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烤熟了,邬常安拽两条兔腿给她,思及这个女鬼当鬼就窝囊,当人恐怕也不怎么行,他一时发好心,提点说:“回山里了,你说话注意点,小心挨打。”
陶椿心里一动,“我爹娘不会打我吧?”
邬常安没忍住,他嘿嘿一笑,她回家了肯定要挨打挨罚。
陶椿见不得他幸灾乐祸,她故意说:“要不我不回家了,我跟你回去。”
邬常安脸上瞬间没了笑。
一只兔子分食干净,二人困得无心再说话,火堆上架两根大腿粗的枯木,装了兔肉的罐子埋在火堆里,一个靠在牛身上,一个倒在火堆边睡熟了。
次日天明,陶椿和邬常安又分食了一罐寡淡的兔肉汤,二人马不停蹄地继续动身赶路。
临近晌午时,陶椿在路上发现了人活动的痕迹,河里流水口罩着渔网,河边有烧火的余灰,路边的草也清理过,进山有路,不再是杂草丛生。
再往前,路边乱石成堆,石块上有雕刻的痕迹,陶椿立马想到,这些应该是修葺皇陵时留下的废石。
“再往前一里路就是惠陵。”邬常安声音轻快道。
陶椿点头,她已经看见高大的石像了。
路的尽头是两对威武的石人镇守,往南去是一条宽阔的路,青砖铺就,两旁竖立着石刻的飞禽走兽。
陶椿下意识屏住呼吸,远远能看见祭祀的陵殿,真是壮观又肃穆。
邬常安偷偷瞥她,心里很是得意,这女鬼真是走运,机缘巧合得了人身长了大见识,一个过得潦倒的孤魂野鬼能站在帝陵边上沾沾龙气,真是造化。
“不过去祭拜吗?”陶椿问,她还想去开开眼呢。
“这地方岂是你能去的。”
陶椿撇嘴,她还不稀罕呢。
帝陵往西有后妃墓和王爷墓,墓以山为穴,山下住着守陵人。
走到这儿,陶椿有印象了,帝陵往西第五座山就是定远侯的墓。
“到了。”邬常安松懈下来,“你爹娘就住在这附近,你走在前面带路,看你还能不能找到家。”
陶椿回看他一眼,她又掏出细金镯递过去,说:“天还没黑,你辛苦一路,之后的事就不劳累你了,你这就回家吧。这个镯子先放你手里,以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只管来找我。”
“我得去认认门,你姨母还托我给你爹娘捎了两封信,我得亲手送过去。”邬常安绕过她。
想打发他?没门。
“什么信?”陶椿追上去问。
“你姨母写给你爹娘的。”邬常安回头看,见她面上浮现紧张之色,他顿觉通体舒爽,可轮到这个女鬼胆战心惊了。
“你看过信吗?”陶椿又问,“我姨母有没有跟你透露口风?”
“没有。”
陶椿垂眼思索,信的内容大概是责骂她的,这点她倒是不怕,大不了挨顿骂挨下罚。
“你这趟跟我回家扮的可是女婿的身份,我爹娘要是看中你,可就赖上你了。你斟酌点,可不要胡乱说话。”陶椿暗暗警告,她半真半假地说:“我爹娘要是不留我在家,我只能反悔跟着你走了。”
“晓得。”邬常安没打算揭穿她的身份,他对她不了解,更不会降鬼伏妖,很是忌惮会惹恼了她。鬼扮做人时还有几分忌讳,一旦走进绝路,可就没有什么能约束她了,届时指定两败俱伤,这不是他想见的。
“我在这儿歇一晚,跟你爹娘说清我们的事我就离开。”他解释一句。
陶椿稍稍放心,她也做出保证:“我回到山里会老老实实过日子,好好孝敬爹娘,不会再像之前一样不管不顾地生事。”
闻言,邬常安心里的羞愧散了些,是他把女鬼领进山,为了自保和清净,他硬着头皮把她甩给前丈人一家,此举属实不地道。要是前丈人一家日后因女鬼受难,他难辞其咎,心里也难安,她能老老实实再好不过了。
“你俩哪来的?”后面有人高声问。
二人一牛齐齐回头,陶椿打量对方一眼,有些面熟,但记不起对方是谁。
“是你小叔。”邬常安小声提醒。
“小叔,我是陶椿,刚回来。”陶椿掬着笑叫人,“你扛着锄头在做什么?这个时候地里的庄稼不用薅草了吧?”
