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怕他们不走，忙一手一个推进了裂缝里。
轮到明南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大力，他毫无防备被推得一个趔趄跌进了裂缝。
“明南——”
他难以置信地回头，就见两股力量同时爆炸，黑与白交织在一起，天地一片混沌，唯有明南坚定的眼神清晰无比。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转过身，毅然决然地扑向了爆炸中心。
“回来！”他徒劳地喊了一声，空间裂缝却已合拢。
两股强悍的力量碰撞后猛地扩散开，连虚空都跟着剧烈颤动。
虚空穿梭本就损身损心，修为低的一不留神就可能受伤，如今虚空震荡，不少人受不住吐了血，更严重的已经陷入昏迷。
而且爆炸余波还在持续不断地冲过来。
宗主咬咬牙，放弃了回去救明南的念头。
外面的局势，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就算是他出去，也无法全身而退。
明南——
他深吸一口气，咽下心中悲戚，转头打起精神处理其他人的伤。
贺云飞和袁攸转过身，没看到明南，当即疯了。
“师妹呢？”
“宗主，师妹她怎么没进来？”
“她把我推进来，自己回去了。”
“什么？！”
贺云飞眼前一黑，忍不住倒退一步，脑中“嗡”的一声。
一向是三人中最稳重的袁攸脸上也有片刻的空白。
“不，我要出去找——”
贺云飞勉强定了定神，拨开宗主就要往外走，可她撕不开虚空，就算撕开了，他们也已经不在秘境了。
“轰——”
又是一声巨响传来，所有人耳中都是一阵剧痛。
离得近的纷纷倒飞而出，从虚空另一端出口掉了出去。
“师妹——”贺云飞艰难地撑起身体，泣不成声。
此时的另一端，明南送走所有人后，独自折返，刚靠近就被爆炸余波狠狠冲向一侧山壁。
她唤出重明，疯狂运转灵力，勉强挡下这一击。
魔龙的肉身碎成无数块，伴着嫣红的血噼里啪啦往下掉。
浓郁的血腥味熏得人几欲作呕。
围剿它的长老们更是连一点血肉都没留下，顷刻间化作齑粉，消散在风中。
205看着这惨烈的一幕，愕然失声。
许久才喃喃道：【宿主可怎么办啊？】
明南咽下喉中腥甜，神情释然中又透着几分淡淡的悲哀，【凉拌。】
【凉拌个……】205猛地没了声。
山谷上空的强光逐渐散去，只剩满地疮痍。
两侧的山都在爆炸中被夷为平地，化作无数碎石，消失在汹涌的浪潮中。
魔气久久不散，天地一片黑暗。
有什么东西从废墟中飞了出来，想往天际逃逸。
明南双眸一眯，手一抬，闪烁着金光的挽月顷刻间出现在她掌中。
耀目的灵力化作长箭，搭在弓弦之上，箭尖遥遥对准那一团黑红血雾。
重明虚影在她身后张开翅膀，蓄势待发。
“嗖——”
箭去如流星，重明清啼，紧随其后，“唳——”
血雾察觉到危险，却逃不过这惊天一箭，被射的四散分离，没等它再凝聚，重明张开嘴喷出一团火，把它们烧了个干净。
虚空中隐隐传来了魔龙不甘的咆哮，却也转瞬消失，化作虚无。
205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是什么东西？】
明南沉声道：“魔龙的一抹残魂。”
205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宿主你什么时候连上的？你还记得……我是谁么？】
明南扯了扯唇，语气柔和下来，“这段时间辛苦了，205。”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差点让205落下泪来。
可惜它没有眼泪，只能干嚎。
205：【呜呜呜呜呜，宿主！你终于想起来了噫呜呜呜呜呜——你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的么？】
明南缓缓放下手里的弓，转头看了眼还在不断往外冒水的地方，长长地呼出口气，“对不起，才想起来，让你担心了。”
