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美好的品质,他怎么配?
他是囚禁茶茶的恶魔,是向她日夜索取的变态,是亲手折断她翅膀的刽子手。
如果不是他,茶茶本应和另一个世界一样,自由快乐地肆意生长。
程司屿下意识从几案的抽屉里摸出一包烟,拣起一根,用指尖捻了捻。
不知过了多久,那根烟的过滤嘴已经被磨得不成样子了,隐隐露出内里剥落的烟丝。
他又放了回去。
没关系。既然茶茶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那就是他的。
要怪,便只能怪另一个世界“他”,太过没用,连自己的珍宝都守不好。
晨练、浇花、遛狗……
即使换了个世界,茶茶也并未感觉哪里有太大的变化。
只是不巧,偌大的半山竟只有她和司屿哥哥,王麟叔叔和咏柏叔他们“有事休假”了,就连住家保姆也都一个不剩。
好在程司屿的厨艺还是一样的棒,不至于饿到她。不过……要是,他能不时时用那道幽深的眼神盯着自己就更好了。
“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么……”
茶茶无奈地放下筷子,绕了一圈,径直坐到他的腿上,俯下身,“咯,都盯了一上午了,要看就看得更仔细些吧!”
纤细的两条胳膊圈在他的脖颈处,脸与脸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指。
太近了。
这是茶茶最厌恶的距离。
程司屿的心脏骤然暂停,他下意识微微后仰。
但那张明丽的脸蛋上,并没有像印象中那样,露出对他的嫌憎。
“你是在害羞吗?”
茶茶没有见过程司屿这样惊慌失措的一面,只觉新奇。
她嬉笑着一把抱住他的脑袋,恶作剧似的在他脸上亲来亲去,“哎呀,好可爱呀!”
谁也不知道,此时的程司屿手颤抖得厉害,他只能强迫自己用一只手,按住另一只手。
很好,就这样。不要再外溢半分的欲念,不要让茶茶察觉出,他与另一个世界的“他”之间的天壤之别。
一直伪装下去吧。
直到彻底将“他”取缔的那一天。
他切断半山的网络,不让任何人、任何信息,惊扰到茶茶。
他开始一律回绝外界的造访,集团的运作也渐渐陷入停摆。
他学着“他”的性子,人模狗样地与茶茶相处。他们像再寻常不过的恩爱夫妻,平淡而幸福地过完一天又一天。
他不去想这样的日子能维持多久。
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再一次失去茶茶了。
茶茶没有觉察有何异常,毕竟,在短暂的工作空窗期,她也会给自己几天假,像个山顶洞人一样窝在半山。
直到一天傍晚,她在遛狗时,崽崽横冲直撞跑到住家保姆的休息区。
宽敞的单人间,散落一地的衣物,崽崽受了刺激似的,在凌乱的地方拱来拱去。
衣物下,露出一沓塑封完好的报纸。
《作秀还是深情?程氏集团掌权人发妻亡故,股价却一路暴涨》
《慕茶基金会落地花城,果果福利院项目重启……程司屿的“戏”还将演多久?》
《招兵买马,一掷千金,只求“复活”亡妻?知情人士透露:程司屿与故交高僧已形同陌路》
眼前一片薄雾,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
门外的窸窣响动由远及近,紧接着是骤停的脚步和沉重的呼吸。
茶茶哽咽地抬起头,程司屿就站在跟前,面色惨白。
“司屿哥哥,我……”茶茶浑身都在抖,声音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我是已经、死……”
“死”这个字刚刚说出口,就像是被某种强制力量扼住咽喉,叫她发不出声音。
“不、不要……”看着茶茶越来越淡的身体,程司屿发了疯似的跪到她的面前,拼命将她搂紧。
可原本柔软温热的躯体,此时却像流沙一样,慢慢在他指缝中化作虚无。
“茶茶!不要走,我求求你……”
他喘着粗气,肩膀再也抑制不住地剧烈颤动起来,像犯了错的孩子,泣不成声,“我知道错了,真的……拜托你,别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惩罚我……”
狼狈、疯狂、失控。
在她面前,他丢失了一切尊严。
茶茶也不禁泪流满面。她想像几天前那个奇怪的夜晚,捧着他的脸,吻去斑驳的泪水。
可一伸出手,竟直接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
意识到自己真的不属于这里后,茶茶疯狂张开嘴,用唇形说:“书房!”
