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呢?”
“濑户会长说寮里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坚持开源节流这一原则,这不,”他抬高提灯晃了晃,“积极响应组织的号召。”
灯笼鬼像附和似的往单光纸上舔了一舌头,红彤彤的烛形躯干就这么若隐若现地暴露在了两人的视野中。
比屋里睡着的那个要听话多了。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后便各自散去,佐切郎还要去巡夜,立花则径直推开拉门,轻手轻脚地进了卧室。
夜叉正一手撑着脑袋闭眼假寐,察觉到有人进来了也不出声,只静静地观看着。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点点星光成为了光源,不过还在立花的夜间视力不算差,尽管只有这些光亮也能缓慢地向前移动。她像做贼一样靠近自己的橱柜,然后再像做贼一样抱着自己的床褥原路返回,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空无一物的榻榻米上忽然冒出了一柄冰凉的钢戟,等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立花哐当一声摔倒在榻榻米上,不过让人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发出跟上次一样凄厉的尖叫声。
夜叉眯了眯眼睛,继而坐起身来看向那整个身子都瘫在地上,脑袋重重砸进了床褥里的人。
——难不成摔傻了?
他迟疑了一会儿,试探性地喊道:“喂,女人。”
没回应。
虽然是只喜欢任意妄为的妖怪,但不代表他在这种时候还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夜叉微微蹙眉,原本略显狂妄的笑意已经在嘴角悄然褪去,他走到立花身边,见后者还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不过他不是愿意去浪费时间思考问题的那一类型,疑惑在心底留存了一秒后就消失了。
“喂,你摔傻了?”夜叉用脚轻轻踢了踢立花的胳膊,随后又蹲下身打算仔细查看一下,可就在此时,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突然传来,转眼间他就被对方狠命按在了榻榻米上,脸上还有一层厚床褥压着。这事儿发生得太猝不及防,他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认不认错!”
立花使出全身力气按住床褥四角,语气不悦地嚷道:“快说,认不认错!”
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总能做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石原立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她在决定报复夜叉时压根儿忘了有武力差距悬殊这个客观因素的存在。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两人的位置就调了个个。
“胆子不小啊,”夜叉学着立花刚才的样子按住床褥,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他给她留了个喘气的机会,“你刚刚说什么来着,要我认错?”
紫色的发梢微微扫过立花的脸颊,她不由得浑身一颤。
“讲道理,是你先动的手!”场面僵持了几分钟后,她决定说点什么来挽回自己的面子。
见状,夜叉颇有兴致地撑起手臂,压住床褥的力道却没有减弱分毫。从立花的角度看上去他倒有些像在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自己,这让立花颇为不爽,但每当她要怒斥的时候又总能触及到那带着威慑意味的冰蓝色眼眸,意料之中的,背上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开始怀念起夜叉受伤的那段日子了。
一人一妖就这么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肯退让。
夜色越来越浓重,让本该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星星完全没了痕迹,它们被隐藏在灰暗的云雾后,无论如何都透不出光亮来。
大概是夜叉的穿着打扮太刺激视觉神经,立花索性把头扭向一边,忿忿地说道:“是我错了行吗,我以后绝对会在入夜之前把该搬的东西都搬到客厅里去!”
感觉到对方的力道松了些,她赶忙挣开束缚朝门外跑去,但在即将跨出门槛时又顿住脚步折了回来,这次她是抱着床褥一起跑的。
黑暗中,立花看见夜叉的脸上露出了相当明显的笑意,没有半点挑衅与让人恐惧的感觉。
肯定是看错了。
她关紧门,在墙壁上加了一道用来隔绝气息的符咒,随之打好地铺,一夜浅眠。
次日,佐切郎说从黑夜山上采来的药材被用光了,要再去一趟。
“用光了?”立花嚼了口米饭,鼓着腮帮子问道,“最近寮里受伤的人很多吗?”
