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
他沉默片刻，夜色下没人看见他的脸色是如何变幻。
“国师大人？”颜雪衣又晃了下他的衣袖。
“啊？啊，那就去吧，早去早回啊——”
国师警告地看了明南一眼。
明南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好。”
国师：“……”
好像被看穿了呢。
明南在连决的指引下很快找到了太子。
彼时太子正站在林间的小路上，手里提着一盏造型别致的琉璃宫灯。
听到明南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来，莞尔一笑，“好久不见。”
明南背着手脚步轻快地走入了暖光的范围，“也没有很久吧。”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对我来说就已经很久很久了。”
太子说起情话来直白又真诚，眼神紧紧追随着明南，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明南被他的眼神吸引，情不自禁与他对视。
初秋的风有些凉，落叶飞旋着落在两人之间。
良久，太子哑声问：“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明南眨眨眼，“什么？”
太子没说话，上前一步，俯下身来正准备吻她，不远处连决忽然咳了起来。
太子动作一僵。
明南转头看去，就听连决和人说：“太子殿下有些不舒服，在前面歇着呢，你们换条路走吧，别惊扰了殿下。”
“是。”
几个宫人没有起疑，提灯离开了。
明南松了口气，紧张之余又有些尴尬。
之前的暧昧气氛荡然无存，她笑着说：“我们这样像不像偷情？”
没了那个情绪，亲吻无法继续下去，太子幽怨道：“像啊，毕竟我没名没分地跟了你，见不得光。”
明南：“……”
她看着太子的俊脸，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你怎么这么恨嫁啊殿下？”
太子捉住她的手，凝视着她的眼，认真道：“因为喜欢，所以患得患失，你不给我名分，我总感觉你要跑。”
“成婚之后，他们就都知道我是你的，你想不认账也不行。”
明南哭笑不得，又有些感动。
他没有说“你是我的”这种宣誓主权的话，而是说“我是你的”，虽然也是宣誓主权，但没那么霸道，没有压迫性，更像是在撒娇。
她真的很吃这一套。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改捏为摸，喃喃道：“萧宴山，你是懂怎么拿捏我的。”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萧宴山的能耐。
被宫人打断后两人并没有再做什么，国师还在外面等着，宫门按时落锁，明南就先离开了。
本来相思就让人煎熬，见了一面却什么都没做成便是火上浇油。
可眼看着入秋了，事情一桩接一桩。
太子赈灾有功，初露锋芒，皇帝有心历练他，给了他不少任务，他一下子就忙了起来。
像是要把他前面那么多年的清闲都补回来，他天天早出晚归，忙得和陀螺似的。
别说和明南见面了，连说句话都费劲，只能用书信传情。
明南闲来无事在家，几乎每三天就能收到一封信。
有的时候会写一句应景的诗，有的时候只有两个字：安好。
谁安好呢？
不知道，可能都好。
明南看着哭笑不得，没话也要找话说，应该就是太子这样的了，可能是怕几日不见他的地位又不稳了吧？
就两个字，好像没有回复的必要。
但明南还是会从榻上起身，趿拉着鞋走到书案前铺纸研墨，回他一个“同安”。
今日亦是如此。
秋日午后的金阳从窗外落了半身，照得她织金的外衫流光溢彩。
她挽起袖子，写完这两个字偏头看了看，犹豫着要不要再写点什么。
正巧风从窗外溜进来，赠她一片甜香。
金桂飘落，正落在那个“好”字上。
明南眉心微动，笑了下，干脆把这朵可爱的意外夹在信纸中，一并放入信封。
