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很公平。就像他说的,他下重手不是这样的,虽然这件事情让人生气,但他真的没下重手。
然后他就保持着冷硬,开始点手机。
[在休息吗]
[下一场手术是二十分钟后,正在休息中。你今天没有工作吗]
[有工作,但目前没有进展,现在正在和讨厌的鸭子说话]
这条消息没有马上回复。
融恒打字删除,打字删除,几次之后,她斟酌用词,发送了回复。
[看来我们今天都遇到了不好的事情]
又过了几秒,她又说:[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那个视频从网上下架]
但很快医生有改变了主意。
[算了,这样显得欲盖弥彰,可能还会惹不必要的麻烦,我又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好像我怯场了一样,就这样吧,反正人的注意力很快都会被别的事情吸引走,很快就会忘记这件事情]
[我要准备进手术室了]
说完最后的话融恒就不再回信。手机息屏之前她看到杰森好像正在输入,但是她决定等手术结束之后再来回信。
现在距离手术开始还有十分钟,办公室只有她一个人,融恒靠在椅背上,看着吸顶灯正散发出的柔和灯光,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到现在为止,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认真的去复盘或者回顾过自己失败的初恋,那些开心的难过的回忆,连同她曾经的职业规划一起全部都留在纽约市,被落荒而逃的自己远远甩开。
在那段时间里,医生用工作学习尽可能的去压缩自己的时间,让她变得忙碌充实,输出了一些高质量论文后,她的大脑好像接受了这件事情,并可以对一些已经不再需要的东西进行了折叠和屏蔽。
现在,那些被折叠屏蔽的信息又一次探出头来,让人徒增烦恼。
就像融恒逃避和杰森的谈话一样,她也在逃避史蒂夫在离开之前向她提出的问题。
因为她知道她根本回答不了那些人提出的问题。
她给不了别人想要的答案,也没有办法从内部去改变自己。
她有一些灰色的部分。
灰色。与黑色交融,边缘模糊的部分。
她没有办法去切除,那些东西生长在她的身上,是她的血肉的一部分。
她能在棋局刚开始的时候就看到终结,自负的天才斯塔克也在棋盘活动中败在她的手下。她能在事情发展的初期就观测到它的发展轨迹,如同预言一样判断整件事情的走势。
当她开始谋划一件事情,她说出的话,没有不中的。
世界在那时变成了方正的棋盘,所有的人都是棋子,棋子无法在棋盘之外的地方落脚,于是每一步都在棋手的掌握之中。
融恒喜欢下棋,她喜欢操纵棋子生死的感觉,没办法,她就是能做到,她就是喜欢啊。
可是人喜欢的东西可以不止有一样。融恒喜欢操纵他人的生死,喜欢篡改死神的手记,喜欢在棋盘上大刀阔斧连战连胜,同样的,她喜欢那些璀璨发光的人。
她总是被这样的人吸引,也总是吸引这样的人。就如同爱上别人,也被别人爱上。
在她逃跑之前,史蒂夫问了她几个问题,那时候他们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那时奇瑞塔人尚未光临纽约,史蒂夫虽然还没有拿回自己的盾牌,但融恒知道,那时候站在她面前,穿着夹克外套,刚刚皱着眉头打完一通电话的人不是她的男朋友,不是史蒂夫·罗杰斯。
他是以美国队长的身份在跟她说话。
美国队长问她:威尔逊·菲斯克今早受袭濒死,你知道吗?
她说:知道,我看了新闻。
美国队长:你知道为什么吗?
融恒:车祸,算是意外事件。
是意外吗?美国队长不相信,真的是意外吗。
他心中对一切早已有了答案,于是他再次发问,有些咄咄逼人。
他问她,为斯图尔特的复仇何时能停止?
还问她,杀多少人才满意?
但无论杀多少人,死人都不会复活,人要向前看,别被坏人利用。
“别滑落深渊,融。”
史蒂夫脸上一点笑也没有:“你在和你不了解的人合作。你得收手了。”
可是这是污蔑啊。
她一个人都没有杀过啊!
