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你的陡然重了两拍的呼吸声。
“……好了,”他喉咙发干似的,“起来再吃点东西。”
你顺从地说好,被他扶着坐起,靠在他怀里小口小口地喝粥。
每一勺的多少、温度,包括喂食的频率,都像是精心练习过,让被投喂的你感到分外舒适。
又咽下一口粥,你由衷地夸道:“悟怎么连这些都会?不愧是最强,一定可以当个好爸爸。以后就交给你啦。”
箍住你的臂弯蓦然一紧,身后的胸膛剧烈起伏。
你推了推悟的手臂:“吃不下了。对了,还是说一声,恭喜悟啦。”
他放下碗,顿了片刻,低声道:“暂时而已,等你生完孩子就还给你。”
你品味了一下“还”这个字,轻轻笑起来:“不用,说不定那时候我……”
他的神色骤然沉下,立即打断你:“不要说了。你的父亲来了,你想见吗?”
“……”你觉得莫名其妙,干嘛不让你说完?
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你想了想说:“悟已经让他等很久了吧?既然他还在,那就见一面吧。”
五条悟抱你去了外面的房间,替你整理好之后便离开了,没有打扰你们父女见面。
这些年你保持着一年回族里两三次的频率,族里多了好几个一级术师,新出生的小孩里咒术师的比例也很高,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父亲的担子应该没有以前那么重了。
可他看上去并非如此。
“您怎么见老了?”你回忆着,“上次见面还不到一年吧?”
刚过六十的父亲,头发几乎全白,皱纹细密深刻,看向你的眼神饱含强烈而鲜明的痛苦。
你才想起来什么,拾起一段枯黄的发尾看了看,又不以为意地丢开:“差点忘了,我现在的样子没资格说这句话呢。”
“我早跟你说过——”他蹭地站了起来,声音嘶哑而尖锐,“御三家都一样!你以为五条家是做慈善的吗?!”
【他们只会比禅院家更严酷,更冷血,索要得更多!无论你想做什么,都绝不会更容易!】
耳畔的嘶吼与回忆里的质问重叠在一起,一字一句敲进你的大脑里。
原来你一直没有忘记。你忽然意识到,可能这一千多天里你一直用倒数的心情,如履薄冰地等待着这一天。
“嗯,您说得没错。不过您不能否认,我们得到的也很多。”
他顿时像被扼住了喉咙,面庞迅速灰暗下去,嘴唇颤抖发不出字音。
你垂下眼眸,声音清清冷冷:“那么,付出一点代价也是应该的。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毕竟,得到最多的人就是你啊。
冷清的语调消融了主观色彩,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旁观着正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不幸。
一门之隔,五条悟背对着房门,身躯高大挺拔,背影却浸满深深的落寞。
自从妊娠进入第三十四周,你几乎没什么醒着的时候。
近身照顾的侍女习惯了伺候人事不省的你。在某一次替你擦身换洗时,你竟突然醒了。睁眼的刹那,正好对上替你擦脸的侍女的视线。
你的眼珠漆黑而沉静,有一种近乎彻骨的漠然,像是从幽冥里浮上来的寒冰。
手帕啪地掉落。一声尖叫冲破房屋。
紧接着是重物落地和水盆翻倒的声响,急匆匆的脚步声,严厉的斥责声。混乱不堪。
那时五条悟就在门外。尖叫声响起的那一刻,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心脏失速的失控感。
抬脚时甚至身形不稳地摇晃了一下,还是渡边扶了一把才站稳。
猛地拉开门,见到的是你好好地躺在床上,浅笑着望过来:“啊,抱歉,悟,吓到你了吗?”
那一刻迟到的脉泵才恢复了跳动,冻住的血液缓缓复苏着涌向全身。
听完侍女哆哆嗦嗦的解释,他紧绷的躯体依然不见丝毫放松,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侍从们迅速退下。
你轻轻一笑:“太凶了,悟。”
五条悟在原地站了很久才走过来。但走得很慢、很慢,像是在害怕什么。
你将手放到高耸的腹部,拧起眉头,忍耐片刻,深深地吐息:“是被他吵醒的,动得很厉害呢,悟要摸摸吗?”
