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照夜蹙眉望向她。
“李大哥。”顾梦笑容破碎,“你什么都不必说了,清虚仙长将你抚养长大,教你一身好本领,深恩似海,不可不报。还有洛仙子,她这么好……你只是忘了。仙长虽说可以留我做外门弟子,可我自己几斤几两又岂能没数?不如当断则断。”
清虚真君微微颔首笑。
“不错,你明白就好。”装得仙风道骨的化神大修士淡声道,“我可不是偏心护着自己的小徒弟,只是世间许多事情,无谓强求。”
顾梦垂首:“是。”
李照夜忽地轻嗤一声:“你们自顾自说话,可曾问过我的意思。”
“李大哥!”顾梦强颜欢笑,“你前程无量,与我终究不是一路人。仙长说得没有错,仙凡殊途,你走你的修仙路,我也会过好我的人间烟火。不说了,后会无期。”
她并不拖泥带水,转过身,端直了脊背,一步一步走向殿外。
天色已晚,清虚真君替她安排了客厢。两个草木傀人行前引路,顾梦客客气气朝它们施了一礼,随它们踏上山路,一次也没回头。
她走得干脆,倒是让人分外唏嘘。
李照夜一动不动望着殿外,直到顾梦身影消失。
他冷冰冰笑了下,偏头看洛洛:“赶她走没用,我不会跟你成……”
清虚真君牙疼不已,轻嘶一声,挥手给李照夜下了个禁言术。
免得他狗嘴不吐象牙。
洛洛想说话,也被师父用话给堵了:“你也闭嘴!没一个省心!还不滚去疗毒!”
哪家活菩萨能把别人身上的毒息往自己金丹里面引的?
“其他的事,回头再说!滚!”
洛洛老实回到自己的流光阁。
清虚真君名下只有她和李照夜两个徒弟,一人一个小楼阁,座落在一对小双峰,相望相守。
她坐在楼外的木阶上,托着腮,静静等了一会儿,没见李照夜过来讨剑。
天色渐暗,体内毒息开始发作了。
洛洛长笑一声,反手出剑,掠到阁前空旷处,伴着徐徐升起的明月舞起剑来。
流风回雪,照影惊鸿。
遥遥相对的另一座小峰头。
清虚真君示意李照夜看对面。
月影下,洛洛辗转起跃,手中长剑如秋水,似流光。
李照夜面无表情。
清虚真君道:“你不知道吧,当年她全村被妖魔残害,她的父母死在她面前,是你救了她。”
李照夜眉尾微动。
清虚真君叹气:“那会儿,你自己也还是个孩子。救完人,不管不顾就跑去追杀其他妖魔。当时她才七岁。”
“那么小一个娃儿,身边大人全死光了,自己身上还中了毒息……”
清虚真君摇头叹息,卖了个长长的关子。
直到李照夜眼神明晃晃不耐烦了,清虚真君这才缓缓续道:“等到你想起这事,告诉为师,已是数日之后。你我师徒二人着急忙慌赶到那儿,正是这么一个明月夜呀!”
“这小姑娘,她没死。小小一个身影独自在河边,捡了根树枝,照着你在她面前杀妖魔的样子,一直这么练,痛了就练……一夜一夜练,竟叫她练会了太仪剑第一式。”
李照夜挑眉。
“正是这一式剑诀,帮助她扛过毒息,也破例成为了为师的关门弟子。”
清虚真君转头,望进李照夜眼底,“她是真知道身中毒息有多痛。她此刻也是那么痛。”
“很痛,一般人,受不住。”
清虚笑了下,目光悠悠投向远处客殿。
那儿,故作坚强的顾梦抱着膝盖靠坐在琼花树下,痛哭失声,肝肠寸断。
“众生皆苦哪。”
李照夜,你能安慰谁,你该安慰谁。
清虚真君:“……忘了,忘了给你下过禁言术哈。”
他哈哈大笑着掩饰心虚,边笑边给李照夜解了禁言。
“很不爽?”清虚真君乐不可支,阴阳怪气,“不爽就对了!别忘了我现在是你师尊,收拾你教训你,那是天经地义!”
“哎你到底打算去哪边?”
“就算不见你小师妹,也别招那凡人了!”
