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界人外研究手记(手指泡芙)

或许是为杀戮而生的原因，在军用机器人的视角里，人类的相貌似乎无足轻重，可心脏的位置与脉搏呼吸却显眼无比，就算是透过记忆芯片，你也能感受到此时009的视线正聚焦在女孩子的颈动脉上。
“我是机器人。”
基于告知义务， 009冷硬的声线低缓响起，为将他误认成人类警察的女孩子解释道。
你悄悄抓着脚趾，斜眼去看正极力忍笑的导师，红着脸继续看年幼的你眨着水润的眼睛，翻遍口袋都找不到一张纸巾，只能用快哭出来的声音问道。
“那机器人叔叔能借我一张纸巾处理这些吗？”
009主视角内那些盖满女孩子整张脸的数据只增不减，你眼睁睁看着他快速否决掉所有能帮助到女孩子的行动，仍木着脸站在原处，嗓音冷峻地拒绝。
女孩子看着一地狼藉真的快哭了，双手无助地搅着衣摆，一双眼显而易见地愈来愈湿，看上去可怜极了。
可009丝毫不为所动，只静静地看着透视而出的那颗心脏，平静地关联女孩子的监护人并获取到了她此刻正在参加学校组织的社会探究活动。一旦得知眼前这未成年女孩子独自出现在广场上是有着正当缘由之后， 009便毫不犹豫地移开了眼，再未分给她分毫关心。
“那叔叔等一下我可以吗？我马上就回来的。”
女孩子又诚恳地请求他等待，但意料之中的，她快速抱起那只小狗，而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广场尽头。
地上那些有碍市容的排泄物很快就被高效的清扫机器人处理干净，一切仿佛就像没有发生一般，除了009裤脚处的痕迹。不过军用机器人并无所谓这些污物，他仍尽职站在那处，为一日后的庆典采集数据。
可当夕阳渐沉之际，广场上聚集的人类渐渐散开之时，那个女孩子却双手捧着一个装满水的面盆再次出现在了广场，摇摇晃晃地端到他的面前。 009的主视角很快就分析出这盆水已然超越女孩子的腕力极限，更何况从关联数据来看，她必须端着这盆水走上至少十三分钟，对一个孩子来说，应是十分吃力。
女孩子擦擦额头的汗，卷起袖子就将半盆水泼向地面，而后用拖把将那块已经被彻底清理的地面又重新拖了一遍。
看样子是个道德感很强的人类，可现在做这些只是无用功罢了，是毫无效率的错误计算。 009垂眼依据相关保护条例向女孩子的学校发送了当下的位置信息，要求学校指派专人来接。
只是待他发送完讯息，女孩子也麻利地拖完了地，喘着气将剩下半盆水端到他的身旁，从口袋里摸出肥皂，沾了水就往他的裤腿上擦。
“对不起，我家棉糖糖不是故意的，他很可爱的，就是偶尔会控制不住自己。”
女孩子一边认真地说道，一边手下不停地搓着脏污的布料，熟练的手法很快就将那些难堪的污渍洗净。
009的视角内，全程都飘着大量的问号与bug似的天马行空的解析。他不甚理解地看着女孩子又变魔法似地从口袋里取出一把小折扇，对着他湿漉漉的裤腿不停地扇，铺满整个视角的解析数据链终于也在那习习凉风中被吹了个干净。
009沉眼：“我是机器人。”
女孩子眨眨眼：“我知道啊，叔叔你说过了。”她笑着换了个手扇扇子，面上带了些孩童独有的憧憬：“机器人多酷啊，能做许多我做不到的事呢！”
酷……酷kù，算法推荐当前最佳释义残暴，苛刻。
009面无表情地没有答话，军用机器人本就是对程序要求极其苛刻的产物，一丝错漏都不可能有。他本还想基于女孩子对军用机器人的正确认知予以言语夸奖，这是指挥系机器人独有的言语反馈系统，只是女孩子接下来的话语却令他生生吞回快要出口的赞许。
“叔叔一定会烧很多很好吃的料理！还会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然后将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真是超酷的！”
……这能算、酷？很奇怪的用法。