205听她道歉又有点不好意思，【哎呀，也不是你的错，我只是……只是太想你了。说起来，你是什么时候重连上的？】
明南目光悠远，语气平静而沉痛，“在师父自爆内丹的时候。”
那一瞬间，她受到强烈刺激，心脏和脑中同时传来一阵剧痛，被短暂封印的记忆像被打开了闸门，喷薄而出，也就是那个时候，她全都想起来了。
不仅仅是她在任务世界经历的一切，就连藏在脑海深处的前尘往事，都一并翻了出来。
那些被遗忘的来龙去脉，回忆起来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
“明南。”
一声熟悉又温柔的呼唤从虚空传来。
她猛地抬起头，嘴唇颤抖，声音沙哑：“师父……”
一缕缕光芒向半空汇聚，凝结成一道道或熟悉或陌生的身影——
是刚才那一场大战里牺牲的英雄们。
为首的，正是袁映。
明南与他们隔着阴阳对望。
“你终究还是回来了。”袁映长长地叹了口气，欣慰又无奈，却不意外，显然早有预料。
明南心里一阵阵刺痛，摇摇头，一开口便哽咽，潸然泪下，“我不能扔下师父一个人。”
即便这些都是前世发生过的，可再来一次，她依然没法坦然面对。
“傻孩子，修炼到我们这个境界虽然长寿，但只要不飞升，就终有一死，或早或晚罢了，如今这样，也算死得其所，不要难过。”
袁映目光是难得的温和。
恍惚间明南好像回到了自己刚被师父捡回承天宗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总是用这种目光看她。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泪意挤出个笑容来，“我明白，所以我来做我该做的事，走我该走的路。”
袁映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没有劝说也没有反对，叹息道：“这最后一段路，我们陪你一起走。”
“去吧，孩子，我们在你身后。”
其他长老也目光和蔼地看着她。
明南缓缓点头，转过身擦去眼泪，看着四处泛滥的洪水，眼里闪过一丝决绝，猛地跳入水中。
她如鱼一般潜入水底，找到了破损的大阵，长老们残存的一抹魂魄各自占据大阵一角，以神魂为祭，重新催动大阵。
随后她以灵力为刃，狠狠划开掌心，蘸着血重新勾勒出了阵法纹路，补上了被破坏的地方。
最后一笔补完，大阵立刻亮了起来。
依稀间有远古梵音从天际而来，响在心头。
明南在原地盘膝坐下，反手毫不犹豫刺入了自己的胸腔，狠狠剜出了心脏。
205骇然失声，【宿主！！！】
明南额角青筋暴起，痛得死死咬住下唇，很快就尝到了血腥味，眼前也阵阵发黑，可她的手始终不曾松开。
殷红的血从指缝中滴滴答答流下，融入身下的大阵中。
轮回镜剧烈颤抖，从她袖中飞出，蓦地拦在她身前。
明南抬起眼，虚弱地弯了弯唇，“不要拦我，这是我的宿命。”
宴山双拳紧握，欲言又止，却没让开。
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明南另一只手抓住他，低头在镜面上轻轻落下一吻，什么都没说。
趁轮回镜呆愣的功夫，她目光一闪，猛地把心投入了大阵中央。
随后她片刻不停地在身前结印，抽出自己全身的血，把阵法重绘了一遍。
重明血脉流遍大阵的每一个角落。
她的生机也迅速衰败下去。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大阵疯狂运转起来，强悍磅礴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汇入，其他位置上的长老们如释重负，又心生悲戚，红着眼望向明南。
“成了。”
明南释然一笑，缓缓倒了下去。
其他人也在须臾间化作流光点点，消失在大阵中。
在临死前最后一刻，明南听到袁映缥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南南，你永远是为师的骄傲。”
“来世若有缘，我们再做师徒。”
说完，明南只觉脸侧拂过一阵微风，像有人轻轻摸了下她的脸。
她缓缓闭上眼，握紧了轮回镜，一颗泪珠悄然滑落。
