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平忍不住凶起来,“你不要搞错了,袁介安是和你爸爸一起长大的,跟你亲叔叔一样,摆他一道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实事求是而已,这怎么叫摆他一道?您知道什么叫摆一道吗?不知道我来告诉您!”唐纳言拧了下眉,看向对面的眼神越来越冷,声音像泡在深冬的湖水里,他一字一句地说:“此人作风浮泛,目前不宜离开华泰,也不适合放在关键岗位上,建议重新斟酌人选。”
捱着这股怒气念完,他把手上的镇纸用力往地上一掼,“用这么一句狗屁不通的话,你就把我的人支去美国了,对吗!”
唐伯平不敢看他,只能匆匆往地上瞥了一眼,白玉镇纸被磕掉了一个角。
唐纳言又笑了一下,“我看您挺会编故事,还添油加醋的,让小齐以为是张家在做手脚,说了那么多不好的影响给她听,她哪里能想到,您会这么糟蹋亲儿子的名声呢。你说,我也写袁叔叔一句作风浮泛,怎么样?”
刚查清这件事的时候,唐纳言忽然就不怪庄齐了,这不是她任性。
她年纪那么小,没有稳固坚定的自洽体系,根本不可能扛得住这种程度的威逼,她很容易被煽动情绪,然后走进唐伯平为她设好的陷阱里。
最可怕的,这个陷阱还打着为他好的旗号,让庄齐在一头栽下去的时候,更义无反顾了。
只是为了这么一句话,只是一句莫须有的评语,就让他们分隔五年。
就算他再见到庄齐,也不知道还要花多大的精力来安抚她。
唐伯平冷冷地看着他,“你不用跟我动气,也不用拿这个吓我,我知道你会按原则办事,不可能胡来。你想想,没有我把庄齐弄走,你能专心干事业吗?好了,过去的事不要说了,到底介安的材料审完没有,你给我一句准话。”
唐纳言嗤了一声,“等公布出来就知道了,实在着急的话,你自己去问李富强。”
“我儿子在那里我还去问谁?”唐伯平拍了一下桌子,他吼道:“说出去人家都要笑话,我就问不到你一句话,是吧!?”
唐纳言站起来,朝他笑了一下,“是。”
他走过去,猛地一下拉开书房门时,姜虞生差点摔进来。
唐纳言说:“妈,您要听就直接进来听,犯不着这样。”
哪想到姜虞生一开口,也是问他:“你袁叔叔的事情......”
弄得唐纳言半是心酸半是讽刺地说:“这个袁介安真会做人哪,他在我们家的群众基础,比我要好得多了。”
末了,他笑着又补充了一句:“见鬼了,自己儿子往外推,拼命拉拢个外人,有意思。”
姜虞生被说的不好意思,她说:“你是能被拉拢的吗?我们拉拢得了你吗?家里谁敢和你说话啊。”
唐纳言往后扬下巴,“那你得和爸爸对对账,看看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说完,侧身从门口出来了。
姜虞生在后面喊,“这么晚了还要回去?又没个人等你,就在家里住一晚吧。”
“不住了,省得爸爸看见我生气。”唐纳言没回头,手斜插在裤兜里下了楼。
临去纽约前,庄齐挑了个阳光明媚的天,去学校很多地方拍了照。
这一次她大起胆子,走了菲茨兰道夫老校门出来。
每天来回往返,她从来都由侧门进出,传说正门只在入学和毕业时可以走,否则就毕不了业了。
庄齐收拾了几大箱子东西,还有很多带不走的电器,她也打包好了送去给周衾。
她把箱子拖到了他家里。
庄齐拍了拍手,“周衾,你看看这些加湿器呀,空气炸锅什么的,能用上的你就用吧,我也懒得拿走了。”
她说完,半天都没听见人应。
抬头一看,周衾的脸色不是很好,小玉站在旁边,一副很畏惧他的样子。
庄齐走过去说:“怎么了?你们俩闹别扭了?”
周衾点头,“是,我马上要去加州开学术会议,她非要跟着去,你说说看,我天天忙得要死,怎么放心她一个人在酒店里?”