顾梦蜷缩在琼花树下,哭得喘不上气。
冬末春初,山中寒风刺骨。
客殿里为她准备了厚绒大氅,她没穿。此时此刻,哪里还有心思在意什么冷热?
况且她也不想再用他们太玄宗的东西,承他们的情。
明日一别,再不相干。
……不然还能怎样?
凡人在仙门眼中,不过蝼蚁。
她知道的,那位清虚仙长打从心眼里没把她当成李大哥的救命恩人。
在他看来,他的天才徒弟不过是自己找了个安全的地方疗伤罢了,她衣不解带的悉心照料,不过就是些端茶倒水的丫鬟活计。
宗里赏给她的东西远远胜过她的付出,她是占了大便宜。
可那是她想要的么?
在他们眼中,她对李大哥的感情更是一文不值。
他们疼爱的小师妹与李大哥相伴多年,在他们眼里,自己可不就是个趁虚而入的插足者。
洛仙子是天之骄女,身份尊贵,修为那么高,长得又白又漂亮,一看就知道是个倍受呵护的好命人。
无论洛仙子心里真正的想法是什么,表面上做的一切却是落落大方无可挑剔。
自己能怎么办?逼着李大哥,让他在师恩、大义、前程、未婚妻与自己之间,选一个?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顾梦垂下泪眼,望向自己的右手。
纤细的手指一点一点攥紧。
自己宁愿受那毒息,也不想承她的情。
这些仙门中人呵……
在他们面前,自己绝不能折了骨气。
只是,心脏真的很酸涩,很痛楚,感情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假装洒脱,其实还是很想……再见李大哥最后一面。
“他不会来的。不会来的。”她泪眼朦胧,凄凉一笑,“来了,只是徒增烦恼。”
她痛哭一阵,无声抽噎一阵,抱膝茫然一阵。
夜愈深,风愈冷。
山中料峭寒意,浸满肺腑,透骨而入。
明月一点一点西沉,一颗芳心,也渐渐往下沉。
他也是个无情人。
洛洛好久没这么痛过。
为了寻找李照夜,她渡出了太多魂血,折损了不少灵力,温养破碎的长天剑消耗也不轻。
金丹黯淡,气脉空虚。
这时候强行引来毒息,并不比当初身为凡人的时候好受。
骨头好像被万千只阴冷的蚂蚁啃噬,钻心地疼。
她浑身都在发抖,只有握剑的手稳稳当当。
“唰——”
银芒破空,荡出一道杀意凛然的剑气。
“嗡!”
剑势用尽,剑尖稳稳点在草木傀人的额心。
定住,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没刺破它半点油皮。
除了剑,她周身哪里都在颤。
她轻笑一声,旋身飞踢,撤剑,缓收疾出刺向身后。
“铮!”
寒剑越过眉眼,照出一双笑盈盈的眼睛。
“区区毒息。”
“能奈我何!”
天光未明,忽闻客殿方向传来一阵喧声。
顾姑娘要走了?
洛洛赶紧颤着手收剑,掠入楼阁,匆匆换掉湿透的衣裳,精精神神束了发,踏着露水赶往客殿。
师父和李照夜都在。
顾梦躺在榻上,脸颊苍白,寒颤不止。
她病得迷糊,还要挣扎着起身离开:“我要下山……让我下山……我才不要
……赖在这里!”