五条悟没动,甚至看都没看。
你也不再说什么,放下手。
就在这时,一直不曾离身的手链从你的手腕滑落,掉在了地上。
你们都是一愣。原来是你现在的手腕太细弱,已然戴不稳这条原本合身的手链了。
你蹙着眉,急切地晃了晃手腕,示意悟替你捡起戴上。
五条悟终于有了动作,弯腰捡起,但将它搁到了一旁:“先别戴了。”
莹白的手链发出淡淡微光。
你心里很是不舍。毕竟你现在能留住的东西已经很少了。可你还是说了好。
不剩多少时间了,之后还有那么多事要交给悟,就让让他吧。
五条悟接过了侍女的工作,替你擦拭清洗。
悟的动作很轻柔,你也非常配合。整个过程中,你发现自己完全没有难堪的感受,即便被悟看见如此难看的身体。
难道这就是老夫老妻?
“笑什么。”过了会他问你。
孕期以来就没剪过的头发铺了一床,你抓起一把,失去光泽的枯萎发丝从指缝间滑落:“像不像长发公主?”
这个电影你们和惠一起看过。
“早知道是这样,嫁给悟乖乖当五条夫人就好,”就像被关起来的长发公主,你嘟哝着,“这不是一样嘛。”
他动作一顿,没有回答。
“老天真的很偏心悟呢。”你感叹道。
沉默在你们之间流淌。
五条悟替你拢起头发,坚实的手臂从身后环过来,仿佛触碰易碎品般小心翼翼地环住你,并且有意避开了你的肚子。
他低声说:“我不觉得,但最好是这样。”
你笑笑:“肯定会的。悟想要的都会得到的。”
身后人的呼吸颤抖着落在你肩头。
安静地抱了片刻。你鼻尖微动:“刚刚就想说了,好像闻到了樱花的味道。是樱花开了吗?”
其实樱花哪有什么香味。本以为是错觉,可转念一想,五条家所在的位置,四周确实有开满樱花的大道。
“可能吧,没注意。”五条悟漠不关心地说。
“那就是开了,”如果说之前还有点不确定,听悟这么说,你完全确信了,“我想看,悟带我出去看看好吗?”
你拽了拽悟的袖子:“我不下车就行了。今年的春天,总是要看一眼的啦。”
因为,这是这个孩子出生的季节,是从去年秋天就开始期待的春天。
“拜托悟啦。”你软软地央求着。
你知道悟拒绝不了这个。
“……好。”
果然,最终他如你所愿地败下阵来。
樱花大道两边的草坪上,赏樱踏青的游人纷至沓来。其实这个月份天气还有些冷,但依然无法阻挡人们向往春光的热情。
虽然只是坐在车上远远地看了看,但你已心满意足,还让悟拍了很多照片。
“不可以删掉喔悟,一定要留在手机里,以后给他看啊。”
你的脸面向窗外,吹着初春的微风,舒服地眯起眼睛,因此没有看见五条悟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唔,好像遇到认识的人了。”忽然你眼神定住,情绪淡了淡。
总监部的下属,确实只是认识而已。他们齐刷刷地望过来,脸上充满惊愕与不可置信,不知是因为在这里见到许久不见的你,还是因为你与之前天壤之别的状态。
你恹恹地别过脸。
五条悟吩咐渡边升起车窗。
你靠进悟的怀里,依依不舍:“要回去了吗?”
男人温热的大手捂上你微凉的脸:“还想去哪。”
“悟今天很好说话呢,”你弯弯眼睛,蹭了蹭掌心,“那就再纵容我一次吧。”
“我想回家。”
不是冷冰冰的五条家,而是你们的家。
回去的路上你又睡着了。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在公寓的卧室,久违而熟悉。一个小小的身影趴在床边。
感受到你的动静,他如小兽般惊起。
只和你对视了一眼,眼圈便迅速红了。
你摸摸他的头发,怀念着手下独特的手感:“好久不见呀,小惠。”
伏黑惠死死盯着你的肚子,用力咬住嘴唇。
“对不起。”沙沙的,闷闷的声音。
“嗯?关小惠什么事?”