009不由自主地将视线第一次从那颗跳动的红色心脏移至女孩子挂着灿烂笑意的脸庞，再次重复道：“我是机器人，军用的。”
他顿了顿，于出厂后首次调动面部的仿生肌肉群，微微颦起眉间，冷淡地补充： “你提到的，全是伴侣机器人的职责。最无用的底端程序罢了。”
最无用的，底端，程序，啧啧啧，麻麻你记住你说的话哦（指指点点）
研究员小姐幼年期大社死哈哈哈，怪不得记不得，是最想遗忘的记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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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二日的广场， 009依旧站在原处，冷淡看着人类社会的人才培养机构领着嘈杂而纷乱的学生们在广场上列队。
在大多数人类的印象里，冷冰冰的机器人都是傲慢且无礼的，因为他们的脑子里只有不近人情的程序与非黑即白的操作，所以在这人来人往的广场上，从来都不会有人会关注安静站立的他。
可009对人类的群体智慧却是抱有敬畏的，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好奇。作为人类智慧的集合，009由人类群策群力制造而出。就算这颗星球上99%的人类都不如他内置的逻辑程序，但009坚信人类族群整体的智慧仍比他略胜一筹。
正如当下的广场，即便是最初到达时，人类幼崽们那杂乱且毫无纪律性的队伍，也在领队教师的指挥下迅速排列整齐，安静并严肃地立在广场中央。
是很常见的，建立在集体规则意识之上的指挥算法，毫无任何参考价值，009敛眸，视线恰巧略过昨日被女孩子搓洗掉熨烫裤线的裤管。
……或许这也算得上是人类道德基准内的某种规则。
只是这种规则，仅仅不过是人类的自我满足罢了，对机器人来说，毫无益处。
整点钟声敲响后， 009看着人类军官领着一众军用机器人停在人类队列前，随后漫长而枯燥的祝词一一展开，伴随着一位又一位小有成就的人类发言，学生们开始围着新落成的雕塑合唱，四周浮游的小型记录用仪器忠实地记下所有活动画面。
白鸽纷飞，歌声悠扬，烂漫鲜花于蓝天之下被递予军用机器人的手中。
很不错的画面，对于即将落实的新政策以及补充条例，会是个不错的宣传。
“给，机器人！谢谢你对人类社会的贡献！”
越来越多的学生涌向他这侧，递出一支又一支芬芳的黄色康乃馨。
无数颗鲜活跳动的心脏霎时冲入屏幕，一条又一条陌生人类的基本讯息漫过视野。 009看向正按照程序在他前方接受学生献花的军用机器人队伍，没有动作。
所有康乃馨都是按照参与此项活动的机器人总台数准备的，009不能接，因为他并未算在参与台数内。
面对他的冷淡，本还热情围拢而来的学生纷纷败兴而去，捏着手里的康乃馨嘀咕着“这台坏了”，如游鱼般散去后，又在前方机械式接受献花的机器人队伍面前聚拢。
很长一段时间内，009所在的区域都冷清得可怕，明明远处的机器人均被包围在欢笑声与花香之中，可他却自始至终都站在广场的背光处，无人问津。
这份裹着孤寂的时间似被高空不停翻飞羽翼的白鸽无限拉长，在漫长到就连透过主视角持续观察的你都开始感到尴尬之时，一支鲜红的康乃馨强势破开沉寂，带着无法忽略的亮色挤入主视角。
女孩子的眼神清澈且透亮，唇角微微扬起：“送你！”
你不难发现在009的主视角内，女孩子脑袋上已然浮出一个大大的标记符号。这说明009已录入她的信息，可以省去一大串繁琐的分析与溯源。
可正当你为幼时自己非常有眼力见的行为表示赞许时，作为回忆主人公的009却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板着张冷漠至极的英俊脸庞，声线平板地拒绝了那支花。
如果换做是现在的你被这样拒绝，一定马上扭头走人，留对方一人清净，毕竟谁也不喜欢热脸贴冷屁股。可幼时的你当真满载善意，即便被如此直白又毫无情面地拒绝，仍敛不去满眼灿烂的笑意。
