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家其实比厂里其他人家条件好得多，老大开的公司早已经走上了正轨，早就买了房了；老二一家住着单位分的房子，也还行；老三虽然是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但是这两年，眼看着她也自己立起来了，他们两人也不操心她了；老四一家更是不需要他们老两口担心，住的房子一套一套的，根本就不缺他们这点。
虽然家里都不缺，但是房子的事也是大事，现在和家里人商量着换房子，避免以后他们老了遭怨怼。
孟笙笙看看孟春生，说道，“爸妈，大哥二哥三姐，你们知道的，我在京市不缺房子，有地方住，就是孩子，他们爷爷奶奶就已经给他们一人送了一套，也都已经有了地方……所以，家里分房子这事，不用考虑我。”
孟红旗说道，“也不用考虑我，我们一家子都有地方住。”
孟大嫂没说话，显然对孟大哥的话没有异议。
孟红旗挣了钱，孟大嫂也有了底气，对于二老自己的房子，她也不会指手画脚多说什么。
孟卫国说道，“我们一家也有地方住，单位给我分了一套二居室，我们一家三口够住了。”
孟星自从离婚之后，她也从钢厂离职了，她也想去看一看，现在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模样。
她把孩子留在了家里，给两老照顾，到港城去了一段时间，回来就就找孟红旗借了笔钱，开了一家化妆品公司。
虽然因为她本人对开公司的事不怎么在行，走了很多弯路，赔了不少，但是人家说现在这时代，干什么都挣钱，可不是开玩笑的，她的化妆品公司虽然挣得少，但是至少存活下来了，现在每个月还能有进账，她有信心，她的公司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
所以孟星也说道，“爸妈，这房子是你们的，想怎么换就怎么换呗，反正我们这些小辈，还能对你们指手画脚？”
这时候，孟二嫂突然开口了，“要不然换成两个一室一厅的房子，一个给东东，一个给我们家小辉。爸妈跟我们住，跟大哥住都行，随二老喜欢。”
孟二嫂这话虽然有自己的私心，但是在这时候的人看来，没什么大问题。
孟家父母的房子，就不可能会分给家里已经出嫁了的女儿，现在正好分成两个房子，孟红旗孟卫国两个儿子一人一套，现在儿子都说不要，那就正好给孙子。
如果真要是这么一分，还真就有差别。
要是换成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那这套房子肯定算在两老名下，对于孟笙笙和孟星来说，房子是爸妈的，那就是回家。要是换成了两套一室一厅的，两个哥哥这么一分，那就是哥哥家的房子，她们以后就不是回家，是做客了。
孟卫国却说道，“还是换成三室一厅的吧，宽敞一些，家里两位老人住着也能活动活动手脚，我们回家也有地方住。”
孟二嫂看了孟卫国一眼，没再说话，但是显然是不怎么高兴的。
孟笙笙其实能理解孟二嫂的心态，都是有子女的人，怎么可能不为自己的子女多考虑几分？在房子这样的事情上，能争，当然还是得争一争，毕竟现在买卖的房子，是真贵的吓人，靠他们那点死工资，想要给儿子买一套房子，那是不可能的，现在不争，以后儿子就得吃亏。
孟红旗这时候也说道，“换成三室一厅的，可以放在小辉名下，我在羊城买了两套房子，紧挨着的，一套就在爸妈名下，爸妈随时都可以去住，平城买的那个小洋楼，已经够我们一家人住了，家里的这套，我们就不要了。”
孟大嫂不高兴的看了孟红旗一眼。
虽然他挣了钱，但是多给家里争取一套房子还不好？这年头，谁还会嫌弃家里钱多了？房子也能算是一个保障，家里男人嘴一张，这么大方的就把一套房子给送出去了，她心里终究不舒坦。
虽然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但是一家人，有商有量的，没吵没闹的，也顺利的把事情解决了。
