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为人立花暂且不清楚,但对方的语气中没有挑衅的成分,听上去还较为恳切,她琢磨良久,终于点头跟了上去,只是双方之间一直搁着七米远的距离,这段距离足够她逃跑了。
二人在镇子里绕了大半圈,然后来到一面小山坡上,此处偶尔有村民经过,他们笑着同古屋越打招呼,古屋越也迎合着招手示好,待村民走远,他才看着立花说道:“要不要我扶着你走啊?”
“不用,带你的路。”
嘴上的逞强根本没法遮掩住立花的虚弱,可为表无碍,她仍旧卯足劲往山坡上挪,拐杖按压在地,印下了不少深圆的土坑,然而,当她好不容易挪到山坡顶端时,却发现早已走远的古屋越此刻正站在一株落叶松旁边,唇角扬起了意味深长的弧度……
☆、第100章 Chapter 100
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恰巧落在了立花的正上方, 与此同时, 古屋越大喊道:“就是她!”
话音落下的瞬间,原先那两名经过的村民立刻折返回来, 随后卸下背篓, 从中取出了刀与斧头,见状, 立花不免倍感震惊,但此时想跑已经来不及了,那张大网已准确无误地罩在她身上, 四角绑有巨石,草绳衔接处还嵌着锋利的碎刀片,根本挣脱不掉。
“你没骗我们吧, ”伪装成村民的男人质疑道, “这个瘸腿小姑娘是贵族?”
闻言, 古屋越耸肩:“你是没看见她昨天来踢馆的架势……我的意思是, 光看气质就知道她的身份不简单吧,指不定是哪位任性的贵族公主, 家里富裕得都能买下好几座城了。”
男人略显犹豫:“公主?”
“不不不, 这只是猜测而已,哪个公主会显得没事来我们这穷乡僻壤里晃悠,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土财主的女儿,家中有些闲钱罢了。”
“行,按照约定, 最近这段日子我们不会去找村民和浅丘沙的麻烦。”
“那敢情好,”古屋越扫了眼还在试图想办法破网的立花,语气变得讽刺起来,“昨天嚣张成那副模样,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结果踢完馆的第二天就变成了瘸子,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弄脏了我的手。”
立花停下挣扎的动作,愤愤地瞪着他,本想反驳点什么,可旁边的男人却倏地说道:“你这阴阳师的口气放尊重点,我们好歹也是武士!”
古屋越愣了一会儿,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男人是在为了刚才那句“免得弄脏了我的手”感到恼怒,思及此处,他眼中的挑衅意味更甚,但说出来的话依然保持着平静和客气:“你们误会我了,我只不过是在斥责这个小姑娘不自量力而已,并没有要诋毁武士之名的意思。”
武士?
立花敛了敛眸,将视线集中在两名男子的虎口上,发现那里有很厚的一层老茧,确实是常年手握刀剑之人,但普通的武士一般不会和其他人勾结起来做绑架勒索的勾当,细细分析一番,她只能将他们归结到浪人的行列之中。
失去有权有势的主公,武士们唯有选择流浪,为讨生计干出这种龌龊事也不稀奇。
见网里再也没了悉悉索索的动静,古屋越误以为立花放弃了抵抗,眉宇间不由得闪过一丝诧异,其中似乎还掺杂着点迟疑,不过很快,这点迟疑就被昨天的屈辱驱散得一干二净,他看向两名浪人,说:“保密工作你们得做好,我不想被相川主典知道。”
“放心吧,我们可不是什么偷奸耍滑趁火打劫的小人。”
立花背对着他们稍稍翻了个白眼,不敢苟同。
考虑到人质行动不便,身材偏魁梧的那名浪人干脆卸下刀片把立花用网裹着扛上肩膀,后来另一名浪人示意他这小姑娘缺了拐杖连路都走不了,他才连网一同撤下扔到地上,重新扛起立花朝据点走去。
说是据点,也不过是一间被废弃许久的破烂寺庙,幽绿的青苔爬满半壁墙面,坑坑洼洼的泥地油腻腻黏糊糊的,似乎浸入了什么汤料的油渍,搁在角落里的铁香炉早已布满铁锈,四处垫脚都挂着蛛网,三人一进来就闻到了奇怪呛鼻的气味,立花条件反射地蹙眉,其余两人则像是没闻到一般,淡然走了进去。
“浅丘沙那小子没胡说,这小姑娘看起来就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坐在地上的髯须大汉招呼道,“你们把她腿打折了?”
扛着立花的浪人把她放下来,回答说:“她本来就带着伤,别乱诬陷人。”
“什么时候给她家里人传口信?”
