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一伸手,春香立即挤开秋棠, 到身前将老太太从椅上扶起来, 又叫顺子起身。
周遭针落可闻,连台上戏都歇了, 老太太朝顺子看过去, 好奇问, “方才听宋妈妈说了一嘴, 却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顺子拱手,哽咽地说不出话,手也在发抖, 不知道的只当他是没见识过这么大的场面,
“从前家中艰难,阿爷将姑母卖给人牙子, 我爹心里一直想着这一桩事儿,临终前才打听到姑母消息,留下话叫我到观南城来寻,定要将人找到好生孝顺。可这城里实在太大,高门大户也多,鞋磨破了几双,嘴皮子磨薄了一层这才探听到消息,前两日可算见着姑母一面。”
顺子又顺势跪下去,连磕了几个头,一番动作下来,额心已沁出血迹,老太太忙叫秋棠去将人扶起来。
“老夫人您发发善心,实在是我爹留下话来,叫定要将姑母找到好生孝顺。”
“我晓得大户人家规矩,我爹将赎身的银钱都攒够的,当年我祖父将姑母卖掉才得了三两银子,我爹这些年日夜辛劳这些年舍不得吃喝,攒下五十两银子,求老太太发善心,我愿意将银钱全给您,只求您让我将我姑母接出去养老。”
一番话惹的老太太又是落了泪,唏嘘道, “这侄儿尚且如此孝顺,遑论亲子。”
老太太掩泪,话却犹如一记耳光扇在两房脸上。
“母亲!母亲宽心”两房上下扑通跪倒一片,“是孩儿不孝!”
“罢罢罢!将宋妈妈身契放出去吧,也是个苦命人,万幸今后有亲人了。”老太太叹了口气,忽又看向大太太,
“我倒忘了宋妈妈是老大媳妇儿陪嫁来的,这一家实在可怜,私自做了主儿……”
大夫人立即上前,皮笑肉不笑,“母亲说的哪里话,莫说一张身契,便是要剜下我一块肉来我都没有二话的。”
说罢便叫贴身的赵妈妈去取身契来,赵妈妈才拿着钥匙离开,大夫人便走到二人身前,背对着老太太,两眼无甚表情打量着着宋妈妈,
“宋妈妈是跟着我来的老人了,今儿这一出比戏台子上唱的还好看呢!从前没发现这般本事,若知道能逗得老太太高兴,早就送到老太太跟前儿伺候去了——”
待大夫人说完,大老爷方才呵斥了她一句,老太太不动如山,重新坐回主座,冷眼看着下面心思各异的儿孙。
宋妈妈拉着顺子磕在地上,半晌都不敢抬头,今儿她也算是破釜沉舟了,若不能出府,这一出闹下来,她也没后半辈子可说。
赵妈妈很快就将身契取了过来,大夫人跟老太太向来不合,今儿事情已经摆到明面上,老太太话都落了地,孝道压在头顶,还真不能不给,更不敢不给。
顺子接过身契,将荷包塞到赵妈妈手里,这里头可是实打实的五十两白银,宋妈妈看向大夫人,大夫人又看向老太太。
“原是我不对,这宋妈妈本是你的人,叫我自作主张放出府,既然这孩子是个孝顺的,早将赎身的银钱准备好了,也不能叫老大亏了,这些银子你便收下吧,回头再用这钱添几个得力些的下人。这么些年宋妈妈介尽心尽力伺候着,如今年纪大了家人来赎,放出府去也算积德行善了。”
一听这话,大夫人一口气憋的险些没上来。
这是刺儿她说出去的那番话呢,心里也在暗悔方才嘴快,否则老太太承她一个情,现下这银钱收下算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算两清了?