美国队长:“不是亲手杀,才算是杀。”
这场谈话被迫停止,美国队长说他有一些工作,要短暂离开一段时间。
他的手按在门把手上。
他要走了。
他要离开了。
融恒知道,他踏出这扇门之后,就再也不会以史蒂夫的身份回到她的身边。
火车从远方是来,轮子与轨道碰撞的咣当咣当声和渐渐强烈的耳鸣一起逼近,仿佛穿越了大脑,然后耳鸣渐渐平息,火车驶向远方。
慌乱、气愤、委屈、惶恐。这些情绪被渐渐走远的火车一起带走了。
融恒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屈起了手臂,这是拱手位,进入手术的时候为了保证无菌,会要求医护以特定的姿势进入手术室,这个动作是她进入手术室的姿势。
这个姿势让人冷静。
门把手被按下去之前,融恒也放下了手。她已恢复平静。
她说:“我不收手呢。”
“那恐怕结局我们都会很不好过。”史蒂夫说:“你非要继续下去吗?”
“对。”融恒说:“这些东西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
“是你想要,还是与你合作的人想要。”
“是我。”
“你确定吗?”
这个问题太奇怪了,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她不喜欢和刀说话,她只和握刀的人说话。威尔逊·菲斯克是谁,他想要什么,斯图尔特年龄多大,梦想未来成为什么,其实融恒并不十分在意,如果他们只是与她毫无交集的社会人,她会为菲斯克感到不耻,也会为斯图尔特感到惋惜和沉痛,但她不会有其他多余的动作,这些情绪仅会止步于“情绪”,不会有任何具象为实质行动的可能。
但是从他们两个的身份变成了“病人”以及“杀死病人的凶手”的那一刻,他们就不再是无关的两个人。
作出决定的菲斯克,提出建议的秘书,还有最后亲手实施了杀害斯图尔特行为的杀手,他们自然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剩下的,纵容这件事情发生的人,也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当然,融恒不会漫天要价的,作为谈判官,作为商人,她一向公道,他们只需要各自付出适量代价即可。
7岁的斯图尔特,失去了成为大法官的梦想,失去了年轻的生命。别说什么他罹患弥散性内生型脑桥胶质瘤本来就活不长的话,他终归是因医学之外的原因死亡的。
杀手在医院动手。
同一病房甚至还有一位女士,她也目睹了这一惨案。
有人需要付出代价。
史蒂夫:“你已经在大陆酒店购买了服务,杀手完成了任务,这还不够吗?接下来的事情交给应该处理此事的人,交给警察、交给法官——或者把这件事情交给我,不行吗?”
秘书已死,将菲斯克交给他们,他只会在国宾酒店度假一段时间,然后无事发生,如果将菲斯克交给史蒂夫,他也不过只能狠狠揍他一顿,让菲斯克去监狱度假一段时间,然后因病在国宾酒店保外就医,一段时间后无事发生。
融恒不喜欢无事发生。
于是她说:“我们聊过这个了,史蒂夫,我不想再说了。”
开门出去之前,史蒂夫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想我们两个都需要冷静一下。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也好好想一想。”
好的,冷静一下。
然后融恒跑了。
逃避可耻,但是有用。她跑得干脆利落,以至于在纽约的烂摊子也不管了,让她的合作伙伴十分生气。
她偶尔会想起和史蒂夫的谈话,很多场。他其实是个好脾气的人,平时不会和人生气,有了小矛盾也愿意主动让步,很会照顾人。有时两人想法分歧,史蒂夫或许会不理解,但他总是选择尊重,他会明确表达自己不同意的观点,但一定会捍卫另一方说话的权力。
但是在有些时候,他就变得锐利又坚硬,寸步不让。
他们两个在融恒去大陆酒店购买服务,刺杀杀死斯图尔特的杀手时就谈过,那一次谈话的氛围只是严肃,仅此而已。
融恒说那只是一个服务,和送货上门或者保洁家政没什么区别,只是价格贵点。
