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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惹(晴夕Victoria)


太多的记者报道过类似的事件,切入口五花八门,有聚焦扶贫攻坚的,也有着眼于乡村学校的,甚至还有剑走偏锋的环保题材。
时鸢拿到这个主题时,确实斟酌了很久。
想把旧题材写出新意并不容易,因为前辈们已经把这篇土壤的养分几乎都汲取了个干净。可能国新社的老师就是想选拔出能在贫瘠的土壤中开出花的人。
时鸢最终决定了她的体裁:特稿。
新闻特稿在国内是非常小众的体裁。
用文学的手法来书写重大的新闻事件,是特稿的典型特征。这一体裁在全球范围内最知名的奖项,当属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颁发的普利策特稿写作奖。而在国内,它还有一个新的名字——非虚构写作。
咖啡厅里,时鸢解释给俞枫晚听:「这么说吧,你写一篇小说,描写今日天朗气清、碧空如洗,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在一篇特稿里,你必须要有充足的证据去证明当日是个好天气。所以呢,特稿同时象征着最负责任的写作和最优美的文字。」
俞枫晚点点头:「所以,你想怎么写?」
「用一个小众的体裁,同时聚焦在不知名的人身上。大家都喜欢宏大叙事,但我只想写普通人的悲欢离合。」时鸢道。
时鸢找到的那个村子在云南藏区。
很多人对云南藏区的印象是香格里拉。就像是武陵人寻觅到的桃花源,亚瑟王传说中的阿瓦隆,香格里拉在《消失的地平线》中是一片不存在的秘境,是人类最后的净土。
现在的「香格里拉市」实际上是由「迪庆」改名而来。而迪庆藏区确实存在一片曾经连地图上都找不到的隐世之地——位于巴拉格宗大峡谷的巴拉村——千年以来与世隔绝,走旧路下山到县城要走上五天四夜。
「这个地方出一个叫『斯那定珠』的人,他想给巴拉村修一条路。他带着山中的宝石去城市里做生意,生意越做越大,直到成为千万富翁。但他还是惦记着那条路。于是他开始举债给村里修路。」时鸢道,「为了修这条路,他几乎把所有的资产都变卖掉了,中间亦遭遇了无数的困难,就这样坚持了整整十年,路终于修通了。」
「再后来呢?」俞枫晚问。
「再后来,巴拉格宗大峡谷就举世闻名了。四五天的路程变成了一个小时的车程,秘境的景色得以开发,无数游客慕名而来。巴拉村的村民都过上了很好的生活,年收入翻了四五十倍。」
「听上去像是一个被写烂了的故事。」俞枫晚评价道。
「对,已经被很多人报道过了。」时鸢点点头,「在经过央视报道后,也有人开始质疑斯那定珠是在作秀——大家总是关心英雄,先造神,把他们捧上天,然后再质疑他们的动机,寻找他们的黑料,如果事情不受控制,就会人人都试图上去踩两脚……」
咖啡厅的角落里,俞枫晚坐在时鸢对面,托腮看着她。
时鸢忽然握紧了咖啡纸杯。她突然想到,眼前的男孩子身上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他曾经被捧得多高,就摔得有多惨。
俞枫晚见时鸢忽然停了下来,直接用勺子切了块蛋糕,往她嘴里一塞。
「别想太多。然后呢?」
忽然被喂了口蛋糕,而且用的还是对方的勺子,时鸢的耳根又红了。
俞枫晚好像总是能准确地捉到她在想什么。
她吞下了蛋糕,接着说:「其实这些都是背景,都不是我想写的。时至今日,这个村子已经搬到了巴拉格宗大峡谷的山脚下,从六十多户变成了十几户,人已经非常少了。村民们经历了一生的巨变,从与世隔绝,到被一条天路带入新世界。故乡的山和水似乎和以前一样,又似乎不一样了。那些曾经在山里跑上跑下的时光也变得遥远。
