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池到了。
他们跟着人群下了车,到售票处交了两毛钱,领了两张纸票回来。
纸做成的公园门票,应该算是和日后为数不多变化不大的东西了。
夏棠手里捏着薄薄的两片纸,不由得想到了上辈子自己和秦越难得再见的画面。
那时候她已经想要离婚了。
可是夏家人,没有一个同意。
她找自以为最向着她的大姑商量,可没想到一贯对她脾气温和的夏大芳,却劈头盖脸的骂了她一顿。
原因冠冕堂皇,但实际上的原因,却是虞乐乐上了云大,想要留校,需要谢明辉的这一层关系。
那时候的她孤立无援,是真的心灰意冷。
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云池边上。
那时候的云池还很干净。
她静静的看着云池,或许想到了死,或许想到了生,也或许,什么都没想。
就在那时,她见到了秦越。
她不知道秦越什么时候看到的她,等见到之后,才后知后觉的胡乱的用手擦着脸。
而秦越没有说话,只递给她一块手绢。
“他要欺负你,我就揍他。”
当时的夏棠害怕谢明辉看到她和秦越走得近,慌乱的拒绝了秦越的好意。
但是那个画面,却让她记了那么久。
往事像流水一样的滑过。
等夏棠反应过来时,两个人已经站在了曾经偶遇秦越的地方。
曾经眉毛紧蹙、眼神痛惜的青年,如今卧蚕笑得鼓鼓的,用手指着不远处飞翔的鸽子,颇有些孩子气的说:
“夏棠,你要不要喂?”
说完,居然认真的朝着卖饵料的地方跑了过去,背影的脑袋圆溜溜的,像个小熊仔。
夏棠看着青年跑走的身影,忍不住也笑了。
有时候,她来的太晚,他又早慧,那些纠缠交错的岁月,让她甚至忘了他只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青年。
索性,现在一切来的刚刚好。
在什么都没生的年岁遇到他,是她难得的福气。
秦越将饵料买了来,两个人喂的时候,一群鸽子立马围了上来。
秦越撒得快,一手一个天女散花。
夏棠则慢慢的喂着,看着灰白色的鸽子在她面前不住的点着头,低头感受着云池上吹拂来的带着潮气的风,一抬头便能看到秦越的身影就在不远处。
这样的感觉,似乎就是幸福的全貌吧!
夏棠和秦越在云城逛了两天。
第三天的早上,带着一大堆给秦家人买的礼物,坐上了回辉县的班车。
辉县是云城的一个下属县。
和大部分是平坦地貌的云城不同,辉县的境内大部分都是山。
开了一个小时的平坦柏油路,山势渐渐变得陡峭,班车在群山中穿梭,看出去的风景十分好,但实际上的感受并不怎么样。
到了辉县已经近中午。
两个人在辉县客车站吃了午饭,又坐上了回下崖子村的土班车。
这种土班车是通往各村各寨的,在这个年代,是将各村寨和辉县联通的主要交通工具。
因此,坐的人也非常的多。
什么挑着筐子的卖货郎、背着鸡鸭的老太太、穿着各种民族服饰的妇女和小孩儿,窄窄的车厢不知道能塞上多少人,安全行驶是不可能的。
秦越护着夏棠先上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自己则将位置让给了一个背孩子的老人。
那老人操着乡音让秦越挤着坐,秦越却只是笑笑。
老人便操着过重的口音称赞秦越,说小伙子好心、有本事,说夏棠福气好,夏棠听着止不住的笑。
车子随着不平坦的山路不断的摇晃,夏棠的身体也随着车子的行驶不住的晃着。
她一边晃着身体,一边靠在座位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等醒来时,只见到陡峭的崖子下头一片青翠,依稀错落着几十户人家。
久违的下崖子村,已经到了。
此时此刻的秦家。
秦老太太吴春梅穿着新制的赭红色暗花褂子,正站在大门口等着。
她年轻时只是个老实本分的媳妇,丈夫去的早,她独自一人拉扯着两个孩子长大,让她在中年受了不少的罪。
可没想到,临到老了,居然靠享儿子的福,又抖起来了,人也比受罪的时候年轻上不少。
一旁的吴春柳看到吴春梅这样一副不值钱的样子就来气,看到她一身簇新的行头,心里头更是泛酸。
见她等得魂不守舍的,便忍不住的说:
“春梅,不是我说,你这么在门口等,那不是给了那个夏棠脸了吗?”