205啧啧感慨，【太狠了，你们对自己太狠了！不过幸好你还有我，宿主你等着，我这就把你拉回空间，咱们可以脱离——哎？怎么拉不动啊？这个世界还没结束？】
生离死别的悲伤还没来得及漫上心头，众人又投入了新一轮的战斗。
这一次，不是人与龙斗，而是人与水斗。
承天宗宗主眼底布满了血丝，一开口声音哑得厉害。
剩下的几名长老也没好到哪儿去，站在他身后面色沉痛肃然。
袁攸和贺云飞被师弟师妹们簇拥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事发太突然，他们的情绪像是一瞬间被抽干了，没有实感。
其他宗门的人也是惊大于悲，人群中偶然能听到一两声啜泣。
在一片愁云惨雾笼罩下，承天宗宗主再次站了出来，朗声道：“浩劫尚未结束，我们不能让逝者白白牺牲，现在，所有宗主长老随我一起布阵引水，所有弟子都去疏散百姓，有一村算一村，让他们火速离开不得逗留！”
“是！”
有了主心骨支撑，大家重新打起精神，弟子们御剑而行，如片片飞花般冲入了小村庄，宗主与长老们则迎水而上，以身筑墙，以灵力为堤，强行把水引入了附近的河中，再拦腰截断。
可那水有吞天之势，不断冲击着他们的屏障，掀起的巨浪足有百丈高，浓重的阴影当头落下，相比之下，几个人显得何其微渺！
“我们真的能拦住么？”
有人发自内心地质疑，不知道是在问别人，还是问自己。
“挡不住也得挡啊！唇亡齿寒，人间遭难，我们难道就能逃过一劫么？”
“是啊，大不了以命换——”
话音未落，所有人倏然收声。
宗主猛地抬眼，就见百丈浪头缓缓退了下去，天地肉眼可见的清明起来。
众人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不知所措，也不敢松懈，手上依然源源不断地往屏障上输送灵力。
然而过了许久，浪潮都没有再扑来的迹象，反而持续后退，水位越来越低。
众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这是怎么回事？”
“水怎么退回去了？”
“真的在退，不对——是在吸！水被吸回去了！”
“什么？！”
众人等水位退到安全范围后，立刻撤了屏障，飞身跃到高处眺望。
“难道是他们把魔龙送回阵眼里去了？”
“不应该啊，魔龙都自爆了，灵力散尽，送回去也没用啊，除非是——”
想到某种可能，众人面色一变，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承天宗宗主。
宗主缓缓闭上眼，眼尾落下一行清泪。
当时唯一一个没有自爆的，就是明南，她身负重明血脉，又有神兵辅助，以她为阵眼，亦可起到魔龙的效果。
只是维持的时间没有魔龙那么长，却也能护佑千年。
水彻底退了个干净，仿佛那一场来势汹汹的浩劫从未发生过。
风一吹，满地狼藉不堪入目。
咸湿的草木腥气直往人鼻子里钻，让人无端生出几分颓然的心酸。
然而转瞬之间，苍穹之上，忽然响起了两声鹤鸣。
宗主蓦然抬首，就见云散雾消，一缕缕金芒穿云而出，渲染成了一片五色霞光，两只仙鹤伴着阵阵仙乐，翩然起舞，引颈高歌。
“这是——”
“仙鹤开路，仙乐贺喜，霞光迎神……此乃飞升之兆啊！”
宗主又惊又喜又悲，百感交集，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时也，命也啊。”
等最后一滴水被吸进大阵，大阵光芒一闪，彻底关闭。
那足以令生灵涂炭的洪水，悉数被封印在阵法之下，重归安静。
而此时的明南，也只剩一口气了。
轮回镜颤抖不休，宴山想从镜中出来，结果刚伸出手，一阵耀目的光从天而降，把明南笼罩其中。
她覆着死气的脸在一瞬间重新焕发生机。
连带着轮回镜也逐渐热了起来。
宴山一愣，就感觉一阵阵精纯的力量不断向镜中汇入。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逐渐变得与常人无异的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轮回镜虽然能观人生死轮回，可也有例外情况。
如果观镜者生前是凡人，死后入仙班，需得重新开镜。