她拿着信封走到窗边往外一看，满枝金桂黄灿灿的，比此时的天光还明亮。
相思无归处，赠君一枝秋。
她摘了一捧桂花都放进了信封里，封好之后交给传信的人，笑着嘱咐道：“回去告诉你家殿下，最好是躺在床上的时候再打开，打开的时候可以闭上眼。”
传信人一脸茫然，但还是如实转达给了太子。
太子不知道明南在卖什么关子。
他特意走到榻前躺下，举起信封轻轻打开，闭眼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落了他满怀，带着阳光的甜味。
他诧异地睁开眼，低头一看，稀碎的小黄花落在了他玄色的薄衫上。
色彩对比极为鲜明。
他欣喜地翻身坐起，不忍拂了去，任由落花洒在榻上。
他拿出里面的信纸缓缓展开，发现纸中也夹着一朵桂花，上面只有两个字“同好”。
可这点小小的巧思就足够让他惊喜了。
他兴奋地摩挲着信纸上的字，忍不住把那小小的桂花放入口中。
甜中泛着一点淡淡的涩意，却让他止不住笑起来。
他坐不住，猛地起身，很想立刻跑到她面前，告诉她信他看到了，花也很甜。
他……很想她。
可看着书案上那一堆没处理完的折子。
他眼神又黯淡下去。
提亲的事得加快进程了。
太子一点点捡起榻上的桂花，用青瓷小碟盛了放在他的案头。
无人红袖添香，花香聊做慰藉。
只是这一忙就忙到了冬天，冬天又着手准备过年的事，一时半会也腾不出手。
好不容易熬到春暖花开。
太子终于撂挑子不干了，直白地对皇帝道：“父皇，这些活你不能都给儿臣干，儿臣觉得弟弟们也需要历练。”
皇帝悠闲地品着茶，闻言好奇地看他一眼：“那你做什么？”
“儿臣要去解决一下终身大事。”
皇帝：“？？？”
他诧异地放下茶盏，上下打量他一眼，“朕以为你已经把人搞定了，原来只是朕以为么？”
太子：“……”
他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微笑道：“父皇，您觉得儿臣从早忙到晚，天天和老臣坐一起，哪有空呢？”
只想偷懒的皇帝心虚地摸了下鼻子，“那你早说嘛，朕给你们赐婚不就完了？兜这么大圈子，但凡你早点张嘴，现在我儿媳妇都有了。”
太子忙道：“别——暂时别赐婚，我想正式和她说，等她答应了，再请您赐婚。”
“为什么？她还能拒绝你不成？”皇帝蹙眉。
太子正色道：“婚姻是儿臣与她的事，不能马虎，我们两情相悦，您赐婚是锦上添花，可若我们关系还没挑明，您就直接赐婚，多少带了点压迫的意味，一生一次的大事，不该留下任何遗憾和芥蒂。”
他这番话若是放在平时，皇帝可能笑他太优柔天真。
可前些日子他刚梦见先皇后，梦见了两人恩爱的过去，此时听了太子的话，思绪万千颇为感慨。
“罢了，你既有心，朕这个做父亲的，岂有不成全的道理？你手头的活朕会分一些给其他人，你自己看着办吧。”
太子欣喜拱手：“谢父皇成全！”
三月春意正浓，别院的花都开了。
太子便给明南送了张请柬，请她来赏花。
明南欣然应允。
临出门前国师抱臂站在廊下看着她，幽幽道：“今儿去了，还能回来么？不会给我领个妹夫回来吧？”
明南失笑，“哥，你这就属于明知故问了。”
“呵。”国师控制不住阴阳怪气，心里直冒酸水，上下打量她一眼，“我精心养的花，就要被外面的狗叼走了，还不让我问问么？早知道我当年就该去丐帮。”
“去丐帮做什么？”明南不解。
国师微笑，“学习一下打狗棍法。”
明南：“……”
“好了，大好的日子，别扫兴了。”颜雪衣笑着从回廊上过来。
国师立刻站直了身子转头看她。
这一看就移不开眼了。
颜雪衣今日穿了身嫩粉色的广袖裙，走动间大袖如轻云飘动，系带如水波荡漾，像枝头春桃，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
“你也要出门？”国师蹙眉。
那不得招一群狗？
果然，当初没学打狗棍就是他最大的错误！
明南和颜雪衣对视一眼，颜雪衣莞尔一笑，“是啊，和你一起。”
“我？”
国师牙咬一半愣住了，“和我？”
“对，国师有空么？我想出去转转。”
国师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空，有……不是，有空，有空。”