对方睨了她一眼,直接把册子扔在了矮桌中间:“十个伤患有九个都是你,你说多不多。”
……好像是挺多的。
所以立花被迫上山了。
由于是第二次来这里的缘故,她没花多少时间就采集到了满满一箩筐的药材,按理说任务完成就该回去交差了,可她却站在溪边迟迟未动。这几天的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先是遇到村庄被毁,再是稀里糊涂地跟人生中第一只高级妖怪缔结了契约,期间还与传说中的青行灯大人有过交谈,她隐隐觉得,自己原本平凡无奇的生活在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立花注视着潺潺流动的溪水,清澈的水中映有她清秀的面容,一阵微风掠过,旁边又多出了一张异常俊朗且棱角分明的脸庞。
“你要本大爷陪你发多久的呆?”夜叉的神情有些烦躁,但却不怎么明显。
“带你体会一下乡愁还不愿意,”立花回过神来,懒洋洋地回答道,“真难伺候。”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戳中了夜叉的笑点,他嘴角一弯,几近嘲讽地朝左侧山包望去:“本大爷对那种情感可不感兴趣,杀死黑夜山的村民只不过是无聊时的消遣而已。”
“你不是在黑夜山土生土长的妖怪吗?”
“你们人类的想象力跟这座山一样,无聊到了极点。”
夜叉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妖怪,相对的,他也没那个闲情逸致去四处打听,有时间去做这些事情还不如去痛痛快快地多杀几个人类,多烧几个村庄,当然,妖怪也杀。他从不喜欢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长此以往,他完全忘了杀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亦或是进行杀戮时的村庄叫什么名字。
立花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做过多的纠缠,她转身,指向左边的山包:“那陪我去那儿走走怎么样,我倒挺想回忆一下和你刚见面时的情景。”
被夜叉杀光了所有居民的村庄空空如也,这里地势偏僻,很少有外人来往,就算居民们的尸体烂成白骨了也极难被人发现,但顺着小山包望下去能看见很多坟头,土地上只有一滩滩狰狞的干涸血迹。这应该是濑户带着寮里的成员做的。
立花原地坐下,白色的狩衣衣襟沾上了不少泥土。
“呵,你在体会你口中的乡愁吗?”
“不,”她高挑眉梢,“我在思考今天晚上该给你念哪一段道德经才好。”
夜叉不说话了。
山上的温度很低,立花又穿得单薄。凛冽的风像刀剑般割在她的脸上,她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不过很快,她便觉得身后多了一个挡风物。
是夜叉。
“别用这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本大爷,”他用一如既往的恶劣语气说道,“本大爷只是不想再听见那些枯燥烦闷的东西罢了。”
立花本想再问点什么,可从不远处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声音打断了她。
“阿拉阿拉,原来已经有妖怪把这里的人类都解决了啊。”
那是独属于少年的圆润嗓音,语调相当轻快。
☆、Chapter 5
满目疮痍之上,正站着一个面带笑容的金发少年。
见状,夜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相当明显的烦躁情绪,他睨了般若一眼,用浑厚且桀骜味十足的声音说道:“你这讨人厌的小鬼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立花并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她拍拍狩衣站起,稍微探出头去,见来者也刚好在望着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少年的确长得很漂亮,脸蛋精致,五官俊美分明,特别是那双在阳光的映衬下泛着淡淡光泽的灿金色眼睛,深邃,却又透着几分孤清的感觉。
“呐,夜叉,你是要杀了这个人类吗?”
冷不丁的,那张轻抿着的薄唇说出了这句话。
立花赶忙窜到了夜叉身后。
不过夜叉倒没什么感觉,他像是早已习惯了似的,脸上狂傲的表情没有出现丝毫变化:“嘁,这女人是跟我签订了契约的阴阳师,你打狗最好看主人。”
立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她很快便明白过来他话中的意思,眉头一皱,反驳道:“你说谁是狗?!”
在场的两只妖怪都没空理她。
“真奇怪呢,”般若佯装出一副颇为疑惑的样子,话语间却满是挑衅,“夜叉你不是号称‘恶鬼’的吗,既然是恶鬼那又为什么会和阴阳师缔结契约成为这些人类的打手?”
他和夜叉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不过性格脾气终究是不对盘,他们之间唯一的共同认知就是人类是这个世界上最弱小的生物,稍有出入的,大概就是般若对人类有着极强的恨意,而夜叉只是单纯地想戏弄人类找找乐子罢了。
所以面对对方的出言不逊,夜叉表示你童年有阴影你开心就好——前提是没有那句“恶鬼”。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锃亮的钢戟已重重没入了泥土之中,而般若则迅速跳离原地,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他的神情相当从容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