“要我说啊,等他们进了门,你就应该在屋里头躺着,等秦越他们叫你,你再应。”
吴春梅还不太明白姐姐的意思:
“我为啥要在床上躺着啊?”
吴春柳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那不是给你的新媳妇上眼药吗?”
说到夏棠,她心里头更是不屑:
“我就没见过那样的媳妇,自己不办酒席,也管着不让秦越办!人家都说婚宴婚宴越办越光鲜,你说说你们家,就那么悄无声息的结婚了!将来的日子,还怎么能过的红火啊!”
秦莲从外头拎了花生瓜子进来,听到吴春柳这么说,忍不住说:
“二姨,这话说的对,可我也没瞅见大闯哥的日子过得多好啊!”
胡大闯是吴春柳的大儿子,前些年风风光光掏空家底娶了媳妇,可是每两年两个人就闹起了离婚。
如今虽然人没有离,但是早已经各过各的,这在村里谁家都知道。
“去去去!你小姑娘家家的懂个啥?赶紧去一边儿去!”
吴春柳最是怕别人提她大儿子的事儿,当下便将脸子拉了下来。
秦莲也知道,自己妈也不愿意让她忤逆吴春柳。
她也不多说话,一甩小辫子进了屋,将过年时用的大红色果盘拿出来,花生瓜子儿糖,高高的堆了两大盘子。
这年头,虽然不比之前忍饥挨饿的时候了,但是农村人的手头上也都不富裕。
花生瓜子糖这种嘎达牙的零嘴,一般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
秦莲将两个大盘子一拿出去,院子里等着的孩子们立马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秦莲将其中一个给水根儿托着,另外一个自己端着,放到进门摆着的长条桌上。
水根儿则立马守在那里,像个孩子王一样的绷住了脸:
“一个个来啊,每个人得定量。谁都别给我多拿喽!”
第46章 46 下崖子村
过了不知道多会儿, 吴春梅看到,村口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紧接着,一个响亮的声音传了来:
“秦家老婶子, 人回来了!”
吴春梅连忙站了起来。
她腿脚不好, 猛一站起来,还觉得有些腿软。
可是水根儿已经领着妞子, 带着一众小猴子跑前头去了。
秦莲把手放在衣服上蹭了蹭,走过来扶着吴春梅, 母女二人紧赶慢赶的,也往村口走去。
还没走几步,秦越已经领着一个穿着呢子大衣的漂亮姑娘走了过来。
他们沿着村路走, 手上大包小包的拎满了东西。
路的两旁有乘凉闲唠嗑的村民, 见到他们也站了起来。身后还跟着不老少笑嘻嘻闹嚷嚷的小猴子。
水根儿领着妞子走在最前头, 见到吴春梅和秦莲, 便吆喝说:
“婶儿,秦越哥回来了,还带着嫂子。”
他说话本来就声大,这一声嫂子,更是引着周围的人一阵哄笑。
有个话多的婶子还不住的问:
“水根儿,这么小就知道嫂子了?将来你也给妞子领个嫂子回来,好不好啊?”
水根儿一本正经的说:
“好。那我也要找个好看的!”
周围人又一次哄笑了起来。
吴春梅原本忐忑的心, 也被这欢乐的气氛所感染, 不自觉的咧开了嘴。
正乐的时候, 却听到一旁正拿着一把瓜子的吴春柳边嗑边说:
“这就认上嫂子了?男娃就是这样, 见到个漂亮妖道的就走不道了,连亲妈都不认喽!”