「斯那定珠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回忆起他的阿爸。他的阿爸临去世前,唯一的愿望是坐他的车回到村子里看看,当时村子还在悬崖之上,而路还没有修通。然而,就在他阿爸去世后的一个月,路通了。
「对于一个人来说,挥之不去的永远是乡愁。当你有一天老了,累了,想要回到生养你的故乡去,看到的却是4A级旅游景区和笑闹的游客,他们说着你听不懂的话。你过去的房子变成了大家参观的景点,你熟悉的酥油茶成了游客的打卡工具,村子已经搬到了山脚下,只剩下那么仅仅十几户人家……
「会不会很寂寞呢?明明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俞枫晚似乎真的陷入了思考。
过了一会儿,他说:「肯定会很孤独。」
「是啊。年少的时候你跨越千山万水去寻找『香格里拉』,很多年以后你回到了故乡的『香格里拉』,却发现故乡已然化为了心中悠远、渺小的影子,再也回不去了——我想表达的就是这样的感受。」
俞枫晚静静看着她。
「听我说这个是不是很无聊?」时鸢问。
俞枫晚摇摇头:「我只是在想,尹拓追不上你是很正常的。」
时鸢一愣。
俞枫晚又喂了她一口蛋糕:「还好,我没他那么愚蠢。」
时鸢耳边刚刚退下去的薄红,这回直接顺着耳根蔓延到脸颊。
******
时鸢把准备好的选题和采访提纲拿给周院长看。
人文学院的周院长是一位很儒雅的男人,有沪派散文四才子之首的美称,年年都上S大「最受喜爱的教师」排行榜,每每开选修课都爆满,学生们挤破了头也要来听。
他翻了翻时鸢的提纲,然后道:「你想采访的人,未必容易沟通。一些村子里的老人家甚至都不会说普通话。正好我有那边的朋友,这两天帮你联系一下。」
「是不是太麻烦院长了。」时鸢颇有些受宠若惊。
周院长闻言,只是随和地笑了笑:「你想走这条路,我觉得很好,也很难得。你看你多少同学准备考公务员?当然,我并不是说这样不好,人文学院也并非培养作家的地方。但我觉得现在的学生还能有一颗『文心』,是一件很少见的事情。」
时鸢一直都知道周院长对她很好。
大一上学期,她上了周院长的人文基础课,交上去了几篇书评,而后便被周院长带着去了好几次作协的聚会。
后来她的非虚构作品发表在《北京文学》,周院长甚至主动转发到了朋友圈,评价了一句「后生可期」。
而今天,周院长看着她的采访大纲,突然没头没尾地对她道:「你觉得值得么?要额外付出这么多。」
时鸢一瞬间便明白了过来,周院长指的是她被人举报丢掉了实习名额的那件事情。
「院长,我始终觉得我没有做错什么。」她认真道,「你如果知道你在做的是正确的事情,那就不应该犹豫。」
「可是你们秦老师跟我控诉了很久啊。她说你在跟一个遭了处分的学生谈恋爱,连前途都不要了。」周院长开玩笑道,「可我看了你这个提纲,唔,觉得也还好嘛,不像是丢了前途的样子啊。」
「我会尽全力去完成这篇稿子。」时鸢道。
「我也很期待。」周院长朝她温和地笑笑,「小时,有些你觉得很糟糕的事情,可能要从十几二十年后往回看,才能评价它对你人生的影响,明白么?」
她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很多年以后,时鸢回想起那个下午,人文学院院长办公室的窗户投入一地的金色阳光,温暖且慵懒。满室皆是茶香,雨前龙井的香气清而高远。尊敬的长辈对她说着她彼时有些难以理解的道理,整个世界静谧而又温柔。
而此时此刻,她只是蓦然间想起了俞枫晚,想起了少年人曾经遭遇的诸多不公。与之相比,她所经历的这些堪称微不足道。而十几二十年后往回看,俞枫晚又会怎样评价那段过往呢?