当年将人买回来至多不过十几两银子,如今出府反到还了五十两,即便讲没还清都说不过去。
大夫人心里气的冒火,面上还是作出一副乖顺的模样,“老太太再善心不过,这奴才出去以后定要日日替老太太烧香祈福才对得起老太太一番善心。”
“奴婢定日日为老太太诵经保佑老太太安康。”宋妈妈脸依旧紧紧贴在地上,大气儿都不敢喘。
老太太坐在上首,话听的分明,没接大夫人的话茬,面上也露出几分倦色,叫宋妈妈起身,又从手腕褪下一个成色温润的玉镯,叫秋棠递过去,“你在咱们伯府这些年尽心,如今上了年纪,又有侄儿这般孝顺,好日子还在后头。”
宋妈妈两只手捧着秋棠递过来的镯子,也是红了眼,好生收好,拉着顺子再跪了一遍。
老太太摆手叫二人不必多礼,“你姑侄二人便走吧,我这会子也乏了。”
春香跟秋棠立即过来扶老太太回去,老太太一走,一群人四下散了个干净,大夫人心里烦躁,摔了桌上茶盏,看着老太太离开的方向险些咬碎一口牙。
故而这会儿竟也忘了跪在角落的宋妈妈二人,等人都走完了,宋妈妈跟顺子才相互搀扶着起来,宋妈妈接过顺子递来的身契,捏在手里,二人这才从后门出去。
宋妈妈生怕晚一步生出变故,才出了巷子就叫了个驴车,顺子指着路二人一同回了桂花巷。
阿桃在家中心急如焚,上午摊上卤食都没卖光,实在没甚心情,直接将车推回去了。门被敲响,阿桃心里一激灵,待顺子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她一颗心才缓过来。
“妈妈!”门一开,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哭两人终于脱离苦海,又哭从今往后便是新的生活。
第44章 举杯(修)
阿桃一整日都惦念着宋妈妈, 故而收摊回来之后就开始在家里准备饭菜。常平安也知道今儿的事,正拎了鱼过来。
昨儿买的肉还在井里湃着,因今儿没心情去摆摊, 卤的不多, 故而肉还剩下不少。
阿桃留顺子吃饭, 顺子不肯留, 只说他娘还在家中,要回去照顾, 阿桃将早上剩下的卤味儿荤素各样挑了不少, 叫他带回去。
又给他另包了十两银子, 顺子接了那两块银锭,哭着谢过阿桃, 便转身出门了。
今儿实在高兴,阿桃叫常平安去刘记打几两酒回来,晚上吃一餐团圆饭, 常平安跑得积极, 不肖半柱香就拎一坛子酒回来了。
阿桃又支使他去杀鱼,常平安带来的是条大青鱼, 这几日田地忙活完了, 河里因下雨涨水, 有鱼从塘里淌到河里, 他得闲去网了两回。
村里那口大塘里鱼都是算村里的,到年底才会开网捞鱼,河里的鱼就凭各家本事了, 常平安拉上来这一条接近三尺的大鱼可叫村里不少人都眼红的滴血,毕竟如今吃肉的时候都少,鱼虽腥了些, 可也算个荤菜,到年底在大塘里网鱼都少有这么大的。
宋妈妈坐在灶下烧火,母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叙话。
“老太太如今年纪大了,府里事情少有到她跟前的,大夫人又强势,老太太手里权一放,还不知府里要叫那些人败成什么样子,要不是你想出这法子,老太太在府里气儿也顺不过来。”从深宅大院出来,从前不敢说的母女俩也能拿出来说了。
阿桃笑,“如今既咱们都脱离了苦海,往后关起门来过自家日子就是,伯府那一摊子烂事迟早会出大事情,咱们能脱身是再好不过的。”
宋妈妈也点头称是。
今儿这一出老夫人难道不知道是作戏吗?