但程司屿眼神涣散,情绪也早已崩塌,仿佛下一秒就要和她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
茶茶只能夸张地比起手势,飘在半空中,指向书房的方向。
“嘭”得一声异响。
房内衣柜蓦地打开,本应“休假”的保姆踉跄着跌倒在地。
“程、程总,我、我不是故意……”
再回头时,房间里已经没了茶茶的踪影。
她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就好像从未来过。
一阵天旋地转。
程司屿猝然失去意识。
再次醒来时,入目是刺眼的白。
熟悉的消毒水味,瞬间将程司屿拉回那段不见天日的时光。只不过,曾经躺在这里的是病重的茶茶,现在报应般的轮到了他。
也许是镇静剂起了作用,程司屿竟然觉得内心异常平静。
他起身,门外候着一众人。有多年未见的父母,也有程家鲜少往来的叔伯,有跟着憔悴不少的张文勋,还有……江知渺。
有多少人是真心实意地送来慰藉,又有多少人只是唏嘘曾经风光无量的“程氏集团掌权人”,如今如何为了个短命女把自己折腾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茶茶呢?”
程司屿面无表情地问。
他只记得他请到了姜大师招魂,那天晚上茶茶如期而至,还用温热的身体紧紧将他环抱。
在只有他们二人的房子里,他们像平常夫妻一样相处,没有误会、没有隔阂、没有怨怼,幸福而安宁地度过日日夜夜。
然后呢……
他紧闭起眼,单手撑着太阳穴,想要回忆起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可撕扯的剧痛在他的脑子里割得血肉翻卷。
张文勋连忙上前,扶住程司屿摇摆的身子。
“司屿,你别再执迷不悟了!”
看着一向令自己骄傲的儿子落得如此境地,程父痛心疾首。
程母也满面愁容,“你再怎么折磨自己,可那孩子……也回不来了啊。”
程司屿霍然抬眸,眼底一片猩红,“她已经回来了!”
是了!既然茶茶能回来一次,那他便有希望再次见到她。
程司屿一把抓住张文勋的胳膊,试图向他求证:“我们找到了姜大师,是他带回了茶茶,不是吗?”
总是干练果决的张文勋此时却似乎举棋不定。
“说啊!姜道隐人呢?”
在程司屿灼灼目光凝视下,张文勋艰难地轻声提醒:“程总……我们派出去的人,一直没有姜大师的下落……您、您……”
您忘了吗。
程司屿踉跄后退几步,失望地看向他,嗤笑一声:“连你也开始,和他们合起伙来骗我了……”
茶茶明明回来了。他能听到他们彼此相拥时共振的心跳,他能感知到他们唇齿相依时交融缠绵的气息,她畅快的笑容、喋喋不休的小嘴、奔跑时健康而自由的躯体……
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
他们为何要用那种看怪物一般,惊恐而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就好像……一切都是他精神错乱时的臆想。
他知道了。因为茶茶回来的那几日,只有他们二人独处,没有“见证者”,旁人自然不敢信。
冷静扫视一番,在影影绰绰的人群外层,程司屿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那个藏在保姆间的“漏网之鱼”。
她是唯一的目击者。
他阔步走过去,一米之遥,女人“咚”得一下跪倒在地,埋着头不敢看他。
“程、程总……我我我什么也没看到……”
“你看到了。”
他可以不去过问、也不再计较她为何藏在那里,他只求这个人能如实证明茶茶曾经来过。
程司屿将她从地上拽起,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告诉我,你那天看到了茶茶。”
“我、我……”
无数双极具压迫性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审视。女人硬着头皮、带着哭腔说:“我确实没有看到茶茶小姐!是您……您一直一个人……”
一个人守在床边,用饱含深情的语气,哄着不存在的对象睡觉;一个人张开怀抱,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一个人做好满桌的美食,笑着朝沙发招手,说“茶茶,来吃饭了。”
像是编织了一场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梦境,他宁愿溺死其中,也不肯清醒。
“嘭”得一声巨响,玻璃器皿被狠狠砸落地面。
程司屿胸口剧烈起伏,手背青筋暴起。他怒不可遏地指着满地狼藉,抬眸之际,眼中满是绝望与怨恨。
“滚!”