清泪如珠,大串大串滚落。
一名管事告诉洛洛,顾梦不想惊动旁人,天未亮便悄悄下山,染了风寒,晕在山道上。
幸好巡路的弟子看见,赶紧将她送了回来。
顾梦瘫在枕中,清丽的面容脆弱而破碎:“我没病,让我下山……”
清虚真君一脸头痛:“下什么山,歇着吧!大半夜不睡觉吹什么风,这不自找的——行了行了,谁有辟寒丹给她吃两粒,午时便好了。”
李照夜走到榻前,垂眸。
顾梦见到他,神色微惊,身躯不自觉地蜷缩,抑不住酸楚泛滥。
“李大哥,你走吧,说好了不再相见的……”
一阵哽咽,让她再说不出话来。
“我可没说过。”李照夜语气平静,神色不明。
顾梦又一惊:“可是,可是……”
他道:“该吃药了么。”
她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她从前喂他草药汤的时候,便是这么跟他说话。
他都记着呢。
感动和委屈一并涌入眼眶,她又落下泪来。
“嗯,我吃。”
李照夜身上自然没有丹药。他望向清虚,清虚望向洛洛。
洛洛:“……”
她乾坤袋里的东西,昨天一股脑都塞给顾姑娘了。
于是她很不好意思地拆开顾梦的包袱,略带尴尬地翻找出辟寒丹。
李照夜接过,随口向洛洛道了句谢,端来水盏,喂顾梦服下。
洛洛插不上手,便替顾梦掖好四个被角。
“睡一觉就好了。”洛洛告诉她,“药效很猛的。”
“行了,”清虚真君咳嗽道,“洛洛,你随我来。这里让你大师兄守着。”
“是。”
洛洛在师尊下首落坐。
清虚真君敲着膝盖沉吟片刻,缓声道:“那个凡人哭哭啼啼讲不清楚,问你大师兄,他也不记得自己是被谁伤成那副鬼样子。”
洛洛点头:“他的伤?”
李照夜不记得她,她也不好扒他衣裳自己看。
“经脉尽断,关节尽碎。”清虚真君眯起眼睛,“是刑虐,不是妖魔。”
洛洛也眯起眼睛:“那便是人干的。”
李照夜是谁。
他是太玄宗首席大师兄、青云大会断崖式魁首、修真界明日之光、三千年一遇剑道天才。
毁了他,伤的便是太玄宗未来数十乃至数百甚至数千年的宗门大气运。
清虚真君道:“这等行事,查出来就是不死不休。”
修真界明面大谈天理公义,实则尽是弱肉强食。
没有谁会真心盼着别人宗门出现什么不世天才。
但也从来没人敢滥下黑手——谁家也不能丧心病狂到让上一辈大修士乱杀别人家的小苗子,若是这样,那大家都别玩了,几个合道老祖宗出来毁天灭地同归于尽吧!
没人敢这么做。
至少明面上没人敢这么做。
洛洛掰手指:“不是天道门,就是重星宗。”
当今修真界三大宗门三足鼎立,能对李照夜下黑手的也就这俩。
“师父。”洛洛不高兴,“你若不说是妖魔,我早就寻他们麻烦去了。”
清虚真君倒嘶一声:“你也给我消停!不许惹事!”
洛洛嘀咕:“我不被发现就行了。”
脑袋上狠狠挨了一指禅。
洛洛表面老实,心下不服。
李照夜出事之后,便是清虚真君、宗主泠雪真君以及长老元真君三位化神大修士搜查的现场。
要不是他们认定李照夜被大妖魔给吃了,洛洛也不必在黑渊海里找了一百天。
“也不知你大师兄是怎么从那王八蛋手里逃出来的。”清虚真君唏嘘不已,“伤成那样,硬是逃出几百里,他定是惦记着你,不肯认命。”
洛洛淡定转头,望着窗外的太阳眨了眨眼。
“等他想起来,就报仇。”
她知道。
李照夜那家伙,死了也会爬回来,得意洋洋说他没事。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师徒二人正在商量去哪里“借”些天材地宝回来给李照夜补身子,问心殿大门忽然给人重重踹了一脚——
“咚!”
清虚真君急眼:“别!贵!”
踹坏了哪有钱修呢!
疾疾挥袖,荡出一道灵力拂开殿门。
便见李照夜抱着顾梦闯了进来。
李照夜满面寒霜,怒极而笑:“你做的好事!”
一身杀意直指洛洛。
有那么一瞬间,洛洛以为他要拔出剑来和她“练练”。
直到剑府刺痛,她才想起他的剑还碎着。
直到看清他的眼神,她才想起她的李照夜还没回来。
她看着他走近。
他怀里抱着人,样子好陌生。
顾梦躺在他怀里,双眼紧闭,气若游丝,苍白得像一张薄纸,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怎么回事?”
清虚真君和洛洛连忙上前。
李照夜冷冷盯了洛洛一眼,护着怀中人,转向另一边。
“吃了她给的药,病情恶化。”他嘲讽道,“药效的确是猛。”
清虚真君挽袖探脉。
“不是,辟寒丹服下就该好了才对……”脸色微凝,蹙眉,仔细再探脉,“嗯……用错药了。”
李照夜勾起一边唇角,一字一顿:“用错药?”