“那我可以讨厌他吗?”
你叹息道:“可以不要吗?拜托小惠了。”
牵起小惠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你难过地说:“那他就太可怜了。”
你完全没办法安心啊。
这么说的结果是不得不努力安抚哭得一抽一抽的小惠。期间你暗暗祈祷自己能在小惠睡着之后再昏睡过去,不能再给小朋友更多心理阴影了。
然而出乎意料,前阵子一直睡不好的小惠,见到你之后大哭一通发泄完压力,积累的困倦汹涌袭来,很快就睡着了。你却一直没有睡着。
不。与其说是睡不着,不如说是……
你惊喜地伸了伸手臂,手掌张开又握紧——不如说是,竟然恢复了一点体力。
在双脚踩在地面,并依靠自己的力量站稳之后,你发现这不是你的错觉。
能掌控自己身体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你先去悟的卧室逛了一圈。一堆婴儿用品码得整整齐齐,占满四个角落,房间显得拥挤不堪。你不禁脑补出之前几个月悟睡在这里的样子,那么大一个人,可怜巴巴地挤在中间,好好笑。
然后来到客厅。那副拼图还是你最后一次见它的样子,没有增加一点。
你扶着肚子,慢慢地坐到地毯上。
五条悟回来时,你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最近的任务真多啊。大家都辛苦了。
“悟,干嘛不进来?”等了好久,那人依然站在阳台。你感到疑惑,费力地转过身子。
他才像是不敢似地,迟疑地往前踏了一步。黑暗从他身上褪落,沐入温暖的光亮中。
“怎么……”他声音轻飘飘的,生怕大声一点,就会惊扰眼前的场景。
“没想到吧?我也很惊讶,”你捏着一块拼图朝他晃了晃,仰头笑得温顺甜软,“再一起拼图吧,悟。”
五条悟在你身旁坐下。可一个小时过去,他动也没动,只顾着盯着你谯。
“悟不要看我了,快一起拼啊。”
“这个无所谓吧。”
“不行呢,再不拼就没有时间了。”
气氛陡然冰凝。
你犹在沮丧:“还是悟说得对,买太多块的了,果然拼不完。只有留给悟了”。
“悟一定要拼完啊,很好看的,你一定会喜欢的。”你的语气充满遗憾和可惜。
五条悟的手猛然覆上你的腹部。
你一怔。这还是在他会动之后,悟第一次碰到你的肚子。
“再让我听见这种话,他就没有出生的机会了。”他一字一顿地道。全身紧绷到了极致,仿佛稍微一碰就要碎了。
电光石火间,你拼凑出了所有的不*对劲。
“……原来是这样,”你终于明白了,顿时有点想笑,“悟以为,我是在说遗言吗?”
被那个字刺激,放在你肚子上的手骤然收紧。介于触碰和按疼你之间。手背的青筋和泛白的指节显示出主人已濒临崩溃的忍耐。
而就在这时,腹中传来游鱼般的滚动,然后一记脚踢顶起了你的肚皮,也顶进了悟的手心。
这一次你们两个人都愣住了。
你惊喜道:“悟,他动了。”
五条悟喉结动了动,刚要想抬起手,手心下的动静却更为明显,如磁铁般将他紧紧吸住。
“是感受到爸爸了吧,”你了然地说,交叠双手放在悟的手背上,“这还是第一次。”
——第一次被双亲抚摸。
你们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起感受了很久很久。
——因为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胎动一点点微弱下去,终于完全消失。可能是母子连心,你总觉得他今晚其实并不想动的,只是因为知道这样的机会再也没有了,才奋力彰显存在感,直到筋疲力竭。
“悟果然不相信我,虽然不像悟那么被偏心,但我想做的事都做到了。这一次也会是。”
“我会平安地生下这个孩子的。”
你放下了手,平静地说:“只是,以后应该不会和悟一起生活了。”
“一个小时后我把她带过来。”
硝子靠着墙,双手抱在胸前:“无论是从医生还是朋友的角度,我都是支持你的。只是到底是被雪奈拜托过,还是问一句吧——你确定?”
