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人见过那几个横死小孩的尸首,脑袋破裂了吗?四肢是否完整?或者已经血肉模糊看不清样子了?”
这事就得问外面那些围观群众了,有去过现场的人纷纷挤进来,七嘴八舌地描述着当时的惨状。
“哎呦,哪还有什么尸首,这群孩子也不知怎么想的,大正午的跑马路上嬉耍。那条路两旁全是玉米地,长得一米多高,他们钻进去连脑袋都露不出来,刚好过来一队大卡车,行到跟前了,他们突然钻了出来,司机没瞅到,车队直接开过去一半。”
“可不是,等我过去时,也就见到几只鞋底,其它的全是一滩滩血水和肉块,看得我做了好几天噩梦!”
“不知道那些司机能赔多少钱,都长这么大了,家长是白养了……”
眼看话题要跑偏了,阿嘉再次问道:“这几个孩子,最近半年内,有没有招惹上难缠的东西,或作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都是街坊邻居,谁家发生什么事一般都瞒不住,众人神色各异地看向男孩的家人,没有人回答问题。
白嫂支支吾吾地说:“没有吧,他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又能做啥出格的事……”
众所周知,男宝妈的嘴比男宝还要离谱。
见白嫂及其家眷冥想许久,都没说出自己家男宝的一点坏,阿嘉心知肚明地停下笔,将画好的符烧成灰,撒进空碗中冲水。
“这是安神固魂的符汤,给他服下先稳定住,因为具体他冲撞了什么东西,还不知道,等我调查清楚了再做商讨吧。”
几人按住嗷嗷叫的男宝,强行将符水灌进他肚子,果然没一会就安静了下来,男宝脸色逐渐红润,只是意识依然浑浊,迷迷瞪瞪地开始沉睡。
阿嘉收拾好东西,让她们明天再来找自己,然后带着秋威先一步告退了。
出了院门,阿嘉没有原路返回,而是直接往车祸现场行去。
大晚上的,只有道边的路灯敬职敬业地在黑暗中看守,出了镇子就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地,白天看时心旷神怡,到了晚上便是无尽的黑暗。
秋威跟在身边询问:“你是怎么做到的,难道真有什么天神娘娘帮你惩罚那老头不成?”
阿嘉一改刚才的严肃,乐呵呵地炫耀自己的战果:“什么天神娘娘,就算有也顾不得这种小打小闹。此类事遇得太多,所以会提前做点手脚。我进屋前特意在门口布下绊脚的法阵,等老头走到跟前,我一念咒启动,包他摔个狗吃屎~”
“哈哈哈,那要是他没有踩中法阵,或者没有启动成功呢?”
“没有成功,就等下一个呗,你当我只会在一个地方设阵啊,屋门口不行院门口,院门口不行大街上,总有一个适合他的。”
“果然经验老道,咱们现在是去现场考究吗?”
被秋威夸过的阿嘉更加得意了,她和秋银升不同,小孩子嘴松得很,不用问她就巴不得把前前后后全说出来,要是配上些许赞捧,任何话都能给她套出来。
“这种命案在查明真相前,万不可轻易插手,如若是他造孽导致,你帮忙了就得替他担责,所以得一再小心。那家人神色诡异,不是啥善茬,我们先搞清楚真相之后,再考虑怎么去对付她们。”
沿着此路一直向前,没一会就到了国道上。
虽是晚上,马路上依然车来车往,尤其是大卡车一波又一波,从眼前呼啸而过,汽笛声轰响声,震得人心烦意乱。
阿嘉并没有直接去事发地点调查,反而转身跳进一旁的玉米地里,顺着一排排缝隙,钻进了看不见光的植物迷宫当中。
前两天刚下过雨,地里的泥土十分滑腻,秋威出门时穿了一双平底的休闲鞋,跟在阿嘉身后走了五六米的样子,鞋底就粘满了泥土,鞋根重得挂不住脚后根,频频往下掉。
秋威喊阿嘉等她一会,然后蹲下身子,把鞋底的泥块磕干净,等她穿好鞋再次站起身时,却发现前面除了肆意生长的玉米叶子,根本看不到阿嘉的身影。
“阿嘉!——阿嘉你在哪?”