清虚真君道:“这是服了祛热丹。”
本该辟寒,却用了祛热,岂不是雪上加霜?
若是修士倒也罢了,可凡人身娇体弱,风寒是能要命的。
吃反了药,可不是堪比服毒?
清虚真君以袖掩面,偷偷瞄了洛洛一眼,用眼神示意:方才是不是着急忙慌拿错了?
洛洛笃定:“我拿的就是辟寒丹,绝不会错。”
李照夜轻嗤:“呵。”
“行了行了。”清虚只觉脑袋变成两个大,“别说那些有的没的,赶紧的,送老君峰让你精通医道的师叔看。走走走,为师也一道。”
简直了,十年处理的琐事都不及这一两日多。
“咳……”李照夜怀中,苍白脆弱的女子睁不开眼,却挣扎着用微弱的气音说道,“李大哥,别怪洛仙子,她人那么好……一定不是故意……”
李照夜定定盯了洛洛一眼,转身,抱着顾梦往外走。
那一眼好似刮骨的冰刀。
老君峰。
此刻正值早课,药庐外聚了不少看热闹的弟子门人。
“其实换了是我,也会这么干!”
“也不至于吧,那凡女都说要走了,虽然晕了没走成,但也不能一晕再晕……小师妹还是冲动了。”
“怎么就认定是小师妹?”
“清虚师叔与大师兄亲眼看着她给的药。”
“就算这样,小师妹也可能不是故意的,你们没看到她的脸色有多差,一直强打着精神呢。”
他们没留意到,洛洛就站在身后不远处。
清虚真君气得想要跳起来拍那几个碎嘴子的头。
洛洛失神:“师父,我真的没拿错。我不会害顾姑娘的。”
清虚真君斩钉截铁:“师父当然信你!”
洛洛笑:“你安慰我,师父。”
“那没有。”清虚真君眯了眯细长的眸,“我想通了。”
“什么?”
“是她自己。”清虚真君冷笑,“你大概不知道,她昨夜是故意不穿衣裳吹冷风,把自己搞病。今日你给她拿药,她便借机陷害你!你的药都在她那儿,趁着你大师兄不注意,她自己服个几粒祛热丹——等着吧,我师弟给她诊出来,看我不把她一脚踢下山!”
洛洛皱了皱眉。
“还有你大师兄那个蠢蛋,”清虚真君恨铁不成钢,“他这不是失忆,是把脑子喂了狗吧!”
洛洛无奈:“师父,你就是偏心护我。”
清虚真君拍案而起,“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伏陵真人一阵头疼:“清虚师兄,当年你不也选修过药理?后来出不了师,还作弊问我买丹方来着?”
清虚真君:“咳咳!你个老庸医,说正事别扯那些有的没的。”
伏陵真人无奈抬眉:“总而言之,这脉象十分清晰,正是风寒之症误服祛热丹——这么多师兄弟姐妹看了,谁也没
异议。”
“这凡人没吃过辟寒丹?你确定?你敢说她不是先吃过辟寒丹之后,再自己偷偷服用祛热丹冤枉我徒弟?”清虚真君咄咄逼人,“你敢说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伏陵真人抬起双手,把清虚真君揪他领子的爪子架开,斩钉截铁道,“绝对没有。”
清虚继续追问:“你当真确定,她就只吃过两粒祛热丹?”
“确定。”伏陵真人道,“送来得及时,问题也不算太大,我已经给她施了针,卧床好生休养一阵就行了。”
清虚真君倔强道:“反正这事不对。这小女子,昨晚自己不睡觉,故意在琼花树底下吹风受凉,还不就是赖着不想走?”
病榻上,虚弱破碎的顾梦脸色又苍白了一截。
眼泪一串一串滑过眼角,浸湿鬓发和枕头。
清虚真君又道:“这下好了,当真是走不成了,李照夜能不来探病?这可不就是如了她的意?”
顾梦无助地张了张唇瓣,委屈地不住摇头。
李照夜冷笑着想要张嘴说话,清虚真君眼疾手快,反手又是一个禁言。
清虚真君得意洋洋,力压老弱病残:“谁受益,谁就是真凶,这么简单的道理不会还有人不明白吧?”
“够了,清虚。休再无理取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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