“就今天晚上,存粮不够吃了,再添一张嘴我们明天就得饿死。”
“小丫头,你家住哪儿,”髯须大汉擦了擦手里的兔子血,走到立花面前蹲下,问道,“家里有什么人,能拿出多少赎金?”
旁侧的浪人踢了他一脚:“敢从城下町跑到这里来,一看就不是什么老实的小姑娘,你问她她能给你讲实话?”
“我家原本住在土佐,最近才和爷爷一起出来,打算搬去离京都比较近的地方居住,暂时的落脚点就在镇子旁边的牛车里,至于赎金你们随意商定就好,我在家里管不了账,你们同我爷爷达成一致就行。”
气氛沉闷半晌。
像是没料到立花会如此干脆坦率一样,髯须大汉愣了好半天才回神:“你倒挺淡定啊。”
“谬赞了,我被拐卖可不止这一回。”
“……把你们爷孙俩的名字都告诉我,我好记着,免得口信传错人。”
“我叫石原立花,”立花顿了顿,“我爷爷叫石原童子。”
把她扛了一路的浪人轻挑眉梢:“你爷爷发育还正常吧?”
“挺正常的,能哭能笑能掐能闹,没事儿还能捏捏寿司哄小老太太开心。”
“你描述一下你爷爷长什么样,正武,记下来。”
“五官简洁明了,眼中写满了对寿司的执着,头顶的痱子因为没有好好保养垒成了很长一串红角,另外他穿得很耀眼,像鸣门海峡上穿着金丝绣线翩翩起舞的美丽姑娘。”
“……你耍我?!”
“慢着本崎,”正武及时拦下他,劝道,“如果真有这么个人,今晚我去的时候肯定能轻易认出来,如果没有,就把这小丫头狠狠饿几天,饿到她肯说实话为止。”
他劝得在理,本崎也不好再动怒,只猛地踩断了立花带来的木头拐杖,当作泄愤。
夜色降临之后,正午拿起佩刀就出门了,临走前还再三强调要防止立花逃跑,立花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她的腿本来就需要静养,如今拐杖又被踩断,除非天降奇迹,否则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逃出去,本崎也想到了这点,所以一直在自顾自地擦拭打刀,偶尔和同伴闲聊两句,根本没打算注意人质的情况。
然而,丑时的一声巨响令他陷入了无尽懊悔。
“什么人!”围坐在一起的浪人纷纷站起身来,异常紧张地看向寺庙正门。
回答他们的是一颗尚滴着血的头颅。
“正,正武!”
那颗头颅被来者随意抛到地上,接着咕咚咕咚地滚到了他们脚边——正武的死相非常惨烈,一双睁成铜铃的眼睛血丝尽显,瞳仁死死地瞪着斜上方,惊慌恐惧之意暴露无遗,此外,他面色刷白,青筋暴起,嘴唇开裂,下颚旁的血迹顺着皮肤滑落在地,途中恰好沾到了本崎的白袜,本崎惊叫一声,连忙踢开透露,转而高举打刀朝来者劈去,不过来者比他想象中的要镇定,不躲不闪,只慢慢地将手伸出,按理来讲这是一个绝佳的进攻机会,但本崎的神情却突然变成了惊骇,握着刀的手疯狂颤栗,下意识地就要往后面跑。
“来不及了。”
来者低沉的语气恍若跌入深渊的千斤坠石,下一秒,本崎的头上便多出了一只长有锋利锐甲的通红鬼爪,头部慢慢被压至变形,转而瞬间炸裂开来……
耳边接连传来凄厉渗骨的惨叫声,空气中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浓厚,立花只敢捂着耳朵闭紧眼睛,不敢去看。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晃动她的肩膀。
“立花,立花,”兔丸柔声唤道,“没关系了,欺负你的人全都不在了。”
他原以为遭遇了绑架事件的立花多少会露出胆怯可怜的表情,顺带再掉几颗金珠子,可当立花抬起头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错了。
“虽然不是很情愿,但还是得多谢你,”前者平稳的清冽嗓音没有丝毫要哭的迹象,她望向满手污血的茨木,说道,“这伙人以前经常找村民的麻烦,后来因为浅丘沙的缘故不得不安分一些,想必就是他们把脏水泼到你脑袋上的。”
茨木哼笑一声:“下作的蝼蚁就该有这么个下场。”
兔丸环视周遭,将分离的尸体血肉收进眼底,他有些不忍地抿了抿唇,随后对立花说:“我们打探到酒吞童子大人的消息了,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吧。”
立花目露难色:“我也想,不过我的拐杖……”
她在伤势恢复良好的期间可以依靠拐杖和兔丸的搀扶行走,但如今骨折加重,从表面上都能隐隐看出错位的地方,况且经过今天这么一折腾,本来还能缓慢挪动的腿已经连站起来都很勉强了,赶路更是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