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要我等多久呢?一个月?还是半年?一年?”
她是很有耐心的人,真的要等一个人,她可以等很久很久。可是,她不确定师兄会不会回来,如果他一直不回来,她就这样一直无望的等下去吗?
“两个月。”荆饮月道,“以两个月为期,就算排除万难,我也会回来找你。”他从袖中取出一颗猩红的丹药,“若我不回来,这是我请太息前辈给我的丹药……”
游溪咬了咬唇:“傀儡丹?”
他点头:“你给我种下傀儡丹,若我违背对你的誓言,我自愿成为你的傀儡,到时,不管你想让我去哪里,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傀儡是无法违背主人的意志的,就算远在玉山宗,一旦傀儡丹发作,只要游溪一句话,他爬也会爬回来找她。
失去了表达感情的能力,不知如何才能让她安心,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
游溪低头看着掌心小巧的丹药,如一颗朱砂,红得有些刺目。
抬起头,剑修已撤去全身防御,平静地看着她,“小溪,你动手吧。”
从他的眼神里,她看到了一丝潜藏的悲伤。
她忽然意识到“不是不爱,只是暂时感知不到”的意思,他对自己的喜欢没有变,只是被埋藏得很深很深。
她收起傀儡丹,深吸一口气:“师兄,乱石山、夺魂阵、枯井之下,你救过我三次,我等你三个月,三个月你不来,我就自己去妖界。”
其实在她心里,师兄对她的情义并不能这样拿来换算,就算他真的一去不回,她会伤心,但不会怨憎。
去妖界这件事,本身就是她自己的事,师兄不欠她什么,她认为感情更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捆绑,只是因为她了解师兄的性格,知道这样说会让他心安罢了。
荆饮月深深看了她一眼,“好。”
见他答应下来,她收敛悲伤,微微弯唇,露出浅笑,“师兄,你能抱我一下吗?”
荆饮月看着桂花树下的少女,明眸善睐,眼波盈盈,美好得仿佛不属于这尘世间。
一朵小小的桂花坠落枝头,他上前,轻轻将少女拥在了怀里。
“小溪,等我。”
九月中,荆饮月回到了玉山宗。
秋山居内,秋山君坐在常坐的那把椅子上,神情平静,好像已等他许久了。
荆饮月拜过师父,发现他鬓间的白发又多了几根。
“阿月,你回来了。”秋山君轻叹一声,抢在他前头开了口,“人间和妖界,要开战了。”
荆饮月一愣,旋即皱眉:“为何?”
“之前的假天书事件,宗内查出不少长老受到牵连,问寒峰主勃然大怒,再一细查,发现其他宗门也有不少妖族奸细,在宗门内作乱。”
“各宗震怒,由问寒峰主倡议,玉山、通明、玄虚几宗联合,不日就将攻打妖界落月山。”
荆饮月完全没想到,他回来先会面对这样冲击性的消息,皱眉道:“现在攻打妖界,未免太过冒进!说不定是正中对方下怀,在妖界的计划之内。”
他原本就觉得,这些妖族奸细被发现的时机太过巧妙,更像是一种刻意暴露,现在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这一次各宗联合出战,落月山上也许布下了重重陷阱在等着人族修士自投罗网。
“师父,这一战不能打,必须要阻止他们。”
“徒儿,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秋山君再次叹气,“宗门事务,向来是上三峰说了算。自从上次现身,宗主再度神游,与我等失去联系,天极峰主,多年闭关——”
说到这,秋山君看了他一眼,才接着道,“地极峰主掌握宗门话语权,对妖界,他一向态度强硬,如今又因为假天书的事,得到了宗内大部分长老的支持,这一战,恐怕在所难免。”
像他这样多年不参合宗门内务,只自己管自己的的下七院长老,在这种事上,是半点都说不上话。
“难道明知是陷阱,也放任他们去吗?”荆饮月不解道,“上三峰之中,那些长老就没有一个明白人?”
“阿月啊——”秋山君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口,“你可知,玉山灵泉已经趋于干涸,宗内的灵气即将衰退,就算你去劝阻,长老们也不会改变主意。”
荆饮月瞬间明白过来,“是为了落月天书?”