喊了两声四周一片寂静,秋威举起手机的后置灯朝前方照去,黑洞洞的玉米地像是有了呼吸的巨兽,埋藏在叶杆后的眼睛,正盯着她这个闯入者。
秋威心里犯怵,在城里长大的她,还是第一次体会田间的僻静,她循着地上的脚印慢慢朝前走去,想着先走出玉米地,去路边等阿嘉过来找她。
不过还好,走了一段便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她朝声源处望去,透过纵横交错玉米叶子,一个模糊的人影招手示意她跟上。
“阿嘉,你怎么不等我!”
秋威松口气追了过去,接近夏末的玉米叶片,纵长宽硬,需要不停地挥拂才肯让路,尘土和粉末在有限的灯光中飘荡,秋威感觉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被叶片割得刺疼。
前面的人影一直与她保持着距离,秋威追喊半天都没让她停下来,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秋威停下来一看,上面备注的名字正是阿嘉。
“威威姐,你去哪了?怎么一转身的功夫就看不到你了,喂……”
刚才还闷头快走到人影,居然也跟着秋威停下来了,头顶没有月亮,目光所视之处昏暗模糊,秋威猛然意识到一直以来的古怪。
周围什么时候开始如此寂静的,她们进入的这片玉米地,明明位处路边车来车往,但此时她听不到任何动静,就连虫鸣声也消失了。
“阿嘉,我好像遇到……”屋漏偏逢连夜雨,关键时刻电话又没电了,灯光灭的那一瞬间,紧盯着的人影也跟着消失了,秋威陷进了恐怖的黑暗之中。
从进入玉米地到现在,总共也就过去半个小时,她肯定没有走太远,就算遇到鬼打墙,只要停在原地不动,阿嘉也能很快找到自己。
可是事情并不会按自己的想法进行,秋威没一会就听到周围沙沙的响动,那个人影开始向她靠近了。
心脏咚咚直跳,秋威不断审视着周围,压制住想要奔逃的欲望,努力找寻着解决办法。
不能跑,不能跑,一旦跑起来恐惧就会占据上风,人的判断力和感知力便会大大降低,呆在原地是最安全的做法。
刺啦——耳边传来声响,秋威急忙扭头查看,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秋威警惕地观察片刻,然后慢慢转过了脑袋,距离一步远的地方,一个满头流血的人正瞪眼盯着她笑。
“跋孜拉卡纳普痴!”
轰隆隆——————大卡车鸣着汽笛从背后呼啸而过。
眼前的景象瞬变,光亮重回视野,耳边是各种声响,秋威起了一身冷汗,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国道边缘,但凡再往前走两步,就很有可能被穿梭的车辆轧到。
刚才那句是她这两天新学的除秽咒,幸好她特意记住了,紧急时刻才派上用场。
“威威姐,可算是找到你了,咋挂我电话啊!”阿嘉从玉米地里钻出来,见对方脸色苍白就知道是碰到东西了。
秋威把刚才地经历阐述一遍,阿嘉听了很是疑惑:“不应该啊,这地方确实有古怪,但能量是有针对性,按理来说,普通人特别是成年人,不可能被缠上的。”
“人倒霉起来喝口水都塞牙,估计是我运势低,总是会沾惹上脏东西,不然我也不会跑来这里学习。你那边怎么样了,发现什么没有?”秋威习惯了自己的招鬼体质,相比白脸鬼影的威胁,这种程度上的恐吓并不值得她放心上。
阿嘉指指她背后的国道说:“呶,这里就是车祸地点,那些受害人当时的遭遇估计和你相似,全都是被引诱着跑上了马路,而幸存的白男儿,因为在奔跑途中不小心掉进了地边的水沟里,这才躲过一劫。”
“玉米地内部不见风也不见光,最适合藏污纳垢,所以每年一到夏末,玉米快成熟的时候,就会有人迷失在里面,久久都找不到出口。但这并不是那几个孩子的死因,人的能量在天地间是非常大的,就算一时被迷惑住,也不至于丢了性命,只能说有人利用玉米地的环境,故意设下了恶毒的阵局。”
阿嘉看向马路的对面,和这边不同,路的对岸长着一个一抱粗的大槐树,枝叶繁盛,长势喜人。
她没有直接走过去,而是从包里掏出一个亮黄色的玩具水枪,朝着对面喷射过去,三两下用水迹在路面上勾勒了一架梯子。
“按着这个痕迹走,别跑出去了!”俩人等车量少时,便抓紧时间趁水迹未干穿过马路。
每个阵局都有其核心,就像人类的心脏一般,属于最薄弱也是最容易破解的地方。她们在槐树周围转了两圈,很快就发现了要找的东西。
树的背面根部处,放着一块大青石,是给人乘凉用的坐凳,搬开石头,就能看到墨绿的苔藓地中,插着五根冒头的竹签。
阿嘉挑了一根拔出来查看,竹签上半截用红墨水写着一个名字和生辰八字,下半截已经被血浸染成了殷紫色。
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插回去,再把青石复归原位,拍拍手道:“没错了,是私人恩怨故意设下的报复局,阵法粗暴简单,是用设阵人的命数来相抵的,一旦成功了,敌伤一千自损八百。”
秋威唏嘘:“看来是抱着同归于尽的目的来着,咱们还是少插手为妙!”
