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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故婚(姜之鱼)


“没关系。”
温呈礼笑了笑,起身离开了餐厅。
一直到离开温家,坐车去殡仪馆的路上,路过一些桂花树时,祝从唯都会多看两眼。
她在想,温呈礼是纯粹的开玩笑、顺着她的话,觉得不会有那一天,还是真的会吃花。
司机是夏珺安排的,从后视镜里看到,“今年桂花开得晚,估计要到下个月呢。”
祝从唯回神,“我知道。”
她状似无意地问:“温园的桂花树,每年会有人摘吗?”
司机回想片刻,“大多数没人摘,有时候会摘了做些糕点。”
祝从唯若有所思。
到殡仪馆时,看上去天光大亮。
范竹住得地方比较近,骑小电驴直接过来,正好和她在门口碰上。
她偷偷瞄了几眼离开的车,“这车看上去不一般。”
祝从唯神色如常,“可能是打到豪车了。”
范竹丝毫没怀疑这话的真假,毕竟对于师姐的信任度,那是百分百的。
两人没耽搁,进去就更衣消毒。
今天这位往生者是在医院过世的,并没有什么需要复杂处理的情况,很快就完成了遗体修复和化妆。
祝从唯本以为送至告别厅后会就此结束。
没想到,才几分钟过去,范竹就打电话过来说:“师姐,家属觉得往生者不对劲。”
等祝从唯到了告别厅,里面家属正在和工作人员据理力争。
“你们是不是换人了?我自己亲妈我认不出来?”
范竹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连忙跑过去确认遗体没有被调换后才松口气:“没有错,我们是照着你们家属给的照片化的,至于遗体,刚才工作人员也对过了,名字没有错,而且今天早上我们只入殓了您母亲一个往生者。”
“我看网上还有殡仪馆把遗体埋错的,开棺才发现,说不定就是你们弄错了,赶紧给我找负责人过来!”
范竹被对方暴怒的模样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直到被一只葱白纤长的手拉走。
“我能负责。”清柔的女音响起。
“师姐。”范竹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抬头看向祝从唯。
眼前的人明眸皓齿,未施粉黛,五官精致,素着一张脸就给这馆里黑白寂冷的环境增添了几分颜色。
只是这颜色在殡仪馆里,若不是周围还有别的人,连家属都下意识想到聊斋里的漂亮女鬼。
祝从唯眼神示意范竹到自己身后去,“人去世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变化,您母亲去世已超过一天,再加上为了保证仪容,我们有进行修复、化妆,逝者与活人有区别是一定的,您一时间感到有点陌生是正常的。”
这解释听起来有点道理,刘先生火气消了大半,将信将疑,“你说这么多,不像就是不像,我还能故意找茬吗。”
祝从唯微微颔首,又问:“没有说您故意找茬的意思,您觉得哪里不像呢?”
“反正就是感觉不像,好像变了个人,你问这么多不给我再解释解释?”
“所以现在是您和您的家人都觉得不像吗?”
负责告别厅这边的工作人员小声提醒:“这位家属连夜从外地赶来没多久,往生者的丈夫和女儿几分钟前去了卫生间,他们还不知道已经入殓完了,我去通知一声?”
很快,几个人重新出现在视野里。
刘先生立刻叫道:“爸,姐,你们来看这是不是妈,我就说要让老师傅来吧……”
两个人靠近仔细观察。
老人眼泪又流了下来,“这就是你妈啊,你看她下巴,小时候救你留下的疤还在。”
姐姐也点头,哽咽着说:“是妈没错,你一年到头才回来一趟,妈最近几个月被病折磨的,和你年初见的时候比是大变样了,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好的了。”
所以是个乌龙。
刘先生倒是道歉得很快,方才他确实口不择言:“对不起,我刚才误会你们了。”
祝从唯神色淡淡,“有质疑是正常的,我们可以理解。”
严格来说,他们技艺再高超,也不可能让逝者和活人一模一样,身体本身机制的变化,没有人能阻挡。
入殓师本名遗体整容师,顾名思义,是将遗体整容修复靠近生前的模样。
下午四点,市殡仪馆准时下班。
范竹已经等了好几天,终于等到,迫不及待挽着祝从唯,要去吃大餐。
祝从唯只能说抱歉:“我今天要去医院陪奶奶。”
范竹呀了声,她知道祝奶奶的情况,“那肯定是奶奶重要!大餐哪天吃都行,快去吧!”