眼看着没几天就要过年了，孟妈舍不得孟笙笙和外孙外孙女，孟笙笙便准备带着儿子女儿在平城过年。
这天孟笙笙正在陪着胡奠菊做饭，正削土豆呢，孟东东过来了，“四姑，您的车钥匙在不在身上？”
孟笙笙立即警觉的盯着这个不安分的熊孩子，“想干嘛？”
孟东东手里拿着一本驾照，在孟笙笙面前晃了晃，“刚拿了驾照，想试试。”
孟笙笙哪敢让一个刚学会开车的二愣子开车上路，这一带又是家属区，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少，出事的概率非常大，于是当即就拒绝道，“不行。”
孟东东说道，“四姑姑，求你了，我都和我朋友说好了，今天开车带他们出去玩儿的。”
“和朋友出去玩？行啊，现在街上多了好些出租车，坐那个就行，车费我给你们出了。”
孟东东蹲在孟笙笙面前不走了，“四姑，就这一次，一次行不行？我都拿了驾照了，肯定没事的。”
孟笙笙把土豆放清水里洗了洗，“你去和你爸妈说，他们两人同意，我就把车钥匙给你。”
眼看着孟笙笙死活不同意，孟东东只能叹着气走了。
胡奠菊说道，“不给他才对，这都多大了，还在外面胡混，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一伙人不是去那什么迪厅，就是去打电玩，好好一孩子，都给那些坏小子给带坏了。”
这小子当年给家里来了一出离家出走，被找回来之后，孟红旗把人修理了一顿，老实了几天，但是孟东东死活不想考大学了，非要自己出去混……
孟红旗没办法，他又忙，又担心孟东东出去出事，于是出钱在家门口给他开了一家游戏厅，让他自己学着经营自己的生意。
游戏厅里的游戏正是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喜欢的，加上家里人在旁边照顾着，孟东东倒是没再干什么出格的事，还赚了些钱。
柚宁说道，“东东哥性子怎么还越来越漂了，还没我沉稳。”
孟笙笙敲了敲她的脑袋，就你能。
没两天，孟红旗接到了一个电话，直接就从平城跑到了南边，连年都不在家里过了。
胡奠菊叹了口气，“……大人还怪孩子不懂事，看看他们自己那样，整天就只知道忙着挣钱，钱钱钱，都钻钱眼里去了，东东长到这么大，一天都没好好照看过，怎么能不出问题……”
孟笙笙也只是听着，不说话，毕竟，她大哥赚回来的那么多钱，她也获利了。
没两天，孟红旗的电话就来了，说南边要成立股票交易所，问她要不要投资金进去。
孟笙笙连饭也不吃了，直接给王川泽打了个电话，把家里存折上的钱全给投了进去。
春节的时候，据说南边的股市已经涨疯了，一天就能多出来几个百万富翁。
等到孟笙笙把投进去的钱拿回来的时候，早就已经不知道涨了多少倍了。
大冬天的，平城的气温不比京市高，睡在暖暖的被窝里起不来。
孟笙笙已经听到了承宁和柚宁起床跑步的声音了，做了充足的思想斗争，终于挣扎着起床了。
胡奠菊一言难尽的看了看孟笙笙，“你也是命好。”遇到那么一家好人。
他们钢厂家属院里，哪家儿媳妇要是睡到这么晚才起来，得被家里婆婆骂死。
孟西西揉着眼睛拿着一把塑料梳子到了孟笙笙跟前。
“四姑姑，你扎的头发好看。”
孟笙笙笑呵呵的把姑娘带出了厨房，问道，“你哥呢，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了？”
手上动作不停，准备给姑娘再扎一个漂亮的发型。
孟西西打了个哈欠，“不知道，可能去找他女朋友了吧。”
孟大嫂听到了，当即大声问道，“女朋友？你哥什么时候找女朋友了？”
孟西西这时候才清醒过来，她好像说漏嘴了，于是立马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知道。
孟大嫂盘问了自家闺女几个小时也没问出个一二三来，只能憋着一股气等孟东东回来。
养儿养女是不一样的，家里的这个是男孩子，即使找了对象，虽然有些着急，但是却也并不怎么担心。