因为神族留下的灵泉衰退,玉山的灵气浓度将会一落千丈,为了保住天下第一宗的地位,为了宗门的利益,他们决定去抢夺妖界的落月天书!
人族早有说法,说妖族愚昧,数千年解读不了天书,如果天书为人族所有,他们早就将神族的秘密解读出来了。
所以,什么妖族奸细,根本只是借口而已,哪怕明知是陷阱也要去,因为他们本身就抱着不纯的动机。
“上古之时,神、巫、妖各族并立,人族无论自身实力,还是所拥有的天材地宝,都是各族中最弱的,如今也成了三界最强的势力,玉山宗有千年累积,哪怕没有灵泉,靠着众人齐心努力,也不会失去现今的地位。”
秋山君沉默不语。
“他们可曾想过,灵泉干涸,是天理定数,而且就算抢回了天书,也可能无人能解读,更可能引来各方势力的觊觎,一旦开了这个先例,往后永无宁日。”
玉山宗能从妖界抢,其他宗门焉不能从玉山抢?
荆饮月说的这些,秋山君又何尝不明白?可他无能劝阻,也阻止不了。他能管的,也就是他自己和两个徒弟而已。
“你既然不赞同,这次对落月山开战,你不去也好,就留在宗内好好修行。”他道,“你所说冥河之事,宁真君已带人入冥界,相信不久就有结果。”
荆饮月陷入沉默。
秋山君只好岔开话题,“徒儿,你这一趟外出,可有收获?”
他不问还好,一问就发现徒弟那双墨眸盯着他,看得他莫名有些不安。
荆饮月问:“师父,我这颗道心,究竟是谁的?”
秋山君:……
师徒相对,良久沉默。
荆饮月挺直了脊背站着,有不得到答案就不走的架势。
秋山君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他站起身,望着墙上的挂画:“徒儿,这颗心是你的,不属于其他任何人。”
“但是——”他回过头来,“也可以说它不完全属于现在的你,因为它是你九世苦修得来的道果。”
荆饮月一怔。
“世人只知无情道要断情绝爱,却不知无情道也有许多修法,其中最难的一种,叫做‘九世忘情’。修此道者,会经历九世考验,每一世都不能动情,且注定身世坎坷、路途崎岖。你修行至今,正好是第九世,只要跨过这最后一道情劫,大道圆满,无情得证;若在此功亏一篑,九世的积累,九百年的修为,都将化为虚无。”
秋山君语气沉沉:“阿月,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你对那位游姑娘——”
荆饮月道:“她不是情劫,她是我的爱人。”
秋山君一愣,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连声叹气,“你,这……你,唉!”
见到香雪君后,荆饮月对这事就有了些许猜测,如今听他说出来,也不显得多惊讶,他只是不喜欢师父将游溪称为“情劫”。
她不是任何人的劫,她只是她自己。
“徒儿,你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你失去了之前几世的记忆,忘了自己是谁,你沉浸在这一世中,才会将那位姑娘看得如此重要……等你想起了一切,你会发现她只是长河上飘过的一片落叶,大雪中落下的一片雪花,对于你所求的大道来说,根本无足轻重。”
荆饮月皱起眉:“所以,我是谁?”
秋山君见他执意探究,抬手化出一道传送阵,“此阵通往天极峰,你要是想知道,就去峰顶看看吧。”
天极峰?
荆饮月眉心一动,一步踏入阵法之中。
见他身影消失于阵中,秋山君摇了摇头:“行百里者半九十,能不能踏出这一步,就看你自己了。”
阵外,风雪漫天。
荆饮月从没来过上三峰,但他听说过,三峰中天极峰的峰主是一位性情十分冷淡的仙君,大能者的心境能影响周围的环境,人极峰花草如茵,天极峰则常年覆盖着不化的冰雪,入目一片雪白,几棵枯树耸立着,指引着上山的路。
深雪埋过脚面,踏上山道,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漫上心头。
他在漫天风雪中,看见了自己的过往。
春芳楼。
人间四月,芳菲春暖。
花灯初上时,正是楼中开始热闹的时刻。
香鬟云鬓,笑声软语往来不歇,穿着华服的客人路过回廊,见身材瘦小的孩子缩在角落,费力擦拭地上的污迹。
有酒客上前,一脚将孩子身旁的污水桶踹倒,污水浇了孩子一身,顺着沾湿的长发、削瘦的脸颊狼狈滴落。
周围众人见状,哈哈大笑,酒客又补上一脚,将人踹翻:“小野种,谁叫你挡本大爷的路,还不滚开!”