她没转过这个弯,“那你留她在这里,你就放心了吗?”
周衾说:“所以啊,我准备把她送回国内,她就跟我哭。”
庄齐把小玉拉到身边,给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人家还不是舍不得你!居然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别捣乱了行吗?来,你跟我进来一下。”周衾忽然站起来说。
看他起身,宛玉也要跟着上楼,生怕他下一刻就会飞走似的,得一步不离地盯着。
周衾站在楼梯上喊了句:“你就在这里不要动,也不要出门。”
庄齐安慰她说:“没事的,我帮你看着他,保证他不会跳窗子去机场,好吗?”
笑着进了书房门以后,刚坐下,周衾的第一句话,就叫她差点哭出来。
他拿出份体检报告,“齐齐,我得了淋巴癌,可能没几天好活了。”
庄齐先是吓了一大跳,继而怀疑他是在开玩笑,急得脸都白了,“你疯了吧,大早上讲这么晦气的话,快点呸掉。”
周衾虚弱地笑了下,“是真的,我不是要去加州,故意说个这么远的地方是为躲开小玉,我必须马上去安德森癌症中心接受治疗,也没有什么会议,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庄齐盯着他,眼泪热热地滚了下来,“我一点都不明白。你的人生才刚开始呀,你那么聪明,现代数学体系那么庞大,但你做研究跟玩儿一样,你怎么会生病的!”
周衾不得不走过来给她擦眼泪。
他蹲下去说:“那可能是我太聪明了,天妒英才你没听过吗?”
庄齐拉起他的手,非要把他往门口拽,“我不管,我现在带你做检查,肯定是搞错了。”
周衾握住了她,“齐齐,我已经检查很多次了,错不了。”
“为什么会这样!”庄齐像个孩子一样质问,但又不知道该质问谁,她哭着说:“为什么偏偏就是你啊,你这么善良的一个人,是应该要有好报的呀。小时候那么难你都熬过来了,好不容易过了两天自在日子,你怎么会......”
她说不下去,眼泪堵满了喉咙口。
周衾去捂她的嘴,“别说了,当心小玉听见,我不想让她知道。”
庄齐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医院那边是怎么说的?有机率治愈吗?”
周衾说:“这谁敢打包票?我已经约了这方面的权威医生,尽人事听天命吧。”
“你爸知道了吗?”
“知道了。”
庄齐又低头啜泣起来。
她还是不能接受,为什么周衾的命运会有这么多转折?为什么不能一帆风顺?
周衾扶住她的肩膀,“好了,你帮个忙好吗?”
庄齐抽抽噎噎的,“什么忙?你说就是了。”
“把小玉带回去,不要告诉她我得了癌,等哪天我好了,会第一时间回去找她的,在那之前帮我照顾好她,她很乖的,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周衾字字句句都像哀求。
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他不能让小玉看着自己死,她一定要活不下去的。
庄齐建议说:“其实我把她带去纽约也可以,不过我那工作可能经常出差,我妈妈也要回去了,可能没有人......”
周衾叹气,“你也知道不方便,她没准儿会到处找我,说不好趁你不注意,自己就这样跑掉。你那个工作,又不可能天天在家,还是回国去吧,小玉还没学会坐飞机,不敢飞过来的。”
庄齐拒绝不了,也不能拒绝一个病人的请求,尽管她很不想回去。
她哽咽着点了头,又充满希冀地看他,“你会好起来的,对吧?”
周衾揉了下她的头发,“会的。”
庄齐想了想,就觉得时间一长会很难,她又不擅长撒谎。
她急得抖了抖脚,“你把这么大个难题丢给我,真信得过我啊你。”
周衾说:“当然,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你是我见过心眼儿最好的女孩子,交给你我很放心。你会对她,和我对她一样好,把她当作你妹妹。你要不想让她出国,还可以找纳言哥帮忙,以他现在这样的地位,我确信小玉很安全。”
“少给我戴高帽子了。”庄齐忽然破涕为笑。
周衾给她递了张纸,“不要总哭了,又不是立时三刻就死了,我这不还要去治疗吗?”