祝从唯到住院部时才四点半不到。
她一路没停留,径直去了奶奶的病房,这间病房里一共住着三位病人,都是肺癌患者。
之所以不住单人病房是因为,祝从唯平时要上班,晚上和周末才能来,奶奶又不想一个人住病房,人老了,害怕孤单,和别人住有时还能聊天。
此时一位病人被家属带出去散步,另一位大叔正在女儿的陪伴下吃晚饭。
看到她,大叔乐呵呵:“小祝又来了,今天下班早。”
祝从唯浅笑:“王叔今天吃得清淡。”
王叔努努嘴:“这不是我女儿盯着,我可不敢乱吃,要挨骂的。”
祝从唯到了靠窗的病床边,老太太正在看唱戏。
这是她被网友种草后买来的看戏机,不联网版,只需要她提前存储戏剧进去就可以。
因为之前的化疗,老太太的头发掉了不少,精神倒是看上去很好,让她放心不少。
下午知道祝从唯要来,护工就掐着时间回家了。
“小唯来啦,我正看戏呢。”何淑华就要关掉。
“我来吧。”祝从唯拿走唱戏机,“今天下班早,我在医院多陪陪您。”
何淑华不乐意:“能陪我就高兴了,太晚一个人回去我可不放心,上次新闻上还有打车出事的呢。”
祝从唯安抚她:“现在哪儿都有监控,今晚我坐公交车回去,您总放心了吧。”
“你每次一早就过来看我,这天天的,以后都没时间谈恋爱约会了。”
“那我以后到时候找个和我一起来医院的男朋友,这样就当约会,还能陪您。”
隔壁的王叔和王女士都听笑了。
老太太压根说不过她,孙女这张嘴厉害,什么都有理,叹了口气:“我走之后,家里就剩你一个人了。”
丈夫儿子一起出了意外,儿媳改嫁连女儿都不见。
祝从唯替她梳了梳不多的头发,“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的,况且,还有珺姨呢。”
何淑华点头:“你珺姨心好,以后一定要孝顺她。”
祝从唯笑着说:“我知道的。”
她收了梳子,“我先去和医生聊聊,待会回来趁还没天黑,陪您去楼下散散步。”
负责何淑华的医生姓张,刚好在办公室。
他对祝从唯印象很深,毕竟一个在殡仪馆工作的小姑娘,没法记不住。
张医生翻了翻病历,“你奶奶最好的就是心态很好,看这次化疗后效果怎么样,到时候你最好陪着。”
每次化疗都受罪,祝从唯眉间染上哀婉,其实她心里清楚,如果每次都是最好结果,奶奶最多也只能多活几年。
如果效果不好,或许就像病房里离开的那些病人一样,几个月就能去世。
“好,我知道了,谢谢张医生。对了,我待会想带她下去散步。”
“这当然可以。”
等她离开,正好从外面进来的规培生忍不住问:“老师,刚刚那位,是谁呀?”
他刚轮转到这边,第一次见祝从唯,只觉一见钟情。
张医生瞧他一眼,呵呵一笑:“就你?胆子小的不行,人家那是在殡仪馆都面不改色的。”
“……啊?殡仪馆?这么恐怖,真厉害!”
张医生对这工作倒是不歧视,人优秀就行,学历高又漂亮,上次他还跟何淑华这老太太提了想介绍侄子,没成。
临近傍晚五点,夕阳西下。
温成集团附近人流如潮,只因其总部位于宁城中心,两栋塔楼建筑高耸,错落相连,风格锐利,有许多人会在不远处等着打卡夜景。
此时三十三楼刚结束一场会议。
管理层皆是公司高层,一一从会议厅出来,温呈礼走在前方,秘书宋言跟在身后。
他低声:“十分钟前程女士来了电话,郑老师在家里昏倒,已经送进医院了,办了住院。”
秘书宋言顿了顿,“王文先生也连着拨了三通电话,我都回您在开会。”
温呈礼捏捏眉心,直接略过后面那句话,沉声:“程蓉怎么说?”