压抑了两个月之久的暴雨,在混乱与无序中,滂沱而至。
落地窗外,雨幕朦胧。
程司屿仰靠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咬着烟蒂,两指间猩红明灭,半阖下的眉眼模糊在青白色的烟雾中。
以前茶茶不喜欢烟味,他早就戒了。生病后她更是闻不得那个味道。
为了排遣内心的郁气,他便想出了一个法子——用指尖轻捻烟头。待一根烟的过滤嘴被磨到烟丝剥落,他的情绪也能抑制得差不多了。
而现在,他的脚边是散了一地的半截烟头,以及歪七竖八的空酒瓶。
程司屿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放纵了。
因为,他决定,在这个潮湿的夜晚。
他将高度白酒倾洒在厅堂的每个角落,仿佛只是在给花儿浇水。
直到整个屋子都弥漫刺鼻的酒精味,他安静坐下,面色平静地抽起香烟盒里的最后一根。
空气中的水汽,让烟雾缭绕得越发失真。
他抬手,将烧得正旺的烟头抛掷出去。
然后从容地闭上双眼,等待一场熊熊烈火,将他的罪孽之躯,化为灰烬。
耀眼的火花、沉闷的热浪、灼烧的疼痛……
都没有降临。
程司屿掀起眼皮,烟头竟浸湿在酒水里,熄灭了。
像是老天故意在捉弄他。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
但他实在太累了,以至于生不出一丝怒火。
他摸出口袋里的打火机,“噌”得清脆一声,火光亮起,一秒后,又灭了。
反复几次,皆是如此。
程司屿兀地起身,颤抖着声线,低喃道:“茶茶,茶茶你还在,对吗?”
回应他的,只有空荡的回声,以及在黑夜中微微浮动的薄帘。
电光石火间,他陡然想起来,茶茶在消失前似乎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
他发了疯似的四处寻找她留下的蛛丝马迹,几乎将整个半山翻个底朝天。
天光破晓之际,骤雨暂歇。
程司屿举起一张看起来有些破旧的卡片,迎着熹微光亮,眯起眼。
看清上面写的字后,他轻笑一声,跌坐到座椅上。
那笑意愈来愈浓烈,直到最后他的肩膀都不自觉地耸动起来。
“茶茶,这是你对我期许……还是惩罚?”