那孩子瘦小得可怜,长发遮住了如墨漆黑的眼睛,浓密的长睫低垂,默默忍受着周围人的嘲笑。
他将水桶扶起来,一瘸一拐往回走。
迎头碰上老鸨,又挨了一顿痛骂,“擦个地都擦不好,小畜生,要你有什么用?你还想老娘供你在楼里白吃白喝是不是,还不赶紧走?”
吐沫星子喷在脸上,那孩子毫无反应,对这样的咒骂似乎早已麻木。
人群中,貌美女子急匆匆赶来,“阿月!阿月!”
她慌张的把孩子抱在怀中,用帕子给他擦拭脸上的污渍,“阿月,你没事吧?”
“香挽,你和这个小畜生留在春芳楼,真是碍眼!”酒客道,“也不知跟哪个野男人媾和生下的孩子,生下来就该在粪桶里溺死的玩意儿,竟然还他长这么大,嬷嬷,你这春芳楼是善堂吗,什么阿猫阿狗都要收留?”
老鸨连忙赔笑,边给香挽使眼色,让她快走。
香挽却凄声道:“阿月不是野种,他是我和玉郎的孩子!玉郎走时留下了一百金,宫中召他进京授官,他说他得了官身,就来接我们母子——”
“我说呢,嬷嬷怎么会突然做了好人,容忍楼里的姑娘生下孩子,原来是收了人家不少好处!”酒客鄙夷道,“玉郎?你的玉郎,半个月前就和京中指挥使的女儿结亲了!别做梦了,他仕途平步青云,早就连你叫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你骗我!”香挽脸上的血色一下褪了个干净,“怎么可能?玉郎明明说过,要回来接我,他一定会回来的!”
“骗你?我才从京中回来,这喜帖我还留着,你自己看吧!”
大红的喜帖扔在身上,香挽颤抖着手打开喜帖,刺目的名姓映入眼帘一刻,一旁沉默的孩子忽然伸手,将那喜帖撕得稀烂。
“阿月!”
“小兔崽子,你敢撕老子的东西?看老子不揍死你!”
苦等数年,玉郎迎娶他人的消息如迎头一棒,彻底击垮了香挽,她在屋里发疯一样砸了所有能砸的东西,孩子蹲在角落,冷冷看着她发疯。
她猛然回过头来,狠狠掐住了那细嫩的脖子,“你这个孽种,我不该把你生下来!孽种,我杀了你!”
阿月被掐得脸色涨紫,嘴唇发乌,他一动不动,用那双冰冷的眼睛看着这个女人,小小年纪,却冷静得可怕,不呼救也不出声,只是淡漠地看着她。
她像是被这神色刺激到了,一把甩开他,伏在案上痛哭起来。
就这样消沉了一段时间,老鸨见那玉郎真的不回头了,也不能再容忍她,催着她出去接客,不然就将他们母子赶出春芳楼。
香挽不得不打起精神,一年后的冬天,她结识了一位谈吐气质破佳的富商,富商对她百般喜爱,金器银器流水般送到她手中,甚至不介意她身边带着一个七岁的孩子,不多久,便说要娶她回家最妾,从此只疼爱她一人。
香挽欢欣鼓舞,觉得终于找到了真心人,高兴道,“阿月,娘要带着你去过好日子了。”
阿月冷冷道:“他只爱你的美貌,等找到比你更年轻貌美的女子,迟早会变心。”
香挽:“你个小屁孩懂什么!他对我是真心的,他不是玉郎那种负心汉,过几天,他就会来娶我。”
数日后,香挽没有等来娶她的富商,而是等到富商的正室夫人闯进春芳楼,将她和阿月拖到了外面的雪地里,毒打一顿,差点打了个半死,而那个自称深爱香挽的富商,从头到尾隐身了,后来再也没出现过。
又几年后,香挽又结识了一个跟玉郎长得有七分像的男子,对方对她温柔体贴,呵护备至,恍惚让她以为玉郎回来了,但很快,这男子就在骗光了她十几年积攒的积蓄后消失不见,香挽终于疯了。
她的脾气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俨然是世上最疼爱孩子的娘亲,疯癫时,动不动就将阿月打得遍体鳞伤,喊着要和他一起死。