柚宁带着弟弟晨练回来了，整个人都热乎乎的冒着热气，用热水洗完了脸，就对着胡奠菊问道，“姥姥，钢铁厂要改革了啊，我刚刚看到门口的标语了，说是要做好改革试点排头兵……”
说起这事就难受，胡奠菊叹了口气，“今年夏天就传出风声了，八月份一过，上头领导开完会，说是要搞什么改革，咱们小老百姓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改，除了刚开始签了个合同，现在都好几个月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一会儿说要裁人，一会儿又说要合并，弄得人心惶惶的。”
决定要改革的时候，上头就下来一个通知，说是厂里职工改成什么合同制，让大家去会堂里签合同，孟春生当然骂骂咧咧的也去签了。
当时孟春生回来就一肚子火，“搞七搞八的，好好的编制非的让我们搞什么合同，不签还不行，不签都得立马滚蛋，上头坐着的几个都是吃干饭的，不好好想着怎么生产，就想着在咱们工人身上动刀子……”
钢铁厂已经开始试点了，大量工人的合作方式变成了合同制，虽然和工人们说补贴不变，福利也有，医疗保障也不缺……所以大部分厂里的职工也都认了。
胡奠菊也说，“好歹还有一碗饭，不会没了工作，签了也就签了吧。”
孟星涂了个大红唇，给自家女儿擦了些润肤霜，接着又给孟西西和柚宁擦，说道，“您两位还这么折腾干嘛，还有两年就退休了，就算厂里的退休金发不出来了，不是还有我们兄妹四个嘛，还能饿着您两老不成……妹子，我们公司新进口的这个润肤霜还不错，你回去的时候，带两瓶回去。”
孟笙笙刚点完头，孟春生就开口了。
“怎么说话呢，没这个厂子，你们能长这么大？这厂子多好啊，厂子给了我们工作，给了你们饭吃，咱们靠着厂子活了大半辈子，没有钢厂，你们能有今天？没有钢厂，你们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还不是多亏了有钢厂给咱们兜底！
现在咱们就因为要退休了就能置之不理了？厂里还有那么些个看着你们长大的叔叔婶婶呢，虽然咱们现在不靠着厂子了，但是不代表他们不靠着厂子，我们还在厂子里待一天，就得和他们同进退。”
行吧，老爷子老太太思想觉悟高，想折腾就折腾去吧。
孟笙笙则静悄悄的没吱声。
现在应该是平城第一批试点改革，那就证明真正的下岗潮还没来呢，想想钢厂十多万人，还有其他的罐头厂、纺织厂、塑胶厂……那么多人啊，以后可怎么办。
孟笙笙透过窗户，看着热闹的家属区，按照往年的情况来说，这时候并没有开始放假，厂里应该照常上班才是。
“上什么班啊，现在都厂内待业呢，厂里发不起工资了，也不说上工的事，都这么在家待着呢，也就是把地皮卖了，分房子这事，才让厂里又有了点活人气。”
胡奠菊和孟笙笙絮絮叨叨的说着厂里最近发生的事，孟西西带着家里的几个弟弟妹妹哥哥姐姐出门玩儿去了。
家里还没因为分房这事高兴两天，厂里就又出了一个新通知。
上头直接说道，工龄补助的标准下来了。十年以下的，一人补贴一千块，十年到十五年的，一人补贴两千块，十五年到二十五年的工人，补贴四千块，二十五年以上，补贴五千五。
又强调了一遍，这给大家新分下来的福利房，厂里的职工只有居住权，要是工人退休了，或者被厂里辞退了，那么，房子也是要被收回的。
不过现在厂里也可以按照一平米一百五的价格卖给厂内职工。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大家伙儿要是接受了这个工龄补贴标准，那就能在厂里的财务那里结账走人，从此再也不是钢铁厂里的人了，自己给自己重新找活儿谋生去吧。走了之后，厂里的福利房也不是你的了，但是咱们厂里新分的福利房，是可以买卖的，只要你现在把房子买了，这房子就属于你了。
但是如果你不接受这个工龄补贴标准，那就大家一起先这么耗着吧，反正厂子里现在已经发不起工资了。
