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涨红(多梨)


叶洗砚问:“你现在就能一次性拿出十万?”
“对,”千岱兰说,“还有那串珍珠钻石项链,我会尽快折现还给你;只是它价值较高,我也需要时间——”
“或许你需要一本字典,来辨认“礼物”和“负担”的区别,”叶洗砚不悦,也不仅仅是不悦,他在此刻微妙地意识到,这个好利又努力的小姑娘,真的要和他一刀两断;这个认知让他郁结,“我送你的是礼物,不是负担。”
“当然不是,”千岱兰说,“我还能分得清的,珍珠项链是礼物,我上的大学是复旦。”
叶洗砚说:“请不要玩谐音梗,谢谢。”
千岱兰笑了。
叶洗砚边想她居然还能在这个时候笑出来,边停下来,看她。
她笑起来一直都很好看。
客观意义上的好看。
几次他因为她的欺瞒而愠怒,瞧见她的笑脸,也就全烟消云散了。
“是这样的,哥哥,”千岱兰说,“如果我心安理得地收下您这份好处,还同你吵架的话,会有人批评我’又当又立’;可如果我不接受,而是坚定和您划清界限,也会有人认为我别扭,嘴上说着利益至上却还是搞老掉牙的真善美这一套。”
叶洗砚说:“谁批评你?”
“这个不重要,”千岱兰说,“重要的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其实,和一年前相比,现在的我已经没有那么缺钱了,也没那么爱钱如命,钱的确很重要,我也会继续不择手段赚钱,但也不是什么钱都要——所以,哥哥,咱们俩上次吵架,我太情绪化了,还说了些奇怪的话,我向您道歉。”
她深深鞠躬,叶洗砚抬手,阻拦了她。
他皱眉:“不需要说’您’。”
“还是说吧,您一直是我重要的领路人,也是我很多方面的启蒙者,”千岱兰说,“无论是老师、兄长还是床,伴,您都做得很好,无可挑剔。”
叶洗砚听到了最不愿意听的那个词。
如果这段话发生在床上,他一定会紧紧抱住千岱兰恨不得把她吃进肚子里;可这段话发生在这里,叶洗砚更希望现在忽然间来一只恐龙把他们两人一口吞进肚子里。
他冷淡地问:“你和我单独聊天,只是想说这些?”
“是啊,”千岱兰侧脸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其实我脾气很好的,不信你可以问熙京——”
“我不想问他,”叶洗砚打断,“我不希望,接下来我们的谈话中继续出现其他的男性,现在讨论的是你和我的问题,不需要牵扯其他人。”
“好的,”千岱兰只好把梁亦桢戴手镯的事情暂且压下,毕竟它听起来太诡异了,她从善如流,“我回去后想了很久,其实我应当因为我的贫穷而去迁怒你的不共情,这很正常,我当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忘掉了我们生存环境的差异。就像枣树不理解桃树为什么开花那么粉,桃树也不能理解枣树为什么可以结那样甜的小枣——多正常呀,有时候,我和爸爸妈妈也会彼此不理解,我们还是血脉相连呢,更何况你和我——还有那条项链,我问了舍友,才意识到,其实不应该把礼物外借给别人,很多人会介意这点,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不介意,就预设你也不在意。”
叶洗砚说:“是啊,我有时候也很诧异,你父母会有招殷慎言入赘的念头——你看起来并不想找他做赘婿。”
千岱兰惊诧:“哥哥不是说不提其他男人么?”
叶洗砚说:“对不起。”
半晌后,他语气缓和:“上次我也过于情绪,不应当阻挡、甚至强行插手你的朋友关系;更不该因为愤怒而丢已送给你的礼物,那条项链的确是礼物,不必折现还给我——”
千岱兰没想到,在左爱和吵架之外,叶洗砚还会一次性说这么多。
“你可以直接送专柜去清洗,之后正常佩戴也好,卖掉也好,都可以,”叶洗砚慢慢地笑,“不必为外借道歉,它是你的,你有任意处置它的权力。抱歉。”
“没关系,”千岱兰说,“我主要的意思,这段时间,我认真想了我们的关系,发现最好的办法就是各退一步——”
叶洗砚笑容略滞:“什么叫各退一步?”