明南啧啧，“哥哥，瞧你那不值钱的样子。”
国师瞪她一眼，“赶紧走吧，别一会儿太子等不及上门和我要人。”
明南：“……”
呵，这会儿你不嫌弃太子是狗了。
明南乘马车到了太子城郊的别院。
这处别院占地极广，依山而建，院中种满了花树，春天一到，满院飘香，风一过，落花如雨，美的如仙境一般。
明南下车后由侍女引着一路到了后院。
湖边修了一座八角亭，太子正坐在亭中斟酒。
侍女在花园外就停下了，明南一个人进来。
听到脚步声太子抬眸看去，就见他日思夜想的人分花拂柳而来。
青色织金妆花的广袖薄衫隐隐可见她凝脂一般的肤色，内着粉色齐胸襦裙，系着青色飘带，走动间随风而起，看着飘逸又灵动。
玉兰花枝被拂开，露出她明丽的面容。
她抬眸时正好看到太子，便弯唇一笑，鬓边的白玉兰顿时黯然失色。
太子满眼都是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着人还站在原地，但魂好像已经飘出去了。
明南走近边听滴滴答答的水声，她低头一看，忍俊不禁地提醒：“殿下，你是在喂桌子喝酒么？”
“嗯？”
太子倏然回神，才想起自己正在倒酒，酒杯满了他都没发现，还往里倒呢，酒溢出来，顺着桌子往外淌。
他赶紧收手，尴尬地咳了一声，“我去叫人换一壶酒。”
他拎着酒壶匆匆离开，从明南身边过，明南清楚看见了他泛红的耳尖。
【调戏纯情小狗就是好玩。】
205：【宿主你小心哦，纯情小狗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嘻嘻~】
明南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明南了，对于205的挑衅她微微一笑，【哦，说的像我不咬人一样。】
205：【……】
太子换了酒回来，又拿帕子擦了桌上的酒，若无其事地请她坐下。
把满满的那杯酒放到自己面前，重新拿了个酒盏给她倒酒。
酒液清透，入盏却隐隐带着几分果香。
明南好奇，“这是什么酒？”
“梨子酒。”
太子笑着说：“尝尝？”
明南端起酒盏抿了一口，入口一开始有些冲，但到后面梨子的味道涌上来，极好地中和了酒的烈，回味甘甜。
她眼睛一亮，“好喝。”
说着又喝了第二口。
太子含笑看着她，拿起公筷给她夹了些菜，“好喝也不能贪杯，先垫垫肚子再喝，不然容易醉。”
明南恋恋不舍地放下酒盏，看了眼桌上的菜，都是她爱吃的。
她早上就没怎么吃，这会儿被酒勾得开了胃，夹了一块糖醋鱼吃。
见她喜欢，太子干脆把糖醋鱼放到了她面前。
两人吃饭的时候都没怎么说话，吃的差不多开始品酒，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明明没见面的时候总盼着见面，可真见面了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话揣了一肚子，可喝了两杯酒就被压了回去。
四目相对，好像什么都不用说，就都明白了。
思来想去，辗转反侧，也不过“相思”二字。
如今见了面，相思散去，便也不必再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明南已经有了些醉意。
她托着下巴看着天边红日西坠，余晖洒金，把天边的云染成了极漂亮的橙红色。
看着看着她感觉自己也变成了其中一员，随风轻轻飘着，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要去向何方。
正看着，她肩膀上忽然一沉。
她茫然地抬眼看去，就见太子俯身看着她，温声问：“困了么？”
明南迟钝地摇摇头。
太子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抬手抚了抚她泛红的脸。
“那我们去泛舟吧。”
“泛舟？”明南转头看向亭子外的湖。
湖面如一面水银镜，清晰倒映着两岸的风光，也倒映着那一轮红日。
太子牵着明南起身，湖边不知何时停了一艘无篷的小舟。