“是的,不过动了此人的阵法,他应该有所察觉,估计天亮后他就会过来阻止咱们行动,到那时候再去问背后的纠葛。”
然而她们还是低估了设阵人的决心,俩人摸黑回到家时,发现院门上贴着一张警告单。
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就六个打印大字‘不要乱管闲事!’
阿嘉看了大怒,居然敢威胁到祭司家门口,她一定要抓住这狂徒!
秋威以为她会用神秘力量找到当事人,结果阿嘉跑屋里去翻监控了。
画面中显示,她俩跟着白嫂离开不久,一个鬼鬼祟祟武装严实的身影便出现在监控里,看不清楚他长什么样子,但从身型上判断,应该是个男人。
第二天,白嫂又来请阿嘉过去,问了许久,白嫂还是不肯承认男儿有什么过错。
阿嘉也懒得掺和这糟心事,便以能力不够,等师傅回来为由,卖了几张安神符,将白嫂给打发走了。
晚上吃完饭,外面就传来消息,白嫂一家去医院的路上,被车给撞了。
幸存的白男儿终归没逃脱死亡的追击,连带着他爹他爷他奶,全都死在了路上,而白嫂因为要守家,成了绝户的寡妇。
长生辫,又被人戏称为‘讹人辫’。
是男宝出生后在脑袋上保留的一撮胎发,属于旧时代的残余,寓意着老人对男宝的奢想,妄图他和女宝一样健康长寿。
留长生辫的家庭一般极度宝贝男儿,在剪辫子的时候,还会坑上姑姑舅舅一大笔关爱费,平日里被摸了揪了小辫儿,也要张牙舞爪地讹上一笔。
所以看到有留着玩意的小孩,家长们都会嘱咐自己的娃,离那男宝远一点,招惹上这‘宝贝’,她们可干不过对方的家长。
镇东头的王家老二是个弱精,结婚多年都没生出孩子,一直以为是媳妇的原因,结果去医院检查发现是自己不行。
本来家丑捂得密不透风,无奈自己的大哥怨恨母父偏心,拿钱给弟弟做试管,然后在外到处宣扬王老二是个阉猪。
好在终于说服家里的傻媳妇,花了几十万生了个高科技男宝,取名天赐。
天赐是全程保胎保下来的早产儿,从小体弱多病身子瘦小,王家长辈便给他留了小辫儿,祈求他健康长大。
有了男儿的王老二也算是一洗前耻,能够在镇上挺胸抬头地说话了,虽然生这孩子欠了一屁股的债,但能够传宗接代,完成祖宗们的任务,让他感到无比骄傲,他王老二也是个能进族谱的大男人!
