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红楼都能听见我心声(北有佳鱼)

所以，太子要是是真的不适合坐这个皇位，那就要早点儿把他给废了，退位让贤才是。
如此，理智和感情的拉扯，让康师傅心情烦闷，除了逃避，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在第一次没有莫郁作陪的情况之下，在出巡的过程中给莫郁疯狂写信——这样子跟玩儿漂流瓶那种感觉差不多。
都是对着一个安全的倾诉对象，倾诉自己最隐秘的心事而已。
本来么，若是莫郁跟其他的大臣那样，对着他的来信客客气气的，甚至是虚与委蛇一番，这个事儿也就过去了。
因为，就算是再难受，康师傅也不会完全失去理智，沦为那种可以任人摆布的脑残皇帝。
所以，几乎是一次没有回复到位，康师傅很快就会自己清醒起来，然后再也不会把这些心事对外人倾诉。
哦，不只是外人，就算是内人，也不行。
这也是他不怎么喜欢跟皇太后等人说太子这个事儿的原因——太子很受皇太后的喜欢，要是贸然说要废了他，皇太后第一个就不会同意的。
所以，这个事儿，谁都不能说。
但是林默玉吗，倒是可以试试。
毕竟，他可不是一般人。
这就是康师傅当初想要跟莫郁“鸿雁传书”，讨论这么重大事项的原因。
然而这种好不容易松动的心理防线，却是非常容易就会重新封闭起来的。
康师傅选择莫郁，也是觉得这孩子心理成熟，又有着那么些个神奇的神通，必定能够很快就让他清醒过来的。
奈何莫郁根本就不按牌理出牌，直接就顺着他说，一来二去的，倒是让他的这些倾诉越发深入，愈发无法欺骗自己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了。
没错儿，莫郁的摆烂和配合，反倒让康师傅深入思考起来自己到底想要怎么选择了。
这么一来，他反倒是愈发坚定了要废太子的决心。
反正都是要废的，那么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选今儿算了。
康师傅只觉得胸中一片热血沸腾，很快就借着这股子劲儿下了诏书，要把太子给废了。
康师傅倒是有个典型的特点，就是，要么不做决定，一旦做了决定，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他既然已经下了诏书要废太子了，那肯定就是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了。
所以，他甚至不惜中断了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坚持的塞外出巡旅程，直接掉头回了京城，足见他对这次废太子事件的重视了。
当然，至于一开始有点儿想要下意识地逃避，让大阿哥直接押解着已经被废了太子之位的胤礽回京，也是他脑子一时发热想出来的馊主意了。
人都有犯迷糊的时候，而且这不是已经有错就改了吗？
既然他都已经回来了，那这个事儿，就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不就是挺好的了吗？
康师傅一边儿自欺欺人，一边儿硬着头皮应付四处来询问的大臣们。
当然，还有如同炸锅了一样的阿哥们。
不得不说，这些人还真的是很难应付的，因为他也说不出来，太子到底“失德”在了什么地方……
总不能说是林家的小神仙的“神谕”里头说的吧？
这个事儿，明明大家也都听见了，怎么偏偏就揣着明白装糊涂，非得跟朕这里要个什么说法呢？
什么说法？
那么说什么说法？
天注定的行不行啊？
上天自有安排，老天爷最大行了吧？
好么，还没把大臣和阿哥们安抚住，皇太后又杀过来了，真是让他很是有些措手不及。
没办法，这事儿真的有点儿搞不定了。
谁来帮帮他就好了。
毕竟这个事儿，是真的应该做的，不是什么错事儿，怎么大家居然都不支持他，反倒还一个个地都来兴师问罪呢？
康师傅委屈，但是康师傅不说。
不过，他不说，不代表别人不说。
皇太后还在那边儿气哼哼地等着一个结果，众位阿哥和大臣们也在等康师傅给他们一个更加有力的、合理的理由。