“我们都别太过干涉对方生活,距离才会产生美,人无法在纯净的氧气中生存,很多事情也经不起细看——”千岱兰建议,“我们各退一步,以后单纯地只做床,伴,可以吗?”
这是她能想到的、目前最合适的解决办法。
她们俩这种性格,如果真要在一起,太容易发生争吵了。
这还只是个开始。
只要不越过某个线,这世界上简直没有比她们更合适的伴侣。
只要她们保持好固定距离。
这句话令叶洗砚酒窝瞬间暴毙。
“不可以,”他压着怒意,客气地、冷淡地说,“我还不至于如此堕落。”
说完后,叶洗砚转身就走,露台的风很大,吹得金属把手也很冷。
打开门的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茫然的千岱兰。
他第一次在短时间内、情绪起伏这样大。
她真了不起。
“对了,哥哥,”千岱兰说,“我好像还有两本书落在你那里——”
“杨全收拾的行李,或许带去深圳了,我问问他,”叶洗砚说,“下周让他寄给你。”
千岱兰松口气,笑着说谢谢哥哥。
叶洗砚打开玻璃门,离开前,皱眉看她一眼。
千岱兰觉察到他的压抑:“你在生我的气?”
叶洗砚冷冷地说:“我在认为你很了不起。”
说完后,他转身离去。
一楼喧闹异常,梁曼华的准未婚夫小蒋先生和梁艾米的男友苏伦是同事,也一同到达,整个别墅欢声笑语,充满着快活的空气。
叶洗砚孤身逐个下楼梯,仿佛失踪几个世纪的新助理陆庆终于找到他,低声说,梁亦桢身体不好,上楼休息了,想请叶洗砚代劳、替他开香槟。
——是心情不好还是看到准养女婿蒋卫新就头痛?
叶洗砚没拒绝。
现在,除了他之外,也没人够资格开这瓶香槟。也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只是略微拿一拿香槟瓶就好,自有其他人代劳,和英国皇室那种吉祥物似的。
香槟递到叶洗砚手上时,梁曼华的准未婚夫蒋卫新温顺地称呼他为叶叔叔,苏伦则笑着打趣,说可别叫叶叔叔。
蒋卫新不明就里:“什么?”
“经常陪曼华逛街的千岱兰,”苏伦暧昧地挤眼,“是叶先生的甜心小蜜……你懂得,你如果叫——”
话音刚落,忽听清脆一声玻璃响。
万籁俱寂。
叶洗砚仍站着,但他手中的香槟已经跌落在地,粉身碎骨。
蒋卫新吓坏了,忙俯身,单膝跪地,为他擦皮鞋,边擦边抬头,问叶叔叔怎么了。
“没什么。”叶洗砚微笑,“没拿稳,抱歉。”
众人看他没生气,才松了口气,音乐继续,谈笑继续,恭维继续,叶洗砚从陆庆手中拿走雪白的餐巾,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手指,忽笑着问苏伦。
“苏伦是吧?”叶洗砚说,“方便来一下吗?我想问你件事。”
苏伦容光焕发:“我在。”
他精神奕奕地跟着叶洗砚抵达一楼的小茶厅内,此刻只有一个阿姨在摆餐盘碗筷,又将雪白餐巾叠成漂亮的白天鹅。
一踏入,苏伦立刻赶她出去,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后,才放心地关上茶厅的门。
刚转身,叶洗砚抓住他的头发,将他的头按住,重重地往墙上砸去。
苏伦痛麻了。
一下脑勺闷,两下脑子震,三下脑浆子要化成哗哗掉的眼泪。
苏伦疼得差点叫娘,吓得两条腿打颤,也不敢吭声,被连砸三下后,才哭着道歉说对不起,说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他只惊惧地看到,西装革履的叶洗砚,用那张雪白的餐巾仔仔细细地擦着手指。
“你不该侮辱千小姐的声誉,”叶洗砚将擦过手的餐巾丢在他脸上,微笑,“这次拿稳了你的头,多砸几下,才能帮你增长记忆力——知道了么?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第63章 麻烦
千岱兰在盥洗室补妆,棉裙上湿掉的痕迹还在,幸好裙子底色深,花朵繁复,搓一搓,也看不出什么。
刚补好,走出几步,迎面撞到一瘦高个、白皮肤男人。
藏蓝衬衫领,外面套了件浅米色的拉夫劳伦毛衣,劳力士的钢链,头发打理得挺精致,香水喷很多,但气味不算重,很淡很淡的一种皂感香。
擦肩而过瞬间,男人绅士地替她开门,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脸。
千岱兰心中警铃大作,她并不想惹麻烦,微笑着打招呼:“蒋先生,你好。”
蒋卫新怔住:“你知道我名字?”