相比爹的自豪,高科技男宝天赐,日子却过得十分艰难,因为身体原因,让他比同龄人矮瘦不少。
小时候出去玩,男孩子都不爱带着他,家长又不准他跟女孩子混一起,怕影响了男人的阳刚之气。
如此就导致天赐性格孤僻,融不进集体之中。
上小学后,天赐为了讨好同班的男生,经常拿钱给他们买零食吃。软弱的,有钱的,好拿捏的天赐,在男孩们的眼里,就是块美味的肥肉,谁见了都想要叨两口。
雄性之间的恶意,在小孩子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天赐成了班里最底层的出气包,他们给天赐取名‘链儿狗’。
“走啊链儿狗,驾,驾~”
班上后门的空档,是男生课间游乐的专属场地,每次老师一离开,天赐就被男生扯着辫子拉到墙角。
跪着从男生们的库裆下钻过去,被他们骑着拍屁股,叉腿抬着撞门边,戏弄,殴打,辱骂,甚至会强行扒掉裤子。
天赐受辱也不敢告诉自己的家长,因为左邻右舍都清楚他母父人品恶劣,不让自己孩子和他玩,他家长要是找来学校闹事,那他可就真成了被孤立的人了。
这样的心态,导致男孩们的霸凌变本加厉。
五个月前,天气还未转暖,玉米地下了一场大雪,趁着放假时候,天赐被他们叫去打雪仗。
等晚上王家找到天赐时,发现他的小辫被人系在了一根木桩上,因为距离过短,整个人不得不蜷缩着脖子,趴伏在地,最终因天冷救助不及时,导致窒息而亡。
玉米地附近没有监控,无法判断谁是凶手,打官司打了好几个月,凭着未成年身份,同行的几个男孩没受到任何惩罚。
王老二母父伤心过度接连嗝屁,媳妇也受不了离了婚,剩下一个王老二,觉得人生无望,决定亲手为男儿报仇。
后面的事情就很清楚了,王老二本想布局将那几个霸凌者一波带走,结果偏偏让白男儿活了下来,他自然不甘心。
于是蹲守到白家人带孩子外出就医,趁机开车将其全部撞死,自己的命也跟着搭了进去。
一场惨案落下帷幕,但阿嘉却发现了其中的蹊跷,王老二一个初中毕业的普通人,又是受谁指点布置了玉米地凶局的?
搞神学的人都有讲究,一般替别人算个福祸,测个运势,都属于可允许的范围。超过这个范围的灰色地带,比如看命挡灾,破坏风水,便属于扰乱天地秩序,轻则无事重则遭受反噬。
而替人谋命,设置凶局的行为则属于大忌,是会遭天谴的恶行,不管哪个神教都是严令禁止的,除非设局的人,本就是走歪门邪道起家的。
身边出现邪教痕迹,虽说和自己无关,但阿嘉还是及时和秋银升报备了一下。
“师傅,它们会不会发现咱们啊?我都要上高三了,再搬家换学校的话,肯定会耽搁高考……”
电话那头传来几声狗叫,秋银升迟疑了半晌道:“先观察两天看看,我马上就回去,最近一段时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俩都不要去掺和。”
“嗯嗯,我知道了。”
“你和威威相处的还好吗?她有没有不适应啊,毕竟是城里长大的人,肯定不习惯咱们的生活。”
阿嘉望了望窗外说:“其它的还好,就是咱们的淋浴设备过于简陋,她一直想给家里装个热水器。”
“别弄那玩意,还不知道能在那里呆几天呢,万一搬走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房东!”
“我也是这样说,但她实在不习惯露天洗澡。”
她们住的城镇,以前就是个大农村,农村本就没有浴室这一概念,也就是近些年统一修了下水道,通上了自来水,才让居民生活水平得到显著提高,不然连厕所都是传统的旱厕。
当然,也不是没有条件好的地方,镇上有设备齐全的房子出租,不过秋银升贪图便宜,加上她养着狗不方便,所以才租下这个什么都没有的院子。
秋威看着车棚前的淋浴头,犹豫了半天都没下定决心。
她已经三天没洗澡了,刚来时试着提了桶热水去卧室里洗,结果再怎么小心还是弄了满地水,收拾完后出身汗,相当于白洗。
后来去镇上的公共浴室,距离远麻烦不说,还要跟一大群陌生人赤裸相对,有点不习惯,最后只能把主意打在面前的露天澡房上。
秋银升不知从哪买的热水包,一个黑色的橡胶大水袋,把它放到房顶上灌满水,经过太阳的暴晒,下午用时就是刚刚好的温度。
淋浴水管就挂在车棚旁边,洗澡的话,直接脱光在院子里洗就成,秋威见阿嘉洗过几次,内心大受震撼。
她不明白人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随意……嗯,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妥,毕竟条件摆在那里,也不能要求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