庄齐蹙了下眉,不高兴听见这样的话,“你别总是说死,现在医学技术这么发达,你肯定会好起来的。不用担心,我帮你顾好小玉就是了。”
“好了,擦干净眼泪,别让小玉看出端倪。”周衾又把体检报告收起来,他说:“今晚我和她交代几件事,明天就把她送去你那儿。”
她点点头,“知道了,你好好在这边治病,常和我联系。”
庄齐不晓得自己怎么回家的。
还好出门的时候,小玉在厨房忙活,没注意到她面上的泪痕,庄齐怕和她照面,赶紧跑掉了。
到家时,蒋洁蹲在地上用透明胶布封箱子。
她气喘吁吁地说:“就回来了?周衾都收下了吗?”
庄齐靠在岛台边,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她在想上次带小玉去超市的事,难过周衾会那么急躁,说要锻炼她独立生活的能力。
是不是那个时候,他的身体就查出毛病了?只不过忍着没有说。
蒋洁递了一杯水给她,“怎么了?”
庄齐低着头,红润的嘴唇嗫喏了半天,“我还是回去吧。”
“回国啊?”蒋洁一下子很意外,她说:“怎么又想通了?”
蒋洁也知道,决计不可能是因为舍不得她。
女儿只是不想她难堪,不愿总是悲惨化自己的过去,她虽然安静柔弱,但身上有股很温柔坚定的力量,使她不沉迷于对苦难的叙述,这才出于怜悯叫了她一声妈。
而她这个半路走来的长辈,不可能会有多么重的份量,蒋洁都明白。
庄齐很小声的,有气无力地说:“周衾病了,淋巴癌。他要去安德森治病,希望我能把小玉带回国,我答应他了。”
听完,蒋洁也沉默了小半天,“哎,这孩子怎么命那么苦,周吉年知道了要气死。”
庄齐抹了把泪,“他会好的,我在京里头等他回来,帮他看好女朋友。”
蒋洁指了指外面说:“你纽约那边的工作,不去报到了?”
她摇头,“不去了,您不是希望我进国际经济司吗?我回去就考。”
蒋洁拉过她的手,用力地握了又握,“那就再好不过了,你爸爸看见你继承他的事业,我想他也会高兴的。”
“嗯,订机票吧。”
因为这个令人难过的消息,庄齐一整晚都没有睡好,她不停地在网上查资料,每看到一个被治愈的病例,她的心就会更踏实一点。
她甚至打给朱隐年,从他嘴里也听到了差不多的意思,庄齐盘腿坐在床上,说:“也就是说,他现在还年轻,康复的可能性更大,是吗?”
朱隐年说:“你理解的都对。”
庄齐说:“好,打扰你休息了,再见。”
“哎,等一下。”朱隐年叫住她说,“你妈说你要回国了,什么时候?”
她说:“应该就这几天了吧,你还不回去吗?”
朱隐年说:“我还有一部分工作没做完,不过也快了,年底应该能在京里见上你。”
“别见,我要专心考试,谁也不见。”庄齐说。
朱隐年在电话那头笑,“我把嘴巴封上去看你总可以,肯定不会吵到你复习。”
“行,你那小嘴不贴上胶带就别露面了。”
“放心,正宗医学胶带,我跟你说,我有一次给病人......”
庄齐打断他,“你不要说了,你说起来今晚不用睡觉了,拜拜。”
“好吧,下次见面说。”
隔天一早,周衾就牵着方宛玉来了,旁边还有几个箱子。
他把人交给庄齐,“你们一路平安,我就不去机场了。”
庄齐点头,忍着泪说:“好,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早点回来。”
周衾松了手,又久久地看了一眼宛玉,“走了,你好好的。”
但转身时,宛玉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不住地摇头。
她还是不肯跟庄齐回国,喉咙里也不停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急得连手语都不会用了。
周衾狠下心,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掰开她,甩手走了。
宛玉哭着追出去,摔在了门口的石阶上,嘶哑地喊出了一声,“你别走。”
后面跑过来的庄齐也惊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小玉说话。
因为太久没发音,小玉的吐字很不清晰,但勉强能听出来。
周衾也听见了,走回来扶起她,激动地捧着她的脸亲了一下,“你会说话了?”