临出发去云南前,时鸢收到了一条新的好友消息。
她花了得有好几秒,才把「诺曼·维奇亚科夫斯基」这个ID、连带着他的粉红小猪头像和维亚那张脸联系在一起。
维亚一上来就连着发了三个表情包,上面配的文字还各有不同。
「Hello!」一只挥爪子的小松鼠。
「Привет!」一只突然跳出来的大棕熊。
「干哈呢老妹儿?」一个斗鸡眼小人儿。
……为什么还有东北话版本。
不过这孩子也真是活泼过头啊。
「?」时鸢发过去一个问号。
紧跟着她开始陷入沉思,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被俞枫晚给带坏了的,直接通过一个高冷的问号来表达不解。
「小风筝!!救救孩子!!!」维亚一连发了好几个感叹号。
「怎么了?」
「你劝劝Victor吧,只有你能劝得动他!」
「到底怎么了?」时鸢谨慎了起来。
「他不同意外训,但他邀请的教练都不肯来S市,你们国内又几乎找不到顶级教练。但如果他坚持不外训,是不可能出成绩的啊!」
时鸢怔住,盯着屏幕看了半晌。
确实,距离俞枫晚母亲给的一月为期,已经接近倒计时了。
按照俞枫晚的说法,他不愿意外训,还有不想受母亲掌控的原因。但外训并不代表一定要选择母亲为他挑选的教练,他也不一定非要回湾区训练。
维亚的消息还在持续不断地发过来。
「不然你教我该怎么劝他?」
「不行,我说话他根本不听的啊!」
「还是得你来。」
比起「怎么劝」这个问题,摆在眼前的反而是「真的要劝吗」。
说实话,时鸢很清楚自己之前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她成功地说服了俞枫晚回到赛场上去,但这就意味着俞枫晚会世界各地打巡回赛,冲击更高的ATP排名,同时也意味着,他们之间会相隔万里。
然而,然而。
「你如果知道你在做的是正确的事情,那就不应该犹豫。」她是这样对周院长说的,也是这样去要求自己的。
她不应该成为俞枫晚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不是么?
时鸢订好了飞云南的机票。
她本想给俞枫晚发消息,但想了想,还是打了通电话。
「明天早上的飞机。我要去大概一周的时间,已经跟学校请好假了。」她对俞枫晚道。
「你一个人?会不会不安全。我陪你一起去?」电话那头的人不假思索道。
时鸢的心跳在一瞬间加速。
她想,不管怎么说,她对俞枫晚应该都算是特别的人吧?
如果这份特别能一直保持下去就好了。
「不用。我都联络好采访对象了,有些还是学院老师帮忙联系的,不会有任何事的。」她柔声道,「你专心忙你自己的事情。」
她知道俞枫晚现在很忙。学业,训练,时间安排得很满。
时鸢窝在床上,抬头看着宿舍的天花板。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句话:「俞枫晚,我是说,如果外训对你来说更好的话……那就去外训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维亚让你找我的?」
「嗯。但我确实也是这么觉得的。」
再度沉默。
良久,俞枫晚才道:「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
「好。」
「你一路小心,到了给我发消息。」
「好。」
电话最终还是挂断了。
时鸢放下手机,在床上兀自抱住膝盖。
——我在遥远的地方,也会为你加油的。她在心里道。
俞枫晚打开了INS。
那个在邮件里拒绝了他的男人,刚发了一段快拍,还晒出了机票,居然是马德里飞香港。
「Fantastic Trip in China!」(美好的中国之旅!)
看上去不是来玩一天两天的样子。
这个职业生涯四个大满贯、刚退役不到半年的男人如今正在全世界环球旅行,这一站似乎玩到了中国,整个评论区都在祝他「have a nice trip」。
俞枫晚想了想,还是给他发了一封新的邮件。
「Since you are in China,do you prefer to talk face-to-face?」(既然你在中国,愿意当面聊一下吗?)