“是小椿啊,我差点没认出来,长变了,好看了。”陶仁打量着侄女,走近了跟邬常安客气道:“为了接这个丫头,劳累姑爷出山一趟。”
“小叔客气,这是我该做的。”邬常安娴熟地说着客套话,他恭敬道:“您这是巡山去了?”
“挖河道,前天山上垮了一角,土石堆在河里挡了水,我今儿去把石头挖开了。”
“山垮了?”邬常安紧张,“不碍事吧?”
“不碍事,就是树倒了两棵,滑了两筐山土和石头下来,不影响山的走势。走,不站这儿说话,咱们家去。”陶仁热络道,“你们是从家来还是刚从山外回来?”
“从山外回来。”
“山外的庄稼该收了吧,咱们山里的庄稼还差一口气。”
她一个大活人走在后面跟鬼似的,似乎没人能看见她,竟无人搭理,陶椿揣着不满朝前斜愣两眼。
远处的山坡上有哞哞牛叫,大青牛长哞一声回应。
“椿丫头,你大哥在山坡上放牛,你去喊他,让他去喊你爹娘回来。”陶仁回头使唤人,他打量着她,粗着嗓子问:“出山九年,还记得家里的路?”
陶椿这下确定了,这个小叔对她有成见,嫌她出山太久?
“还记得,我在山外也惦记着家里。”陶椿说,“我去找我哥,看他能不能认出我。你先跟我小叔回去喝碗水歇歇脚。”
最后一句话是对邬常安说的。
邬常安点头。
陶椿扭头循着牛叫声找过去,等离了人的视线,她放慢脚步,悠闲地观察着以后的落脚地。跟记忆里的景色相比,山里的树木粗壮许多,别的方面变化不大,皇陵附近山、水、民居的布局都是有风水讲究的,几十年都不会有大变动。
定远侯的陵墓坐落的青山高有百余丈,山前是祭祀和供奉的陵殿,殿前是两墩高大的石狮子把守,一条青石路蜿蜒向北。陶椿踩上青石路,附近除了她似乎没有旁人,西边山坡上有几座木头屋子,木门敞着,也不见人影。
爬上山坡,陶椿重重跺脚,木屋里还是没人出来,她张望几眼,绕过木屋继续往西走。
山坡的背阴面长着草,没什么树,坡底还有一片不小的湖,一大群牛站在湖边喝水。
提着筐拾牛粪的男人察觉有人过来,他远远打量着,待人走近,他迟疑地问:“是二妹?陶椿?”
“是我,哥,我回来了。”事关见面,陶椿在心里演练过一二十遍,这句话她说得极为自然。
“你这丫头……长高了,长变了,我差点没认出你。”陶青松有些激动,他丢下粪筐上前几步给这丫头一巴掌,“一走就是九年,你也不惦记家里,你等着,等娘回来好好收拾你。”
陶椿苦了脸,她垂眼说:“我是该挨打,山外的繁华迷了我的眼,差点做错事,娘要收拾我也是我该得的。”
“你晓得就好。对了,你一个人回来的?妹夫呢?”
“路上遇到小叔,小叔领他家去了,让我来寻你再找爹娘回去。”
“爹娘在花生地里打田鼠,再有半月花生能拔了,人要是不守着,一茬花生还不够田鼠嗑的。”陶青松把木钳递给陶椿,说:“你在这守着,别让牛去湖对面的山上撅番薯,等会儿有人来接手,你等人来了再回去。”
陶椿言好,目送陶青松大步跑远,她拿着木钳夹干牛粪丢筐里。
两筐粪捡满,山坡上来了人,是两个穿桑紫色短褂的男人。山里的秋天比山外凉,此时落日已被青山挡住,黄昏将至,风里凉意更盛,陶椿单穿一件长褂还有些冷,他们的胳膊和胸膛裸露在外,宛如还在度夏。
“陶青松呢?你是谁?”高一点的男人问。
“我是陶椿,陶青松的妹子。”
“噢,是你啊,你出山好些年了,姜二婶说你在山外养病,病治好了?我是春仙,你还喊我一声哥,你小时候被
鸟啄着跑还是我帮你捉虫子给鸟赔罪,你还记得吧?”