女孩子眨眨眼，看向不远处卖花的小贩，将花又向009的方向递了递：“叔叔可以收下的，我这支是自己买的。”
009交叠背在身后的双腕似因此有慢慢撤开的迹象，可不过转瞬，他便又恢复了一贯的凉薄军姿。你本以为他此刻应是在思考与分析的，可主视角内却出奇的干净，连一丝多余的代码都没有出现。
“为什么。”不带任何情感的低语透过主视角穿透而来， 009下压眼帘，声线板正地解释道：“我并未列入本次参加活动的名录。”
“原来如此，所以前面才不接别人的花啊。”女孩子抿唇点点头，“叔叔好温柔啊，是不想别的机器人收不到花吗？”
女孩子说完后，主视角便长久且静谧地停留在那支康乃馨上，久到你以为发生故障时，才看见三两行警告错误的代码随着009慢慢折下膝的动作一齐弹出。
009并非从未接受过来自人类的馈赠，只是不知为何这支花却给他带来了不一样的思考。或许他该夸赞几句眼前女孩子的心细与善良，但出于理性逻辑的分析，这样画蛇添足的行为根本无法触发他的系统指令。
军用机器人在细心调平自己与女孩子的视线后，郑重接过那支花，望着女孩子闪着碎光的双眼停顿了片刻，才刻意放缓语速道谢。这已是他基于现有系统程序之上，所能做出的所有反应了。
冰冷机器人手中的火红花·枝正随着微风摇曳，热烈飞扬的花·瓣恰如燃烧的火焰，暖融融地熏·热周遭一切事物，连同藏在康乃馨之后的009也为此微微扬起唇角。
身处屏幕这头的你根本看不见更多细节，你只看见幼时的自己笑着点了点头，与009就此气氛融洽地交谈了起来，便放宽心地询问一旁的导师：“还要继续看下去吗？直接迁移备份吧？”
导师不仅没有正面回应，反倒还用眼神示意你回首去看屏幕。
你只好奇怪地又转头回去，只见幼时的你与009道别后，又迅速跑去了广场另一头的清洁机器人身前，同样递出一支红色的康乃馨，然后再是一旁的警卫机器人，小卖部的售卖机器人，甚至连广场最外围的导游机器人也不放过。
……诶？
你睁大眼，完全看不懂那时的自己在做什么，同样疑惑的还有主视角内铺满分析数据的009 。
可屏幕那头的女孩子仍是满面笑容的分发着康乃馨，等派送完所有花朵后，便领着一众机器人探究且疑惑的目光，毫不在意地回到了带队老师身边，开开心心地列队离开，唯留广场内四处举着火红康乃馨的各型号机器人静静过载运转着思考原件。

第78章
你真是想破头都想不出自己那时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也无法向另一位同样正寻求答案的当事者询问，只好厚着脸皮请教旁观者的导师。
导师听了你的疑问后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半响才开口问道：“研究员小姐饿吗？”
你一愣，下意识地揉了揉空瘪的小·腹，回道：“……有些？”
“那就先吃饭吧。”导师抬眼张望了下厨房的方向，十分自然地挽起袖口，翻找起自带的双肩包。 “我记得研究员小姐是实体食物派，有忌口吗？”
“我不太挑食……”
你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能歪过脑袋拖长尾音表示疑问，在看见导师翻出好几包你从未见过的量子化压缩食粮后，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
“导、导师难道是准备烹、烹饪食物吗？”
你的吃惊不无道理，当今社会的人类主食已经彻底转化为各类营养剂，会主动习得烹饪技能的人可不多。就比如上次在师兄家做客时，对方招待你的也是营养剂，而导师这样还不是人类的异种族就更别提了。
你凑过去，好奇地盯着那些食粮的极简包装，“原来导师你是会做饭的吗？我一直以为现代社会，只有装载相关插·件的伴侣机器人才会这项技能了呢！啊，不过青鸾也需要摄入食物吗？你的主食是什么？还有还有……”
许是你表现的太过惊讶，又叽叽喳喳地在他耳旁问个不停，令正查看食粮包装的导师有些莫名烦躁，他快速瞥了一眼角落里仍链接导线进行迁移备份的009 ，才转过脑袋，没好气地回了你一句。