“只说一整天情绪都不好,傍晚还哭了很久,然后就昏迷了。”
“先去医院。”
“您昨天一夜没睡,今天只午休了两小时,要不我替您去?”
温呈礼松了松领带,思忖师母可能是因为老师去世忧虑过度,“应该用不了多久。”
作为秘书,老板做出的决定只能听着。
路上,温呈礼联系了医院的院长,院长早在郑素梅住院时就过来询问过。
他们到时,郑素梅刚刚睡下。
程蓉说:“之前醒了一会儿,但精神不太好,不过医生说没有大问题。”
温呈礼颔首,“医院方面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程蓉不好意思:“真是麻烦你了,自从昨天到现在,你都没好好休息过……”
温呈礼并未接话,又和院长确认郑素梅没大碍后,才决定离开医院。
才出病房,接到家里的电话。
不过他没想到是老太太亲自打过来的,语气又急又担忧:“你天天这么忙,今天就应该在家多休息!那么大公司缺你一天又不会停了摆,我看你是不要命啦!”
温老太太知道温呈礼昨天在程家待了很久,清晨才回家,但没想到竟然没休息直接去上班了。
“奶奶,您放心,我很惜命。”
“我说话是不管用了,就应该找个人管你,都三十了,过年就三十一了,就知道忙工作。”
温呈礼好笑地叹气:“您不能算周岁吗,是二十九。”
没成想,老太太更气了,“你还知道你都二十九了,你大哥二哥姐姐这个年纪早就有孩子,你倒好,连婚都不结。我死那天,说不定都看不到孙媳妇长什么样。”
温呈礼头痛:“您别整天说不吉利的话。”
他哄道:“兴许很快就有了。”
老太太倒是好哄得很,纵使清楚他是在哄。
老板打电话,宋言无聊地往走廊窗外看,这一看,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他记忆力极好,否则也不会成为温总身边的秘书,更不要提,祝从唯太过出众。
等温呈礼挂断电话,宋言才开了口。
“老板,我看到祝小姐在楼下。”
“祝从唯。”
听到有点熟悉的声音时,祝从唯刚送奶奶回病房,正出来接热水,她回头。
“温先生?”
她的眼睛因惊讶而微微睁大。
“师母今天住院,我过来看望,看到你了。”温呈礼随口解释了一句,看向她身后的病房门,“你奶奶在里面?”
祝从唯点头。
温呈礼从门上嵌着的玻璃看到里面三张床,抬了抬下巴,“不带我进去打个招呼?”
祝从唯愣了下,“哦。”
她和温呈礼也没什么关系,奶奶和他就更没关系了,他压根不用打招呼的。
祝从唯只能归结于是他的礼数。
多人病房不像单人病房那么舒适,尤其是刚从特别病房出来的温呈礼。
他一进就无意识地微蹙了下眉,但很快消失不见,仿佛没出现过。
何淑华听力不太好,但视力还算不错,刚躺下就看到孙女旁边的帅气男人。
温呈礼随手搬了椅子坐下,一双长腿不够放,十分有礼貌,“老人家,您好。”
祝从唯介绍:“奶奶,这是温先生。”
多的内容就没了。
该怎么介绍,又不是朋友,真说的话,好像只能说“珺姨老公的弟弟”了。
何淑华打量着温呈礼,毫不吝啬夸奖:“小温生得真俊,谢谢你来看我。”
她又看祝从唯,“小唯,快洗个苹果。”
温呈礼起身,“不用。”
他垂眸瞥祝从唯手上的空杯,“祝小姐,你的水好像还没接。”
祝从唯估计他也不会吃普通的水果,在这也不会有什么事,干脆重新出去接水了。
等她回来时,病房里情况大变样。
老太太脸上尽是笑容,温呈礼脱了西装外套,衬衣袖口卷至手肘,腕骨微突,正在削苹果,皮正沿着他的手垂落一长条。
窗外夕阳余晖落下,将他的发丝都染上金色,宛如一幅油画。
祝从唯出神欣赏了几秒。
她很少关注温呈礼的新闻,或许是自己认知有误,这位大佬其实平易近人?