不然便只能看到她身为凡人的结局，看不到后面的事。
显然明南就是这种例外。
加上当时轮回镜刚出世，还没恢复到全盛的时候，所以他并不知道明南最后会飞升。
可不管怎样，起码明南不会死了。
一直压在心头的巨石轰然化作齑粉，他整个人都轻松起来，由衷地为她高兴。
一只仙鹤潜入水中，衔来一颗不知从哪儿来的石头，放入了明南心口的空洞。
另一只仙鹤吐出仙露，滴在其上，那骇人的伤口顷刻间长出了新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明南脸上再次漫起了血色。
205看得一愣一愣的。
每当它以为就到此结束的时候，事情又发生了新的转机，让它完全摸不着头脑。
【等等——】它忽然想起自己初见明南时她灵魂那虚弱的模样，怎么都不像是飞升了的神魂啊！
【所以你最后是飞升失败了么？】
明南闭着眼，静静感受着磅礴的力量流遍四肢百骸，直白道：【你是想问我最后到底是怎么死的，对吧？】
205尴尬地笑了笑，【哎呀，不要说那么直白嘛。】
它顿了顿，发自内心地好奇，【所以你究竟是怎么死的？】
明南：【……】
她深呼吸，缓缓睁开眼，看着天穹上的五色祥云，弯了弯唇。
【做了点倒反天罡的事。】
205：【啊？！】
明南以身为祭，拦下灭世浩劫，救下千千万万的人，天道感其功德无量，破格让她飞升。
在飞升的一瞬间，她的修为节节攀升，直接突破了登天境大后期，进入了真仙之境。
重明血脉也因此完全觉醒，化作重明鸟，栖息在明南丹田之中。
仙鹤指路，祥云为阶，一路引着她上九重天。
走到一半，明南回首，就见地上乌泱泱跪了一群人。
她一眼就看到了袁攸和贺云飞。
三人隔空对视，泪眼朦胧。
万语千言，尽赋这一瞥。
这一刻，明南做了和袁映一样的选择。
她决绝地收回视线，继续向上走。
205：【宿主，你不和他们告个别么？】
【走得太近，会牵连他们的因果，我要走的是一条不归路，绝情，才是对他们最好的保护。】
承天宗袁映门下弟子明南得道飞升的消息一夜之间不胫而走。
全天下都知道了她师徒一门的壮举，一时间承天宗名声大噪，慕名而来问道者把山门堵得水泄不通。
还有许多百姓自发为那一战里牺牲的仙师们建了祠堂庙宇，日日祭拜。
而他们不知道，他们敬佩爱重的明南仙君正被禁足在仙宫里。
人间十年过去，九重天上才刚刚天黑。
明南坐在院中的琉璃树下，看着如冰晶一般美丽的花，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哈欠。
205啧啧感慨：【宿主你真牛啊，飞升第一天就顶撞天帝被罚面壁思过的，古往今来也就你一个吧？】
“可能吧。”明南单手托腮，举着轮回镜百无聊赖地左右照了照。
205看着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忽然灵光一闪，惊呼道：【你该不会是和天帝打起来了，然后被剔了仙骨赶下凡间渡劫的吧？】
联系明南之前说的倒反天罡的话，它越想越觉得合理。
明南失笑着摇摇头，“你这脑洞不去写小说可惜了。”
说着她话锋一转，眼中闪过几分冷意，“不过，也差不多。”
205：【啊？你真干了？！】
“嗯，但不是和天帝打起来。”
205：【那是和天后？】
明南：“……不，是和天道。”
她沉吟良久才娓娓道来。
前世她飞升后，也是被仙童引去了天宫，接受天帝和天后的训诫。
他们翻来覆去说了半天，在明南听来无外乎就四个大字：天道至上。
天道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得做什么，天道不让做什么，他们就不能做，忤逆天道者永世不得超生。
前世的明南性情耿直，藏不住心事更不喜欢弯弯绕绕，直接问天帝天后：“那人间有难，生灵涂炭之时，天道不许，我们就只能袖手旁观么？”
天后说：“凡天灾皆为天罚，天道不允，任何人都不得插手。”
天帝说：“天道乃世间至高准则，自有一套运行的规律，若我们随随便便出手干预，后果不堪设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