“曼华姐常提起你,”千岱兰说,“哦,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千岱兰,一家原创女装品牌的主理人,同时也是JW官方线上销售平台的顾问。”
如此说这,她友好地向蒋卫新伸出手,客气地同他握了一握;蒋卫新如梦初醒,同样自我介绍一遍——
碍于礼貌,尽管千岱兰不想和他有什么牵扯,但还是交换了微信和名片。
和千岱兰认识的大部分沪上金融男一样,对方的英文名字也是Kevin,个性签名,朋友圈不是国贸夜景就是公务舱外风景,晒出的食物必配酒,不是威士忌就是白兰地,起司火腿熏鲑鱼。
个性签名还必须来一句「一生自律,一生向往简单生活」。
千岱兰刚看完金融男那流水线般的前半生,就有侍应生轻轻拍她肩膀,低声说梁曼华找她。
她再一次上当。
房间中等待她的是梁亦桢。
千岱兰现在心情不太美好,转身想走,又被他叫住:“岱兰小姐,你想不想得到我的遗产?”
一句话成功让她留下。
千岱兰皱着眉,缓慢转身。
轮椅上,梁亦桢轻轻咳嗽两声,许久后才缓和,他专注地望向千岱兰,眼中尽是欣赏。
“实不相瞒,”梁亦桢从容地说,“我的生命已经快要走到旅途终点,然而,我还有大笔、大笔不曾消费的金钱。”
千岱兰没有说话。
她还年轻,可以直面贫穷与困境,却不能很好地去直面生死——哪怕是“陌生人”即将面临的死亡。
奶奶去世的时候,千岱兰哭得眼睛都快瞎了;晚上,她睡在奶奶的小房间中,听外面呼呼的风声,一阵又一阵地掠过窗棂;
之后的一周、一个月,她都感觉像做梦,醒也匆匆,梦也匆匆;两月后,千岱兰瞧见路边有摆摊卖帽子的,是奶奶平时喜欢戴的样式,下意识走过去,翻翻捡捡。
人问姑娘想要啥样的?买给谁啊?
她才惊觉,奶奶已经不在了。
人对重大创伤的疼痛感受,总是具备一定延迟性的。
千岱兰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在生死面前,安慰太宽泛、太苍白了,浮在舌根上,膨在口腔中。
哪怕知晓大概率是对方害自己进局子、借机同叶洗砚换取利益,现在她也说不出什么恶毒的话语,更没办法用小沈阳那句“你知道人生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吗?是人死了,钱没花了~嗷~”来开地狱玩笑。
“JW是我做的第一笔成功项目,它有我的心血,就像我的孩子,”梁亦桢说,“然而,我的另一个孩子并不珍惜它,这让我感到很失望……”
千岱兰忽然想到,和叶洗砚吵架的那个晚上,对方也是如此,讲他曾经的资助对象、令他感到失望。
对于他们这个阶层的人来讲,“失望”已经是极严重的罪责。
“这么多年,我一直试图培养真正属于我的女……儿,能真正扶持JW走更远、更辉煌的女儿,”梁亦桢叹气,“如你所见,我始终一无所获;我这一生,真正拥有的、属于我的东西太少,少到连孩子也不能决定。”
千岱兰说:“或许是您眼光太高。”
“都会用’您’了?”梁亦桢笑,“很不错啊,岱兰小姐……我的确眼光很高,有时也曾怀疑自己,在生命终止前,是否也无法达成这个目的;幸好,我遇到你,你也通过我的考验。”
千岱兰说:“原来男性真的喜欢给人设置一些莫名其妙的考验,我还以为只有老师和酒桌上,男人才会说’让我考考你’——我不是鱿鱼,不太喜欢被考。”
“请原谅,JW是我的心血,我不能将它随便交给他人,”梁亦桢欣赏望她,“当然,你还有很多时间来考虑这件事,我不会勉强你接受。”
千岱兰警惕:“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接受这些的条件是什么?”