不然,她心里门清,却依旧愿意帮宋妈妈一把,也并非多心善,只是配合演下去,叫那两房也看看这穷苦百姓都知晓孝道,他们这些高门大户却为了利益,各自算计起来连装样子都不装了。
“只是还要委屈妈妈暂且先在家中待着,待这段时候过去,再做旁的打算。”
宋妈妈自然知道,大夫人这回受了老太太的气儿,定是要想法子找补回来,若是逮到宋妈妈,翻出旧账查清了事儿,这等大户人家想磋磨人可不是什么难事儿。
况且老太太心知自个儿被人利用,哪怕看到大夫人将人怎么着了,会不会再帮一回还两说呢。
阿桃收回心思,一桩心事总算尘埃落定。
锅里肉浇过色,阿桃便盛到砂锅里头,端到炉子上细细炖着,等火起来锅里肉烧的咕嘟冒泡,砂锅的气孔上散出白烟,香味飘在院里,又从院里飘到巷子上,引的各家各户都忍不住出来吸两口这肉香。
灶台大锅还要留着烧菜。宋妈妈抽出两根柴换了小火。
宋妈妈忽看向外面正细心刮鱼鳞的常平安,又问阿桃,“我看这哥儿心细,待你也好,是个再妥帖不过的性子,不似那些浮躁的郎君。”
阿桃不肯说话,宋妈妈一串笑声更是惹得她红了脸。常平安听得里头笑声,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给鱼刮鳞去了。
这鱼极大,鱼鳞片片都有铜钱大小,待鱼洗净,阿桃叫常平安将鱼鳞洗干净。
鱼肉鱼骨劈开,青鱼刺少,将鱼肉剁成糜,混了葱姜水,又开始添咸盐搅打。一般留做漂鱼圆子,另一半过油炸过做炸鱼圆子,一样吃鲜味一样吃香味。
如今塘里的鱼可没有喂饲料的习惯,这条鱼躲过几年冬季的捕捞,好不容易趁发水进河里,没成想被常平安逮到了。
一挤一放,雪白圆润的鱼圆漂在水中,个个都没有下沉的意思,阿桃向来手快,一锅鱼丸挤好,便叫宋妈妈点火,等水煮沸,再捞起鱼圆先搁到一边好空出锅炸红鱼圆。
这鱼圆子寻常百姓多称白鱼圆,煮汤透鲜。
红烧肉还在另一口锅里炖着,另一盆鱼糜拌了豆腐跟淀粉搅打,待油温热锅边冒出青烟,一个接一个的铜钱大小的鱼圆轻飘飘被放进油锅。
圆乎乎胖滚滚的炸透,炸透了便成了金黄色,观南县人多称之为红鱼圆。鱼圆捞起时先还是滚圆的,等稍放上片刻就瘪了下去,闻起来极香,毕竟是放了不少油炸出来的。
白鱼圆子做的不多,一汤碗顶多吃两三顿,炸的红鱼圆得有一盆,因耐放,故而多炸了一些。带这一盆鱼圆炸好,方才备好的鱼鳞也下锅炸透后捞起来了,鱼鳞下锅就蜷缩起来了,裹着粉一炸便成了金黄色,等盛起来待凉透了再复炸一遍更脆,出锅后撒上阿桃磨的调味粉盛到盘里去。
拈一个进嘴,格外脆生。
还有不少鱼骨,肉没有剔的太干净,鱼骨两侧留下不少肉,干炸以后又下锅红烧,搁足了辣子,酱色一翻,红艳艳的端叫一个诱人,待出锅再撒葱段,这一大盘子红红绿绿瞧着就热闹。
连带着鱼头也剁了辣子,调味后上锅清蒸。
一桌子菜,大半来源于常平安捉的那条大青鱼,本还想杀只鸡,宋妈妈说天渐热了,就几口人菜多了也吃不下,没的放坏了。
阿桃瞥了一眼常平安,心道宋妈妈没见识过常平安的饭量,不过想着确实也不少菜,便作罢。老母鸡也是常平安捉来的,说起来还是当日从常大一家抓回来的那些,常平安抓回来过后重新搭了棚子养着,他勤快常割草挖虫喂家里那些牲畜,故而无论什么都长的肥肥胖胖。
常平安送过几回鸡鸭来,都是叫阿桃杀来吃的。
炖了一下午的红烧肉入口即化,剁椒鱼头闲辣适口,红烧鱼排酱香浓郁,炸的鱼圆盛了一盘子,配一大碗白鱼圆子汤,撒了葱花闻起来极鲜。
等常平安洗碗筷的功夫阿桃已炒好最后一道鲜凌凌的时蔬,菜也是院里新长的,阿桃寻常忙,院里两垄菜还真没管过,都是常平安回回来侍弄的。
自然,她也不知晓院里菜要是死了,常平安便偷偷回家薅了自家地里的来补上。
等菜上桌,常平安将三人酒杯斟满——举杯相庆。
这是先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宋妈妈眼眶发酸,想到今儿该是喜庆日子,于是又将眼泪憋了回去。
“以后都好起来了,只是还要委屈妈妈,暂且先在家中避避风头。”