对于阿月来说,春芳楼的每一日,都是如此难熬,阿月在这里长到十岁,忍受他反复无常的娘,和楼中酒客的种种刁难,吃不上饭、动不动就挨打,羞辱折磨往往是家常便饭。
他看惯了欢场中的逢场作戏,曲意逢迎,这些人口口声声说着情爱,其实满肚子都是算计,他看惯了人心的贪婪、嫉妒和善变。
在他眼中,这些人的情与爱.欲,是如此肮脏,感情只是用来交换利益的工具,那些交缠的肢体和呻.吟,令他恶心到想吐。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麻木。
十岁那年,一个性格古怪的客人找上了香挽,晚上他们纠缠时,那客人竟勒令他在旁边看,他看到了两人抱在一起,当场吐了出来。
晚上,他跑出了春芳楼,一头倒进雪地里。
大雪纷飞,世界冰冷而安静。
他希望大雪能将他埋葬,让他干干净净从这个世界消失。
这个夜里,阿月没有冰冷地死去,他被路过的修士所救,为他指了一条通往仙山的路。
风雪中,那修士叹了口气道:“你若厌恶这浊世红尘,情爱纠葛,不如就去修无情道吧,世路漫漫,总有一条是适合你的路。”
那之后,转眼又过去四个月,香挽在十一岁的阿月怀中断了气,被骗光了积蓄后,她好像迅速被抽空了精气,老了十几岁。
弥留之际,她抚过儿子瘦削的脸颊,叹息:“阿月,愿你一生,不为情所累。”
仙山风雪弥漫,人间四月芳菲。
世上少了一个苦苦挣扎的少年,玉山上多了一个无情道剑修。
一片飞旋的雪花落在荆饮月手中,他恍然明白,他今生幼年时的经历,是将九世之前的过往重来了一遍。
天道在问他,是否还坚守着寻道之初心?
昔日不堪的过往,早被枯燥的修行年月磨洗,在他心中,变成浅淡的一笔,他心绪毫无波动,无悲亦无喜。
只是那个大雪中选择冰封自己的少年,被一缕光照亮,那他心中的冰雪融化,让他明白,情爱不等于污浊,就如那姑娘弯弯的眼眸,纯净纯澈,温暖人心。
那些过往的伤疤和痛苦,都在她含笑的眉眼中,被一一抚平。
他任由手中那片雪花飞远,低声默念:“小溪……”
太息府。
荆饮月走后,游溪和娘亲留在了太息府上,转眼过去了一个多月。
她履行承诺,在这里等师兄回来,另一方面,太息羽虽放出话,说谁能化解他和香雪君的仇怨,就答应谁一个要求,而香雪君又说,谁能通过她的考验,就“考虑”原谅和太息羽的过错。
这两人都是威震一方的大能,也是深谙说话的艺术,总要留三分余地。
至于香雪君到底原谅了没有,对方表示:在考虑了。
也就是说,游溪忙活一阵,太息羽的要求也只达到了一半,而且太息羽本人表示,一朝与羽族决裂,终生不会踏进羽族一步。
“破解乌烬设下的机关,帮你们救人?我不去。”太息羽道,“不过——”
他看向一脸失望的游溪,“我虽然不去,却可以教你如何破那些机关,乌烬所学机关术,都来自羽族的族库中所藏的那些古书,以前我爹就是羽族看守书库的,那些书我十岁时就倒背如流了。”
“真的吗?”
“你当我太息羽是什么人?搭配我给你的《机关十论》,只要两个月,我保证你超越乌烬,搞懂他设计机关的思路,他一撅屁股,你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游溪:……
顿时有点不想学了。
这之后,她留在太息府苦学了一个月,点灯熬油,几乎没有休息,这样一来,也很少想起师兄了。
李青岫自然心疼,变着法的给女儿做好吃的,一方面也在密切关注妖族的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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