“我希望你能和叶洗砚交往,结婚,生子,”梁亦桢直白得有点吓人,像一个催婚的父母,“因为——”
“因为你希望他也能助你其他未竟的事业,是吗?”千岱兰打断,一针见血地指出,“你不仅仅是想找一个得力的女儿,你更想找一个’能和叶洗砚结婚’的女孩。”
“这样不好么?”梁亦桢含笑,“我能感受到你对他的喜爱……与忠诚。”
说到最后两个字时,他抚摸手腕上的镯子,微妙暗示:“你喜欢他。”
“抱歉,”千岱兰拒绝回答,“这是我的隐私。”
梁亦桢笑:“你还太年轻。”
千岱兰说:“年轻是我的优点,毕竟,像我这样同时兼具年轻和聪透的人不算多。”
梁亦桢大笑。
他意味深长地说:“别太高估自己的聪明,岱兰小姐。你很擅长自我包装,我很欣赏你——但是,如果对爱你的人也如此,迟早有一天,你的过度包装会伤害到向你袒露本心的爱人。”
这似是而非的话语,是梁亦桢今天说的最后一场。他又剧烈地咳嗽出声,三名医生和护工飞快走来,千岱兰退出这个房间,仍旧感觉不真实。
这太不可思议了。
听起来比做梦还离谱。
她试图调整心态,想让自己从这种轻飘飘的虚幻中落地——幸好梁曼华及时寻找到她。
梁曼华的新高跟鞋被泼了红酒,鞋尖脏了很大一片,不方便清理;她等下想和男友蒋卫新一同去月光下散步,不想有这样的“难看”。
但其他鞋子,也不配她今天孔雀般的裙子。
“我们当初一起买的鞋子,你今天也是第一次穿,是吗?”梁曼华说,“把你的脱下来给我,咱俩换一换——快点,岱兰,不然来不及了。”
千岱兰没说话,她脱下自己的高跟鞋,递给梁曼华;然后,穿上梁曼华那双被红酒染脏的鞋子,一步一步走下楼。
她突然间感觉很累,难以言说的累。
一路打车回学校,到宿舍的时候,舍友们各坐各的床上,看小说的看小说,练听力的练听力,还有人坐在桌子前,聚精会神地看电脑上的电影。
千岱兰脱掉高跟鞋,把包挂上,重重地仰面倒在床上——
舍友们被吓了一条,舍长李恬关切地问怎么了?
年纪最小的晶晶拿起她的鞋子,替她心疼。
“千姐,这么好看的鞋子,怎么被弄脏啦,”晶晶说,“鞋底怎么也这么多划痕呀?”
“没事,”千岱兰笑,说,“没事,明天我来处理。”
明天可以处理好一切。
只是今天的她太困了,需要休息。
睡在对铺的郭晓珍贴心地把她正在充电、已经热呼呼的电热水袋递给她:“你的脸都冻红了,快点,暖暖。”
千岱兰沉默很久,擦了擦干燥的眼睛,把脸埋进电热水袋中。
真好,没有哭,不用担心眼泪会碰到电热水袋后连电、把自己电死。
那双被梁曼华弄脏的Jimmy choo,千岱兰花了五百元,在某二奢店做洗护处理,清理干净表面亮片的红酒污渍。
还顺便贴上一层底,刚好,贴底本身就需要打磨鞋底,现在踩成这个样子,反而更方便贴。
千岱兰没把梁亦桢的话当真,对方口上说的,未必是心里真正想的;她一旦表现得过于热切,反而更容易被拿捏。
比起来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她更在乎今天就能抓到的东西。
千岱兰试图让自己不再去想叶洗砚。
她知道自己有点逃避心态。
这样不妙。
可现在的千岱兰找不到比这更妙的法子了。
先睡觉吧。
睡一觉起来,明天会更好——还要去和孟见岩正式签约呢。
千岱兰找导员请了两天假,导员痛快地批了请假条,仍不忘叮嘱,千万别耽误课程学业啊。
她笑着说好,转身将请假条给舍友,才拎着小行李箱往机场奔。赵雅涵早上九点的飞机,早就在青岛等着了,孟见岩还特意开车来机场接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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