下头的人当然不乐意了，但是不乐意又能有什么办法？这是上头来的人主持改革的试探，他们就算抗议了，闹一通，最后除了给他们的工龄补贴标准提高一点，或者要一些其他无关紧要的好处，也改变不了一些人要离开厂子的结果。
就住了这么几天，孟笙笙就瞧见他们隔壁的一户人家，天天骑着一辆三轮车出去拉客，平均一天也就能挣到个十几块。
“家里连米面油都要买不起了，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得自己想办法出去挣钱。”
只要不是下岗回不去厂里了，大家能在厂里待一天就继续待一天，他们心里还是不愿意丢了这个稳定的饭碗。
住在孟家旁边的朱大嫂焦眉愁眼的在家门口洗菜，看到出来倒水的胡奠菊，问道，“大姐家打算怎么着啊，咱们家算来算去，补贴最多也只能拿**千，可这些钱够干什么的？存家里也存不住，厂里那意思，拿了这钱就得从厂里的房子里卷铺盖走人了，要是买厂里的房子，那一平米一百五的价，咱家那四五十平的房子，转手就得把这钱又得给厂里送回去，到头来一场空，到咱们手里的，什么都没了！”
胡奠菊心里也不好受，她去年已经退休了，但是厂里现在没钱，她的退休工资发不下来，要是接受了那啥补贴，就只能拿五千五买断，以后老孟连厂里的退休工资都拿不到了。
另外一家的秦嫂子也听到了，她家的情况同样也不怎么好，昨天乡下的娘家给她送了一篮子菜和一袋粮食，家里才没断粮。
“不能买断，咱们在厂里干多少年了？咱们不走，厂里还能撵我们走不成？”
“对，咱们不走，也不花那个冤枉钱买什么劳什子房子，咱们就赖在这里，看厂里能把我们这么多人怎么着。”
孟笙笙心说，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现在你待在厂里和他们耗着，他们那些领导可有来钱的渠道，不缺吃不缺穿的，你们没工资没工作，能坚持多久？以后政策一变，人家来硬的了，非要开除你，到时候再把房子一卖，人家买家找来了，到时候你能怎么办？还真就拿自己的一条命和上面耗着？
说耗着，厂里的大部分人还真就这么耗着了，宁愿每天出门用各种办法给自己找些零用钱，就是不愿意拿钱从钢厂走人。
改革组的领导和厂里领导一合计，这么耗着不成啊，省里主管企业改革的领导还得给上面做年终总结啊，年底的改革得有进展才行啊。
于是又给厂里的员工发了一个通知，算是把这件事彻底摊开来说了，后面还附带有几十张人员名单。
第一种最直白的，就是下岗，厂里给的解释就是，先下岗，自己先给自己奔条活路去，以后厂里要是有需要了，没准还能把你们再找回来，再给厂里工作；
还有一种就是买断工龄，一次性把补贴发给厂里的工人，让大家自谋出路去。补贴标准前面已经张贴出来了，就按照之前下发的那个工龄补贴标准发。
那个人员名单就是厂里要裁员的名单，这些人可以从这两个选择里选一种，要是你什么都不选，那就默认是第一种，下岗，不仅没补贴，厂里默认就没你这个人了。
这还能怎么选？是个人都知道选买断工龄肯定更加划算。
选第一种，下岗，这时候说的好听，说是以后说不定还能回来，再安排你上岗再就业，但是这个以后谁能说得准是什么时候？现在所有的厂子情况都不怎么样，到处都在裁人，以后真的还能等到厂子招人的一天？
在那名单上的人可就炸开了锅，这是非逼着他们离开厂里啊。
孟笙笙去看了看，好些熟人的名字都在上面，孟春生和大嫂的名字也在上面，他们孟家唯二还在厂里的两人都被厂里给裁了。
孟春生明显心里不好受，在家抽了大半晚上的烟，躺床上了也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就被他的老兄弟叫去喝酒去了。
孟笙笙看了看她妈，“妈，这得赶紧想想办法了，不是说在十二月底之前要是还不去买断工龄，那就直接被下岗了，到时候房子也没了……”
人财两空可就真不划算了。
胡奠菊能有什么主意，只能等着出门喝酒的孟春生回来，再和他商量着怎么办。
大人还没想好要怎么办呢，没想到家属院里的几个小孩却给他们来了一个‘大惊喜’。