他先上去，站稳后转身伸出手对明南道：“小心。”
明南脚下无力，踩下去的时候身子晃了晃，差点跌倒，被太子抱了个满怀后反而笑了起来。
他无奈地抱着人放在了船头，他坐在后面，拿起桨划了起来。
小舟缓缓驶离岸边，向着湖中心而去。
明南盘腿坐着，感受着和煦的晚风带着花香拂面而来，她惬意地眯起了眼。
小舟破开湖水时发出细微的哗哗声，水面漾开一圈圈的涟漪，倒影聚了散，散了又聚。
明南忍不住跟着太子划桨的节奏轻轻晃着头，哼起了歌。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1）。”
声音婉转悠长，轻缓动人。
太子看着她在风中轻轻摇曳的步摇，听着她的歌，眸光不由得幽深起来。
等听她唱到第二遍的时候，他跟着和了起来。
明南一怔，又惊又喜地转头看向他。
太子用眼神鼓励她继续。
明南单手托着下颌含笑看他，另一只手搭在膝盖上轻轻打着拍子，她唱上句，太子唱下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2）”
宽阔的湖面上回荡着两人的歌声，天边飞来一群麻雀，落在枝头，偏头看着他们，又在下一句的时候扑棱棱飞起，在水面上留下它们灵巧的倒影。
日落月升，暮色四合，朗星灿灿。
明南唱累了，正准备躺下来看星星，余光里隐约看见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她转头看去，却见四面八方漂来数盏栩栩如生的荷花灯。
绿叶粉瓣，剔透流光，漂亮极了。
明南被惊艳得坐直了身子，眼巴巴地盯着。
太子莞尔，船桨一转，小舟便往荷花灯深处去。
明南伸手捞了一盏，发现荷花灯花瓣里夹着张纸条，她抽出来把灯放回去，展开纸条一看，是太子的字迹。
她挑眉看了太子一眼，太子放开船桨，抬了抬下颌，“看看。”
明南垂眸看去，喃喃念了出来。
“好久不见，我很想你。”
太子含笑又捞了一盏递给她，“还有。”
明南接过，取出纸条，“南南送我的花，我很喜欢，可惜思念未过，花已凋零。”
她脸上一热，把灯放回去，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
于是她又捞了几盏灯看，每一盏里面都放了纸条，纸条上是不同的话。
没有逻辑，像是想到哪儿写到哪儿。
有些直白的让人脸红，却又让人动容。
后面灯越来越多，纸条上的内容也变得好笑起来。
什么“父皇偷懒，欺负儿子”、什么“国师看见我就没个好脸色，委屈”……
明南看了笑得停不下来，酒也醒了大半。
终于，她捞到了一盏格外大的荷花灯。
——题外话——
（1）和（2）都引自诗经《蒹葭》，歌也挺好听的，大家好奇可以自己搜搜。
她一开始没发现，直到从里面抽出一张红纸才发现了端倪。
她摩挲着红纸，恍然大悟，前面那些都是玩闹，只有这一盏是认真的。
明南抬眸看向太子，没有立刻打开，眨眨眼狡黠一笑，“藏得这么深，肯定写了很重要的东西吧？”
太子抿了下唇，眸光明亮又炽热，“嗯。”
“那我得好好看看。”
明南小心翼翼打开红纸，上面的字是金色，在黑暗中闪烁着细微的光。
“此生愿许白首约，不负黎民不负卿。”
心底的某根弦忽然颤了一下，余音袅袅，经久不绝。
明南霍然抬首，正撞进萧宴山温柔的眼里。
他从袖中取出一支造型别致的金簪，跪直起身，把金簪插进了她的发髻。
他跪坐下来，直视着她，伸出手来正色道：“我仰慕郡主已久，不知郡主可愿许我终身？”
明南看着他宽大的手掌，没有立刻回答。
脑中飞快地闪过了两人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
她从不轻易许诺，若是答应了他，就意味着她愿意留下来陪他走过风风雨雨。
她做好准备了么？
【205，他为什么要给我金簪？】
205：【我刚才查了一下，这是民间的一种传统。男女双方在媒人的介绍下会找个合适的地方相看，男方若是看中了女方，便给女方戴金簪，表示满意和喜欢（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