陶椿不好意思地笑,“记得,我也记得你,就是没对上人脸。”
“我是秋仙。”另一个男人说。
陶椿唤声哥,她递过木钳,说:“春仙哥,秋仙哥,这群牛交给你们了,我先回去了,家里来客了。”
“行,你走吧。”
陶椿跑了,走上山坡她擦了擦头上不存在的汗,随即叹一声,大步往家走。
山里陵户的房子分布稀疏,每户人家之间隔了一二十丈,高低错落不平,多数掩在高大的树木之间,不足两人高的房屋藏在树冠里很是不起眼。树木藏音,陶椿一路走来甚至没听见几道人的声音。
靠近印象里的家,陶椿看见拴在树上的大青牛,认出它,她迟疑的脚步加快。
邬常安站在门外看见她回来,他抬腿进屋。
“三妹,你二姐回来了。”
“娘,我姐回来了。”陶桃扯着大嗓门喊。
陶椿进门就迎上一个背着光看不清面孔的妇人,妇人掂着擀面杖走来,离得近了,擀面杖落在她背上。
“作孽的,你还知道回来啊。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出山一趟忘了爹娘,心玩野了,还学那不争气的东西要死要活,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孽障。”陶母气汹汹地骂,“想死你悄摸摸死,谁能拦你?闹着一出吓着谁了?你不还是回来了?真有骨气就死在外面。”
“娘,二妹只是一时没想明白做了糊涂事。”陶大嫂冬仙出言劝解,她小声说:“妹夫还在呢,娘你别让二妹没脸,我们进屋说。”
陶父闻言冷哼,“她丢脸都丢到长安城了,忘恩负义的东西,她自己都不要脸,还指望谁给她脸?”
“行了行了,二妹才回来。”陶青松推着老父进屋,他走在后面跟陶椿说:“爹娘都攒着气,说话不过心,你也别往心里去。刚刚娘看信都气哭了,你真是……吞药自尽,真是狠心,爹娘你都不顾了?”
陶椿垂着头不作声,她走在最后磨蹭着进屋。
邬常安隐在暗处偷乐,见那女鬼揉着肩膀头子,他心里暗爽,巴不得她再挨顿揍。
“你怎么又肯回来了?”陶母问,“怕死?还是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也怕死。”陶椿老实回答。
“你嗓子咋了?这是哪个地方的话?长安新话?”陶母皱眉。
邬常安攥着手激动得暗喜,这可不是他说的,这是女鬼自己漏了马脚。
陶椿早准备了说辞,她可怜巴巴地说:“吞药坏了嗓子,今天还好一点,前天差点哑了,嗓子里的肉像是长一起了。”
“你活该。”陶母又是心疼又是气。
陶椿点头,“是我自作自受,我以后不会再做蠢事了。”
她认错太痛快,陶母一时不知道还怎么骂。
“既然知道错了,你今晚去陵殿里跪一夜。”陶父出声,“你好好反省,以后不准你再出山。”
陶椿不吭声了。
“妹夫,你觉得呢?”陶青松指望邬常安出面求情。
邬常安摆手,“忘了跟你们说了,我跟陶椿在路上商量好了,这门婚事作罢,我明日就回家。陶椿是陶家的孩子,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不插嘴。”
罚陶椿去跪陵殿,他乐见其成,巴不得定远侯的亡魂把这女鬼给灭了。
“我去跪,只求爹娘能消气。”陶椿往后退,这该死的狗东西,退婚的话早不说晚不说,盯着这会儿来火上浇油。
第7章 一家人精 恐吓
“慢着,什么婚事作罢?”陶父变了脸色,他审视地看向邬常安,面上不复好态度,“你们的婚事早就过了明路,经媒人之手,合过八字,上报了太常寺,这可不是你俩说作罢就能作罢的。”
邬常安看向陶椿,见她塌着肩膀垂着头,一副装聋作哑不打算出声的样子,只能他来做这个恶人。
“还望叔恕小子无状,在商定婚事时,我见叔婶言谈之间颇为明事理,大哥大嫂夫妻和睦,我想着你们家的姑娘指定差不了……”邬常安点到即止,他收回落在陶椿身上的余光。
“这……”陶母又是生气又是心虚,也没底气辩驳,她推开儿媳要去拿棒槌。
陶青松上前一步挡住,他底气不足地说:“娘,二妹已经晓得错了,不用打了,她一个姑娘家,挨不住几棒槌。”