都过去了,那些看人脸色度日,像牲畜一样被使唤的日子都过去了。
宋妈妈弯着的腰都板正不少,做奴才的,哪个不是点头哈腰,除了有些得脸的,又有哪个敢站的比主子还板正。
前后打点加上昨日赎人,拢共花出去一百三十两银子,阿桃并不心疼,人出来就好,银子往后还能挣。
这一番下来她积蓄也所剩无几,转眼到了三个月还有这房租要付。
还常平安的钱就要往后延一延了,常平安没有二话,怕她银钱不趁手,又问还要不要,阿桃自然不要。
常平安知晓她性子,便没有再劝。
中大街摊子上生意不错,如今酒楼又同她订卤味,多几个月他那银钱便能还清,且过些时日她还准备在新上些吃食,到时说不得一个月就能将银钱赚足了。
山洼庄田里这会子稻秧都长实了,田里水放够,地里活计也少了些,常平安来跟阿桃说要去一趟府城,如今日子安稳下来,他对阿妹的愧疚却越来越深,他想去寻一寻当年那个牙婆,打听打听当年那牙婆将阿妹卖到了哪里。
一日给十文钱,雇了隔壁帮他看顾田地跟院子还有家中牲畜,回来东西要是少了或者丢了要找他,毕竟家中值钱东西可不少,这牛牵来叫阿桃帮着看顾一段时日,阿桃自然没有不应的,人家帮她几回,总不能这点小忙她还推拒。
常平安赶了牛来,还带足了草料,这一来阿桃便不必忧心平时还要出去放牛。
先时阿桃的话他听了,如今屋后垒了两个圈,一个里头养了十来只羊羔,一个里头养了四五头猪崽儿,如今不进山打猎,在家中养些牲畜也不错。
“你放心去吧,我隔几日便帮你回去看一趟。”阿桃拍拍他肩膀,倒将他腰拍弯了几分。
牛车也一起带过来了,等要回山洼里的时候套个牛车方便。
宋妈妈在一边听到,便说,“也不必雇人了,横竖我如今在城里也不好出门,不如我去照应?”
常平安开了窍,立即大声反对,“待我从府城回来,接您到村里享两天福倒不错,哪里能叫您老人家看顾!”
“我也不是老的走不动路了,日日将我困在院里我人也难受,不如回村做些事。”宋妈妈越想越觉得可行。
两人只好一起看向阿桃。
阿桃为难,但看宋妈妈在家中确实无事可做,人虽出来了,却又好似困进另一个牢笼,只好也跟着宋妈妈一齐点头。
“妈妈要看便看顾,只是家里活计太多,且银钱我都付过了,活计还是由雇工干。”常平安认认真真嘱咐宋妈妈。
第45章 新摊
宋妈妈想着去帮常平安看房子, 也不是上赶着去干活儿,他说的自当欣然同意。
三人一同坐牛车回的山洼里,阿桃许久没回来过, 村里人说什么的都有。
因先前给分出去的十两银子, 又加上常平安时不时去一趟城里, 说的便是去找阿桃, 故而倒不曾有人问到常平安面前,这回见他带阿桃回来, 一个个只好奇地看, 也没上前来打听。
屋子是够住的, 也确实家中要留人看着,一口气挖掉隔壁一大块肉, 若家中真一个人都没留下,说不得真要趁机作什么幺蛾子。
虽说常平安给隔壁那家付工钱叫看顾着,可若真出了什么事儿, 难不成真叫那家人赔不成。
将宋妈妈送回去, 常平安就跟着商队去了府城,人家见他生的高壮, 也想多个人好稳当些, 常平安则是想着人多他跟在后头保险。
府城离观南县城有不少路, 占山为王的匪寇也多, 常听说有劫掠商队,杀人越货的事儿发生,若一个人走, 更是危险,说不得还要被抓到山上做土匪。
“约莫端阳节前能赶回来。”常平安同阿桃告别。
阿桃点头,叫他注意安全, 将手里早就摊好的干饼子递给他,一路风餐,打尖住店的地方不一定好找,还是自个儿多备些耐烦的吃食方便。
阿桃也没多说,将人送到城门口就转身了,常平安目送她走远,这才跟着车队出了城。
从常平安去府城之后,阿桃时不时便要坐着牛车回山洼里看一眼宋妈妈,顺道送些吃食过来,宋妈妈是从大院门里出来的,村里人心里这些小九九她一眼就能看穿,在村里待这么些日子,她早混在一群婆子里头,将各家摸得清清楚楚,但常家的事儿倒是转个弯,什么也没透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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