“不然呢？就这样让你饿着？”
他拆开那些食粮的极简包装，从中取出已经看不出食物原型的粉·末·状提取物，进行简单的调和后走入厨房过水，本还平平无奇的各类提纯物马上膨大变换为你认不出的食材，一股清新且微甜的蔬菜香随即飘荡而来。
那些食材新奇到即便你用平板进行全星域检索，也得不到结果，只好眼巴巴地望着熟练拣菜的导师。
“我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些植物。”
“嗯，蓝星现存的植物系谱上已经没有这些了。”
导师因你的提问而眼中带出几分怀念，指尖顿了顿，随即折下一片条状的嫩叶递到你的面前，看着你小心翼翼地接过后，用指腹轻敲唇角，示意你可以尝尝。
你依言抿了一口手中的嫩叶，甜丝丝的清凉感虽适口性极高，但却是对植物来说完全不可能的口感。
真神奇！你一边像只小仓鼠一样啃食着手中的嫩叶，一边对这些早已消亡的植物更好奇了，完全忘记了后方正安静注视着你的009 。
“好了，去旁边等着吧。”
导师冲你挥挥手，取了锅铲旋开灶台上的按钮，见你仍亮着双眼凑得极近，只好再三嘱咐你小心。
可求知欲作祟的你压根听不见那些，只在导师不停地提醒下，快速拐进厨房，站到导师身后，探头探脑地好奇张望。
“没事没事，我躲你后面。”
导师真是太过了解你了，知道你一旦进入这个状态就算六头牛一起拉也拉不回，只得往后退了一步，用自己的脊背将越发贴近的你向后挡了挡，才开了火炒菜。不过这时候的你已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了，根本读不懂导师的肢体语言，还变本加厉地在火光冲天时不经思考地伸手拽住了他背部的衣料，越贴越近。
电磁转化而成的火焰带着暖色调的橘光，在照亮你好奇又专注的侧脸时，也同样远远印刻进机器人冰寒的瞳孔。
奇怪的是，不同生物之间似乎也拥有相互靠近的本能，不过是最简单的烹饪程序都能让你与另一个生物变得熟稔且亲密，这种非效率且毫无意义的依存行为在009看来甚至连伴侣系统的底层系统都不如，是不带有任何目的性的徒劳之举。
若非为了获取能令人类大脑愉悦的多巴胺，又为何要进行肢体接触？
并且要真是需要刺激大脑分·泌多巴胺，他所搭载的伴侣系统也理应是你的最优选项，可你却完全忽略了角落的他。
为什么？
009无法完美解析，却也舍不得停下早已过载的思考原件。
以普朗克时间为单位刷新的备份数据如飓风版席卷着他的思考原件，愈来愈多不知所云的视频档案随之被分类叠放进储存空间，只可惜所有有关你的数据他都读不懂，就像那支莫名奇妙的康乃馨一般，能完美分析当下、未来与过去各类战况局势的军用指挥系机器人第一次发现了自己解析无能的存在。
往日与你相处的点点滴滴也随着数据迁移而快速于009的核心组件内游走，无论是在客厅满心期待晃腿嗅饭香的你，还是沐浴后犯困发懒要人帮着吹发的你都与这些日子里相处的你完全不同，同样的，数据里的他也陌生到令009瞬间关联了自身序列号进行查证。
军用指挥系机器人的核心组件似乎与旧有的伴侣系统严重不契合，由此产生了bug ，而被bug覆写的底层系统则生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他”来陪伴你。一系列的解析过后， 009好像有些理解你近期对他的奇怪态度了，因为对你来说，长此以往与你共同生活的009根本不是他。
反应迟缓，决策失误，行为失真……被bug侵蚀的他是个哪怕被直接就地销毁也一点儿不奇怪的残次品。
可即便错漏百出，你仍耐心包容着彼时的他，甚至试图通过诸多毫无理论支撑的方法唤回曾经的他，却再三残酷地拒绝当下运转正常的他。
为什么？
009敛眸，他无法理解你对他的态度差，就像他也无法解析那支火红的康乃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