陶桃眼珠子咕噜转,她爹娘从不在外人面前落孩子的面子,打骂孩子也是关着门藏屋里教训,她晓得娘打她二姐是做给姐夫看。
“娘,你要是揍了我姐能让我姐夫回心转意,那你就揍吧。”她嚷嚷。
邬常安:……
“她是该打,糊里糊涂的,好好一门婚事说不要就不要。”陶母气得肝疼。
冬仙抢走婆婆手里的棒槌,说:“天黑了,我去做饭。青松,你劝着爹娘,有话好好说,二妹才回来,别喊打喊杀的。”
邬常安不得不跟着劝一句:“叔,婶,气大伤身,你们年纪不轻了,要保重身子。”
冬仙朝陶桃使眼色,陶桃推着陶椿往灶房走,拐过弯,她飞快丢开陶椿的手,还哼了一声。
陶椿看过去,这丫头真是个人精。
冬仙掏出火折子点亮油盏,她回头看一眼,问:“二妹你饿不饿?锅里还有晌午的剩饭,我先给你热一碗?我回来碰上小叔领妹夫过来,忙着招呼他,还来不及生火做饭,家里冷锅冷灶的。”
陶椿想了想,说:“那劳烦大嫂给我热碗饭垫肚子,等会儿我还要去陵殿跪着,爹娘肯定不会让我吃饭。”
“就该让你饿着。”陶桃嘀咕。
冬仙笑两声,说:“二妹,这是三妹桃丫头,入冬才九岁,你出山的第二年出生的,你俩还没见过。”
“我离家的时候你还在娘的肚子里,你没见过我,我见过你。”陶椿跟妹妹说话,“我在山外还给你买了好些好玩的东西,都是我小时候没见过的,可惜离开的时候太匆忙,那些东西都落下了。”
“你在信里说过。”陶桃的态度软化下来。
冬仙往锅里添一碗水,她走到灶下引火烧柴,说:“你们姐俩好好说说话,小桃,给你姐搬个板凳进来坐。”
陶桃跑出去一趟,进来时说:“爹娘和大哥带着我姐夫进堂屋说话了。”
冬仙看二姑子一眼,有心想劝一两句又拿不住她的态度,索性作罢,免得得罪人。
“二姐,长安城里有多好?你宁愿死了都不愿意回来。”陶桃问,她单纯是好奇,也想不明白,山里的日子多好啊。
“人很多,很热闹,也很繁华,跟山里的生活完全不一样。”陶椿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你过了十岁也可以出山念书,到时候你出山看看。”
陶桃摇头,“我不出山,我就喜欢在山里玩。”
“我也喜欢山里的日子。”冬仙接话,她纳闷道:“二妹,你在山外不害怕?”
“不害怕,你害怕?”
冬仙赧然地点头,她出山只待了一年,天天哭,隔三差五就生病,太常寺的人担心她会死在学堂里,隔年入夏了,就让她跟着一批出师的小陵户一起回山,其中就有陶青松。
锅里冒浓烟了,冬仙起身揭锅盖盛饭。
“来,二妹,先吃饭。”
“多谢大嫂。”陶椿忙起身接碗,她闻着饭香味口齿生津,恭维说:“大嫂你做饭真香,我闻着味就饿了。”
“二妹你真会说话,就是一碗酸笋腊肉饭添水焖了一下,香什么香,你就是在山里熬了几日,没正经吃过饭馋的。”冬仙乐得开怀,她利索地刷洗锅,说:“你在候府跟姨母学做菜,你的厨艺才叫好。”
“等我受完罚,我掌勺做饭让爹娘和兄嫂尝尝我的手艺。”陶椿笑着说。
堂屋里说话的人听到灶房里的说笑声,邬常安暗暗咋舌,这女鬼还挺会讨好人。
“姑爷,不是我跟你吹,我家二丫头除了糊涂点,她样样不差,这丫头从小就好强,胆子大,人能干,配得上你。”陶父开口,他语重心长地说:“你还年轻,眼里揉不得沙我能理解,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一根筋。但人哪里有不犯错的时候,你也不能保证你一辈子不做错事是吧?重要的是能悔改。”
邬常安沉默以对,他有苦难言,他在意的不是这个,明知道占着陶椿肉身的是个女鬼,他总不能还往
枕头边上领,这要是领回去了,一辈子都推不开。
“这门婚事早就过了明路,可不能由着你们小辈的性子来。”软的不行,陶父来硬的,“你们的婚事是山陵使做媒,你要退婚要请他出面,由你大哥和你族叔上门道歉,我好端端一个闺女,岂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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