告诉我,你的选择或许可以左右之后的局面,所以今日我才走这一趟,特地来问询你的心意……私心里,我希望你能心若磐石,莫因一时心软而做下那些不划算的买卖。”
季书瑜若有所思,轻笑:“若是这使命背后所蕴含的价值,真的值得人为其肝脑涂地,那无须他人以何利益来蛊惑收买,我自心甘情愿以余生做赌注,为其赴一回死。只是眼下它这般强制于人,倒真是叫人心生不愉……”
“所以,你眼下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想,应该还是自由自在吧,天南地北,尚且有许多我想去的地方。”她神情轻松,不见丝毫犹豫困惑之色。
庆心静静地注视着她,亦不知心底在想些什么,半晌后方才轻轻颔首,收回手,道:“好,我该庆幸
,你的心意暂且没有变……若你方才所说的都是真心话,便拆开信瞧瞧吧。”
季书瑜长睫不自觉地轻颤一下,低头望向桌案。
那纸信笺明明薄如蝉翼,于手中的分量却好似又那般沉重。
她慢吞吞地取出信纸展开,但见,入目是以鲜红朱砂落墨的几个大字——兰泽闻人氏,闻人策。
笔锋犀利,力透纸背。
然上头只有人名,却不见指令。
她垂首瞧了片刻,将那几个字牢牢刻入心底,面上却不见任何讶异之色。
片刻后,她抬首望向庆心,问:“阁中以朱砂书写人名,是何意?”
庆心双手抱臂,回道:“你应该也猜到了吧。不错,上头改了主意,选择要他的命。”
“可我记得,上一个指令,乃是往闻人府邸中安插眼线,助他顺利继位,与此令简直是南辕北辙。”季书瑜蹙眉,心中更觉诧异。
“此事却是奇怪,然指令若此,即使我们不解此意,也须依言照做。”
她定定地望着她,继续开口:“倘若你方才选择不看信件,我会独自担下此令,替你去动手。可如今命运使然,你还是选择面对了……我且最后再问你一回,悔么?”
季书瑜闻言缓缓抬首,雪肤露鬓,昳丽面容上神情异常冷静,不答反问:“此令限期是?”
“必然不能叫他再返回到兰州。”
那便是要于路上便动手解决掉目标了。
季书瑜若有所思,凝眸不语。
“你作为他枕边人,行动起来会比我更为方便,中途若有何其他需要,尽管同我提。”庆心将声线压低。
“好。”季书瑜颔首,将目光重新落于那封信笺,纤指微抬,风轻云淡地将之置于烛上点燃。
二人皆静默,不动声色地看着那火舌舔舐而上,将信纸逐寸逐寸吞噬殆尽,最终化为一片灰烬。
季书瑜杏眸无波,然而心头却未能感到丝毫轻松。
烟气弥漫,室内恢复至长久的寂静。
见她久久不再言语,庆心低叹一声,给她留下一人独处的空间,转身往外退去。
日子日复一日的过去,庆心等了几日,却迟迟未曾等到她主动来寻自己商讨计策。
季书瑜仍若往日那般镇定从容,全然不见丝毫忧色。
可她能做到淡然,背后之人却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待她们自行谋定计策,几日后一道指令突然落下,若无声焰火于白日之空炸开,很是打了二人一个猝不及防。
这日正午,万里无云,光照正好。
湛蓝海面于日光的照射下显得波光粼粼,放眼眺望,海天一色,浩瀚而无垠。
巨大的宝船于海面徐行,所过之处波澜翻滚,犹如万千马驹奔腾不息,匆匆而逝。
季书瑜不知因何原因,近日总觉着身子不适,故而只随意用了些许午食,便以晕船为由,独自出来吹风。
雀楼位于宝船最高处,乃是船只头脑所在,亦是最佳观景之处。
她提着裙摆,埋首踩着阶梯向上走去,同一人擦肩而过时,一纸信笺突然间强硬地塞入她掌心。
“接好了,酉七。”那男声粗哑而陌生,匆匆落下一句话。
闻言,季书瑜几乎是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待回首望去,那人却已是拐入转角处,飞快地消失了。
她有些怔愣地立于凉风中,耳旁涛声陡然间被无限放大,显得格外嘈杂。即使是正午的暖阳,也难以将她从脊背处泛起的凉意消下分毫。
她一直知道,这宝船极大,便是启程时也用了两百人方才可启动,这么多号人,运作中途便是混进几个其他势力的眼线,也着实很难引起人的察觉。
只是,暗阁于船上还安插了其他的眼线,却从始至终并未令她们知晓,其中用意不得而知。那人能这般精确把控住她行踪,还可自如地于船上行走,更是令她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危险。
季书瑜平息下有些凌乱的呼吸,思索片刻,回首继续上至雀楼。
待行到一处无人的角落中,方才展开那信打量。
她一边留了几分心神注意着身边动静,一边将上头密密麻麻的小字记入脑海。
这条急令,乃是令她引船队脱离原本航线,转而往一处指定的方向去。
底下以红墨着重标出一行字——自清门驶出深五更,巽乾十六更到崖门。
她琢磨一番,其意大概是从清门出发行驶五柱香,再以罗盘定位为巽乾,行驶十六柱香的时间,便可至崖门。
崖门是何处?
季书瑜蹙起秀眉,于雀室搜寻出海图,仔细于上头确定崖门所在位置。
但见沧州水出海之处,因着东临崖山,西临瓶山,两山之脉向东延伸入海,便如门束住水口,故而名为崖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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