小玉又点头,十分费劲地蹦出几个字,“我会......说话,你能不......走吗?”
“不可以。”周衾把她抱到怀里,他说:“我是去做研究,实在不能带着你,可能要一两年,你听庄姐姐的话。”
庄齐见他看了过来,她猜到他要说什么,先宽慰道:“放心,等回去了我就给她安排专家,不会耽误的,有什么情况打电话告诉你。”
周衾点点头,“麻烦了。”
后来场面很混乱,还是庄齐和蒋洁合力抱住她,才没让她一路跟周衾跑回去。
蒋洁毕竟有阅历在那儿,经的事儿多,劝人也比庄齐有说服力,一套又一套的道理说出来,听得庄齐都信了,周衾真是奔着学业去的,这一次他们非分开不可,绝不能拖她男朋友后腿。
庄齐莫名觉得厉害,难怪她能把夏治功收拾得那么服帖了。
在她的安慰下,小玉才渐渐地不哭了,又问什么时候走。
庄齐说:“很快,你先休息一下,等我叫你。”
小玉点了点头,没说话。
周六那天,她们三人到京时,天刚擦黑,一场阵雨才停。
夏治功亲自来接夫人,对庄齐也是关爱有加,一直问她的好。
弄得她都不好意思,红着脸说:“夏伯伯,您太客气了。”
庄齐坐在车上望出去,厚厚沉沉的云雾盘在山腰,远处错落着夕阳烟树,像一幅工笔细描的水墨画。
夏治功在前面开车,“齐齐啊,听说你拿的是全奖,回头有空了,也和你那个不长进的哥哥上上课,我正想送他去英国。”
一句哥哥,让庄齐打了一个激灵。
她的哥哥只有唐纳言一个,唐纳言又怎么会不长进呢?
理解了半天,才明白夏治功指的是自己儿子。
庄齐因自己的过度反应扯了下唇角,她说:“在美国拿全奖的机会多,很多本科背景普通的学生都能拿,我这也不算什么。英国的竞争就比较激烈了,教授们更倾向于给欧盟国家的学生,他们会建议你申请csc。”
“那照你这么说,还是去美国读博好一点?”
“但美国的学制五年起步,前两年要上课,修够对应的学分,通过了资格考试才是PhD candidate,紧接着又要准备毕业论文的开题报告,只能说都不好松懈吧。”
她说了这么多,夏治功也听出来,无非觉得他儿子吃不了苦,还是别送出去了。
他转头和蒋洁说话。
夏治功谈起最近的事情,“明天晚上和我去吃饭,老袁做东。”
蒋洁一听就明白了,“哦,他调回来了是吧?”
“可不是?”夏治功眉飞色舞地,扶着方向盘说:“说到这个,纳言可真是有意思,早就得了这个消息,但一问摇头三不知。前几天碰到唐伯平,都在夸他,说你们家这个家风是正啊,父子俩还那么讲原则。纳言的位置够要紧的吧,他老子要搞明白点事儿,还得找别的路子打听,都成大笑话了!”
蒋洁说:“那唐伯平怎么说?”
“他能怎么说!跟我们打太极呗,一个劲儿地说守纪律是好事,只能咬牙夸下去。”
提到唐纳言次数太多,蒋洁担心庄齐听了不好受,狠狠朝他挤了下眼。
夏治功知道夫人什么意思,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好好,我不说了。”
安静下来的车厢内,庄齐低了低头,她紧紧抿着唇,脸色实在不算好看。
怎么唐纳言还是把关系搞得这么僵?他又为什么要故意给唐伯平难堪呢?
大概因为别的事吧,不可能她走了这么多年,还为她这个人起争执呀。庄齐想,不是听说他也要结婚了吗?肯定不会的。
夏治功送她们到了南圣胡同,帮着把几个行李箱搬了进去。他说:“按你妈妈的吩咐,我常让家里阿姨来打扫,可以直接住人的。”
难怪这里看起来一切都没有变,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被照料得很好,就连檐下的石榴盆景都开了花,火红的一片。
庄齐点头,“真的太谢谢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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