她知道史蒂夫并不赞成她的行为,那不合法而且极端危险,但他默许了她,因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认为这样的行为只是不合适,不安全,但没有错。同样的,史蒂夫提醒她,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他的本意是让融恒在这种时候可以依靠他。
融恒说好的。
但很快,他发现融恒并没有停下。
她开始有一些危险的朋友,频繁的做一些危险的事情。
可怕的天赋正在觉醒,并且因为锻炼变得熟能生巧,医生正在摸索着使用自己的从未展露过的能力——她正在把自己变成“专业的人”。
史蒂夫从那时开始强硬的介入,他们的矛盾也由此产生和激化。
史蒂夫说她正在成为和那个杀手一样蔑视他人生命的人。这话虽然让人伤心,但更人恐惧的是,融恒竟然发现他说的没错。
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甚至已经开始平静的计划在医院发生一些意外,好让菲斯克先生没有意外的与世长辞。
医生的手不能用来杀人。计划于她最初的想法发生了偏差,而变量部分竟然是飞快蜕变的她自己。
她发现自己经过刻苦的学习才有资格站上手术台,但是她在别的方面,甚至已经到了不需要学习就可以翻云覆雨的地步——她发现了一条从未设想过的道路,通向未曾到访过的世界。
这让她开始害怕了。
下班的时候,杰森敏锐的发现融恒情绪不太好,虽然她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他就是知道。
“不高兴?”他说:“不开心的事情很快就会结束的。”
今天清晨韦恩董事长就已经被拍到与封面女郎一起乘游艇出海,大家都去追新的八卦新闻,无名医生的事情早就已经无人在意了。
融恒嗯了一声,闷闷的,也没转过来,头靠在车窗上。
“专门来接你下班,你都不看我一眼,真让人伤心。”杰森说:“让我猜猜你在想些什么吧,如果猜中了,转过来我们两个说说话怎么样?”
“你猜吧。”
红灯亮起车缓慢地停下,杰森目视前方,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撑着自己的下巴,语气轻松:“今天虽然发生了计划之外的事情,我们将它称为A事件,但A事件只是一号计划的计划之外,是二号计划的启动预告。A事件发生后你想起了一些不开心的事情,包括以前发生过的和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但是在是否启动二号计划的时候,你有一点犹豫,因为这些不开心都只是过去的和未来的,你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有点不舍得离开。”
说完,他看了看缩着没动静的融恒,伸手去点她的肩膀:“玩游戏要遵守规则,不能耍赖,我猜对了要转过来啊,我们说好了,不是吗,doc。”
那个缩起来的毛毛虫抵抗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缓慢地蠕动,转过来。
她垂着眼睛,脸上是内疚和委屈,不看杰森。
融恒:“我知道我们不合适,其实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想到了现在的情况,我已经做好了接受这个结果发生的准备。”
杰森:“可是你忘记了告诉另一个当事人。我就当你忘记了,不是故意的,好吗。”
融恒:“对不起。”
红灯变绿,车辆再一次开动,杰森随口问起:“这次再跑想去哪个城市啊?”
融恒:“可能会离开美国。”
回中国吗?
先去日本见朋友,然后再做打算吧。
我还以为你会回中国呢。
对不起。
“别老是道歉,也别露出这样的脸,如果想要假装是一个不负责任一走了之的坏人,那就要装得满不在乎,不然我很难真的讨厌你。”
车在楼下停好,但两个人好像都没有下车的意思。
杰森其实很不擅长应付现在的场景,明明他才是那个受害者,但是现在却要承担起安慰别人的工作。医生一言不发,把头偏到另一边,连呼吸声都消失了,于是就算心里也已经不太高兴,但面对这种情况,他只能抽张纸出来,递过去:“别哭,现在被分手的人是我,我还没有”
说出“分手”之后融恒突然缩在一起发起抖来,话说一半的杰森立刻闭嘴了。
他抚摸那个瑟缩发抖的肩膀,把纸递过去,斟酌用词:“所以我们现在还没分手,对吗?”