但是康师傅整个人却有些脑子空白，完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莫郁在旁边儿看着，都觉得他有点儿可怜。
毕竟是千古一帝，那么多年的光环笼罩着，哪里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呢，简直算是活久见了把这事。
莫郁正在那里吃着瓜，冷不丁康师傅却忽然过来抓住了他。
“林默玉，你快点儿过来说说，为什么这个太子，必须要废掉。”
康师傅这话一说，就成功地把众人的目光全部都吸引到了莫郁这里了。
莫郁一听整个人就有些不好了。
不是，我说康师傅啊。
咱们不带这样的啊。
你老人家这属于是不讲武德了啊。
怎么能够这样？
合着你自己下的废黜太子的旨意，现在倒是要我这个无辜路人来给你想理由吗？
咱们不带这样玩儿的啊。
您老要是想这么玩儿，那我也要开始不讲武德了哦。
莫郁看着康师傅一脸焦急的模样，心中虽然是无比气愤，但是最后还是多少有些心软了。
这不过就是一个被逼迫到没有什么办法的老人，他还能怎么办呢？
只能选择原谅了吧？
好在，这一次他帮了康师傅，应该也算是立了大功了吧？
这样的话，以后是不是就还能有一个更好的谈判的筹码了呢？
比如直接让他提前退休，不用再进宫当差了啥的。

事实证明，想要提前退休是没可能提前退休的。
康师傅原本就不想放莫郁离开自己身边儿，更加不要说让他根本就不再进宫里头当差了。
开什么玩笑，这一次出巡塞外，因着莫郁没一同去，他老人家不过短短几个月没见到莫郁的面儿，就已经鸿雁传书到了让人咋舌的地步，要是真的放他回家去了，那可不得闹翻了天去。
故此，对于莫郁的这个小小心愿，康师傅干脆佯装没有听见，反正这小子也没有亲口说出来，只是自己在心里头碎碎念，那这样的话，根本就不用管吧？
又一次发觉了这种心声外放的好处呢，那就是，想听的时候听一下，不想听的时候就装作不知道。
嘿嘿嘿，主打一个随需而变。
康师傅一边在那儿继续卖惨看着莫郁，一边儿暗暗觉得好笑，打定了主意就是让莫郁帮他摆平这件事儿。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这个事儿，他自己说真的不合适。
其实刚刚下了废黜太子的诏书康师傅就后悔了。
康师傅之前纠结犹豫那么久都没有下这个诏书，不是没有原因的——有一个太子在，便就是这太子千不好、万不好，那也有个太子，其他的阿哥们便就是有些小心思也都不会弄到明面儿上来。
那么，整个皇室家族还能够维持表面儿的和平。
这么一想，他这次果然还是太过于冲动了点儿，怎么就真下了这个诏书了呢。
害，都怪林默玉这小子没有陪着他一起出巡，才让他一个人天天看着太子在跟前儿晃悠，终于烦气了，一气之下做了这个决定，这下子有些无法收场了。
康师傅一边儿后悔，一边儿寄希望于莫郁，不知不觉间，他在立储这件事儿上愈发依赖莫郁的看法——不管是那些心声外放的“神谕”，还是口头上的表达，他都迫切需要莫郁的帮忙。
毕竟，皇太后还在那里戳着等呢。
老太太最心爱的孙子虽然是五阿哥，但是对于太子这个嫡孙，她也是十分疼爱的。
最重要的是，老太太一辈子最重视规矩。
在她看来，太子好端端地做了这么多年，这回冷不丁忽然被废，那肯定是得给她一个说法的。
于公于私，于理于法，康师傅这个做皇儿的，都得把这个事儿跟他皇额娘交代清楚。
不然，真的没法收场了。
康师傅愈发焦急，但是面上却不显，只顾着盯着莫郁看，配合着可怜和祈求的神情，简直让人无法招架。
这当然也是老爷子故意的。
他跟莫郁相处了这几年，早就已经摸透了莫郁的性子——这小子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你要是跟他硬来，他肯定比泥鳅还滑溜。
反倒是来软的，装个可怜，还能有用点儿。
眼见着康师傅的表情愈发夸张，莫郁终于败下阵来。他在心中碎碎念了许久之后，还是开口帮了康师傅的忙。
没办法，谁能够拒绝一个可怜兮兮地看着你的老baby呢？
还是个出手阔绰，一直都很照顾你的老baby。
行吧，就当投桃报李了罢。