将吴春梅心里头的喜悦瞬间打掉了不少。
正踟蹰着还没上前,秦越和夏棠眨眼间已经到了门口。
秦越也不避着人, 将手里头的东西都散了出去:
“妈,这是夏棠给你买的毛衣,可厚实了,纯羊毛的,你洗的时候可小心点儿。”
“妈,这是夏棠给咱们家添置的收音机,你在家里头没事,扭扭就能听。”
“秦莲,这是你嫂子给你买的衣服,还有书。她说这些对高考都有用,你先收着。”
“水根儿……”
他知道,夏棠或许不懂得他这一番操作。
但他在这小山村里头待了那么多年,最是明白乡下人拜高踩低的本事。
要说村里人淳朴,那也是真淳朴,夏天自家园子种的菜,能不要钱的给亲戚们去分。
可是,再淳朴的村里人,也有欺软怕硬、嫉妒人有笑人无的另一面。
秦越小时候没爹,妈又软弱,在村子里长大不知道受了旁人多少白眼。
如今妈和妹妹还在村里住着,他不能撕破脸,也决不能让她们给人欺负去。
这次回来,也是给她们“长脸”来了。
果然秦越这么一摆,吴春梅立马笑的合不拢嘴。
旁边的乡亲们也是羡慕得口水都要流出来。
秦越又将从百货商店买回来的烟和糖一散,更是引起了周围人的一致称赞:
“秦越,你这真是出息了啊!”
“就是啊秦越,你退伍之后都没回村里,我们还以为你都不认识我们了!挺好啊!没忘本!”
“秦越哥,你真是城里人了啊!出手大方!”
“不仅是秦越啊,张罗买的不是人家媳妇吗?夏棠之前还是从咱们村出去的呢!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呢!记得吗?”
村里来看热闹的人挤满了一院子,满院子都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就只有两个人心里头不得劲。
吴春柳原先就站在吴春芳的旁边,人一多,反而把她给挤出来了。
她站在人群外头,杵鼓着胡芳:
“秦越都回来了,你咋不和他说几句话?”
胡芳翻了个白眼:
“人家都领媳妇回来了,我上杆子去,我贱的吗?”
“啧,你这孩子咋这么短视。只要不办酒,那就不算结婚!你傻了吗你?”
吴春柳一整个的恨铁不成钢,心里第一百万次的埋怨自己闺女。
也不知道这娃儿是随谁,白长这么大,一点自己当年的本事都没学到!
如果她真能学得到皮毛,还至于在这边边角角孤零零的站着?
这大场面,她得站中间啊!
胡芳哪里不知道她妈是怎么想的,但是她确实拉不下那个脸。
之前吴春柳跟她说起秦越的事儿,她也确实心动了。
毕竟,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知根知底儿,如今秦越又进了厂吃上了皇粮,她要是能找他,倒也是不赖。
因此当她妈跟她说完之后,她便满心欢喜的等着秦越回来。
哪知道人没有等回来,居然等回了他有对象的消息!
还……就要结婚了!
不仅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还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凉水,胡芳心里堵得慌,甚至都开始埋怨她妈了。
之前说的那么信誓旦旦!
好像亲上加亲是件多容易不过的事儿,现在好了!
抓瞎了吧!
秦越的回来让小小的秦家院子热闹了好一阵子,一直到下午的时候,人方才少了不少。
吴春柳领着胡芳,终于能凑到秦越身边。
想要说上几句热乎话,却见到秦越领着夏棠的手,对吴春梅说:
“妈,我领着夏棠去看看她阿婆。”
吴春梅还没来得及点头,吴春柳先不乐意了,阴阳怪气的说:
“呦,人家新媳妇刚进门,那不得在家里头做饭伺候公婆啊!我可没见过刚一到家就立马往出跑的儿媳妇儿,你们城里人都是这样吗?”
“二姨。”
秦越皱了皱眉。
她不笑的时候眼神冷肃,到是让口没遮拦的吴春柳吓了一跳。
夏棠也不恼也不气,依旧笑脸盈盈的说:
“二姨,我从小也是在咱们下崖子村长大的,不算是城里人。”
吴春柳让她这句话说的面色缓和了不少。
下一句,却听到她说:
“不过我也没见过,咱们下崖子村的人来给新人道贺,好话没说两句,就先帮着婆婆立规矩的。”
“你!”