他紧紧攥着卡片的指尖掐得泛白,最后无力垂下。
卡片上的留言出自他的笔迹,「茶茶,祝你自由且长青。」
也许是时间久了,晕开的字迹已经变得模糊。
但他心知肚明,这绝对不是他会写出来的话。
而这行字的下面,有一排秀丽的、崭新的小字——
「希望这个世界的司屿哥哥,也能如此。」
这场众人眼中荒唐的闹剧过后,程司屿像变了个人似的,杀伐果决、铁面无情、工作狂魔……比从前更甚。
原本摇摇欲坠的程氏集团,在短时间内起死回生,几年来接连吞并数十家实力雄厚的大集团后,发展势头如日中天。
由他牵头的慕茶慈善基金会也切实落到实处,从创办之初至今,一举蝉联多年的全国慈善最高荣誉。
等着看程家大厦崩塌的那批人,终究是愿望落空。
三十五岁不到的程司屿,在世人眼中,强大、慈悲还有……矢志不渝的深情。
即使有过一任亡妻,也依旧能博得无数豪门千金的芳心暗许。
但他始终孤身一人。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在四十岁那年,儿子都成年了的江知渺,找上程司屿。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偷偷翻进半山想带茶茶走的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江知渺静静等着看程司屿的反应,但对方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似乎兴致缺缺。
也是,他应该早就如行尸走肉一般了,真不知道他靠什么支撑着,苟活了这么多年。
“当时茶茶不肯跟我走。她说她早就知道,福利院还有寰宇以及会所那些事情,本就与你无关,你不是始作俑者,你也不是帮凶,你只是一个看客。你为了不折损自己的利益,选择隐瞒,她能理解。”
“但她把气都撒在你身上,是因为她知道,你会无限包容她,所以她才会得寸进尺地期待,你能念在她的份上,向那些无辜的人伸出援手。”
程司屿眼睫轻颤,缓缓掀起眼皮。
“她不恨你,相反,她爱你。”
“只是爱得有些痛苦。”
江知渺原以为时隔多年才说出这番话,程司屿会指摘他,甚至怨恨他。
谁知,程司屿喉结滑动两下,最终,扯出一抹笑,由衷地说:“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
江知渺将脸撇到一侧,吐出一口浊气,然后装作自然地耸了耸肩,“这么久了,也该过去了。你还没有成家的打算吗?”
程司屿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话感到费解,“我不是已经成家了么?”
他一直都有家。
只是,再也等不到回家的人了。
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程司屿常常坐在书房里,一坐就是一整晚。
被反复翻看的那张卡片,外层的塑封膜烂了又换,换了又烂。
长此以往,直到上面的字迹已经淡得如一层幻影。
程司屿抬头望向镜子里的自己,两鬓斑白,脸上布满岁月刻下的痕迹,深褐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
连他自己,有时都会被这幅老态龙钟的模样吓到。
63岁。
现在去死,应该不算辜负茶茶的期许吧。
他将塑封好的卡片,放在最贴近心脏的内侧口袋,再看了眼保险柜里早就立好的遗嘱。
随后,给张文勋发了一条消息。
“文勋,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刚发完,书房外传来一阵急遽的脚步声。
明明没有手势指令,桌角的电子显示屏却自动亮了起来。
「白名单用户,到访。」
下一秒,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边跑边喊——
“程司屿!程司屿你在这里吗!”
清脆的声线,蝴蝶般翩飞的裙角,以及……明媚而青春的面容。
这是程司屿每夜都在祈求能够梦到的爱人。
但此时,他却捂着狂跳不止的心脏,倏地蹲下身子,期望书桌能将他挡得严实。
像个临阵退缩的逃兵。
显然,这是一种幼稚的、可笑的、滑稽的行为。
“你在躲猫猫吗?”
茶茶趴在桌面上,饶有兴趣地戳了戳他的白头发,“抓到你啦!不许再藏了。”
程司屿不敢抬头。
即便眼前或许只是他回光返照时的梦境,他也不愿让茶茶看到自己现在的面容。
“茶茶……你走吧。”程司屿的声音苍白而苦涩,“我很快就能去找你了。”
“可我好不容易又回到了这里,你为什么不肯看我?”
茶茶不由分说地捧着他的脸,强行让彼此的视线交融。
只一眼,程司屿便难堪地垂下眼眸。
他想将目光游移到一侧,可兜兜转转,焦点最终还是难以抑制地落到爱人身上。
她依旧那么美丽动人,而自己却如风中残烛,垂暮老矣。
“别、别看了……很丑。”
茶茶温柔笑着,径直凑上前,吻上他的眼睛。
“不丑,和以前一样帅。”
说着说着,她嘴角一撇,眼泪簌簌往下掉。
那天她看到报纸后,陡然想起了所有的事情,她想对他说,“我其实早就已经原谅你了,我不过是在跟自己较劲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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