再看着皇太后还在那里气哼哼地等着一个答案，莫郁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帮了康师傅一把，缓缓开口道：
“回禀万岁爷，此事微臣也不知道。”
听见莫郁这个回答，康师傅一口老血差点儿没喷出来。
好你个林默玉啊！
合着你刚刚在心里头念叨了那么半天，还“下定决心”要帮朕，最后居然来这么一句话……等于这么半天都是在玩儿朕吗？
朕等着这么半天，就是为了你这么一个答案？
什么叫你也不知道？
你怎么能够不知道啊？
明明是你自己一早就在那里哔哔说太子无德，最后朕会两废两立，最后还是没有选择他继承大统，反倒是把皇位传给了老四的嘛？
这个话朕都至少听到你说了有好几回，怎么今儿真正到了你该说话的时候，你反倒是不说了？
而且不但没有口头上说，就连心里头也没有想了。
这让朕的皇额娘怎么想？
在座的许多人虽然早就已经听过了你那个心声外放播报的废太子和立老四的理由，但是皇太后她不知道啊。
今儿你要是不把老太太给搞定了，朕肯定跟你没完。
康师傅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但是奈何他根本没有办法直接谈论这个事儿，只能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喘粗气，看着着实可怕。
皇太后也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见康师傅那个样子，倒是心疼了起来——比起孙子，果然还是儿子更加重要。老太太居然有些自责，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多管闲事儿了。
毕竟，太子之位给谁，皇位留给谁继承，那都是皇帝的事儿，跟她这个皇太后的关系其实不大。
反正不管是谁登基，她都是太皇太后。
只是，还是希望她这个好大儿多活些日子，争取让她先走，也省得一辈子都是送别人走……
按下康师傅和皇太后各自复杂的心情不提，莫郁的表情还是十分淡定的。
因为他根本就是故意这么干的——包括康师傅和皇太后的情绪变化，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要解决这种棘手的事儿，果然还是要先把水搅浑——只有老太太和老爷子都昏了，他才好发挥嘛。
挺好，继续保持，等会儿看谁先忍不住，哥再给你们出后手。
莫郁胸有成竹地等着康师傅和皇太后那一边儿先发飙，没想到正在气氛焦灼的时候，十三阿哥忽然道：
“皇玛嬷勿急，皇阿玛息怒，林默玉年纪还小，哪里懂得这些国家大事……他身子骨儿也一贯不好，皇阿玛您还是别难为他了罢——您看他的脸色都变了，看一会儿晕了就不好了。”
十三阿哥这番话一说，倒是给莫郁找了一个完美的台阶儿下。
是啊，他身子骨不好，年纪也小，怎么知道那么多国家大事儿呢？
其实莫郁已经看出来，康师傅刚刚是想着把他往“神谕”上头引的——其实一开始，莫郁也是这么想的，还有啥比“神谕”更能忽悠住皇太后呢？
这位老太太也是一个虔诚的信佛之人，宁寿宫里头备着有佛堂，老太太日常都是要吃斋念佛的，实在是非常虔诚了。
这原本也难怪。
因为孝庄皇太后就信佛，这可能跟她们家族有关系——蒙古科尔沁那边儿的部落很多都是信仰佛教的。
正好孝庄皇太后替自己的儿子顺治皇帝找的几个皇后也都是她娘家的姑娘。
废后静妃就不说了，新皇后居然是静妃的侄女，那大婚时候掀开盖头喊的那一句“姑父”，足够让顺治皇帝瞬间没有了兴致了。
当然，他原本也没有啥兴致。
毕竟他的真爱是董鄂妃，其他的什么静妃啦、孝惠章皇后啦，不管哪个博尔济吉特家的姑娘，他都不喜欢。
难为孝庄皇太后把自己的侄女，侄孙女都弄进宫里头来给自己的儿子做皇后，想要让新皇帝有博尔济吉特家族的血脉，结果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过皇后之位，倒是的确守住了。
静妃不行了之后，她的侄女，孝庄皇太后的侄孙女，也就是年轻的孝惠章皇后居然稳稳当当地坐稳了皇后的位置。