五条悟面无表情,毫不犹豫地说:“确定。”
那一晚连着第二天一整天你都没有昏睡,甚至连气色都恢复了不少。你们还和伏黑惠一起吃了饭,你也都好好地吃下去了。
你笑着对悟说:“看来是我和五条家八字不合。早知道就早点回这里,我说过我可以的。”
那时五条悟只是把你紧紧地按在怀里,手臂肌肉绷紧隆起,落在你身上的力道却很轻,没有说话。
他当然不会信八字不合之类的话,心里却蓦地闪过另一个同样迷信的词。不过在冒出的瞬间就被他自己生生掐断。
白天都好好的,晚上回到五条家,形势却极速恶化。你再次陷入昏睡,各项生命体征迅速虚弱下去,就好像之前那短暂的健康透支了你本已所剩无几的生命力,因而要加倍偿还回去。
回光返照。
没有人这么说,但五条悟从每个路过的人眼中读了出来。
硝子打量着五条悟骇人的表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五条先生请接电话,这里是没用的伊地知。五条先生请接电话,这里是没用的伊地知……”
刚停了不到两分钟分钟的手机又响起来。
能让怂怂的伊地知冒着被五条悟迁怒的风险,这么坚持不懈地打电话,可见情形确实是没办法了。
如果上司说“这世界没了你不行”,那一定是想让下属加班。可惜对于眼前的人来说,世界没有他是真不行。
“夏油不是替你接了很多任务?盘星教里能力在准一级以上的术师都被总监部征用了吧,连九十九前辈都被你叫回来了,还是忙不过来吗?”
上次九十九前辈抽空和他们喝酒的时候还发酒疯吐槽来着,咣咣拍着桌子怒吼“大家现在都是给五条悟还没出生的儿子打工”“众筹五条悟不要生二胎”之类的话。
当然现在还是不要说了。
硝子感叹了一句:“阵仗真大啊。”
停顿了几秒钟,她站直身子:“好,我答应你了。我会在这里等你。”
五条悟喉头滚动了一下:“谢谢。”
摁断聒噪不停的手机,五条悟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空。
硝子走到窗边,抬头望了望半空中笼罩着一层蒙蒙光晕的月亮。
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啊,她想。
同一时刻,数十公里之外的五条家,黑漆漆的房间里,忽地亮起一道白光。
白光是从你的身上——准确来说,是从你左手腕的手链上发出的。
随着那光芒从弱变强,又由亮转暗,一只极为细小的藤蔓从手链里伸了出来。
渐渐地,那藤蔓越来越长,变得粗壮的同时生出无数分枝。更为惊人的是,上面澎湃的咒力和生命气息与你如出一辙,游走于你的身体之上,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层层叠叠的藤蔓缠绕住你的整个身体,犹嫌不足,窸窸窣窣地爬满了地面,四面墙壁,乃至天花板。最终整个房间都为藤蔓所覆盖,同时属于你的咒力气息将房间变成了无法探查的密室。
其中一条垂落地面的藤蔓,在数次分裂重组之后,形成了一个人类的身形,只是眼眶的部位长出了枝桠。
你在一阵强烈的压迫感中撑开双眼。
“居然,醒,了吗?”
一个有些卡顿的,奇怪的声音,直接在你的脑海中响起,像是一串乱码,明明听不懂但能理解意思,恐怖又恶心。
“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我想,我们应该算是认识很久了。”
你无法动弹,只能小幅度地移动眼珠,先是看见胸前的藤蔓,接着顺着藤蔓看见了站在床头的咒灵。
“我的名字是,花御。”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你失神地望着天花板上虬结的藤蔓,很久都没有反应。
名为花御的咒灵又一次在你脑海中输入信息:“是因为感应到自己的孩子有危险,才这么敏锐的吗?”
“你应该已经没有余力了吧,都这样了居然还能有反应,难怪人类会认为最伟大的爱是母爱。”
而后藤蔓开始收缩,一点点勒紧你高高隆起的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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