吴春柳让夏棠的话挤兑得哑口无言,却偏偏因为秦越的冷脸,硬是不敢说什么。
只能等小两口都走远了,方才不高兴的喃喃:
“这刚结婚……就站上媳妇了……以后老三的日子啊……好受不了……”
另一边的夏棠,却没有受到吴春柳这一插曲的影响。
反倒是看到秦越拉着一张脸,还上前哄了两句。
两口子一前一后在村里走着,渐渐的也找回一些童年的回忆。
夏棠走到一棵大榕树底下,从底下看上去,整棵大树早已亭亭如盖。长长的根须垂下来,不知多久,便会独木成林。
她看着看着,似乎整个人也穿越回了曾经那虽然一无所有,却无忧无虑的年代。
那个时候,爸妈都在云城打拼,便将她托付给了阿婆抚养。
阿婆说是她的奶奶婆,实际上是阿公后娶的女人,和夏家三姐弟都没有血缘关系。
但是阿婆人好,阿公去世的早,她一个人在城里拣煤球、收垃圾,硬生生的将三姐弟给供了出来。
只是,等三姐弟陆续成家之后,夏大芳和夏大山却又嫌弃阿婆是个农村人。
最后,就只有夏棠的父母给阿婆养老送终,落叶归根。
儿时的回忆,就算只有一口蜜、一颗糖都是甜的。
更何况个,无论是阿婆还是秦越,都将他们遇到最好的,给了她。
夏棠看着大树想着阿婆,心里一片柔软。
她和秦越一起,在村头的代销点买了蜡烛和纸钱。
这个年代的纸钱,不像后来那些什么“天地银行出品”,就只是粗糙待裁的黄纸张。
夏棠和秦越一起,将那些黄纸裁成一片片容易点燃的小片儿,在一片一片的叠成一叠。
夏棠又买了几片阿婆生前爱吃的桃酥和小点心。
她甚至还买了一小瓶米酒,和酒盅一起掖在怀里,准备到山上去祭奠。
就连秦越都忍不住问:
“夏棠,阿婆喝酒的吗?”
他印象中,从来都没有阿婆会喝酒的画面。
夏棠笑了:
“以前是没见到喝,但没准备现在爱喝了呢?这谁又说得准?”
秦越也笑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往后山走。
阿婆的坟位置并不远。
当时下葬的时候,因为夏棠的亲阿婆已经和阿公葬在了一块儿,夏家的那些人是不想让阿婆入葬祖坟的。
最后,还是夏棠的爸妈出了点钱,给阿婆在夏家祖坟旁边买了块地安葬,也算是入土为安。
到了现在,阿婆的坟反而比夏家那些的祖坟更大、更敞亮,也不知道阿婆在泉下有没有感受。
山路很弯。
穿过层列的竹林,再上一段蜿蜒的小路,便到了。
那一个隆起的土坟包,便是阿婆安葬的地方。
夏棠轻轻的半跪下来,将桃酥、点心都拿出来摆上,米酒也倒在酒盅里,小心的摆放在坟头的砖块前。
随后,她又将蜡烛点起,让秦越将纸钱拿出来,对着坟头烧了起来。
火光映着人脸。
夏棠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的近况,生活怎样,是否开心,还将秦越也一起拉过来:
“阿婆,我结婚了,和秦越。”
“这个你从小看大的小毛头,你还记得吗?”
“阿婆,我很开心。”
夏棠说着说着,心里十分的平静。
满山的竹林苍翠,将她和秦越的身影映衬的很小,越来越小。
四周万籁俱寂。
可是,夏棠却奇异的不害怕。
似乎在这里,她就像一个孩子,再小,也在阿婆的怀抱里,有阿婆的保护。
他们在山坡上待了挺长的一段时间,才慢慢的往山下走。
秦越拉着夏棠的手慢慢走下山坡,手心宽厚而温热。
走到山脚的时候,夏棠回过头,再一次看到阿婆的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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