******
时鸢的云南之行安排得相当紧凑。
上海到迪庆并没有直飞的航班,需要从昆明进行转机。而时鸢几乎刚落地就收到了俞枫晚的消息,非常简洁的两个字——
「到了?」
「嗯嗯。」
「好。」
没声儿了。
第二天晚上,消息来得同样准时。
「忙完了?」
「回酒店啦。我在整理今天的采访录音。」
「嗯。早点睡。」
依旧不像是要闲聊的样子。
但时鸢似乎从这个微妙的缺口探寻到了俞枫晚对事物的掌控力,事物还包括时间。
第三天,时鸢学会了主动汇报。
「我今天要进巴拉格宗大峡谷哦!晚上住山顶的旧村子里。山里可能没信号,我回来后给你发消息,大概明天下午。」
一口气发出去后,她又忽然有点儿紧张。
会不会显得太……嗯……
然而,对方几乎是秒回。
「好。一路小心。」
没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带好氧气,注意高反。」
时鸢的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幸福感。
或许、也许、可能……异国恋也能接受?
唔,她是不是有点儿飘了。
今晚,时鸢要在那个已经被开发成景区和酒店的原巴拉村住一晚。还有极少数村民住在老屋里,主要是为了接待游客。
海拔三千多米的山村,在入秋以后,夜晚已经变得相当严寒了。时鸢在火堆边烤着火,捧着一碗藏民给她煮的酥油茶,咸咸的奶茶饱含油脂,是康巴人上千年来抵御严寒的宝物。
头顶是澄澈的天空,以及漫天的星斗。
手机当然没有信号。
明明只是一天没有联系,她却已经很想念俞枫晚了。
越深入了解这个人,便越会觉得,俞枫晚和自己想象中完全不同。
明明两个人擅长的东西根本不在一个领域,但俞枫晚会很耐心听她说话,偶尔给予回应,但又从不妄加评论。
看上去脾气很坏性格很糟糕——也可能真的很糟糕,毕竟时鸢考古他比赛的时候看过他怒摔球拍的场景——但行动起来既强硬又温柔,分明不容置喙,却又能注意到每一个细节。
打球的时候,他对球的线路和力量有着绝对精准的掌控。
球场之外,他对时间和日程安排的掌控同样精确。该上课上课,该训练训练,居然还能抽出时间陪她出去吃饭……
时鸢想到了体育界经常使用的那个词。
——「大魔王」。
没错,俞枫晚真的像个大魔王。时鸢托着腮想。
这才是真实的俞枫晚。整个S大可能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山顶繁星盛大,浩瀚如烟。现在人眼能捕捉到的星星光芒甚至来自成千上万年以前。漫长的时光里,每个人都显得分外渺小。可如果真按先人所言,每个人都有自己命定的星斗,那属于俞枫晚的那一颗星星,应当是极为明亮的吧?
他本就该受万众瞩目。
时鸢打开iPad上的星象仪,那个名叫Star Walk的AR观星APP,无需联网也能使用。然后她对着漫天的星斗,开始寻找夜空中最明亮的那颗星星。
……找到了!
大犬座α星,在中国古典文献里被称为「天狼星」。
它和参宿四、南河三,共同组成了著名的「冬季大三角」。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出现了两格信号。
虽然依旧没网,但似乎通信是短暂恢复了的。
时鸢琢磨了一下,决定用原始的方法给俞枫晚发一条短信。
「我今天找到了天狼星。那是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我觉得很像你。如果日后我们相隔万里,那你抬头寻找大犬座,我肯定也在地球的另一边仰望着星空。我们始终在同一片星空之下。」
编辑完,她按下了发送键。
信号将会通过基站传送出去,文字将化作电波,抵达遥远的彼岸。那个人会看到吗?看到之后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在短短三句话里所隐藏的无尽爱意,能够传达到对方的心里吗?
******
次日清晨,时鸢随着当地的向导走那条「原始道路」下山。山路险峻异常,好多段路都紧贴着悬崖峭壁。然而,她之所以会上村子里住一夜,以及走这条险象环生的小路,都是为了更好地感受村民们过去的生活。
她写的是特稿,而正是对文学性和艺术性的追求,才诞生了特稿这一体裁。好的特稿并不是简单的采访就能写就的,记者还要深入实地去体验和共情。
正常的下山道路要走四五天,因为时间关系,时鸢只走一天,下午四点抵达半山腰的公路,再坐车到山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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