之后，顺利熬死了她的姑父顺治皇帝，在还是三阿哥玄烨的康师傅登基之后，成为了皇太后。
不管怎么说，这种人生际遇还是挺传奇的，透着一种佛家的因果宿命论的味道，就算是不信佛的，恐怕也要信了。
何况孝惠章皇太后原本就跟孝庄皇太后亲厚得很。
孝庄皇太后怜爱自家这个年幼的小侄孙女小小年纪就背井离乡，从科尔沁来到了遥远京城，嫁给年龄比自己大一倍的姑父做继室，然后却根本没有什么宠爱，更加不要说留下什么子女了。
这种事儿，搁在一般人身上恐怕早就抑郁了。
但是人家孝惠章皇后一点儿事儿没有。
大约是进宫的时候年纪还太小，周岁只有十二岁半，她根本就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小姑娘。
没有宠爱也没事，她就乖乖地当她的小皇后便是了。
不过身为后妃，没有皇帝的宠爱，这深宫里头的日子难免无聊，这个时候，倒是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更加专心地去礼佛了。
于是就在那些天真懵懂、空白迷茫、暗无天日的岁月里，孝惠章皇太后成了一个愈发虔诚的信佛之人，本来该和她的很多前辈一样在冷冰冰的后宫中香消玉损的命运，却因为这一份儿豁达的性情成为了一个长寿的老佛爷。
以康师傅对她的孝顺程度来说，孝惠章皇太后真的是人生赢家中的人生赢家，还是完全躺赢的那种。
等于是白捡了一个好大儿，还是千古一帝的那种。
这可能就是佛家所说的“是你的就是你的”，根本不用努力就能够得到，大约就是属于孝惠章皇太后的因果了。
既然这么着，如果把一些孝惠章皇太后不能理解或者是不愿意理解的事儿当成是“佛祖的启示”的话，那当然就会十分顺利地过关了。
莫郁原本也的确打算用这个法子的。
不过话到了嘴边，他却忽然顿住了。
不行，用了这个理由的话，皇太后那边儿倒是没有啥问题了，不过他自己这边儿问题可就大了。
这不就还真的成了他林默玉出主意让康师傅废了太子的吗……这么一来，太子不疯狂地要杀了他才怪呢。
而且不单单是他，就连整个林家大约都得受牵连。
真是细思极恐，冷汗直流。
可恶，光看着康师傅可怜了，差点儿就上当了。
莫郁默默将到了嘴边儿的完美借口抛到了一边，决定“死道友不死贫道”，让康师傅自己承担太子的怒火就完事儿了，他才不背这个锅呢。
莫郁打定了主意要装傻，但是奇怪的是，皇太后的表情也逐渐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她先是有些困惑地东看看西看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继而脸上露出既迷茫又惊惧的表情。
最后，她的表情倒是恢复了平静，反倒带上了一股祥和淡然之意，很有点儿佛性那个意思了。
“既然是这么着，那哀家知道了。”
孝惠章皇太后叹了口气，缓缓站起了身，看了太子一眼，终究还是有些替他惋惜。
不过既然是“佛祖”的旨意，那也只能接受了。
“既然皇帝都决定了，那哀家也不再多言了。只是……”她看了一眼莫郁，长长叹了口气，“这事儿是咱们家的家事儿，就别牵连别人家的孩子了。”
莫郁一听，就知道老太太肯定在说他——嗨呀，没想到皇太后她老人家居然还关心他这个吃瓜路人，真是让人感动啊。
看吧，连人家皇太后都知道不要牵连外人，怎么康师傅你就不知道呢？
【个糟老头子，真是坏死的坏。】
莫郁一时没忍住，在心里头悄悄骂了一句，完全没发现现场忽然死一般地安静。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康师傅正站在他面前，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甚至直接伸手捏上了他的脸蛋儿：
“好你个林默玉，你那是……那是什么眼神？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腹诽朕？”
莫郁连忙摇了摇头，奈何嘴巴却发不了声音，只能无奈地任由康师傅揉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