她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温呈礼漫不经心地手腕一翻,苹果递给她。
“你不吃吗?”祝从唯问。
“你讨厌吃桂花,不能允许我讨厌吃苹果么。”温呈礼挑眉,玩笑语气。
说起果子,他的秘书先前被派去买果篮,也不知道买到哪里去了,到现在还没人影。
祝从唯第一次碰见人讨厌苹果的,这么大众的水果。
温呈礼则利落起身,拎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温和有礼向何淑华道别。
祝从唯把最后一口苹果吃完,送他出去,不忘问:“你们说了什么,怎么让她这么开心的?”
“这很难么?”他反问。
家里有一个老太太,温呈礼在对待老人家这方面,掌控得很精准。
“……”
好像确实不难。
温呈礼侧目注视她,“想知道诀窍?”
祝从唯不觉这有什么,仰脸看他,“如果真有,温先生可以教教我吗?”
连嗓音都不自觉柔了几分,或许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温呈礼失笑,拖了几秒,才道:“如果也算诀窍的话,那就顺着老人家话说,都是要哄的。”
他转了话题:“怎么不住单人病房?”
祝从唯说:“一个人住会寂寞,和别人住一起还能聊天。”
“但环境差一些。”
“还好,本来就生了病,比起一个人孤独到胡思乱想来说,对治疗更不好,人多有人气。”
祝从唯回到病房,何淑华看了好一会儿,“小唯,怎么不早带来小温?”
“才见过几面,您也别叫小温了,人家身份不一般,外面估计都叫温总的。”她实话实说。
“难怪我看他很优秀。”何淑华端起温水喝了几口,又忍不住道:“但我家小唯也很优秀。”
“您又想什么呢。”
“奶奶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们很般配啊。”
祝从唯从未想过,不提家世,就说珺姨是温呈礼的大嫂,两人之间还差着辈分。
她难免羞赧,无奈道:“难道他没跟您说,是珺姨丈夫的弟弟吗?”
何淑华:“好像说了,听上去是不太合适,但真正也没很大关系啊。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比我一个老太太还封建,这都什么年代了。”
祝从唯揉了揉脸,想起来温呈礼教的小诀窍,顺着她的话哄她:“好好好,是我封建,您先进。”
“嗯,我是先进,你爷爷还是我追的。你要是遇到优秀的人,也要主动,我不信有你追不上的人。”
何淑华笑了起来。
“小唯,我还不知道能活多久呢。”她摸摸孙女的脑袋,“我哪儿放心你一个人,我现在还能帮你把把关,就当是我的遗愿好了。”
温呈礼从病房出来后,没有直接离开,而是顺路去医生办公室走了趟。
张医生十几分钟前才在群里看到这位的照片,当时他旁边可是院长陪着的。
他受宠若惊,得知询问何淑华的情况,当即将能说的都说了。
“肺癌晚期,已经骨转,有在吃靶向药和化疗放疗。通常晚期能活几年就是很厉害的了,还需要生活质量高,其实和大众理解的差不多,比如散心、旅游,心态影响很大。”
谢绝医生相送,温呈礼从办公室出来,习惯性地抬手腕,忽地记起腕表在洗苹果时落在病房里。
他抽空打电话给宋言:“你是去外国买果篮了?”
宋言委屈:“快到了。老板,住院部这么大,我总不能飞吧。”
温呈礼哼笑一声,清楚他多半浮夸,平静地告诉他:“再不回来,扣你奖金。”
宋言立刻保证马上飞回来,已经进电梯。
温呈礼随手将手机放回兜里,正欲推门而进,便听到病房里的对话。
他想了想,屈指叩了叩,以示提醒。
里面听到了,对话中断。
温呈礼从玻璃可以看得到,床边女人回头看到门外人是他时,那张漂亮的脸上尽是讶异。
他推开门,轻描淡写解释:“手表落下了。”
祝从唯目光搜寻,找到了那块价值不菲的腕表,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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