融恒不说话,看不出来她点头没有。
所以她只是觉得两个人应该分手,但是其实她也并不想这么做吧。
等融恒稍微平静下来一点,杰森一边给她拍拍后背,一边转口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你知道蝙蝠侠曾经和刺客联盟的人恋爱过,还生了个孩子吗?”
融恒眼泪汪汪,露出一个迷惑又懵懂的神色,摇头。这似乎和现在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她不明白杰森为何话题如此跳跃。
但杰森不管她,继续说:“夜翼和星火、蝙蝠少女、神奇少女都有过关系,你也不知道吧?”
啊???
融恒一脸懵逼,脸上写满了“这是我应该知道的事吗?”“这是我们应该聊的事情吗?”的无措和不解。
“我只是想说,立场不同也会产生感情,同样道路也会有分歧,有些事情和这些东西没有关系。”他叹着气给融恒擦脸:“我真的不擅长这种事情,平时我才是那个离开的人,所以咱们两个不要互相为难,也不要难为自己,行吗doc?别哭了。”
融恒沉默的点头。
两个人终于下车了。
融恒看着坐在她前面半步的杰森,沉默的伸出手,偷偷的拉住他的袖子。
杰森默许了这一行为,并在她得寸进尺,一点一点靠上来抱住他的手臂时,一边开门一边随意的问:“能聊聊吗?”
“可以。”融恒看向别处,但抱住杰森胳膊的手紧了紧:“不谈很多的话,可以。”
也行。对于随时想要逃跑的胆小鬼来说,一下子无论是接受还是倒出太多东西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改变和坦白本身就令人恐惧,杰森太明白这一点了。
但如果一点一点慢慢来,或许恐惧也会渐渐被习惯。
对两个不想分手的人来说,不拒绝对话总是好的。
那从哪里开始谈呢?
不如就从花园巷和斯图尔特开始吧。
作者有话要说
纽约超反差点喜+1
还好融恒最后悬崖勒马跑路了
医生的计划成功到把纽约彻底搅成了一烂摊子,但是到现在被算计过的反派还不知道是谁算计了自己
虽然也有其他朋友帮忙扫尾的功劳,但是蔡医生的计划总的来说非常成功
家是一个充满不可思议的地方。
它不是一个特定的建筑物、豪华的房屋或者别的什么,只是一个承载了太多回忆的地方,如同将酸甜苦辣一同放进一个搅拌碗里均匀搅拌,但神奇的是,加入其中的东西最后总会变成柠檬奶油。带着一点点酸的香醇软甜,甚至因为那一点点酸涩,让奶油的口感变得更丰富,甜变得更甜,酸变得爽口。
柠檬奶油被装进裱花袋,挤在那些冰冷坚硬又锐利的问题和矛盾上,香甜和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于是一切又有了转圜的余地。
门打开,两人推门进来,原本在栅栏里到处乱跑的小豚鼠们发出两声哨子般的叫声,后脚站立趴在栅栏边上暗中观察了一下之后,鼻子嗅了嗅,然后飞快的跑进棉窝里叠叠鼠。
融恒脸上乱七八糟,先去洗脸,杰森吹口哨叫potato和tomato过来,隔着栅栏点了点那两个小鼻子。
“今天不要任性。”杰森很小声说:“doc今天很难过,所以……唉,算了,我也是疯了。”
他把零食和甜竹放进碗里,摸了摸两个豚鼠的脑袋,放弃了用语言和豚鼠交涉。等融恒擦了脸,额发湿漉漉的坐到他旁边,杰森看着她编成辫子的头发,突然不合时宜的想到,原来融恒的头发都这么长了——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的头发才刚刚到肩膀呢。
怪不得总会压到。
然后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想法有多不合适,欲盖弥彰的咳嗽了一声。
然后两个人就没动静了。
杰森想,他是真的不会应对这种事情,真的不擅长面对现在的局面。
但是又不能一直这样僵着,于是杰森:“那,我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